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殺了她十二次

第54章 第 54 章 “我殺了她十二次。”……

姜無暮留下的仙障保住了不少人。

也多虧了先前一早就來了無暮城的那群仙山修士, 沿途救了不少凡人過去,其中就包括楚方。

而姜隐和夫諸魂散以後,這些仙山弟子又很快摸到了無暮山中,幸得葉南徽走得快, 免得遇見又是麻煩。

回了楚宅, 楚方和謝淮已經回去了。

看見身後跟着回來的樓硯辭, 楚方先是一愣,随即看葉南徽的眼神多了幾分怒其不争的意味。

“他不是被你捅死了嗎?”楚方貼過來在葉南徽耳邊哼哼唧唧。

“說來話長。”

不過只過去了一夜, 葉南徽卻累得很。

楚方揉了揉臉:“誰知道楚圓的預感那麽準,這無暮城還真有貓膩……對了, 楚圓呢?”

“死了。” 葉南徽答得簡單,未等楚方有反應,又道,“你與我一起去那日初見她的那片樹林裏瞧瞧吧,一會兒就出發。”

葉南徽顧不得楚方的反應,徑直穿過院廊回了屋。

楚方怔愣了一瞬後, 一頭霧水, 趕忙追了上去。

一時之間,楚宅空空蕩蕩的院落裏,便只站了樓硯辭和謝淮兩人。

謝淮笑臉迎人, 一副主人做派:“樓小仙君,要不先坐下喝口茶?”

樓硯辭并未接茬, 帶着春秋劍與謝淮擦肩而過。

“樓小仙君。” 謝淮并未生氣,仍是眯着一雙笑眼, 看着樓硯辭的背影,“跟得太緊可是會讨人嫌的。”

樓硯辭腳下一頓,随即側身看向謝淮。

任誰來看, 也會覺得謝淮肉體凡胎,濁氣盈體,像是在滾滾紅塵中翻騰不息數年,哪有半分仙君的模樣,可偏偏他的起死回生之力卻做不得假,那股靈力保住了他的心脈。

“仙君?” 樓硯辭看着他,“尚在地界的算什麽仙君。”

四目相對,樓硯辭的語氣十分平靜,可就偏偏是這一句話,讓謝淮冷下了神色。

謝淮自然能聽出樓硯辭話中的譏諷,笑意淡去,冷嗤一聲。

樓硯辭的心脈開始攪動疼痛。

果然,這天下沒有白來的恩惠。樓硯辭內視着自己的五髒六腑。

那股多出來的靈氣将他的心脈重新連接,卻并未完全與他的身體融合。

換而言之,謝淮随時可以将這靈氣收回。若他想活着,就不能違逆謝淮。

意識到這一切的樓硯辭并未聲張,仍舊是雷打不動的冷漠神情,在确認自己想要的消息之後,甚至沒有再多停留,轉身離開。

被樓硯辭下了一城的謝淮臉色并不好看,眉眼間的郁色久聚不散。

……

……

……

葉南徽之所以這麽快要趕往那片樹林,一是如今城內仙山弟子衆多,葉南徽想避一避;

二是她如今既知曉前因後果,姜隐的那座孤墳,自然是要為她修繕的,且順道去看看姜隐墓中有無關于她身亡的線索;

至于楚方,這段時日,她與姜隐多少也有些感情,姜隐如何死的,總要說給楚方聽聽,無暮城人多眼雜,不是個好地方。

三則……葉南徽簡單修整一番後,推門看着眼前人,嘆了口氣……

她也是為了暫時避開樓硯辭。

“……你要食言了嗎?”

眼前的樓硯辭黑發似墨,眉宇間顯出幾分疲憊,卻不損他的好顏色,說這話時,眼裏糅雜着些許驚慌的祈求,偏偏唇角卻帶着笑,讨好之意,十分明顯。

葉南徽忍不住地頭疼,她從不知道樓硯辭還有如此黏人的時候。

“你說過,會為我找回記憶。”樓硯辭站在院兒裏卻并未接近她,适時的晨風撩撥起他的碎發,顯得他脆弱又孤絕。

在鎮妖劍構建出來的“夢境裏”,聽樓硯辭說他沒了仙骨,被驅逐出仙山的時候,葉南徽承認她的确生出了憐憫。

可那是在夢裏。

醒來後,現實之中,她要顧慮的事情總會更多一些。

她還沒拿定主意。

“我……”葉南徽張口,看着他這幅模樣,終究還是沒有狠下心,說出什麽重話,但也沒有一口應下,“等我回來再說。”

樓硯辭的長睫輕顫:“好。”

他垂眼的模樣,顯得很乖覺,葉南徽不由地便放松了警惕。

因而并未察覺,在錯身的瞬間,樓硯辭勻出了一縷劍魂,附在了她的發尾。

葉南徽很快便帶着楚方離開。

直到此時,樓硯辭眼眸間故意流露出的乞憐之意才徹底散去,顯出冷漠偏執的底色。

他不敢放任葉南徽離開。

她那雙猶疑不定的眼睛,只讓他覺得她随時會抛下他消失不見。

人間茫茫,一旦她再次離開,他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再度找到她。

他不敢賭,所以寧願冒着一朝事發後,她厭惡的目光,也要讓春秋劍魂時時刻刻跟着她。

真是有夠惡心。

樓硯辭心裏的自厭壓不住地反撲上來,與欲望糾纏撕扯,互相折磨。

……

……

……

再次回到這片枯敗的樹林,葉南徽認了出來。

雖然和夢裏所見已經截然不同。

但葉南徽很确定,這裏便是夫諸選定好的埋骨之地。

原本的河道已經幹涸,茂密的樹林也失去了生機,甚至埋骨此地之人也并非夫諸。

葉南徽很快便找到了那個小土坡,無碑無名,只有一抔黃土。

來的路上,省去一些不能說的,其餘的葉南徽已經盡數告知楚方。

因而再次看到這抔黃土,心緒複雜的不止只有葉南徽,還有楚方。

“所以她見我之時,才能替我驅逐我體內的狐妖之魂。原來她竟是仙山的人。” 楚方有些恍惚,“還和夫諸……”

葉南徽沉默片刻,開口問道:“你和夫諸相處時,他有沒有提起過姜隐。”

楚方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只提過一句,說她早已飛升。”

早已飛升。

姜隐“殺”了夫諸之後,這天下之人皆以為她已經飛升,包括夫諸,也包括山主。

根本無人知曉,她埋骨于此,想必就連夫諸也未曾親眼來瞧過一眼。

葉南徽抿了抿唇,收斂起心中多餘的情緒。

左手掐訣,揮向土堆,可一直掘地三尺,葉南徽也并未找到姜隐的屍骨。

連衣物冠冕也未曾見到。

怎麽會?若不是埋骨此處,姜隐化鬼之後怎麽會在此地徘徊不散。

“南徽,你來看。” 正思索着,那邊楚方卻從土堆裏撿起來塊木牌。

葉南徽接過來,只見那木牌上刻着六個字:江臨城慕拭雪。

那木牌并未被腐蝕,只是有燒灼過的痕跡。

這意味着,放置這塊木牌之人,不久之前剛剛來過。

江臨城。

葉南徽想起姜隐死前的話——“去江臨城吧,也許有關你輪回的答案也在那裏。”

葉南徽摸索着木牌,一邊的楚方此時也看清了木牌上的名字。

“江臨城慕家?慕拭雪?” 楚方的語氣有些古怪。

“怎麽了,有何不妥?” 葉南徽問道。

楚方搓了搓手臂:“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位慕拭雪已經殉母數百年了吧。”

“殉母?”葉南徽一愣。

“對啊,我那時還年幼,也是聽家裏人說的。江臨城慕家,修仙世家,慕拭雪天賦極高,是慕家一輩的翹楚,當年她娘時任家主,她爹入贅進府,生下了她和她弟弟,一家人和和美美,可惜,她十八歲那年,她娘生了急病,沒多久便撒手人寰,慕拭雪悲傷過度,六年後,自刎于她娘墳前,也随她娘而去。”

“她死時,姜隐已經‘飛升’好多年了吧,兩人怎麽會認識?”

楚方的話讓葉南徽不由地皺起眉,她将木牌擦幹淨收好,又将被掀開的土坡重新埋了回去,轉頭對楚方說:“楚方,你先回去吧,我想在這兒待會兒。”

說着從懷裏抽出一張符紙遞給楚方。

見葉南徽情緒不佳,楚方也沒多留:“別自己待太久,早點回來。”

“嗯,好。” 葉南徽點頭應下。

待符紙燃燒殆盡之後,樹林中便只剩下了葉南徽。

葉南徽席地而坐,枯敗的樹林很是凄幽,葉南徽身為惡鬼并不覺得可怖,反而生出幾分清靜。

自從附身到賈蓉身上之後,一樁樁一件件事向她湧來,直到此時,她才有機會好好坐下來捋一捋。

随意找了根枯樹枝。

有一搭沒一搭在地上劃着。

【仙君、命書、謝淮。】

葉南徽撐着下巴,注視着這三個詞,以命書為中心,和它緊密相關的,除了在姜隐記憶裏見到的那位手持命書的仙君外,便是謝淮,她識海中的命書是因他而滅的,他到底是湊巧,還是非他不可?

葉南徽垂眸,繼續寫下另一組詞。

【九幽瘴氣,樓硯辭。】

在石室之中,她的力量被魔氣壓制,是樓硯辭給了她九幽瘴氣,幫她疏解,她其實一直耿耿于懷,樓硯辭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他修仙道,九幽瘴氣與他本源之力相悖,他不該有才對,而且也不該有

而且……葉南徽繼續在地上寫寫畫畫,沒了仙骨,又被驅逐出仙山……

鎮妖塔。

葉南徽擰眉想到其中關竅。

那日,鎮妖塔中究竟又發生了什麽?

葉南徽長吐出口氣。

“姜隐。” 葉南徽猶疑片刻還是開了口,盡管知道姜隐并不在此處,但她也不知道有些話該講給誰聽,索性就算說給她聽的吧,“其實我想過放棄了,你的事,夫諸的事,還有我的事……這些事情,太繁雜了,背後的秘密太多,多到我都生不出興趣去探索。”

“你大概不知道我是一個什麽樣的鬼。”

“我只是一個想活着的鬼。”

“我最喜歡的是跻身在人群之中,看燈會,聽話本兒,看戲聽曲喝酒嘗味,若不是對樓硯辭生了色心,鬼迷心竅,我大約早就從仙山跑了。”

“可能也就不會被樓硯辭殺了十二次,還整出一連串的輪回之事。”

“如今我識海中的命書已滅,或許……我已經跳脫出這個輪回,也不必再去追究許多了……”

……

……

……

【無暮城·楚宅】

樓硯辭眼前的水鏡明暗交疊,最終停留在一片空白之中。

十二次。

怎麽會是十二次。

樓硯辭看着水鏡中的自己,漣漪模糊了他的面容,只露出空洞的雙眸。

他不會認錯,那十二次拔劍,除了第七次,他都能确定他絕沒有認錯。

可葉南徽的聲音清晰地回蕩在他耳畔——“也就不會被樓硯辭殺了十二次。”

“我殺了她十二次。”

他的聲音幹澀,刻意忘卻的記憶被一點點放大——

她緊閉雙眼無聲無息的模樣,她倒在屍骨堆裏的驚慌,她心口噴薄而出的血點……

樓硯辭只覺臉上一熱,熟悉的濕膩沾在了他的臉上。

他帶着些許慌亂伸手去碰,才發現是一行血淚自他右眼而下,直到水鏡漣漪漸平,才映出他的狼狽模樣。

心魔适時而出,幻化出她的模樣,倚靠在他耳邊,溫聲細語——

“你合該去死。”

“我合該去死。”

樓硯辭看着鏡中的自己,輕聲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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