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能讓她知道
第43章 第 43 章 不能讓她知道
“你與我成親吧。”
姜隐說這話時, 和當初她拿着藥将夫諸藥倒,要雙修時的神情并無二致,坦坦蕩蕩,并無羞怯。
葉南徽聽到這話, 才從自己的思緒中抽身。那日她問了樓硯辭“仙丹”一事, 可樓硯辭的神色卻古怪得很, 非但未答她,看着她的眼神還泛着空洞, 也不知是不是她提到白清枝的名字,再度戳中他的心魔。
加上……之後剎那殿外, 樓硯辭問的那個問題。
讓她重回姜隐身邊後,仍有些耿耿于懷。
直到此時,姜隐提出和夫諸成親,才重新把她的心神全副扯了回去。
其實,如今距離那夜後山庭院內發生之事,已經過去了半年。
自那日夫諸說完那番話後, 姜隐嘴上雖喊他妖孽, 出言蠱惑于她。
但心裏還是忍不住起了疑,她一向剛直,藏不住什麽彎彎繞, 轉頭便去找了善金。
一番話倒豆子一般通通倒了出來,問了善金。
善金眯了眯眼睛, 看着姜隐,臉上一貫的慈和笑意變得有些許扭曲。
那夜風平浪靜, 月色柔和,可迎着善金的眼神,葉南徽卻止不住地心口一寒, 甚至以為姜隐會死在這個時候。
姜隐對此一無所知,嘴裏的話仍然說個沒完——
“我只要一個答案,夫諸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我自知自己私自與他雙修已經犯了山規,師長,只要你告訴我答案,我二話不說,便去領罰。”
姜隐面上焦急,入仙山,和她先祖姜無暮一樣,求得飛升,斬妖除魔,以護人間海清河晏,一直是她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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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夫諸卻說,如今人界飛升不能,仙山氣運頹靡,竟要靠姜涵的氣運來反哺仙山?
她不信,但夫諸所說仙丹之事,卻讓她不得不疑。
姜隐此刻心亂如麻,并未注意到善金神色的變化,但葉南徽卻盡收眼底
聽到姜隐和夫諸雙修之後,善金的眉目重新柔和下來,再看向姜隐時,言語之間也多了幾分安撫。
“你啊,處事總是過于急躁,秘境一事,你若不滿,直言便是,你偏偏……”
善金欲言又止,面上浮出一個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如今闖下大禍,山主讓你反省,你倒好聽信夫諸這等妖類的言辭……你看看,如何讓為師放心得下。”
姜隐茫然無措,善金循循善誘。
“山主之所以讓你反省,其一是你因秘境一事,直接去找了你弟弟,還當着他的面飛升,你可知天雷降世,稍有不慎,你們倆都會命喪黃泉,你啊,太過剛烈。”
“其二,你若不服山主的決定,再次不過私下找他言明你之所想便是,但你呢,直接繞過我繞過山主行事,你這樣的言行若以後弟子人人效仿,這偌大的仙山,山主還如何統管?”
姜隐周身氣焰慢慢熄滅,臉上多多少少有了些愧疚,嗫嚅道:“弟子……弟子知錯了。”
善金聞言拍了拍姜隐的肩頭:“行了,你如今年紀尚輕,知錯就改就是,山主那邊為師替你去說,至于夫諸的話,你如今定力不夠,自己知道是假話就成,暫時也別去找他的麻煩,記得潛心修煉,日後別再上妖物的當了。”
“是,弟子知道了。”
姜隐目送着善金遠去,身體湧上一股疲倦之意,撐着回了學舍,才放任自己倒下。
此後,姜隐當真便沉下心來,兩點一線往返學舍和課室修行,夫諸幾次三番都沒堵到人。
說起來夫諸這人是有些反骨在身上的,從前在九幽上葉南徽便隐隐察覺到了。讓他做的事情他不做,不讓他做的事情,他做得格外起勁兒。
葉南徽和夫諸相識沒多久,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他,說九幽瘴氣厲害,即便他是夫諸,也承受不住,讓他日後醉酒離九幽瘴氣遠點兒。
這不說還好,說了之後,夫諸這妖每逢喝醉,必癱在她栖身的瘴氣旁邊的巨石旁,看得她膽戰心驚,生怕他沾染了瘴氣,卻反倒被他笑話膽小如鼠。
總而言之,夫諸這人好賴話不分,越是阻他,他便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甚是讨厭。
而如今,連續幾次沒堵到姜隐之後,夫諸的脾氣便也上來了,勢要堵到姜隐。
索性晚上也不調息了,躲在仙山學舍外院子裏的石像後面,“纡尊降貴”地待了一夜。
直到第二日清晨,夫諸躲在石像後面,一個一個數着去上學的弟子,數到最後也沒數來姜隐,這心裏就更不得勁兒了。
想着姜隐不在學舍,必定在課室,便尋着找去,只是課室這地方,修行者衆多,夫諸一向不愛去,路也認得沒那麽全,走着走着便走偏了道。
古話說,無心插柳柳成蔭,偏偏這就還真讓夫諸撞上了姜隐。
三月之期将至,姜隐額上被夫諸中下的法印已經快要變紅,姜隐臉色也不太好。
眼下攔住姜隐去路的正是姜涵。
從秘境回來,姜涵已經尋得他的命劍,那命劍周身仙氣流轉,十分不凡,葉南徽一眼便認出那是鎮妖劍。
雖然與後世所見略顯古樸些,但這氣息她不會認錯。
和之前在天雷之下的狼狽模樣不同,此刻姜涵如沐春風,臉上盡是志滿意得。
“阿姐,這便是鎮妖劍。”
姜涵将劍舉起,面對姜隐:“縱使你與那大妖雙修了又如何?這般逼迫自己,不還是逆不得天命?無暮先祖還是更青睐我的。”
姜隐聞言心下一驚,驚的卻并非姜涵手中的鎮妖劍:“雙修之事,你從何得知?”
雙修一事,除了夫諸,唯一知曉的就是她的師長。
姜涵卻笑而不語,臉上滿是輕蔑:“阿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你懂不懂得。”
姜隐向來不是個隐忍的人,見好好問問不出來,索性長劍出鞘,以武相論。
姜隐破入元嬰之後,又遭訓誡,性子雖沒扭轉得過來,但劍招卻沉穩大氣了許多。
且姜涵拿着鎮妖劍,卻不知為何,一直不将鎮妖劍從劍鞘中拔出來,只用劍鞘勉力抵擋。因而很快便落了下風,被姜隐一腳踩在腳下:“別給我耍嘴皮子,誰告訴你的?”
姜涵卻只笑着:“怎麽?阿姐覺得丢人了?”
葉南徽本以為姜隐會發怒,卻未曾想姜隐只是冷笑一聲,瞥了一眼姜涵手中的鎮妖劍:“我睡個男妖有什麽丢人的?倒是你,怎麽?鎮妖劍拿在你手中不用,是拔不出劍鞘?”
此言一出,姜涵的笑便僵在了臉上,望向姜隐的眼神變得陰狠:“若不是你——”
話未說完,就被姜隐用劍柄擊中頭部,暈死過去。
“出來。”
姜隐聲音冷淡,望向夫諸藏身的方向。
夫諸也沒再藏着掖着,施施然從草叢堆裏鑽了出來。
“我說過,雙修之事若有第三個人知道,我不介意親自取你性命。”夫諸先聲奪人。
姜涵是她弟弟,與夫諸向來從無交集,怎麽看這事都更像是她說的。
姜隐難得被嗆住,沒有說話。
而此時,與姜隐共感的葉南徽明顯察覺出她身體裏先前被夫諸種下的咒術開始發作了,眼前一陣一陣的模糊,心跳也越來越快。
姜隐看着眼前逐漸模糊的夫諸,嘴裏一口血沒憋住,正沖着夫諸噴了過去。
葉南徽記得,夫諸好像是個潔癖來着,在九幽那種地方,都能穿戴得跟個人間的公子哥一般。
這一口血噴過去,正中夫諸面中。
随着姜隐昏過去的剎那,葉南徽不禁嘆道,這一口血噴在夫諸臉上,夫諸日後都能愛姜隐愛得死去活來,倒真是讓她覺得好奇了。
等姜隐再度醒來,已至黑夜,她額上的咒印已解。
月色之下,夫諸已經另外換了套沒那麽張揚的衣服,一身淺色華服,正撐着臉看着她,不開口說話倒有幾分好顏色,一開口說話,便讓姜隐忍不住地皺眉。
“你說說,我與你師長的三月之期已到,他也沒有依約将我的法器送還于我,你這為愛徒的命他到底是在乎還是不在乎呢?”
“不用你管。” 姜隐說着就要下床離開。
卻被夫諸的話攔下:“雙修一事,你和你師長說過吧。”
姜隐頓住,随即擡眼看向夫諸:“你若因此殺我,我無話可說。”
看着姜隐這一副冷硬的表情,夫諸被氣得笑了出來:“我若要殺你,就不會為你解咒。”
“仔細想想那晚我與你說的話吧,你們仙山的人可沒那麽簡單,勸你也不要太蠢。”
回應夫諸的是姜隐“啪”地一聲,甩門離去。
葉南徽明顯察覺出姜隐的心緒再次亂了。
等姜隐連夜被召去剎那殿時,這一次姜隐沒再開口說話,只靜靜地聽着善金的教誨。
這次召她,無非就是白日裏姜涵的事情。
善金先是一通貶斥,随即又緩和下語氣:“鎮妖劍出,本是天大的喜事,只是……劍不出鞘終歸不妥,你既然一直不服姜涵,便由你自己試一試能不能讓鎮妖劍出鞘吧。”
一直麻木聽訓的姜隐一愣,随即擡頭,白日裏那柄仙氣缭繞的寶劍,帶着劍鞘出現在她的面前。
姜隐的目光看得發直,無論是夫諸還是姜涵以及從前那些顧慮,在這一刻通通煙消雲散。
她幾乎是不受控制地伸手握住了那柄鎮妖劍。
心從未跳得如此快過。
她握住劍柄,似一瞬又似一年,她輕輕使力,劍刃和劍鞘之間似有摩擦,卻未有阻力,冰涼的劍刃出鞘,劍光映在她的臉上,如夢似幻。
她,拔出來了。
葉南徽眨了眨眼,方才那一瞬,不知是不是錯覺,方才劍刃出鞘之時,她卻在那劍刃之上瞧見了她的模樣。
那廂,握住手中的劍,姜隐心潮澎湃,拿着鎮妖劍當即便使出了一整套連貫的劍法。
使這劍法時,葉南徽隐隐約約覺得有些眼熟。
看了好一會兒,才看出了門道,這和樓硯辭最常用的那套劍法有些相似。
一套劍法酣使得暢淋漓,姜隐心情大好,當即半跪下來,感謝師長和山主。
善金将她扶起,捋着胡子笑道:“這是你的機緣,看來…你那日選擇與夫諸雙修,這一步路沒有錯。”
姜隐聞言笑僵在了唇角。
善金這樣的人如何看不出來,只是裝作不知,仍自顧自說道:“從前我與你說,我們如今還動不得夫諸,不過如今,我們有機會了。”
“阿隐,我和山主需要你做一件事,以鏟除妖邪。”
“什麽事?” 葉南徽聽出姜隐的聲音有些發冷。
“和夫諸成親,結為道侶。”
剎那殿內,一瞬間安靜下來。
葉南徽沒有聽到姜隐的答案,她再度被排斥了出去。
幾次三番嘗試回去無果後,葉南徽只好到殿外等待。
剛一出剎那殿便和樓硯辭撞了個正着。
兩人沉默一陣後,樓硯辭率先開口說話。
“葉南徽。” 樓硯辭安靜地看着她,喊出她的全名,“你最讨厭什麽季節啊。”
此時剎那殿外的古樹上正好一片枯葉被風吹落,落在葉南徽的腳邊。
葉南徽眨了眨眼,覺得甚是晦氣,擡眼看着樓硯辭:“你問這個幹嘛。”
“閑聊而已。” 樓硯辭臉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
葉南徽想起人間有的地方閑聊,會問問天氣,問問吃飯與否,問季節的倒還是頭一次,但懷着某種讓讓有心魔的神人的心情,還是答了:“最厭秋日。”
其實起初入人間,葉南徽最厭冬日,萬物凋零,人間活動的人都少了一大半,除了栗子,沒別的好玩兒的東西,得一直熬到春節時,才會有幾分活氣。
但後來嘛,葉南徽瞧了瞧眼前一無所知的樓硯辭,拜某人所賜,讓她十二次死在秋日,以至于她實在是對秋日厭惡至極。
“為何?”樓硯辭又問。
“每至這個時節,便會噩夢不斷。”
得到答案,樓硯辭點點頭,聲音依舊平穩:“……原來如此。”
心裏最後一絲希望落空。
心如刀絞的同時,樓硯辭心裏同時升起一個令他自己都無比唾棄的念頭——
不能讓她知道。
死也不能讓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