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尚能克制
第36章 第 36 章 尚能克制
“這些屍骨...”
一入屍骨林中, 葉南徽便覺陰風呼嘯,怨氣深重,陰風所過之處,那些白骨相撞發出的清脆叮鈴聲, 恰似鬼影綽綽, 讓葉南徽不覺地皺起眉頭。
這林子比她想象的更大, 一棵樹上七八具的屍骨,體型巨大, 一看便是獸類的屍骨,和葉南徽在鎮妖塔中的那具一模一樣, 盡是夫諸一族。
“怎麽會?”
葉南徽想起在九幽的時候,夫諸曾對她說,他們夫諸一族自上古起,因天道所限,孕育妖丁便十分艱難,族群多時也不過上千, 輪到他這一代, 世間便只有他一只夫諸,因而他便以族為名。
可若是如此......這片屍骨林中,光是粗略算算便不止千具屍骨了。
且夫諸一族向來親水, 死前都會為自己選一片親水的赴死之地,又怎麽會像這樣挂在樹上。
【“以無暮城做祭, 告慰我夫諸全族!”】
方才,夫諸凄厲的聲音響徹全城……能到如此地步, 非滅族之仇不做他想。
葉南徽的目光不停地在這些屍骨中來回穿梭,遠遠望去,本以為這些屍骨都是被人有意地吊在樹枝上。
可如今入林, 葉南徽卻慢慢地看出了些別的端倪……
這些樹林枝葉茂密,盤根錯節,若是白日裏怕是陽光都滲透不進來。
此時此刻,身處黑夜中,連葉南徽仰頭看着都十分費力,因而看了許久這才發現,這些交錯的累累白骨,不是被吊着的,反而……葉南徽眯着眼睛歪着頭——
“小心。”
身後楚圓突然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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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南徽停下低頭,她面前一個頭蓋骨正倒挂下來,直直地看着她。
兩個黑洞幽深,看着駭人。
葉南徽雖為鬼,驟然被這麽一吓,身後也出了薄薄的一層冷汗。
吐出口氣,葉南徽看了看這個頭蓋骨的主人,随即擡頭向上看去。
它挂着的地方,枝葉稀疏一些,隐隐有月光灑落進來,讓葉南徽看得格外清楚。
這屍骨的一只腳挂在藤蔓上,手臂骨以一種十分怪異的姿态像後撇去。
像是十分害怕墜落到地上。
果然,這些屍骨原來的主人都是主動“自挂”的。葉南徽斂下眸光。
“你看出來了?” 楚圓跟在葉南徽的身後,葉南徽為她擋住了林中大部分陰煞之氣,且因靠近葉南徽,她如今的臉色比方才緩和了不少。
葉南徽沒有立即回答,她繞過眼前的頭蓋骨,換了條小道。
一路走來,這樹林之中的枝葉茂密到如此地步,可腳下土壤仍是光禿禿的一片,別說綠草,連草藓也沒生出半分。
因而她的鞋邊幾乎盡是紅土的痕跡,那顏色暗沉,也不知是不是被血染紅的。
“它們……”葉南徽頓了頓,在心裏琢磨了一下用詞,可思索一番後,還是沒有找到更合适的用詞,還是将原話說出了口,“它們…怕這玩意兒?”
葉南徽說着踢了踢紅土,
“夫諸一族親水且屬水,按五行相克之法來看,水生木,自然與木親近,而土克水,這些紅土……是來鎮它們的?所以這些夫諸臨死之前才盡力攀到這樹上的?”
雖是在問,但葉南徽心裏幾乎認定她大概猜得八九不離十。
果然,聽完之後,楚圓點了點頭:“依水而生的夫諸,臨死之時,定要被鎮入這紅土之中,才可永絕後患。”
“為何要死?”葉南徽不懂,若是一人或許是罪孽滔天,恕無可恕,可這樣上千妖物一同死在這林中……就不由地讓人懷疑死殺死它們之人的用意。
“天生戴罪。” 楚圓聽着葉南徽的問話,眸中閃過恍惚,一不小心落後了半步。
而方才原本悄無聲息的白骨,卻像是忽然察覺到了什麽一樣,突然齊齊朝此地看來。
數不清的枯骨黑洞齊刷刷彙聚一處,慘白的輪廓發出冷光,一個一個大大小小沒了眼睛的黑洞朝一處看來,看得久了,竟覺得這些屍骨慢慢扭曲,陰風呼嘯而過,仿佛這些夫諸腐朽而怨毒的靈魂與她們擦肩。
葉南徽折返回去,擋住了楚圓,随着楚圓的氣息漸漸消散,那些白骨便又像是失去了方向一般,重新垂了下去。
“……”
傻子都能看出來,楚圓有問題。葉南徽張了張嘴,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這些屍骨因為化魔,在魔氣侵蝕之下,屍骨才殘餘了些本能。
那些望向楚圓的屍骨,怎麽看都像是在怨恨。
楚圓仰起一張小臉,眉目之間并未因方才這一段,有任何波動:“葉姑娘繼續帶我走吧。再走上一段就該到了。”
“今日無暮城中的魔氣盡出自這些夫諸屍骨?”葉南徽并沒接話,反倒是靈光一現,突然想起方才地道之中那兩團癡魔口中曾言族中出現了細作。
現在想來,他們口中的族中怕也是指的夫諸一族。
楚圓聞言沒有否認,只是臉色發青:“是我發現得晚了。若是早點發現,将源頭掐滅,也就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不至于死傷無數,不至于無暮城城毀,無暮像倒……”
楚圓越這般說着,聲音越來越低,這說着說着,葉南徽便發現楚圓的魂體氣息陡然大亂,眸中漸漸蓄積起了血淚,竟是化作厲鬼之像。
尋常鬼物因執念在人間徘徊逗留,只有少數鬼魂會心生出戾氣和怨恨,化作厲鬼。
葉南徽生為天生惡鬼,本就是在戾氣堆裏長大的,自然不會因此失了理智。可尋常鬼物若化作厲鬼,必定理智全無,最終戾氣耗盡,心衰而死。
而楚圓這種生前修道的厲鬼就更麻煩了,簡直就像是在路上塞給了瘋子一把砍刀一般。
葉南徽如今體內力量被魔氣所壓制,沒辦法調動力量讓她清醒,又不敢離她太遠,怕楚圓因此魂散,只能大聲喚她——
“楚圓!”
“你醒醒!無暮城還沒毀!但你若拿不到那柄法器,明日晨光熹微之時,無暮城才是真沒了。”
也不知道有沒有用,葉南徽只能反複喊着這些話。
好在這會兒她的運氣總算是不錯。
楚圓的血淚順着她的眼睫,輕輕一眨,滴落下來,周身戾氣緩緩收攏。
“多謝。”楚圓低聲向葉南徽道謝。
葉南徽這次沒在開口另起出話題來,天知道她萬一若是又說個什麽,踩了楚圓的痛處。
兩只鬼都不再多言,一路無話地走到屍骨林的林子深處。
确如楚圓所說,此地有法器,是一柄被封印在劍鞘中的長劍,品相甚至比樓硯辭的春秋劍更好。
周身仙氣缭繞,光華耀目。
即使是被封印在劍鞘之中,以它為中心的數百年以內都無屍骨魔氣的半分蹤跡。
“那是你生前的佩劍?”葉南徽有些驚異。
楚圓卻搖了搖頭:“不是我的,是我先祖留在凡世的鎮妖之劍。”
鎮妖之劍。
葉南徽莫名覺得有些耳熟,可卻實在是沒什麽印象——
無人之處,水鏡之外的樓硯辭終于移開一直落在葉南徽身上的目光,看了看水鏡之中楚圓的側臉,猜出了她的身份。
仙山有載——
數萬年前,姜家先祖姜無暮斬盡世上害人之大妖,功德圓滿,因而開天門,踏仙雲而飛升。
只留一柄鎮妖劍在凡間,鎮守惡妖亡魂,守護天下凡人平安。
後世姜家族人無一不想尋到這柄傳聞中的鎮妖劍,可一直不得。
直到數千年之前,姜家獨女姜隐攜此劍出世。
仙山大比,姜隐同樣以一劍橫挑六百零八座仙山的同輩修士。
并不比後來樓硯辭這位天生仙骨的樓小仙君遜色半分。
甚至于,如今仙山之中,仍有不少崇敬姜隐的後輩弟子。
原因無他,姜隐在修行一千餘年之後,和她的先祖姜無暮一樣飛升了。
而據傳姜隐飛升以後,那柄鎮妖之劍再度落在了人間,等待下一位注定飛升之人。
倒是稀奇,飛升了的姜隐變作了鬼物,這鎮妖之劍倒是真的,但似乎也沒有傳言之中那般神奇。
樓硯辭只是略微看了會兒,便失去了興趣,目光重新落在了葉南徽身上。
只見葉南徽擰着眉看着那劍,嘴唇輕輕翕動,面上茫然。
樓硯辭伸出手撫上自己的唇,學着她的模樣試了好幾次,終于辨清她正念叨着那柄鎮妖劍。
幾乎不用多猜,樓硯辭便知道,她并未記起從前在仙山與他一起修行念書時,他念給她的古籍。
記憶裏,她總是趴在桌上,用他的手墊着下巴,有一搭沒一搭對他念的典籍做出心不在焉的評價,目光時常游離在窗外,或是一只飄然而過的蝴蝶,或是一朵長相怪異的花……
他那時尚還有幾分克制,壓抑着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荒唐的不快。
将她送回住處後,轉身便回到了藏書閣,對着他們常坐的那處對出去的窗戶,施了個術法。
再來時,那處窗景便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百無聊賴的葉南徽便慢慢悠悠地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一直盯到他臉側發燙,葉南徽才笑出聲,湊過來戳着他的臉笑話他:“樓小仙君裝什麽裝,明明是你将窗外的蝴蝶啊小花都給我弄走,害得我只能看你的,如今又紅什麽臉,倒像是我欺負了你一樣。”
她親昵地笑倒在他懷中。
樓硯辭伸手下意識想去攬住她笑彎了的腰肢,可觸手一片冰涼,他慢慢回神,水鏡裏的她并沒帶笑意。
……
……
……
葉南徽想了許久也沒想起到底在哪裏聽過這柄劍。
幾番思索無果後,選擇了放棄。
“法器已經找到,如何帶走?你如今沒有實體,能抓到它?”
葉南徽一語切中要害。
“不是我去拿。” 楚圓似乎早就想好了這個問題,”葉姑娘是你去拿。”
葉南徽一愣,覺得有些新鮮,惡鬼拿仙劍?這若是讓剎那殿守殿那幾個化神境知道了,不得氣得發抖。
“我能拿動?” 葉南徽倒是不介意。
楚圓肯定地點了點頭:“我在這裏自然能拿動。”
葉南徽一躍跳上放置鎮妖之劍的臺面,看了看,伸出手想要去握住那劍柄,可就在即将握住的剎那。
葉南徽突然笑了一笑,轉身問了楚圓一個問題。
“楚圓,我自問對你不錯,可你為何要诓我去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