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讓宋思宜感覺奇怪的還不止這一件事。

她與葉微瀾在石淨寺被擄走,那群人定不是頭一回做這種事,看上去完全就是有組織有計劃的行動,但消失這麽多日後再見面,宋景雲就像是無事發生一樣,再也沒有提起這事的後續,若不是此時她還坐在回程的馬車上,看着窗外不斷閃過的與樂都全然不同的風景,她都要以為那兩日的遭遇都是她的夢境了。

既然關于裴淮璟的話題進行不下去了,宋思宜幹脆直截了當地問道:“那日你跟我分開以後,是去照瀾姐姐了?”

“她怎麽樣還好嗎?”

“嗯。”

宋景雲明顯地不願意就葉微瀾的話題多說,只想繁衍了事。

“那你查到那群人的消息了嗎?”

“幕後主使是誰?抓那麽多年輕女子是為什麽,有什麽陰謀?為什麽又要把我們送到栎陽來?”

“難道這裏是他們的一處據點?”

宋景雲避開宋思宜的灼灼目光,道:“沒查到。”

“一點有用的消息都沒有?”

“沒有。”

“應該是城郊的山賊,四處流竄,見色起意,擄走你們本意是以此要挾我們,事情暴露後,早已不知所蹤。”

宋思宜還是不信:“那他們為什麽要大費周章把我們送到這裏來?”

宋景雲有些疲倦地道:“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人在慌亂之中會做出很多沒有邏輯的事情,又不是每件事都能找到緣由,知道你們的身份以後被吓到了,本來只是為了勒索錢財,如果這件事鬧大,可能連命都沒了,權衡之下,得不償失,所以就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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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這樣嗎?”

“當然了,我有騙你的必要嗎?”

宋思宜暗自思忖:以前或許如此,但如今,好像不一樣了。

最近這半年來,宋景雲似乎有很多事情瞞着她,每當她問起,他又只會敷衍她,讓她安心,從不肯提及自己的煩心事。

她雖然嘴上說好,但疑心的種子早已埋在了心裏。

宋景雲眉宇間的憂慮不是裝出來的,也不是為了敷衍她而随意找的借口,他似乎正在為什麽事發愁,看上去很難辦,而且他也并沒有要告訴他人替他分擔的打算。

宋思宜原本是打定主意打破沙鍋問到底,但宋景雲這麽坦誠地承認自己确實有難言之隐不便言說,她反而不好繼續追問了。

“你只要記得,我是你哥哥,絕對不會傷害你,但是有些事情一旦開始了,是不受控制的……或許該說……我也根本沒有決定權。”

宋思宜聽得越發糊塗,心裏一沉,總覺得好像有什麽不好的事會發生。

“你這麽一本正經地跟我說這些,我真的有些害怕了。”

宋景雲忽然笑開來,揉了揉宋思宜的頭,道:“也沒那麽嚴重,別想太多。”

“你這種語氣,我怎麽可能安心。”

“還不是怕你趁我不在的時候無法無天惹些我擺平不了的亂子,提前給你提個醒。”

“不說嚴重點,你怎麽會當真。”

“真的是這樣?”

“當然。”

宋思宜看得出來,宋景雲雖然努力想做出一副輕松的姿态,但他的笑容實在是勉強,難以忽視。

不過……宋思宜沒有揭穿他。

他看上去似乎真的承受着某種巨大的壓力。

兩人沉默了一陣,宋景雲像是想讓氣氛不那麽沉重,又道:“這幾日過得怎麽樣?”

“還行。”

“但是你放心讓我跟霍晏待在一起嗎?”

宋景雲道:“他雖然平日沒個正形,但是真出事的時候,還是靠得住的。”

“平常我當然是不願意你跟他走得太近,但這種時候,跟有些人比,他可靠多了。”

“是啊。”

宋景雲有些詫異地看向宋思宜:“……你對他改觀了。”

“這應該是我第一次聽到你說他的好。”

宋思宜第一反應便是否認:“沒有。”

“只不過……他畢竟幫了我。”

而且,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開始覺得,霍晏好像也并沒有那麽不堪。

相反,他比很多人都坦蕩得多。

想到這裏,宋思宜突然被自己吓到。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好像時刻都能把任何事情跟霍晏關聯起來,想象他會有的反應和行為。

對其他人來說,這或許只是一次動心的開始,但對宋思宜來說,無疑是恐怖故事。

宋思宜安慰自己,只是危險情境下産生的恐懼心理,這種時刻霍晏出現在她身邊,她只是誤把因為害怕産生的心跳過速錯當成了對霍晏的異樣感覺。

離開栎陽回到樂都以後,這種錯誤的感覺一定會消失的。

宋思宜沒想到,回到樂都後的第二日,那個神秘人便出現了。

這一回,他不再隐藏,直接找上了門。

這日宋思宜正要外出,就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

宋思宜連頭都沒回,對着鏡子整理自己的發髻,身後的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她手上的動作一頓,察覺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陌生人的味道。

她暗自抓緊了手中的珠釵,回頭,擡手便向來人刺去。

手腕被一把擒住,她看清面前人的模樣後,松了口氣,但緊接着的是震驚。

前些日子突然出現的神秘人,裴淮璟之死與霍晏有關也都是從他這裏得來的消息。

為了弄清真相,她接受了他所給出的任務,去接近霍晏,找到那件東西。

因為這人說過,如果她找到了那件東西,他就會告訴她裴淮璟死亡的真相。

但是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無所獲。

或許這人是終于等不及了,這才直接找上門來。

但是宋思宜又驚又怕:“你怎麽會來這裏?”

“有人看到你嗎?”

她不想家裏人被卷進這趟渾水,為裴淮璟的死找出真相,只是為了給自己也給裴淮璟一個交待,這是她自己的事,與其他人都無關。

“東西找到了嗎?”

“沒有。”

“或許你也并不是多想知道你意中人是怎麽死的,不然怎麽過去半個月了,一點進展都沒有。”

宋思宜被刺了一句,但卻無法反駁。

她确實一無所獲。

“我已經盡力了,但是,如果真如你所說這東西這麽重要,我跟霍晏認識這麽短的日子,以他的謹慎,怎麽可能輕易洩露一點跟它有關的消息給我。”

“只要你想,總會有辦法的。”

男人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子,遞給宋思宜。

“拿着吧。”

宋思宜沒有去接,擡頭望着對面的人,謹慎地問道:“這是什麽?”

“一些能夠幫到你的東西。”

“我不做這種事。”

即便霍晏真與裴淮璟的死有多少關聯,她也不會在沒有證實之前私自動手,這跟草菅人命有什麽區別。

“放心好了,要不了他的命,只是些致幻劑。”

“你找個機會讓他吃下去,他就能乖乖對你說實話了。”

“你問什麽他就答什麽,聽話得很。”

宋思宜還是不放心:“真的嗎?”

“毒死他的話,我想要的東西再也找不到了,對我有什麽好處?”

“還是說你真的不想為你的心上人報仇了?”

“他肯定不無辜,即便不是元兇,也間接參與了,讓他吃點小小的苦頭也不算什麽。”

這句話真正說動了宋思宜。

她猶豫着接過了那個小瓶子。

“不用這麽苦大仇深的樣子,裏面就兩顆藥,一顆的量就足夠讓他任你擺布了。”

“多的那一顆是為了萬無一失,萬一你心軟或是害怕退縮了,還有一顆能備用。”

宋思宜盯着手裏的藥瓶,心裏忐忑不安。

“他明日就到樂都,東西我給你了,怎麽讓他吃下去就看你的了。”

說完以後,男人立刻就消失了。

宋思宜一夜沒睡好,其實她早已想好了再去見霍晏的借口,即便在栎陽他們似乎已經形成了不再見面的默契。

宋思宜騙不過自己。

比起完成任務,其實她更期待的是借着這個機會再見霍晏一面。

但是,她始終跨不過心裏的那道坎。

下藥這件事無疑與她的處事準則相悖,她很難說服自己但又不得不去做。

第二日,宋思宜頂着眼下的一片青黑起了床。

連蘭莺都道:“小姐,您是不是沒睡好,眼下都黑了一圈,上了這麽多粉,只能勉強遮住,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來。”

“沒關系,就這樣吧。”

反正也不是什麽好日子。

宋思宜登門這件事讓霍晏意外不已。

尤其是在他們從栎陽分開那日,他以為他們再也不會再見了。

宋思宜自己都覺得窘迫,因為霍晏看到她,眼裏不是喜悅而是驚訝。

她似乎不受歡迎,但是,想到那人交待的事,她又可以借此安慰自己,她是有任務的,并不是私心。

“聽說你回來了,想了想,還是要正式感謝你。”

“聽說滿月樓的酒還不錯,要去試試嗎?”

“謝禮的話,我想你應該什麽都不缺,我也想不到什麽感謝你的辦法了。”

宋思宜從來不知道,她竟然能夠這麽從容自然地說謊,真的是諷刺至極。

霍晏沉默。

宋思宜揪着自己的袖口,霍晏沉默的每一刻都讓她如坐針氈,無比煎熬。

她的自尊驕傲全都被狠狠踐踏着。

最後,她強忍着酸澀,道:“如果你不方便的話,還是算了,我也覺得……”

宋思宜連說完最後一句話的勇氣都沒有,羞憤到了極點,真的一點臉面都不留了。

她轉身就要離開,至少還能有一點尊嚴。

霍晏抓住了宋思宜的手腕。

“我沒說不去。”

“不用勉強,其實……”

“沒有勉強。”

霍晏越是這麽說,宋思宜越是覺得難受,好像是在憐憫她,不好駁了她的面子才勉為其難地接受了她的邀約。

霍晏一把拉過宋思宜,讓她面向自己,低聲道:“你怎麽這麽愛哭啊?”

不是諷刺,不是嘲笑,只是一句感慨。

她眼圈一紅,他就亂了章法。

本來已經打定主意要跟她保持距離,不過這決心的期限實在太短了點,不過一日,只需宋思宜對他放低一點姿态,他就甘之如饴。

即便是陷阱,他也心甘情願地咬上餌。

他試過抵抗,不過這餌料實在太誘人。

聽霍晏這麽說,宋思宜更是委屈難平。

在霍晏眼中,她好像是不通情理任性妄為的嬌小姐,但她明明不是這樣的。

“你看錯了。”

霍晏嘆息一聲,徹底認輸。

“我喜歡。”

宋思宜驚訝擡頭,一雙眼裏淚水還沒幹透,長睫上挂着水珠,清透明亮的眼睛就這麽望着霍晏,如一泓清泉,透着些無辜,與平日冷冰冰的她判若兩人。

唇上的顏色很淺,瑩潤清透,膚色透着粉嫩,睜大眼睛認真看着一個人的樣子實在讓人難以抵抗。

霍晏情不自禁,手指撫上了宋思宜的唇。

“昨晚沒睡好嗎?”

霍晏的手指順着嘴唇慢慢地滑到了宋思宜的眼下:“好明顯。”

“都遮不住。”

宋思宜垂下眼,有些難堪。

霍晏捕捉到宋思宜的情緒變化,道:“我也沒睡好,可能是一路颠簸太折騰了,回到這裏還有些不适應。”

“不過,我好像沒你那麽明顯,可能是我皮糙肉厚風吹日曬多了,有點黑青也看不出來。”

“我們倆昨夜都沒睡好,這也算是一種默契了。”

“說不定還做了同一個夢呢。”

“胡說八道。”

宋思宜反駁霍晏這種毫無邏輯天馬行空的想法。

“說不定啊,萬一我進了你的夢裏,或者你又怎麽知道,你沒進我的夢裏?”

“什麽?”

霍晏輕輕捏了宋思宜的下巴一把,道:“走了。”

宋思宜糊裏糊塗地就被霍晏拉走了。

滿月樓平日生意就很好,宋思宜也是托人才臨時讓老板留了位置。

進到包廂裏,宋思宜才從方才暈乎乎的狀态裏走出來。

腰間的那個藥瓶一直在提醒着她今日的目的。

霍晏似乎沒有察覺她的目的,只當這是一次單純的答謝宴。

菜上齊之後,宋思宜一直盯着面前的菜肴,思索着如何才能把藥下進菜裏。

看了很久,最終還是放棄了。

或許下在酒裏是更好的辦法。

“你看上去很想喝。”

宋思宜一愣,剛要否認,但想到了自己的目的,随即點了點頭:“想嘗嘗看是不是真如傳聞中那樣。”

霍晏剛要動作,宋思宜又道:“那道芙蓉糕還沒上來嗎?聽說也是這裏的特色,你去催一下吧。”

宋思宜心裏緊張,只想着找個借口支開霍晏,話出口後,才覺得有些不妥。

她使喚霍晏的語氣太自然了。

霍晏似乎也察覺到了,不過他沒說什麽,只是笑了笑,便起身朝外走去。

“我……”

宋思宜張了張嘴,還是沒能說出什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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