第31章 “那位便是我的娘子”……
第31章 第 31 章 “那位便是我的娘子”……
血月當空, 妖魔作亂。
白日裏還是一片靜谧安寧的無暮城,轉瞬之間就變成了人間煉獄。
無暮城至高處——無暮山頂。
身着青衣,懷抱着一把焦尾琴的男子,立于山巅道觀瓦頂之上, 垂眼看着這一切, 一聲輕飄飄的嘆息自他口中而出:“.......夫諸你當真不會後悔嗎?”
道觀院中, 一尊面容模糊不清的石像前,夫諸臉上早已沒了從前的笑意, 只冷眼看着無暮山之下城池之中,妖物食人, 魔族生亂:“後悔,我只後悔沒有早一點發現這一切。”
仿佛是為了應和他的話,一只通體雪白,頭上生着四只鹿角的獸類從夫諸的懷中鑽出,蹭了蹭夫諸的臉頰。
青衣男子見狀,略微詫異:“無暮城中竟還有你的同族活着嗎?”
話剛說完, 青衣男子便察覺出了貓膩, 這獸類只是一縷殘魂,沒有靈智也沒有感知,像是人間小孩愛玩兒的木偶, 有型無魂罷了。
夫諸将小獸重新收入袖中,轉身擡頭, 目光從石像身上錯過,落到屋頂男子身上:“哪裏還會有什麽同族, 早在萬年之前,我的同族不就都被她姜隐的先輩屠殺殆盡了嗎?就連我,也被她抽皮剝骨, 不得善終。”
無暮。
數萬年之前,這座城池以姜隐先祖姜無暮的名字命名,無暮城,無暮山,無暮觀,姜隐的這位先祖是她們家族之中第一個得道飛升之人。
姜隐與他相識之時就告訴過他——
“我的先祖是飛升得道的姜無暮,無數妖魔死在她的劍下,我可是她的後代,你一個小妖竟敢來招惹我,還不速速離去。”
那時姜隐不過是一個小小金丹,他聽聞此言只覺得好笑。
未曾想,原來她說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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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無暮斬盡他們夫諸一族,因此得道飛升;姜隐近得她真傳,為了飛升,不惜殺夫證道,将他抽皮剝骨,制成鎮妖塔......
可笑的是,哪怕到了那般境地,他也不曾真的怪過姜隐,只覺得憤怒,鎮妖塔被毀之後,他本想着與姜隐就此兩清。
但……如今他才得知,他們上古大妖夫諸一脈,盡數折在了姜姓之人手中,鼎鼎有名的無暮城是以整個夫諸一族的屍骨為基石搭建而成的。
所以他如今得知一切,毀了用他們夫諸一族屍骨建造起來的無暮城,又有什麽不對?
若此刻姜隐在他眼前,他恨不能啖其肉,飲其血,以解滅族之恨,又怎麽會有悔意?
見夫諸恨意入骨,青衣男子也沒再多勸,只遙遙朝無暮城中一個角落瞟了一眼:“那你的小友呢?她的死活你也不管了嗎?”
夫諸聞言順着青衣男子的目光望去,那處地方的魔氣較之其他地方重了不少,卻安靜得很,并未從中傳出什麽可怖的聲響,夫諸收回目光:“等一切結束之後,我會将她放出來。”
“不怕她搗亂?” 青衣男子含笑發問。
“她不會醒過來的,那裏的魔氣是其他地方的數倍,若非經受強烈刺激,她不會輕易從幻夢中驚醒。仙君,倒是你....見人間受難,不會出手阻我吧?” 夫諸眸中閃過幾分疑色。
“既然是我将這一切都告訴了,自然不會出手阻你。” 青衣男子神色不變,“別在這兒待着了,你想毀了無暮城,還有的是事情做呢。”
話音落地。
無暮城正北方,一道白光直沖雲霄,所照之處,妖魔無不退卻,随即那白光便四散開來,在城中形成一個不小的圓環。
圓環之內,仙氣逼人,妖魔望而生卻。
“你說得對。” 夫諸看着發生的一切,壓下心中紛亂,“仙君,我就...先走一步了。”
一陣寒風而過,無暮山之中,便只留下了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并未急着走,只是低頭坐下,将焦尾琴橫在自己雙腿之中,輕輕一撥,一道琴音便朝着方才那處魔氣聚集之地而去,不消多時,一柄帶血的長劍便随着琴音重新回到青衣男子面前。
青衣男子皺了皺眉,衣袖一揮,面前長劍上的血跡霎時消散,煥然一新。
将那長劍握在手中,青衣男子輕輕摸了摸劍柄下方,仍閃爍着暗光的那個小小的“樓”字,道:“春秋劍劍靈...當真名不虛傳,難怪那位這麽忌憚你,這個時候了,都還不忘替你的主子打探消息。”
“只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即便你主子知道我另有身份又有何用,南徽信與不信才最重要。”
青衣男子一手持劍,另一只手又輕輕波動琴弦,一道琴音自他手下流出:“...說起來你主子不該對我如此無禮的......”
他回想起方才楚宅後院內,樓硯辭瞧着他的那個眼神——嫉恨之中夾雜着荒蕪的冷意,絕望又痛苦,一步一步,迎着南徽的劍,主動赴死的樣子,真是讓人忍不住拍案叫絕。
青衣男子唇邊笑意愈深,自顧自地将方才的話補全:“若不是我的仙力能護住他的心脈,那正中心口的一劍,才真是回天乏術了。”
将劍妥善收好,青衣男子手下力道重了幾分,劍柄下方的小小樓字,瞬間被磨去,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
“南徽送我的東西,還是幹淨一點的好。劍靈這樣的東西......以後就不要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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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風陣陣。
葉南徽從地上打橫坐起時,仍舊處于恍惚之中。
臉上似乎仍殘留着樓硯辭血的餘溫。
自刎,樓硯辭。
這兩個詞簡直是格格不入。
葉南徽掐了掐自己的手,試圖将方才揮之不去的一幕,從識海之中趕走。
說起來,她與樓硯辭之間因着孽緣不淺,對他這個人多少也有了解。
當初會喜歡上樓硯辭,除了他生了一張漂亮的臉以外,便是樓硯辭的性子很對她的胃口。
這人雖然面上總是沒什麽笑意,端的一副光風霁月看破紅塵的仙君模樣。
可偏偏心腸軟,好拿捏,稍微逗一逗便面紅耳赤,待人接物也總是疏離之中帶着幾分溫柔,連降妖除魔,也盡可能先弄清楚當不當殺,一旦确認罪無可恕,便也不優柔寡斷,殺敵若秋風掃落葉般無情。
她就是最好的例子。
葉南徽悄悄給自己講了個血淋淋的笑話,然後接着細想下去——
更重要的是,她發現樓硯辭和她在“求生”一事上有着高度趨同的合拍。盡管他們修士講求應天命而行,但樓硯辭對“求生”對“活着”這件事有着不輸于她的執念。
她記得剛從九幽離開不久,樓硯辭出門降妖。她好奇遠遠跟在他後面。
那一次樓硯辭碰見了一個硬茬。
她在九幽之中,見的妖極多,樓硯辭遇見的那一個折算成修士來說,得有元嬰後期的修為,當時只有元嬰初期的樓硯辭根本不是對手,幾乎是被那妖物玩弄在鼓掌之中。
好幾次,那妖物的毒牙就要刺入樓硯辭的血肉之中,都被樓硯辭堪堪躲過。
她蹲在不遠處的屋頂之上,屏氣凝神,一邊吃着樓硯辭帶回來的果子,一邊覺得樓硯辭多半是要死在這裏了。
心裏有些糾結要不要去救他,可她剛離開九幽,還不太習慣在人間打架鬥毆,若是真栽了怎麽辦?
可若不出手,生得這般好的小仙君變成具死屍也着實可惜了些。
她還在掙紮。
那邊戰局之中,那妖物勝券在握,竟幹脆顯出原身,露出血盆大口,譏諷着樓硯辭:“小仙君,你天命有此一劫,別掙紮了,認命吧。”
樓硯辭渾身帶傷,卻并未松開手中的春秋劍。
最終,當然是樓硯辭贏了。
在那妖物手中又游走了數百招後,最後一劍命中那妖物藏起來的死穴,殺了那妖物。
只是他自己也傷得嚴重,倒在地上,不能動彈。
葉南徽此時正好果子也吃完了,拍了拍手,從屋頂上跳了下去,來到他身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為..為何不..放放棄..這這是命數。”
她磕磕絆絆地問出問題,剛出九幽,她話說得不好,起初并不樂意多同樓硯辭說話,這是出九幽後,第一次主動和樓硯辭說話。
樓硯辭看着她,氣若游絲,看着天際,喃喃出幾個字:“活着,才是天命。”
說完便支撐不住,暈倒過去。
活着,才是天命。葉南徽很滿意他的答案,破天荒地将他背了回去。
回憶完往昔,方才夢中樓硯辭一劍自刎,死不瞑目的樣子總算消退不少。
就是,只是一個夢而已。葉南徽想,就像剛才那個荒謬的夢中,她對着樓硯辭求饒一樣,都是假的。
她不會求樓硯辭放她一條生路,樓硯辭也不會滿臉漠然,在她屍身之前橫劍自刎。
若真要自刎,也該是在白清枝面前,那尚且能說是殉情,在她屍身面前自刎算什麽,殉敵嗎?
這個夢可真是有夠荒謬的。
葉南徽揉了揉自己的頭,覺得定然是因為自己剛殺了樓硯辭,太過震驚,生出了癔症。
就這般漏洞百出地将自己安慰完,葉南徽甚至不願去想——方才在後院之中,樓硯辭也是這樣一步一步朝她走來,任由劍刃沒入他的血肉之中,坦然赴死的。
她下意識地将此事抛諸腦後,撐着後面的殘垣斷壁起身,開始打量周遭的一切。
這之中一定有什麽古怪。
記憶慢慢回籠,憶起閉眼之前,無暮城中驟然而起的魔氣,以及自己被魔氣拖入地底的樣子。
葉南徽擡頭朝上面看去,上面出口處已經被碎石堆滿,而她身體中的力量也被入體的魔氣壓制,不能動用。
看來暫時是被困在這裏了。
葉南徽的目光在四周游離,雖然一片漆黑,但她尚能夜視,耳邊也能聽到水流動的聲音。
她朝着水聲處慢慢走過去,拐過幾道彎之後,前方若隐若現地也有光亮透過來。
葉南徽便沿着光亮處摸走過去。
走了沒一會兒,便到了盡頭,白光一下湧入,葉南徽下意識了眯了眯眼睛,還沒适應。就聽到一個十分熟悉,尚且還帶着幾分虛弱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
“......那位,便是我的...”
“娘子。”
眼前,不過十步之遙的距離——
樓硯辭身上穿着和方才一模一樣的衣服,連心口處那一片漫出來的殷紅血跡都還未幹,面色也透着死灰,正定定地看着她,和兩個不知是什麽的,渾身遍布魔氣的人形東西說着話。
葉南徽倒吸一口涼氣,覺得今日這夢做得實在有點太多了。
一個接連一個,簡直無窮無盡,剛剛夢完樓硯辭在自己屍身前自盡,如今又夢到自己和樓硯辭結了冥婚?這人間傳說中的閻王竟還渾身冒着魔氣。
離譜,太離譜了。
葉南徽想着,伸出自己的左手,一個巴掌就要落在自己臉上。
可下一瞬,她腕間一涼,被人一手抓住。
只見樓硯辭已在她眼前,垂着眼看她:“娘子,還不過來?在這裏愣着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