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水晶 如蝼蟻一般使不上力

第7章 水晶 如蝼蟻一般使不上力。

李司界高中畢業的那年夏天,苗晨花了三個月的工資給他買了一份畢業禮物。

當時他逛遍了大小商場看了十幾個款式,最後挑選了一塊藍灰色的機械手表,雖然不是什麽大品牌,但勝在顏值高。

苗晨一眼就相中了這塊冰藍色的表盤,像是深海暗礁裏的一塊微微發光的水晶,搭配着銀灰色的外圈和指針,還有裏面無法忽視的精細齒輪,在中心形成一個灰褐色的圓盤,一點一滴的循環轉動,讓整塊手表看上去有種神秘的質感。

很像李司界的眼睛,深褐色的瞳孔裏微光流轉的模樣。

他還記得李司界收到禮物的時候,臉上驚訝的神情和眼眸裏認真的神色,他鄭重的把手表戴在手腕上,金屬表帶的長短很合适,也很襯他年少老成的氣質。

“謝謝。”

苗晨微愣,少見李司界會這樣跟他道謝,然後笑道。

“幹嘛突然客氣,和我不用說謝。”

李司界沒有回話,但自從那天過後,這塊手表他一直戴在身上不曾摘下。

苗晨微微低垂着頭,握緊手表的指節泛白。

現在他不知道該怎麽來描述自己的心情。

如果說白天才安撫好情緒,慶幸沒在這片廢墟裏找到任何與李司界相關的東西,那麽在發現這塊手表後,苗晨的心境瞬間低至谷底,再也無法安然睡去。

他就這樣握着手表呆坐在房間中,腦海裏是止不住翻湧的思緒,像滔天巨浪一樣要将人淹沒。

毋庸置疑的是陳老師一定出事了,李司界十有八九也被卷入其中。

可這件事的源頭到底是什麽,是那個實驗嗎?還是陳老師得罪過什麽非同一般的人?

Advertisement

苗晨不得而知,他現在就像置身在一片迷霧當中,知之甚少,什麽也窺探不到。

窗外的沙塵暴依舊遮天蔽日,一如苗晨此刻的心情,竟與這場黃沙難得一致。

不論是在尋找李司界這件事,或是面對外面肆無忌憚的風沙,苗晨都體會到了自己過于微小的力量,如今他只能把更多的希望寄托于警察。

如果明天順利抵達警局,苗晨會毫不猶豫的報案,以确保這場極端天氣過後,警方能迅速處理陳老師的事并找到李司界。

第二天一早。

史同起床洗了把臉就開始收拾東西,他并不知道昨晚的事,苗晨也沒有刻意告訴他。

直到看見苗晨手腕上的機械表,史同才好奇道:“你還有備用表啊?不早說,省得我綁手機了,萬一路上掉哪找不着老子得心疼死。”

苗晨搖頭無奈的抿唇一笑,他穿好防風衣,默默把那張實驗紙塞進書包裏,整理妥當後拿起鋼棍。

“我們走吧。”

史同也背上他的登山包,一身幹勁兒。

“走起!”

兩人從陳老師家出發,再次踏入到這片風沙當中。

此時已經沒有第一天過于恐懼的心理,或許做什麽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當你成功過一次後,第二次的心态就會有所調整,自信心也更加充足。

兩人行走在沙路的步伐逐漸穩健,手裏探路的鋼棍也運用的越發熟練。

苗晨戴着墨鏡口罩和帽子,望着黃沙彌漫的前路,城市被籠罩在一片由沙粒組成的黃褐色濃霧中,前行中只能看到自己落下的腳印,而短短幾秒那抹印跡就會被風沙抹平,好像不曾有人來過一般。

五百米的距離不遠,路途中也沒有障礙,比想象中還要快速且順利的抵達警局門口,苗晨看了一眼時間,只耗費了十五分鐘。

當看到那塊熟悉的藍色牌子和威嚴的警徽時,兩人心底都浮現一絲激動。

盡管這只是一個規模不大的分區派出所,但在封閉所有信息的情況下,他就是唯一的希望。

史同明顯比苗晨還着急,他大步上前,打頭率先爬上被黃沙覆蓋的階梯,警局的玻璃門被沙塵掩埋了三分之一,從外面也看不清門內的景象。

苗晨走上來的時候,史同已經砰砰砰的敲了好一會門。

他向來耐心不多,兩三分鐘的功夫就開始嘗試破門,卻沒想到握住門把推了一下後,史同竟然輕而易舉的把門推開了,看得苗晨臉上閃過一抹錯愕。

門沒上鎖。

兩人趕緊進去把門關緊,苗晨心底隐隐有了個不妙的想法。

摘掉墨鏡後掃視一圈,大廳內空無一人,牆上只有為人民服務幾個熟悉又孤零零的大字。

“有人嗎?!”史同拉下口罩朝裏面喊。

安靜的空氣中無人作答。

屋內簡單的辦公桌上擺着幾臺電腦,櫃子裏還有許多資料夾,桌面上也擺着不少文件。

但這裏可不比被洗劫過的陳老師家,苗晨和史同不敢亂動警局內的東西。

“等一會吧。”

苗晨放下背包和鋼棍靠在牆邊,抱着一點僥幸心理。

既然門沒鎖,就證明警局應該是有人在的才對,或許對方也發現了外面風沙的規律在早晨出去了,這是最好的情況設想。

史同大喇喇地坐在牆邊的椅子上,看得出他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激動,變得有些煩躁。

“這麽關鍵的時候怎麽能沒人在啊,這不是讓人幹着急嗎?等就等,反正今天咱倆多半是要撂這,總不能點兒背到一個人影都見不着!”

兩人不約而同的選擇靜靜等待,但把問題都交給時間似乎也不是個好辦法,苗晨險些忘了史同的嘴是開過光的。

從早晨六點十五一直到中午十二點整,史同都快把大廳的地磚縫溜達平了也沒見到一個人。

越是等下去心情越急躁,苗晨的大腦也是一片空白,其實從昨晚開始,他腦袋裏的思緒已經是一團亂麻了。

“老子忍不了了!”

史同喘着粗氣,噌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直接奔着那幾張辦公桌而去。

苗晨沒來得及阻止,史同就翻閱着桌面上的文件夾說道:“大不了這事兒完了把老子抓起來,我踏馬也認了,但今兒個不能讓我白來一趟!”

苗晨聽了史同的話沒再阻攔,他思索片刻,也站起身走到裏面的電腦桌旁。

他沒有着急去觸碰那些工作文件,而是觀察了一下辦公桌上擺放的物品。

除了日常辦公用品以外,電腦旁放着一個打開的保溫杯,杯裏剩着半瓶水,還有一盒用本子蓋住的老壇酸菜泡面桶,塑料叉放在一邊,像是準備吃泡面一樣。

苗晨把本子拿起來,掀開泡面蓋,頓時皺起眉。

食物已經失去原本的樣貌并嚴重發黴,撲面而來一股刺鼻惡臭。

連對面的史同都聞到了,捂着鼻子叫道:“什麽玩意?死耗子都沒這麽臭!”

苗晨把泡面蓋上,轉頭面色凝重。

“我懷疑不會有人來了。”

史同一愣:“為啥?警察局不可能沒人啊,二十四小時得有人值守,連門都沒鎖肯定是值班的臨時出去了沒回來。”

說完這句話,史同也頓住了。

臨時出去沒回來,那究竟是什麽時候出去的?

苗晨深吸口氣,調整好心态,這才拿起一旁的文件夾一頁頁地查看。

裏面所有的信息,日期都定格在八月中旬,也就是十幾天前,其中有幾項十分關鍵的信息記錄。

【8月13日,已收到上級支援和接收物資指示。】

【8月14日,全市斷網已派人緊急搶修。】

【8月15日,衛星信號連接中斷,已向上級彙報。】

【8月16日,暫未接到上級指示。】

【8月17日,暫未接到上級指示。】

【8月18日,暫未接到上級指示。】

……

截止到這裏信息徹底中斷。

手指捏緊這一頁記錄,苗晨臉色微白,腦海一片淩亂,他不敢往後猜測,但事實卻擺明的在告訴他,官方的信息原來也早已失聯。

如果連衛星信號都連接不上,那還能怎麽向外面尋求救援?

這座城市到底怎麽了?

這場風沙又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小晨,快看這個!”

史同一句呼喚,讓苗晨回過神來,他轉身走到另一張桌子前,看向史同手裏的資料。

“這照片是不是你說的那個陳老師?”史同指着上面的一寸照問。

苗晨定睛細看,随後點頭。

“是。”

他接過史同手裏的資料,才發現上面居然是陳老師研究項目的審核批準單。

史同在旁邊啧啧感嘆:“我一看到這b什麽的玩意就猜着是他,沒想到這陳老師還是個大教授啊,厲害人物。”

【box實驗項目二次啓動審核通過,項目啓動人:陳義賓教授。】

苗晨迅速打起精神查看着上面的內容,試圖從裏面找到有用的信息。

但通篇看下來,這份文件主要都是在介紹陳老師的生平履歷和學術上的專業成就,而關于box實驗的描述竟然微乎其微,只是潦草的提到幾句無關緊要的話。

這哪裏像是實驗項目的審核,完全是對陳老師個人履歷的審核。

根本沒有關于實驗的有效信息,苗晨心底不禁失望,但轉念一想,這麽重要的保密級實驗項目,怎麽可能把有用的信息公然放在警察局裏任人查閱。

能找到這樣一張紙都不可思議了。

而另一邊,史同也翻到了那份記錄救援信息的資料夾,他臉上的焦慮和佯裝的輕松瞬間不見,轉而變得僵硬。

放下資料後,史同呆愣地盯着牆面始終沒有說話。

苗晨也有些疲憊的坐在廳內的椅子上,擡起手腕看着冰藍色的表盤上顯示着兩點整的時間,努力調整着情緒,然後打開背包平靜道。

“史哥,該吃飯了。”

史同回過神來,噢了一聲,機械地接過苗晨手裏的泡面。

警察局裏沒有熱水,兩人就用包裏的礦泉水湊合着泡開面餅。

苗晨看了一眼史同,這好像是自沙塵暴肆起以來,史同第一次過了飯點都沒感覺到餓,也是他第一次心态上受到了暴擊。

十分鐘的時間,他一直面無表情地盯着泡面桶。

拿起叉子的那一刻,史同猛地站起身來,朝着白色的牆壁一拳揮下。

“艹!”

牆面微微震顫的砰砰作響,又一連罵了十幾句髒字,史同才氣喘籲籲的停下來。

苗晨看着他張了張嘴,卻一句安慰的話也沒能說出口,因為此刻連苗晨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自己的心緒也是如墜深淵雜亂無章。

“老子要不發洩出來,這頓飯都吃不下去。”

史同解釋了一句後就端起泡面桶,低頭吃得狼吞虎咽,一分鐘不到,連湯都喝得一幹二淨。

苗晨見狀也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然後學着史同的樣子大口吃面。

“對就該這樣!虧待誰也不能虧待自個兒的胃!”

史同大着嗓門,一聲喝下:“咱都走到這了,老子還就不信車到山前能沒有路!就算沒有也得蹚出一條路,兩萬五千裏長征都能走過來,這點困難怕啥!”

他聲音激昂,像是說給苗晨聽的,又像是在給自己洗腦。

“明天一早咱就往回走,順路去超市掃購,我就不信這沙塵暴能刮TM一年!有本事它就刮,老天爺也有看不順眼的一天,不慣着誰!”史同啐了一口吐沫。

這一段激發自我憤慨軒昂的言論,不得不說史同活脫脫像個傳銷頭子一樣洗腦有一套,連苗晨聽了都覺得未來越來越有盼頭似的,心情也沒剛剛那麽沉重了。

“行,明天先去超市。”

苗晨點頭同意,不管怎麽說,生存的基本保障要充足才能去想其他的出路。

兩人一致的定下第三天的行程,像是心裏終于有了一個小目标一樣,稍微踏實了一點。

當然這一絲踏實的感受,到了晚上已經所剩無幾。

聽着外面肆虐的沙塵暴,橫躺在冰涼的椅子上苗晨卻睡意全無。

擡起手腕,看着表盤裏深褐色的齒輪不斷規律地轉動,沉悶與憂慮也在夜晚漸漸浮上心頭。

他怎麽也沒想到,知道的信息越多越感到壓力重重,像是無形中有一座大山沉在心底,如今他不光要擔心李司界的情況,還要擔心自己今後的安危。

現在看來,這場沙塵暴并不似表面那麽簡單,它強大的磁場像是一個揮散不去的惡魔,暗中操控着一切事物的走向,或許也包括人類。

而自己置身其中,如蝼蟻一般使不上力,只能被動的承受。

閉上眼,這種無力感讓苗晨直到睡去都無法安穩心神。

他做了一連串支離破碎的夢境,那些跳躍又分散的場景不斷在腦海中閃過,有送李司界上出租車的畫面,有安姨坐飛機離開的畫面,有自己和史同掉入流沙中無論如何也爬不出來的畫面,有一片黑不見底的深淵在凝視自己的畫面……

流沙的溫度似乎是灼熱的,燒在皮膚上有一層刺痛感,苗晨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墜入流沙中還能看到許多事物,那些如夢幻泡影般的人他不認識,腦海裏只有熟悉的秒針轉動的聲音。

直到手腕上的機械表掉落,粉碎了一地冰藍色的殘渣……

苗晨猛然睜開眼,一抹眩暈過後,耳邊回蕩着鬧鐘刺耳的聲音。

他擡起手,看到機械表安然無恙後松了口氣,環顧四周才意識到自己還在警局裏,沒有流沙也沒有夢中的場景。

另一邊史同已經迅速起來穿好外衣,看着他略顯疲憊的臉色,能猜到昨晚也沒睡好。

苗晨坐起身,緩了緩神,拿出一瓶水扔給史同。

“史哥,喝點水,今天的路遠。”

史同接住水瓶,板住的臉終于哼笑一聲:“你小子不錯,心态比老子好。”

苗晨沒接話,他哪裏是心态好,硬撐而已。

兩人十分鐘的時間就收拾妥當,帶好裝備站在門口的時候,史同點了根煙叼在嘴裏,看着煙盒裏僅剩的一根,扯下嘴角。

“老子這輩子都沒想過,還有跟末日抗争的時候,你說這都叫什麽事啊。”

苗晨看着玻璃門外的黃沙,搖搖頭:“不是末日,只是一場沙塵暴。”

一定只是一場沙塵暴,總有過去的一天。

史同沒反駁,嘴裏的煙只吸了兩口就被他掐滅,扔在地上碾去火星,随後嘿嘿一樂。

“沒毛病,電影裏的末日還得有喪屍呢,咱這光是沙子飛來飛去的太缺乏創意,不趕緊來點新鮮的老子都看不起這沙塵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