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你別與他計較
第53章 第 53 章 “你別與他計較。”……
“謝淮?你怎麽在這裏?”
葉南徽和樓硯辭匆匆趕到無暮山下時, 謝淮正渾身是傷倒在山腳。他身邊還有幾具已經沒了氣息的屍體。
好在謝淮還活着。
葉南徽掃了眼他身邊的幾具死屍,都是凡人,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口。
見到葉南徽,謝淮面上浮現出慌亂, 拽着葉南徽的衣袖, 臉上沒了平日裏常挂着的笑意, 一雙笑眼浮上痛苦之色:“我沒能救下他們……娘子,你不要上山, 趕緊逃。”
葉南徽擰眉,山上火光沖天, 夫諸和姜隐都在上面,她不可能走。
見謝淮情緒不穩,葉南徽也不欲與謝淮多說,确定他沒有生命之危,她安下心,蹲下身利落地将謝淮敲暈, 轉身看向樓硯辭:“……你…照看他一下?”
葉南徽說這話時有些尴尬, 剛從“夢中”醒來,她一下不太好把握與樓硯辭相處的分寸。
沒想到樓硯辭只是略微掃了眼謝淮,就颔首應下。
雖然覺得有些意外, 但葉南徽還是忍不住松了口氣。
見她即刻要上山——
“這上面所燃之火……” 樓硯辭頓了頓,“像是仙山的煉妖之術, 以神魂為引,燃火驅逐妖魔, 是同歸于盡之法。”
葉南徽聞言擰眉:“可有法破?”
樓硯辭搖了搖頭:“你若要入這其中,以神魂入即可,你的神魂在九幽歷經錘煉, 此法奈何不了你的神魂,卻對你肉/身有損。”
葉南徽沒有耽誤,聽完樓硯辭的話,轉身左手掐訣,神魂離體,便往山上而去。
樓硯辭接住葉南徽的肉/身,将她的肉身小心攬在懷中,垂眸替她輕輕擦了擦一路而來,臉上染上的飛灰,才開了口:“她已經走了。”
山下很靜,除了不遠處火光映射下的不斷落下的碎石和不知何處傳來的流水聲,并沒有多餘的人的氣息。
一片寂靜。
好一會兒,才傳來窸窣聲。
“娘子下手可真重。”
身後傳來抱怨的聲音,沒了方才的驚慌無措,帶着幾分從容,謝淮揉着脖子坐了起來,看向面對着他的樓硯辭,和他懷裏的葉南徽,唇角往上揚了揚,“樓小仙君怎麽抱着別人的娘子?”
樓硯辭并未動怒,目光也未從葉南徽的臉上移開,只輕輕喚道:“春秋劍。”
通體瑩白的長劍以掩耳不及迅雷的速度,直直朝謝淮臉上劃去。
不過瞬息,謝淮嘴上便多出數道鮮血淋漓的傷痕。
雖然此刻正以人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但謝淮額上還是疼出了密密麻麻的細汗,他的目光徹底冷了下來:“樓小仙君的手段,還真是狠辣。”
“下一次,是舌頭。”
樓硯辭再度掐訣,劍光大亮。
……
……
……
鬼飄起來的速度很快,葉南徽并未費多少力氣,就來到了無暮山頂。
火光将無暮殿圍聚,葉南徽穿過火光,邁了進去。
一片狼藉。
無暮殿的梁柱斷開,整座殿宇都化作了廢墟,殿前破舊的無暮像也散落成一大塊一大塊的碎石。
“姜隐……”
葉南徽試圖喚她。
可身為惡鬼,并未察覺到屬于姜隐的任何氣息。
“夫諸……”
葉南徽退而求其次。
這一次很快便察覺到動靜,循着聲源而去,葉南徽在無暮殿坍塌之後形成的一個空洞處找到了夫諸。
夫諸發絲飛散,周身萦繞着魔氣,不複昔年模樣,他站在空洞處,不停地踢着腳邊的碎石。
“夫諸?” 葉南徽輕輕喚他。
夫諸緩緩擡頭,對上葉南徽雙眼時,他輕輕眨了眨眼,随即像是認出了來人,才露出一個笑意,眼睛裏也有了神采:“南徽,你來啦。”
“……你做了什麽?”
夫諸停下腳上的動作,臉上的笑意越發燦爛:“南徽,我報仇了。”
葉南徽心頭湧上不好的預感,又問了一次:“你……做了什麽。”
夫諸仍笑着:“舉我全族世代之恨,覆滅無暮城,手刃仇人,我做到了。”
說着,夫諸舉起手伸到葉南徽的面前:“她将我抽骨剝皮,制成鎮妖塔,以圖飛升,我恨過她,怨過她,但鎮妖塔倒那一日,我想放下的,恨一個人太累了。南徽,你懂嗎?恨一個人太累了。”
“可是,南徽我在無暮城底見到我全族屍骨時的那一刻,我放不下了。”
“她的先祖屠殺我的族人,以求飛升;萬年之後夫諸最後一脈,也以同樣的方法,死在姜姓之人手裏。”
“偌大的無暮城,姜家世世代代的聲譽,皆是由我們夫諸一脈的屍骨堆積而成的。”
“南徽,我和她之間,不是私怨了。”
夫諸的眼裏浮上一層水光,又轉瞬即逝:“她已經飛升,我拿她沒有辦法,那這無暮城就必須還債。”
“她以為在無暮城留下一道氣息,便能保他們無恙嗎?”
夫諸看着他伸起的手:“南徽,我親手碾碎了那道氣息。”
葉南徽的目光落在夫諸的手上,終于在那處察覺到了姜隐的痕跡。
她看着夫諸臉上僵硬的笑意,心間發寒,愣愣問道:“這火?”
夫諸垂下手,看着倒塌了的無暮殿:“是她…還要殺我。”
不可能。
葉南徽擰眉,姜隐千方百計讓夫諸活下來,怎麽可能還要來殺他。
“除了你,這裏沒有其他人了?”
葉南徽驟然想到在屍骨林中,她暈過去之前,姜隐的那一句——“此妖當誅。”
她那時本以為說的是夫諸,如今想來,怕是另有所指。
可夫諸卻搖了搖頭:“沒有旁人。”
一時之間,葉南徽和夫諸都沉默下來。
葉南徽甚至不知道要不要與夫諸解釋清楚。
如果此時姜隐還“活”着,葉南徽一定會想法設法地将其中真相告知夫諸。
可……她晚了一步。
親手“殺”了姜隐的夫諸,如今不可能再承擔起這一切的真相。
而且葉南徽也沒有辦法向夫諸解釋,為何本來應該飛升成仙的姜隐,會變成孤魂野鬼。
良久之後。
葉南徽将夫諸從倒塌的廢墟裏帶出,廢墟之上,隔着火光,還能遙遙看見城中那一束沖天白光,仙氣逼人。
“那是姜無暮留下的仙力。”夫諸冷眼看着,和葉南徽解釋,“南徽,我不會放過他們的。”
“無暮城今夜,一定要成為一座死城。”
“你要攔我還是幫我?”
葉南徽注視着夫諸的眼睛,只覺得今夜太長,她嘆了口氣,伸手輕輕點在了夫諸的額心。
夫諸躲閃不及,只在瞬息之間,夫諸再度睜眼時,已經換了神魂。
“狐妖半生之術?” 葉南徽注視着這雙眼睛,喊出她的名字,“姜隐,你什麽時候學來的。”
栖息在夫諸身體裏的姜隐笑了笑:“楚方非要教給我的。我也是铤而走險賭了一把,夫諸那一掌……我已經‘活’不成了,但我得等你來,才冒險用了此法。”
“我知道你已經知道我和夫諸的一切了,說實話,我也沒想到鎮妖劍會選你,我起初是想殺你的,你身上有和他相同的氣息。”
姜隐輕輕吸了口氣又吐了出來。
“我有很多事沒有辦法說出來。葉南徽,雖不知道鎮妖劍為何會選你,但是請你一定要去江臨城。”
姜隐閉了閉眼,葉南徽察覺到她的不适,伸出手再度點在她的眉心,幫她将夫諸的魂魄鎮壓下去:“你趕來無暮山,原本是想殺誰?”
姜隐看着她,張了張嘴,卻沒有聲音。
“不能說?” 葉南徽想起在“夢”中姜隐同樣口不能言的那一刻,“是那個自稱‘仙君’的男子?”
短暫思索後,葉南徽問了姜隐第二個問題:“當初你殺了夫諸以後……不是飛升了嗎?怎麽會——?”
“早就不能飛升了,這世上沒有人能夠飛升天界了,葉姑娘。”這一次姜隐開了口,“這是一場騙局,所有人都被騙了,包括山主。”
葉南徽還想再問些什麽,姜隐卻搖了搖頭:“其他的我不能盡數告知你,去江臨城吧。那裏……或許也會有你輪回的答案。”
姜隐的話在葉南徽的耳旁炸開。
“你怎麽會知道……”葉南徽聲音有些幹澀。
“從夫諸的識海中窺得的。”姜隐看着她,帶着些許悲傷,“那個人找到夫諸,告訴了他你輪回一事,夫諸他引你去鎮妖塔,除了私心以外,也希望你能擺脫命書的枷鎖,只是這些話他受了限制,不能說出口,我如今替他說出,希望你不要怨他。”
姜隐說着又望向城內的那束白光:“夫諸今夜之事,也是受了利用,城中無辜者衆多,夫諸這般行事,是逃不過天罰了。”
“等天一亮,我們會同去。”
“葉姑娘,你說我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徒勞啊。”
“折騰了那麽多,讓夫諸受盡折磨,可到了最後,還是保不住他。”
葉南徽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姜隐。我輪回十三次,其中十二次死在同一個人劍下,到了現在,我也不知最後的結局會不會比之前更好。”
話音落地,一直昏暗着的天邊驟然洩出一縷天光,葉南徽親眼看着屬于賈軒的身體一點點變得僵硬,栖息其中的神魂,在天光之下,慢慢化作飛灰而去。
周邊的火光也随之淡去。
無暮山下,原本安寧的無暮城變得殘破不堪,殘肢斷臂,死傷無數。
葉南徽靜靜地看着這一切,心裏生出些難過。
為姜隐夫諸,也為這慘遭殺戮的生靈。
……
……
……
“啧,真疼。”
無暮山下,謝淮的臉再度被飛逝而過的劍氣擦傷,和樓硯辭鬥法一夜,謝淮有些厭了,“擺劍陣算什麽本事?”
樓硯辭攬着葉南徽的肉身,坐在陣眼,周邊是春秋劍分化出來的劍氣。
一旦謝淮靠近,便有劍氣驅趕。
只是起初刺入謝淮心口的那一劍,早就愈合如初。
樓硯辭沒有分太多心思在謝淮身上,他只是試探。南徽的肉身在他懷裏,護她肉身周全才是他的頭等大事。
他看得出來,謝淮如今也并沒有用心,不過消遣。
就這樣折騰一夜,天光乍漏。
一直閃躲着的謝淮驟然停下腳步,任由劍氣劃破他的手臂,臉側。
“還是選了人族嗎?” 謝淮眯着眼睛,看向無暮山頂,那裏的火光消散,連帶夫諸和姜隐的氣息也散了個一幹二淨。
“真是讓人失望。”
謝淮嘆了一聲,垂下眼眸。
而樓硯辭懷裏也突然有了動靜。
葉南徽重回肉身睜開眼,還沒回神,就聽見了樓硯辭的聲音。
“如何?”
葉南徽這才察覺是靠在樓硯辭懷裏,一激靈下意識推開樓硯辭,從他懷中離開。
還未開口回他。
就聽見另外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
“娘子。”
聲音帶着些虛弱。
葉南徽回頭,只見本身就受了傷的謝淮,此刻臉上,手背,小臂上全是細小的劃痕,其間滲出點點血跡,看上去十分可憐。
注意到葉南徽錯愕的目光。
謝淮連忙翹了翹嘴角,努力顯出輕松的模樣:“娘子,你別怪樓小仙君,是我主動向他讨教劍法的,這樣下次再遇到什麽情況,我就能保護娘子了。”
讨教劍法?這看上去像是單方面挨揍,況且謝淮本就有傷,主動練什麽劍。
葉南徽忍不住又看向樓硯辭。
卻見樓硯辭慢條斯理地起身,目光清正,未發一言。
莫名讓葉南徽想起那夜在石室裏,樓硯辭為謝淮除魔發生的誤會。
“先回去上點藥吧,練劍這事急不得。” 葉南徽開始和稀泥。
謝淮眸光輕閃,卻也聽話地颔首:“不知楚宅情況如何,我先回宅子裏瞧瞧。”
“好。”
等謝淮離開。
葉南徽才重新将目光落在樓硯辭身上,猶豫了會兒,還是開了口:“謝淮年紀還小,是孩子氣了些,你別與他計較。”
葉南徽縱橫人間多年,話本兒聽了有一屋子那麽多,謝淮的小心思,她一時被蒙蔽,轉眼也能猜個七八分。
樓硯辭拿着春秋劍的手緊了緊,良久。
“好。”
樓硯辭應下,微微垂眸,掩下眸中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