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火星 別去……
第4章 火星 別去……
苗晨瞳孔猛然縮緊,盯着史同的表情一動未動。
手裏的紙張被下意識的攥出褶皺,苗晨整個人僵硬在桌邊,他張了張嘴,過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話語蒼白。
“……對門孫叔,七天前出去的。”
史同震驚不已,直接爆出粗口:“卧槽,這年頭還有人上趕着送命,外邊的風沙不說能把人吹死,能見度這麽低,連腳底下踩得是什麽都不知道,也太不知好歹了啊!小晨你可別聽別人忽悠兩句就要送命,你史哥今兒個說什麽也得把你攔下!”
史同義憤填膺的話語滔滔不絕,也讓苗晨的大腦産生一瞬嗡鳴。
手掌撐在桌角,身體有些無力的跌回椅子上,剛剛畫好的地圖也已經脫落在地。
苗晨望着窗外肆虐的沙塵,這些天心底好不容易壓下的恐懼感又如同萍草,緩緩浮起。
那些肉眼可見的黃色顆粒,在窗外放肆呼嘯着飛舞,扒在窗角的顆粒物一層堆疊着一層,風聲已經成為這場黃沙的奏鳴曲,極度嚣張的嚎叫着。
苗晨第一次對眼前所示之物感到質疑。
它是沙嗎……
這東西到底是什麽?
裏面是不是像科幻電影一樣有看不到的特殊磁場,或是在這場風沙之中還藏着什麽未知物質,這些東西能夠輕易的幹擾掉網絡與信號,甚至能打亂人們的認知?
苗晨不知道,這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範疇,陷入了一片茫然之中。
而原本想要出門的計劃,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澆了一盆冷水,讓苗晨再次望而卻步。
當天晚上,史同因為怕苗晨亂來,幹脆守在他家沙發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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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晨則是把自己關在房間,平躺在床上,他閉上眼腦海裏就是那片昏暗的天,被籠罩在黑暗中的黃沙不斷在眼前掠過。
苗晨以為今晚将是他的不眠夜,卻在意識漸漸遠去後,他做了這個月以來的第一個夢。
夢裏的自己如同沙礫一般漂浮在半空,而下面是一處陌生的實驗室。
室內擺放着各種高精儀器和玻璃器皿,七-八個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員在這裏低頭忙碌。
實驗的內容苗晨看不懂,他好奇的觀望着那些人的動作和手裏的試劑瓶,他們不斷地在測試計算着什麽,每個人都是廢寝忘食高度集中的狀态。
觀察了兩天枯燥的實驗,苗晨在夢中都快打起了瞌睡,直到看見其中一個科研人員擡起頭,口罩下熟悉的堅毅面容,和那雙與自己對視的深褐色瞳孔。
苗晨頓時凝神一震,大聲呼喊。
“李司界!”
然而下面的人好像聽不到他的聲音,随即低頭繼續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
在發現李司界的身影後,苗晨整個人如同被拉響了警鈴,他緊迫的目光不斷跟随着李司界,看着他不分晝夜的調試樣本,在熬了五天後終于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并把結果呈現給自己的導師。
那位陳導師好像十分滿意,他将李司界帶到一處小房間,兩人單獨說了些什麽,夢裏的苗晨聽不到他們的談話內容,但從雙方逐漸凝重的神情來看,并不是什麽好事。
随後畫面重新轉入實驗室,李司界的身影卻不見了。
實驗室依舊在運作,但不論苗晨怎麽焦急尋找,都再也找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苗晨驚醒後猛然坐起,他怔怔的望着房間內的白牆,額頭和後背已經滿是汗漬,手掌心也是汗濕一片,他許久沒能回過神來,思緒依舊沉浸在夢境中。
這是夢,還是在預示着什麽?
為什麽夢裏的景象那麽真實,盡管苗晨沒有去過李司界的實驗室,但好像冥冥之中,那間實驗室就是長這個樣子,而李司界也和夢裏一樣不見了。
“吃早飯啊。”
被打開的房門打斷了苗晨的思緒,史同握着把鍋鏟站在門口催促。
苗晨揉了揉臉,努力爬起身。
他走到客廳給自己倒了杯溫水,稍稍平複下心境後,聽見廚房裏傳來史同說教的大嗓門。
“不是我說你小晨,你家冰箱裏還有雞蛋水果你怎麽不吃啊?再放都快放壞了,看你天天吃那破泡面,我還以為你也盆幹碗淨了,結果冰箱裏囤了一堆吃的,你別告訴我你自己都不知道啊。”
苗晨走到餐桌邊,看着盤子裏的煎雞蛋很想點個頭……他的确是忘了,因為不會做飯平時也沒有開冰箱的習慣。
吃着糊雞蛋,史同啧啧嘆氣:“得,哥我又多吃你一頓,這賬先賒着。”
苗晨看着碗裏散開的蛋黃微微出神。
“史哥,你最近有做夢嗎?”
“幹嘛?你還會莊周解夢?”
史同嘿嘿一樂,調侃道:“你還真別說,我最近做夢挺頻繁,一直夢見市中心那家海鮮自助,裏面那個龍蝦和生蚝那叫一個鮮!他家還有三文魚刺身,保真,一口下去就融在嘴裏,味兒絕了!”
苗晨:……
是他多慮了。
看着史同一邊回味海鮮的滋味,一邊把攤黑的雞蛋吃光,苗晨直接起身刷碗,對他的夢提不起絲毫興趣。
同時心底松一口氣,夢只是夢,在沒有找到李司界之前,不能胡思亂想。
自己也一定是因為焦慮成疾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龍頭裏的水流嘩嘩的順着槽口流進下水道,苗晨擡頭看向窗外昏黃的天色,已經二十五天沒有見到陽光,微微泛紅的天際讓黑夜也變得沒有那麽明顯。
洗完最後一只碗,苗晨關掉水源轉身,眼角餘光在瞥到窗角微顫的沙礫時怔愣住。
風速……好像變慢了。
不,應該說是比他之前觀察的跡象慢了很多。
苗晨迅速扔下洗碗布,跑到客廳拿起手機,看到時間顯示為六點整。
随即耳邊傳來史同打着哈欠的聲音:“卧槽怎麽才六點,老子不會五點就醒了吧,這鬼天氣真特麽要命,時差全亂了,上班都沒起過那麽早,得再睡個回籠覺。”
睡?睡什麽睡,苗晨現在簡直精神無比!
“史哥你先睡吧。”
說完苗晨就拿起紙筆搬着板凳,蹲坐在窗邊開始記錄。
因為沒有精準的測速儀器,苗晨只能肉眼做個大概觀測,然後用窗戶的夾角計算沙礫的浮動頻率和移動距離。
可以肯定的是,從六點開始風力在慢慢降低,直到六點半,窗角幾乎沒有沙礫的動向。
苗晨猶豫了許久,還是把封鎖的窗戶偷偷打開一條縫隙,沒有想象中會竄如鼻孔的沙塵暴,他小心地把手指探出窗口,果真沒有感受到風,只是外面暗黃色的天迷惑了人的眼睛,誤以為風沙始終都在。
但這種無風的情況只持續了短短十分鐘,從六點四十開始風力瞬間加大,且是急劇攀升,像是短暫寧靜後的暴風雨一樣,沙暴頃刻間就抵達峰值,然後一整天都維持在峰值的情況。
所以六點至六點四十是一個契機嗎?
苗晨大腦急轉,緊張又不敢确定。
然後他連續三天定了五點半的鬧鐘,早早起來觀察風力,在驚訝的發現每一天的情況都是如此後,心裏那個冒險的念頭又蠢蠢欲動。
苗晨重新拿起前些天繪制好的地圖,正常情況下二十分鐘步行兩公裏的路程,如果他能在四十分鐘內走完就可以順利抵達目的地。
剛好是六點到六點四十,超過這個時間絕不能再繼續,因為後續席卷而來的沙塵暴太過肆虐無情,根本不是人力能夠抵擋得住的,所以把握好時間是關鍵。
寫下這個時間段,苗晨看着地圖兩眼微亮,随即手裏的紙張被人拿走。
“你咋還不死心?老老實實待着等待救援不行啊?你得相信人民警察的力量,相信國家的儲備和凝聚力,一定不會讓咱們困死在這的同志。”
史同睜着炯炯有神的大眼就差宣讀愛國誓言了。
苗晨站起身拿過地圖。
“我相信警察和國家,也相信自己。”
收好地圖,苗晨思索再三,還是把這幾天風力轉變的發現告訴了史同,然後明确說道。
“我決定明天一早出發。”
史同震驚得目瞪口呆,一時半會都沒說出話來。
他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早上六點,真的靠譜?”
苗晨拿出自己這幾天記錄的數據,還有手機拍攝下窗角沙礫浮動的照片,十分肯定道:“按照我這五天的觀察來看,靠譜。”
話音落下,史同不知道為啥突然開始滿屋轉腰子①。
他趿拉着一雙人字拖來回來去的啪嗒作響,還時不時的抓耳撓腮哼哼嘁嘁。
幾分鐘之後,史同轉過身。
“明兒我跟你一塊去!”
苗晨見他大有一副豁出去的神情,那雙牛眼裏透露着一股視死如歸,讓苗晨又是驚訝又是哭笑不得。
“不用,史哥你看家吧,冰箱裏的吃的也還夠一段時間。”
苗晨想了一下,不确定道:“如果我三天內沒回來,你就把吃的全拿走。”
史同一聽這話,剛剛的心虛後怕不翼而飛,頓時大義凜然起來,雙手環胸一屁股坐椅子上。
“瞎說啥呢,你史哥又不是貪生怕死的,躲在屋裏吃你的喝你的我這老臉還往哪擱?何況我多少還練過家子,你瞅瞅你整天坐辦公室那細胳膊細腿,出去指不定就被風刮跑了,沒我還真不行啊。再說了你不是有把握嗎,我就跟着你賭一把,男子漢大丈夫怕啥!”
看着史同一邊喋喋不休,一邊給自己打氣洗腦的勁兒,哪裏還是前段時間嘴上說着敬畏自然的人。
盡管如此,苗晨還是不同意史同和他一起冒險的,萬一遇到什麽危險,豈不是牽連了別人。
然而他阻止的話還沒說出口,史同就像預知了一樣,一口回絕。
“你別勸我啊!我這人一根筋最不聽勸,越不讓我幹嘛我越想幹嘛,而且陪你出去這一趟我也不虧,就當是這些天的飯費了。”
苗晨微微皺眉:“如果我觀測的風力不準……”
“那算老子倒黴,不關你的事,反正我也想出去看看外邊到底是個什麽鬼情況。”
見史同認真的神情不像開玩笑,苗晨沒再出聲阻攔。
他心底也更踏實了一些,有個人搭伴前行總比孤軍奮戰的強,史同這個人又很講義氣,是個可結交的朋友。
當天晚上,兩人吃完飯就開始收拾東西。
史同做事麻利,風馳電掣。
他跑回家換了一身保安服,又拿了一堆防身道具,一字排開擺在桌面上,一眼望去只要是合法的他都有,什麽瑞士軍刀、鋼棍、折疊鐵鍬、硬麻繩、防毒面罩、還有兩瓶防狼噴霧。
苗晨看見這些東西驚呆了。
“史哥,咱們要帶這麽多工具嗎?”
是不是多此一舉了點?
史同哼了一聲,瞥他一眼道:“這些不帶你就敢出門?小晨你還是太嫩了,現在就應該把外面的環境當成野外生存,一個月的風沙還當腳底下踩得是柏油馬路嗎?我告訴你咱倆能站穩當就算不錯,沙子是軟的會下陷,手裏沒有東西探路掉進哪個井蓋裏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這些工具可以不用,但只要用上就能保命。”
史同滔滔不絕的給苗晨上了一節野外生存課,苗晨第一次對他有了點欽佩。
不愧是做過保安的人,安全意識就是高。
苗晨的背包裏完全相反,他只裝了食物、水和地圖,防風衣裏裝着指南針和手機,他不敢帶太多,負重在身又要抵禦風沙,怕自己這幅常年坐辦公室的亞健康身板兒吃不消。
兩人訂好鬧鐘整裝待發,這一晚也注定不能安睡。
苗晨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他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
如果只評估人身安全問題,在家裏尚有食材的情況下冒險出去一定是不明智的,或許再等幾天情況就會不一樣,或許會有網絡,或許會來救援,更沒準幾天後風沙就停下了,天晴氣爽生活再次恢複如常。
這些事情誰也說不準,換做是其他人一定會安安穩穩的在家裏等待。
但苗晨等不了了。
他急于确認李司界的情況,每拖一天心裏的不安就會多一分。
夜晚呼嘯的沙塵聲拍打着玻璃窗,苗晨斷斷續續睡了幾個小時,在這麽不安穩的情況下依舊做了很多混亂的夢。
夢中自己回到了一個月前,最後一次見李司界的那天。
苗晨加班到晚上九點半才回家,看到李司界高高的個子穿着黑褲襯衫,手腕上戴着一塊冰藍色的機械表站在一樓的樓道裏等他,随後他們一起在小區門口的面館吃了拉面,苗晨還向他吐槽了不少工作上的麻煩事,李司界始終安靜的聽着。
兩人和往常的相處一樣,尋常又平凡的一個晚上。
十點鐘,苗晨叫了一輛出租車,親自把李司界送去了陳導師家。
看着他打開車門,拿着背包轉身下車的寬大背影,苗晨腦海中的弦突然崩斷,立即擡手抓住他的袖口,死死攥緊。
可不知道為什麽,李司界像是沒有感受到這股阻攔的力量,離去的腳步依舊沒有停歇,背影逐漸遠去。
“別去……”
苗晨無力的兩個字和李司界的背影一樣消散在空氣中。
怔愣的低下頭,才發現手中空空如也,剛剛什麽也沒有抓住。
所有的事物,已經消失不見。
“叮————”
五點半的鬧鐘陡然響起,苗晨迅速睜開眼,望着天花板上白色的吸頂燈,呼出一口氣。
他緩慢的撐起身,夢境遠去後腦袋有些沉悶,用力甩了甩頭,然後強迫自己起床洗漱。
苗晨洗完臉走到客廳時,才發現史同已經背着登山包坐在沙發了,他手裏夾着根煙頭,見苗晨出來掐滅火星,從桌上拿起兩個煮熟的雞蛋,扔了一個給苗晨。
“優質蛋白,趕緊吃,可別路上累趴了。”
史同說得有道理,苗晨坐在餐桌旁開始剝雞蛋,然後一邊吃一邊拿出地圖再次謹慎地确認一遍路線。
這段兩公裏的路程,會路過一個加油站、港式餐廳、連鎖超市,最後抵達星華小區,如果時間富裕,還可以去小區前面的派出所看看。
當然這是理想情況,比較壞的情況則是四十分鐘沒能抵達星華小區,被迫半路停留在餐廳或超市裏過夜,第二天一早再出發。
或許還有更壞的情況,苗晨不敢深想,他把剩下的半個雞蛋一口吃完。
另一邊史同已經換好鞋等候在門口,他今天尤其話少,煙倒是一根接着一根的沒少抽。
苗晨站起身背好包,綁上腰間的硬麻繩,拿起探路用的鋼棍,最後戴上防毒面罩。
牆上的時鐘指向六點整。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