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确定…你次次殺的都……

第37章 第 37 章 “你确定…你次次殺的都……

葉南徽并未生氣, 她只是有點疑惑。

從前拜入仙山,即使她手上并未沾染過一條人命,仙山之人也皆對她橫眉冷目。

【九幽惡鬼,朝生暮死, 不見天日。】

他們說這是她的命數, 而她違逆天命而活, 本就屬大兇之兆,山主網開一面願意授她仙法, 是不拘一格;樓硯辭将她帶回仙山救她性命,是憐愛衆生。

而她, 唯有她——

在他們嘴裏,是一個不該存活于世間的不祥之物。

所以他們從不喚她的名字,只叫她作惡鬼。

一個惡鬼,要什麽名字。他們都這麽想。

一開始葉南徽也為此煩心過,也試圖做些事情來讨好他們。

比如幫這些個“同門”抄抄仙山師長布置的課業,替他們背背損壞法器的黑鍋。

可她将身段放得越低, 他們眼中的鄙夷不屑反而越發明顯, 所做之事也就越發過分。

好在葉南徽不算傻。

她體內積壓的煞氣之毒在經年累月地修行仙法之後,被慢慢化解,仙山長老在她體內下的封印也漸漸無用。

她觀仙山弟子言行, 終有所悟。

她還記得那日,那些弟子和往常一樣, 下山歷練時,将一魔化的妖物不小心放到了鎮上, 傷了不少百姓,回到仙山便将這些錯處一股腦推到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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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教習他們的師長,頭也未擡, 只擺了擺手,一直放在課室中的懲戒法印就要落到她的身上。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半點障礙也無。

葉南徽看着這一屋子的人,這些“同門”理所應當地将錯處歸到她身上,自然可惡,但站在課室之中的這位師長,當真次次都看不破,這些人嘴中漏洞百出的說辭嗎?

自然不是,師長不過也只是為這件事找個說法。

有了說法便有了結果,而這樣的結果落到一個人人厭惡的惡鬼身上,無人幫她辯駁,她也無力反抗,不會有什麽承擔不起的後果,所以也不必去為了一個惡鬼多辯什麽公道什麽真假。

後果很重要。

那一刻她悟到了。

體內仙山長老的封印一點點消融,那懲戒法印即将落到她身上的一瞬。

她周身陡然爆發出一股更強的力量。

惡鬼煞氣,兇煞又狠厲,哪裏是一道懲戒法印受得住的。

別說法印受不住,她所處的那間課室也受不住這樣一股力量,幾欲坍塌。

她坐在搖搖晃晃的課室之內,只說了一句話:“妖物不是我放走的。”

自然沒有人還有心聽她說這些。

課室內的“同門”“師長”被她驚得四散奔逃。

葉南徽壓根不用動腦子想,就知道他們要去找誰,就連他們口中的說辭都猜了個八九分。

無非是去找那些仙山長老,說她情緒失控,險些殺了人,再說一連串她的壞話,說得越可恨越好,招來仙山長老忌憚。

然後将她封印也行,殺死最好。

可葉南徽已經想明白了,後果很重要。

所以等他們去而複返,帶着一大幫仙山之人折返時,葉南徽沒有走也沒有逃,她仍然坐在那處,說了第二句話——

“我能除魔。”

九幽惡鬼,生來便能吸食妖魔煞氣,從前因為不懂仙法,體內煞毒堆積,才致使她命懸一線,而如今她已經沒有了這樣的顧慮。

如今魔尊現世,四處生亂,樓硯辭下山鎮魔,情況已經比這些天真的“同門”想象中的更糟。

甚至只要沉下心來看看,就能知道仙山之中怕是已有不少人都沾染了魔氣,大道将終于此。

那此時此刻,一個能吞噬妖魔煞氣的惡鬼,和一群尚且茫然無知的仙山修士相比,孰輕孰重呢。

失去葉南徽的後果不是仙山想要的。

所以那一日,葉南徽擅自解了封印,毀了課室……以及将那群讓她背黑鍋的人打得鼻青臉腫以後,也并沒有受到任何實際處罰。

她明白這個道理明白得太晚。

這世上,除了有少數一些不計後果的瘋子以外,大多數人都是在掂量着後果行事。

因而,她起初并沒有防備過楚圓。

楚圓身為鬼物,依附在她身邊,離開了她,她便會就此化作這世間的一縷煙塵,算計她的後果楚圓承擔不起。

所以,葉南徽有些疑惑。

眼前這柄劍仙氣逼人,光是隔着劍鞘就能看出它的不凡,若是換了任何一個修行者來這兒,看到這樣出塵的仙劍,怕都早就沖了上來,想将其占為己有了。

起初葉南徽對楚圓的話并沒有什麽懷疑,仙劍嘛,她又不是沒拿過,仙法她都修得,拿一柄劍又有什麽難的。

直到走近之後,她看清了劍柄之上微弱的法印。

黃泉印。

名字簡單明了,一聽便知道是做什麽用的。

送妖魔鬼怪入黃泉用的。

“此印結成以後,忽明忽暗,形似幽昙,于暗處極難分辨,妖魔鬼物觸之即死。其他的你可以不記,這個你必定得記清了。”

“這麽厲害?”她打了個哈欠,收回被窗外飛來飛去的花蝴蝶吸引住的目光,湊到男子眼前認真看了看那古籍之中記載的法印圖案,“真這麽厲害的話,那世間妖啊,魔啊,鬼啊,不都得死光,我記住有什麽用。”

她擡頭,用指尖指了指男子的衣領處:“吶,如果你在衣物上也結下此印,我現在已經死了。”

“慎言。” 男子聽到她的話,皺起眉頭,臉色微白,“這樣的事,要避谶。”

她本就逆天命而活,向來也不在乎這些事,看見男子的反應倒覺得稀奇:“我自己都不在乎,你反應這麽大做什麽。”

見男子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她越發來了興致:“那我若真死了,你會如何?……,你會如何。”

葉南徽有一瞬的恍惚,陌生的記憶一閃而過,她口中喊的那個名字和和男子的面容,她也沒來得及記下。

心中覺得古怪,可此刻不是深究的時候。

葉南徽的注意重新落到這仙劍劍柄的黃泉印和楚圓的身上。

黃泉印結印的要求極高,修為需得在化神境之上,過程之繁瑣,像這樣一個小印,要集齊無數難尋的藥草祭印,還得用上古大妖或是魔尊之血才能結成,若其中錯一步,便是前功盡棄。

且這黃泉印并不能主動攻擊妖魔鬼物,只能如此一般守株待兔,因而少有人結成。

今日得見,也是開了眼界。

葉南徽一句話問出口,兩鬼之間靜默片刻,楚圓眸中劃過意外:“……你竟認得此印?”

随即又似想到什麽,眸色一沉:“你身邊的那個修仙者是仙山的人?”

“敗類。”

楚圓冷冷從口中蹦出兩個字,顯然罵的不是葉南徽。

喲呵,葉南徽淺淺樂了一樂,仙山同輩第一人的樓小仙君,竟被一個鬼以“敗類”相罵,真是新鮮。

“劍來。”

楚圓并不願與葉南徽多計較的模樣,一聲劍來,那柄仙劍應聲而去,鬼物雖不能持劍,但隔空移物也是可以的。

那柄飛劍環繞在楚圓四周,劍氣護體,替她隔絕了這滿林屍骨的注視。

如此一來,她便不再需要葉南徽護着她出林了。

“現在且留你一條性命,待我徹底斬了那妖物,平息了魔氣,再來處置你。”

楚圓的語氣葉南徽很熟悉。

從前她叛逃仙山,數不清的修士前來追殺,其中不乏一些正氣凜然的修士,臨死之前還不忘對她放些狠話,和楚圓如今一模一樣。

葉南徽揚了揚眉,想起從前那些不太美好的回憶,她心裏也多少有了些暗火,勾唇一笑道:“何必這麽麻煩,我現□□內力量被魔氣壓制,如今手無縛雞之力,你大可以一劍……來斬了我。”

……

……

……

黃泉印。

樓硯辭在水鏡之中看清那劍柄上的法印時,心神震蕩,劍靈受他心緒起伏的影響,霎時歸位。

這世間術法門道之多,總是令人防不勝防。

從前很長一段時日內,他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葉南徽因入世不深,而着了道丢了命。

因而日日拉着她去藏書閣。

他還記得那日他将此印指給她看時,她眼中尚有水氣,聽他說得鄭重才從他的胳膊上懶散地支起身子,湊過來看了一眼,并沒有挂在心上。

見他皺了眉,反而還來了興致,口中的話越說越過分——

“那我真死了,你會如何?”

“樓硯辭,你會如何?”

彼時正值深夜,藏書閣閉門不開,除他們以外,并無旁人。

為了得到答案,她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許他躲開,湊到他面前,一雙桃花眼笑得招搖:“樓硯辭,你會如何?”

知道她只是一時興起,出言逗他。

可情緒洶湧,他呼吸一窒,典籍的一頁被他捏皺。

也是那個時候他才發現,他幾乎是近于本能地排斥這樣的假設。

“你不會……死。” 他強忍心中的不适,對上她的眼睛,吐出那個字,鄭重其事,“南徽,別說這樣的話。”

別說這樣的話,我承受不住。

光是這般想一想,他都覺得肝膽欲碎。

這世上之人都覺得她該死,覺得她逆天命而活,不配存在于這世間。他日夜苦修,可還是怕護不住她,只能一遍一遍告訴自己:“我會護你平安的,南徽。”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可還是止不住地微微發顫。

自然沒有逃過她的眼睛。

她輕嘆一聲,伸手摸了摸他的眼尾:“好了,我只是說笑而已,我可是九幽惡鬼,你看,沒你的時候,我不也逆天命活下來了嗎,如今有你,便如虎添翼,更死不了了。”

他輕輕将她攬入懷中,如攬明月入懷,害怕将她碰碎。

她不知道,這人間比九幽險惡得多,是他太過卑劣,才引她入了人間。

此刻,樓硯辭已入屍骨林中。

楚圓說得沒錯。

他心魔未消,這屍骨林中的屍骨頗具邪氣,心魔開始作亂,每走一步,便會新生出幻象。

起初是初見時,她站在血海骨山之上回頭看他,一雙眼睛明亮又灼熱。

接着是她在人間閑逛,或是飲酒吃肉,或是看他除妖,亦或是蹲在身受重傷的他面前,戳着他的臉,沒心沒肺地說:“你要死了。”

樓硯辭面無表情地踏過這一幕幕幻象。

心魔卻不肯放過他。

慢慢的,紅土之中滲出血跡,她穿着一身綠色衣裙,倒在他的面前,唇上染血:“樓硯辭,我要死了。”

樓硯辭步子一頓。

心魔的聲音适時地在他耳畔響起——

“你最怕她死,可你殺了她十二次……這十二次之中,樓硯辭,你就真的确定……你次次殺的都不是她嗎?”

殺人誅心,莫過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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