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妖鬼

第51章 第 51 章 妖鬼

“她會殺了他。”

再來一次, 樓硯辭也依舊說出了相同的話,葉南徽有些恍惚——

“你…不記得了嗎?”

“記得什麽?” 樓硯辭眉目間浮起一絲恰到好處的迷茫。

“……沒什麽。”葉南徽張了張嘴,沒有多加解釋。

或許和她經歷的一樣,在這場命運之中, 記得一切的只有姜隐, 所以, 附身在夫諸身上的樓硯辭也并不知道方才發生的一切。

葉南徽的目光投向姜隐,心裏陡然生出一些同為天涯淪落人的憐憫。

她…會怎麽做?

姜隐很精瘦, 看得出來從仙山離開之後,她受了不少苦, 此時此刻,她現在原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夫諸,唇瓣微微翕動——

“我會讓你活着的。”

她的聲音微不可聽,順着周遭的風,很快就飄散開來, 不留一絲痕跡。

那廂夫諸卻也察覺到姜隐的不對, 和從前無數次一樣,他幾乎沒有猶豫地就來到了姜隐的身邊。

之後的事并無什麽不同,姜隐還是将夫諸帶到了九方神廟。

無論如何, 山主必須要避開。

不過這一次,姜隐沒再折騰在九方神廟附近布置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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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自己關在神廟之中的一間房裏, 告訴夫諸她要閉關,讓夫諸為她護法, 這樣夫諸便不會輕易離開她半步。

随即她一個人在房裏待了整整三個月。

葉南徽默不作聲地也看了她三個月。

房子裏亂糟糟的,各種各樣用來占蔔的器皿散落一地,姜隐的手上也多出數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元嬰修士, 以血為蔔,叩問兇吉,雖不能準确知道命運指向,但大致的結果卻極為精準。

“三十六次。”姜隐看着碎成兩半的錢幣,輕輕地自言自語,“還是死局。”

“無論過程怎麽變,終局也還是一樣,夫諸…必死。”

姜隐的手微顫,嘴唇被她咬得發白,滲出絲絲血跡。

葉南徽看着,有些不忍。

沒有人比她更懂這種痛苦。

這種…無論怎麽在命運裏掙紮,無論繞着結局走了多遠,最終還是避不開死劫的痛苦。

沒有人比她更懂。

無解的死局,令人絕望。

姜隐顫抖着手将那枚斷成兩截的錢幣收好,她想了無數種方法,去求兇吉,得到的答案,卻讓她不敢輕舉妄動。

隐隐之中好像有一條線栓在她身上,無論怎麽做,她都躲不過。

她甚至有些後悔。

若是真如那個自稱“仙君”的男子所說,夫諸只有四十九日可活,她尚能放棄得幹脆,左右不如一同與夫諸赴死。

可偏偏有一年的時間,一年的光景,萬一呢,萬一找到方法能夠救下他呢?

這念頭恰似一個釣魚的鈎子牢牢地勾住了她的心神。

此時此刻,她宛若凡間賭場裏的賭徒,置身于一個不容她離場的賭局,心心念念着的都是能否最後的時日裏翻身。

如今,還有九個月。

她深吸一口氣,推門出去。

只是三個月未見,可她看着夫諸的臉,卻覺得恍若隔世。

她在房中每一次占蔔問兇吉,都像是經歷了一遍命運。

“閉關結束了?” 夫諸本已經做好十數年見不到姜隐的準備。

姜隐點點頭,并沒有開口解釋地意思。

她出來時,正值日薄西山時,瑰麗的晚霞霞光映在兩人的臉上。

姜隐久違覺得有些累。

“你……在九幽過得還好嗎?” 姜隐與夫諸分離數百年,所聊的東西實在有限。

夫諸眨了眨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這次從九幽出來,姜隐整個人的精氣神卸了許多。

從前的姜隐永遠被憤怒和倔強充斥,還帶着幾分狠勁兒和沖動,便是難過了,也不會輕易地被人察覺。

可如今這雙眼睛裏暮氣沉沉,她整個人都仿若是陷進了泥淖裏。

夫諸有點擔心。

他想了想,随即面容柔和下來,他自然不會告訴姜隐他在九幽裏整日酗酒,飛速地眨了眨眼,他開始半真半假地說話:“還不錯,你知道的,夫諸一族的血脈,裏面的妖魔奈何不了我。而且我氣運加身,也沒被瘴氣弄死,反而認識了一個小鬼。”

“小鬼?” 姜隐一愣,随即意識到他說的鬼是什麽,“你撞上了九幽惡鬼出世?”

仙山典籍上向來有記載,九幽惡鬼,朝生暮死,不見天命。

她們一出世就會淪為妖魔的口糧。

“怎麽會?” 姜隐有些意外,“沒死?”

“沒死。”夫諸說起來,“那個小鬼可會藏了,那段時日整個九幽都在守着她,各個瘴氣口都被妖魔蹲住了,各種妖魔煞氣遍布,就等引她從瘴氣中出來,一口吞掉。”

“偏偏她還真能忍,硬是不上當,讓九幽裏的妖魔都開始起疑是不是瘴氣入腦,壞了神識。”

夫諸說着笑了起來:“後來……也是機緣巧合吧,我偶然撞見她,便偷摸給她喂了些妖氣,也算是好善樂施了。”

姜隐聽完沒有作聲,按道理來說,她自幼生在仙山,受仙山教導,早就習慣了天命不可違的觀念。

若是百年之前,她甚至會斥責夫諸幹預天命,小心染上因果。

可如今的情形,她聽完夫諸的話,心口撲通撲通地跳起來。

若是連朝生暮死的九幽惡鬼都能活,那夫諸……

她的目光深深,突然開口打斷仍在說個不停的夫諸的話:“你們妖……有成鬼的嗎?”

葉南徽在聽見這句話之後,一瞬間便懂了姜隐的心思。

置之死地而後生。

她們兩人相隔漫長的歲月,卻做出了一樣的決定。

只是,對于她而言,她做下這個決定只需顧慮自己,但姜隐……她要幫夫諸做這個決定,并實施……

很難。

夫諸被姜隐的話問得發愣,下意識搖頭:“妖鬼?倒不是沒有,只是太少太少,從妖誕生至今,也不過百只。妖相比你們人,心思要單純直接得多,便是有滔天大恨,死了便死了,神魂當下也會散掉,不會因生出怨氣徘徊人間。”

“怎麽突然問這個?”夫諸不解。

姜隐掐了掐自己的虎口,勉力讓自己保持清醒:“沒事,突然好奇而已,你接着說你那位惡鬼好友。”

夫諸很聽話,依言繼續說起來。

而姜隐人雖在原地,卻已經走了神。

夫諸說的東西她懂,妖死後極難化鬼,但卻并非不可能。

只要她查到那些妖化鬼的典籍,說不到就能找到解決這件事的辦法。

夫諸的死若無法違逆,那便應天道所願,但…人間有句話叫,置之死地而後生。

變成鬼,也比身死魂消來得劃算。

可…要查相關典籍,她就必須先回仙山一趟。

姜隐皺眉。

很快便被一直關注着她的夫諸發現:“……方才就注意到了,一直神思恍惚,想什麽呢?”

“我得回仙山一趟。” 姜隐并未隐瞞,這件事她必須和夫諸溝通好。

“你如今回去不是自投羅網嗎?”

“我有個很重要的東西落在仙山了,我必須回去。” 姜隐企圖蒙混過去,卻被夫諸識破——

“你最重要的東西便是這柄鎮妖劍,我能不知道你有什麽東西?”

姜隐吸了口氣,擡眼看着夫諸:“我要回仙山藏書閣去查一件事,有關于妖,這件事我沒法和你說?”

姜隐隐去關鍵,說了真話,她和夫諸結為道侶後,有關于人妖對立的事一向少談。

夫諸聞言卻展了眉:“何必去藏書閣,你如今可是在貨真價實的神廟。”

夫諸說着起身,天邊最後一絲霞光消失,他撐了個懶腰:“走吧,仙君,帶你見見世面。”

——

九方神廟并不算大,前後不過三個大殿,藏書閣就坐落在最後面。

迎着夜色,夫諸将姜隐引到了裏面。

“傳言當初九方戰神征戰三界時,便喜歡随筆記下所見所聞,其中妖魔鬼神,無所不有,可比仙山裏面記載的那些要詳盡許多。” 夫諸為姜隐解釋,“你若想找的妖,連這裏也沒記錄,那也不必再回仙山了。你慢慢查吧,替你護法三月,如今正好調息。”

說完夫諸便擺了擺手,退了出去。

偌大的藏書閣便只留姜隐一人。

姜隐上下打量了一下這閣樓,和不染塵埃,時刻用術法維持整潔的仙山藏書閣相比,這裏顯然已經許久無人踏入,連書架上都積了厚厚一層灰。

不過分門別類卻做得很好。

姜隐朝着“妖”字的書架走去,凝着神識,極快地掃視眼前的典籍。

約摸三個時辰,終于讓她找到了一本寫着妖鬼字樣的小冊子。

那冊子并不厚。

姜隐将它抽出打開。

上面的字也不規整,像是卧在榻上,墊着手寫的,斜着一排下來。

姜隐卻讀得很認真,可讀着讀着覺出不對來,這冊子和她從前讀過的典籍很不一樣,并不工整,一開始甚至都是些抱怨——

【第一日:啧,饕餮這兇獸化作妖鬼後怎麽還是這麽能吃,一吃就是一堆仙家沒了,又要被天道扣功德了,煩死了,這一天天的,好想回去睡覺啊。說到底這災禍又不是我招來的,自個兒手裏的神仙沒本事,就抓我上頂……真是不要臉。】

這是戰神九方親筆?

姜隐繼續往後面看去。

【第九日:天底下怎麽有妖鬼這麽麻煩的東西?人死後最多成厲鬼,但也可超度,這妖鬼非要打得魂飛魄散才能消停……好累,天道若這也要扣我功德,真是沒天理了。】

【第二十一日:想造反了,要不然反了天道吧,好沒神性的天道。】

【第五十五日:真的好想反。】

【第四千五百一十二日:遇見的第二只妖鬼,是只九尾狐,也怪慘的其實。】

【第六千日:當鬼靠飄就好了,挺省力】

【第三萬七千二百八十日:用全部功德換了夫諸一族的命數……啧,有點心疼,不過看着都長得毛絨絨的份兒上……也算值了。就是夫諸裏化作妖鬼的那一個怎麽搞,先每天揍着試試吧。】

【第五萬零一日:原來妖鬼也有理智,太好了。】

【第不知道多少日:遇見的第三只妖鬼,啧,有點怪。】

【第四只】

【第五只】

【第十六只】

……

……

姜隐一目十行,快速地翻閱着這本小冊子,可其中大都是些抱怨和瑣碎事情,且記錄的時間跨度很大,姜隐并沒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東西。

姜隐有些失望,拿着本子垂下手,目光重新落在書架上,想重新搜尋一些相關記錄。

擡手準備将手中的冊子重新放回去的剎那。

冊子中卻掉出一張……皮?

姜隐将那張似乎是某種獸皮的東西撿起來,上面寫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只最上面的一行格外清楚——

【抽骨剝皮,妖物至痛,由此生怨,煉成妖鬼】

姜隐的手指瞬間捏緊。

下方的小字,她只掃了一眼便認出來,那是聚魂之術,只是這張獸皮上的聚魂術與仙山有所不同。

結尾處還有行紅色的小字。

【至親背叛,更見其效】

……

……

……

姜隐所讀的東西盡數湧盡葉南徽的識海之中。

葉南徽想起之前在鎮妖塔裏看見的夫諸屍骨,心裏一揪。

接下來的事情,幾乎是她可以遇見到的慘烈。

但……若姜隐真的殺了夫諸,将他抽骨剝皮,那為何她非但沒有飛升,反而成了孤魂野鬼?

藏書閣中燈火搖曳,葉南徽隐隐有些不安。

而藏書閣外,樓硯辭趁着夫諸調息,神識飄出,他仔細打量着夫諸的模樣。

又回想起識海之中,上一次夫諸心髒被攪碎的感覺。

那道氣息入體的瞬間,便讓他覺得似曾相識。

樓硯辭閉了閉眼,那一日他被南徽一劍穿心後,也是同樣的氣息幫他修複了心脈。

……是謝淮。

樓硯辭睜眼,眼神微沉,細細看去,像是淬了碎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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