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冥冥中 “走吧,我帶你去抓小鴨子

第23章 冥冥中 “走吧,我帶你去抓小鴨子。”……

直到月上中天, 鐘虞才從蔣兜兜房間裏出來。

輕輕關?上門,在走廊站了片刻,做幾下深呼吸, 又擡手拭了拭眼睛, 直到胸腔激蕩的情緒逐漸撫平, 鐘虞才從樓梯走下去?。

複式公寓安靜無聲,樓下有光,沒那?麽亮, 正?好足夠鐘虞看清腳下臺階。他慢慢地一步一個?臺階往下, 行至一半才發?現客廳沙發?坐着個?人?,腳步微微一頓。

聽?到動靜, 蔣紹言擡頭朝他看來,視線交錯的那?刻,鐘虞只慶幸燈光沒那?麽亮,他不知道蔣紹言是故意為之還是巧合,只開了一盞燈,但?他一點也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通紅的眼睛。

鐘虞收回視線,繼續往下走, 下到最?後一級臺階時聽?蔣紹言問:“兜兜睡着了?”

“嗯。”鐘虞答, 簡單一個?音也足以讓蔣紹言聽?出沙啞。

茶幾上的水壺裏一直溫着水, 水溫正?好喝, 蔣紹言倒一杯,起身走到鐘虞面前遞過去?:“喝點水吧,秋天比較幹。”

這個?理由太體貼, 鐘虞沒拒絕,接過那?杯水,水溫透過玻璃杯壁傳遞, 恰到好處地緩解了手指的冰涼和僵硬。鐘虞低頭喝一口,喉嚨立刻感到滋潤,他突然想?,蔣紹言就好像這杯溫水,六年過去?,依舊那?麽體貼,潤物無聲。

客廳靜下來,鐘虞擡眼,落地玻璃外彌漫着沉郁的夜。蔣紹言把水遞給他之後就同他擦身而過上了樓,似乎是想?把空間單獨留給他。

直到鐘虞喝完那?杯水,眼睛不再那?麽紅,情緒也完全平複,蔣紹言才又從樓上下來,手中多一本厚重的東西。

鐘虞定睛看去?,似乎是本相冊。

蔣紹言的話證實了他的猜測:“這裏面是兜兜從小到大拍的照片,我想?你可能會想?要看看。”

鐘虞已經完全恢複了往日淡然甚至有些冷漠的表情,看了蔣紹言兩秒:“謝謝。”

蔣紹言把相冊遞過去?,用眼神?示意他自便?。

鐘虞接過相冊,随後猶豫了一下。客廳裏有一張長沙發?,旁邊還有個?單人?沙發?,然而單人?沙發?是主人?位,非邀請不入座,所以鐘虞思?索之下坐在了長沙發?靠單人?沙發?的那?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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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之後他便?開始翻相冊,從第一頁的第一張開始,那?時蔣兜兜應該剛出生,胖乎乎的身子裹在包被裏,嘴裏裹着手指,一臉的懵懂可愛。

蔣紹言站在旁邊适時添加注解:“這張是滿月。”

鐘虞聽?到了,擡頭朝他看,蔣紹言便?順勢坐下,沒坐那?張單人?沙發?,而是也坐在長沙發?上,不過同鐘虞還隔一定距離,能看到相冊,同時不會叫鐘虞感到不自在。

蔣紹言時機、分寸都拿捏得剛好,鐘虞果然沒有表現出不适,繼續低頭翻相冊。

蔣紹言一起看,但?其實注意力更多在看相冊的那?人?身上,他并非每張都說話,只有當鐘虞視線停留得長了才會開口,簡單介紹拍照的背景,把更多時間留給鐘虞自己。

鐘虞一頁一頁地翻,一張一張地看,翻到中間某頁,是蔣兜兜趴在魚池邊的一張背影,距離有些遠,像是抓拍,他有些好奇:“這是什麽時候拍的?”

蔣紹言傾身過去?,看清那?張照,似乎想?起什麽趣事,未語就先笑了。笑聲低沉磁性,在這安靜的夜裏格外勾人?,鐘虞的心莫名一動,擡頭,就看到了蔣紹言英俊帶笑的臉。

位置對調,這回看相片的人?換成蔣紹言,而鐘虞成了看他的人?。

重逢之後,鐘虞第一次這樣近距離面對蔣紹言,淡黃的光線覆在蔣紹言臉上,還是那?麽英俊,眉眼深邃,時間似乎在蔣紹言身上留下了痕跡,又似乎沒有。

蔣紹言的一切都叫他覺得熟悉,熟悉的模樣,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感覺,不同的大概就是更加內斂沉穩的氣質,強勢有壓迫感的氣場,以及有時看過來的,深邃卻叫人?難以捉摸的眼神?。

理智是抗拒的,但?身體反應騙不了人?,就好比現在,蔣紹言傾身靠過來,早已超過了鐘虞定義的安全距離,腦中警鈴大作,然而身體卻渴望靠近,近一點,再近一點,尤其在這個?情緒起伏的夜晚,他似乎格外渴望蔣紹言的安撫。

他想?,或許因為以前有太多孤獨無助的時刻,都是蔣紹言陪伴在他身邊,所以形成了某種條件反射,也可以叫上.瘾性依賴。

既然是瘾,那就該戒掉。

鐘虞收回了投在蔣紹言身上的視線,不動神?色地将身體往後,同他拉開了距離。

蔣紹言何許人?,一下便?察覺,眸色頓時一沉,然而臉上笑容不減,仿佛無事發?生,他直起身,嘴角含笑地跟鐘虞講這張照片背後的故事。

原來有一次蔣兜兜跟蔣紹言鬧脾氣,玩離家出走,自己氣夯夯跑到樓下,東張西望一番,最?後也沒敢走遠,就在小區裏逛了一圈,逗了鄰居家的狗,趴在水池邊看了一會兒小魚,又蹲在地上把螞蟻的窩攪亂,最?後在太陽下山前不情不願自己回來了。

這張照片就是蔣紹言跟在他後面偷拍的。

“離家出走?”鐘虞失笑,“他那?時多大?”

蔣紹言回憶:“四歲多點,就是去?年秋天的事,你看池塘旁邊的樹葉都變黃了。”

“為了什麽呢?”鐘虞又問,他實在好奇。

蔣紹言繼續回憶,這回真?是有些記不清了,小崽子脾氣大,被蔣西北慣得無法無天,有段時間三天兩頭跟他鬧:“大約我沒給他買玩具吧,他在你面前乖,其實脾氣大得很。”

鐘虞也發?現了,不由莞爾,繼續往後翻,翻着翻着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于是停下看蔣紹言。

還在想?是否該問,蔣紹言似乎看穿他,先一步說:“有什麽想?說的盡管說。”

鐘虞同他對視,思?量之下還是決定問出來:“兜兜說他看過一張我的照片……”

剛才在房間,蔣兜兜把想?問的都問了,鐘虞毫無保留全告訴了他,同時鐘虞也問出心裏一直奇怪的問題,他問蔣兜兜為什麽在那?天宴會上會突然跑來抱住他。

“你是怎麽認出我?”

蔣兜兜喃喃跟他說,因為一張照片。

鐘虞還想?再問,蔣兜兜已經閉上了眼睛,心裏的疙瘩解開,又痛快哭了一場,蔣兜兜疲憊至極,跟鐘虞說話都是閉着眼的,漸漸就沒了聲,睡着了。

鐘虞想?,如果有照片也只能是從蔣紹言這裏看到的,不如問蔣紹言。

蔣紹言聽?完難得沉默了一會兒:“的确有這麽一張照片。”

鐘虞随即便?想?問什麽照片,他不記得自己給過蔣紹言照片,蔣紹言仿佛再一次看透他,漆黑的眼眸看過來,直接又坦蕩地說:“但?這照片是我十分重要的私人?物品,恕我并不想?展示,希望你能理解。”

鐘虞的神?經被“十分重要”四個?字挑動,抿着唇同他對視了片刻:“好。”

相冊厚厚的一本,鐘虞看得仔細,花了不少時間,快看完的時候蔣紹言突然起身,鐘虞看得專心并沒注意,之後聽?動靜才意識到蔣紹言是去?了廚房。

他轉身看去?,正?看到蔣紹言站在料理臺前,背影高大,尤其那?雙平直的肩膀看起來尤為寬闊。他身前系着圍裙,正?低頭在案板上切菜。很快,抽油煙機響了起來,接着是熱油下鍋炒菜的聲音。不多時,香味便?飄了出來。

鐘虞收回視線繼續看相冊的最?後兩頁,同時也覺得有點餓,一只手按在了上腹。他晚飯沒吃就趕過來,跟蔣兜兜說了那?麽久話,情緒激動的時候感覺不到,現在平靜下來,是真?覺得有點餓,餓得有些難受了。

相冊看完,鐘虞合上,有些不舍地輕輕摩挲封面,之後就擱在茶幾上,起身也站起來。

剛好蔣紹言端着兩盤菜從廚房出來,見狀說道:“看完了?你先等等,我再煮個?面,很快就好。”

這話說得無比自然,仿佛鐘虞根本不是第一次登門,兩人?不是時隔六年再見半生半熟,而是鐘虞合該就要在這兒吃飯,在他蔣紹言的地盤吃他蔣紹言做的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說完,蔣紹言即轉身走回廚房,速度很快,鐘虞連句話都來不及說。

原地站了半晌,鐘虞想?算了,蔣紹言做都做了。

但?其實以鐘大律師的個?性,要真?不想?吃,拿槍逼他都不見得會松口,更不會考慮情面這種東西。

鐘虞還站在原地,視線也沒從蔣紹言身上收回來,因為他注意到蔣紹言身上的圍裙,圖案是只黃色鴨子,跟他腳下的拖鞋一樣。

回想?剛才在蔣兜兜卧室,小孩兒的拖鞋也是一模一樣的圖案,一只嘴巴扁扁的黃色矮腳鴨。

照鐘虞往常冷淡的性格,是絕不會覺得這鴨子可愛的,走在大街上路過也不會浪費時間看一眼。但?不知道是不是懷孕帶來的荷爾蒙改變,在他懷着蔣兜兜那?段時間,竟然瘋狂覺得這鴨子特別可愛。

有次跟蔣紹言出去?吃飯,路過一家盲盒店,他不過在經過櫥窗時多扭了兩次頭,蔣紹言就給他買了一個?回來,之後更無數次用這個?理由誘惑他出門,每次都說:“總在家悶着也不好,走吧,我帶你去?抓小鴨子。”

那?陣子流行收集盲盒,而那?套盲盒一共12只不同造型的鴨子。鐘虞有強迫症,一旦開始就想?集齊全套,所以一次次被蔣紹言忽悠出門。

但?直到最?後他離開,好像一套還沒有集全,總是差了最?後那?一只。

從廚房傳出的聲音将鐘虞從過去?的畫面中拉回,他聽?蔣紹言問他:“還是吃煎蛋?”

鐘虞愣了愣,“啊”一聲,嘴唇微微張着,那?張淡漠幹練的臉上難得出現茫然的表情。

蔣紹言從廚房探身,見狀笑笑,語氣十分溫和地又問一遍:“還是吃雙面煎蛋好不好?”

鐘虞本人?不太注意飲食,或者說不願在吃東西上浪費時間,能吃就行,能吃飽就行,但?這不代表他沒有喜好。

然而他雖然有喜好,但?自己卻也說不出來,問就是都行,蔣紹言一度為之苦惱,之後不動聲色觀察,看哪道菜鐘虞會多動筷子,看哪種做法鐘虞吃得更多,由此推斷他喜歡什麽。

比如水煮蛋,鐘虞也能吃,但?吃得很慢,臉上也沒什麽表情,就是機械地進食,而如果換成煎蛋,他就會嘴角微微上翹,吃得很快,而且會把盤子裏煎得有些焦黃的蛋白都挑起來吃掉。

鐘虞說行,都行。

蔣紹言其實問不問都知道是這個?回答,他只不過找個?由頭跟鐘虞說話,省得對方不知道站在那?裏發?什麽愣,看着冷淡要強的一個?人?,在生活上卻稀裏糊塗,傻傻的,可愛得要命。

蔣紹言旋即又回廚房,利落地燒水煮面,不多時端出來兩碗香噴噴的面,分別卧着煎得焦黃的雞蛋和幾根綠油油的菜心。

除了面,蔣紹言還快炒了一道微辣的小炒黃牛肉和芹菜香幹,都是以前鐘虞吃得可口的。他将圍裙脫下搭在椅背上,沖鐘虞說:“冰箱裏沒什麽菜,今天有點簡單了,等下次……”

下次什麽?鐘虞的心微微一動,蔣紹言卻戛然而止,只朝他深深地看了一眼。

兩人?在餐桌對坐,開始誰都沒說話,鐘虞便?開口打破沉默。既然現在跟蔣兜兜把一切說開,他就想?盡量多些跟小孩相處的時間,想?跟蔣紹言商量:“當然,我會盡量不打擾你和兜兜的正?常生活。”

這麽說是他怕蔣紹言以為他起了別的心思?,或者蔣紹言會有其他顧慮,易地而處他都能理解。誰料蔣紹言很快說:“不用,你想?見他随時都可以。”

鐘虞一怔。

蔣紹言停筷看他,說:“你是生他的人?,你有這個?權利。”

等一會兒不見鐘虞開口,蔣紹言又繼續說:“你不是問過我兜兜為什麽叫這個?小名嗎?你剛才在他房間有沒有看到那?個?紅色小布兜?”

鐘虞點頭,聲音很輕:“看到了,在他枕頭底下。”

蔣紹言擱下筷子,身體向後靠着椅背,神?色變得鄭重,看着鐘虞說:“他兩歲的時候生過一場病,在監護室裏住了小半個?月一直不見好,有次我去?看他,把那?個?紅色布兜和裏面的挂墜一起拿給他。”

說着說着,蔣紹言突然笑了:“你可能不信,但?他當時突然就睜開眼睛,嘴巴也張開,咿咿呀呀的,因為戴着氧氣罩所以我聽?不清他說什麽,就看見他的手擡起來拼命想?要抓住那?個?布兜。”

鐘虞不知道還有這段往事,心髒頓時揪緊,神?色變得凝重。

蔣紹言說:“我就把布兜給他了,他緊緊抓在手裏。後來醫生再用藥,效果突然間變得很理想?,恢複速度很快,沒兩天就轉普通病房,一星期後就出院了。”

說着蔣紹言頓了頓,特意往鐘虞看了一眼:“這期間他一直攥着那?個?布兜,誰去?拿都不松手,來硬的就跟你龇牙,兇得很。有個?醫生就逗他,喊他說你怎麽天天攥着個?布兜兜,他就笑得特別開心,也跟着學說兜兜兜兜,從那?之後我幹脆就叫他兜兜了。

之後那?挂墜就被他自己戴到身上,小布兜也一直壓在枕頭底下,寶貝得很,誰碰都不行。”

鐘虞心裏五味翻騰,雙手在桌子底下緊緊絞在一起。

蔣紹言體貼地給他兩分鐘消化,又話鋒一轉說起另一件事:“你是不是注意到拖鞋了,你和他的拖鞋,還有我這件圍裙上面的圖案,都是這只鴨子?”

鐘虞猛地擡頭。

蔣紹言說:“這是我帶他去?超市,他自己選的,那?麽多圖案裏就認準這一個?,怎麽都不肯換,就要買這個?圖案,說實話我當時都覺得震驚。”

一向能言善辯的人?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語言能力,鐘虞一個?字也講不出來。

蔣紹言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目光突然間變得十分幽深且銳利,他傾身向前,手臂撐在餐桌邊緣,喊他名字:“鐘虞。”

鐘虞微微一震,擡頭正?對上蔣紹言的眼睛。

蔣紹言的視線隔着餐桌直直射來,淩厲且有壓迫感,他說:“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些事,或許是因為血緣,或許是其他原因,但?我想?跟你說的是——”

蔣紹言突然又停頓,鐘虞抿唇看他,因為太用力,唇色微微發?白。

空氣中仿佛有根弦在無聲拉長,繃緊。兩人?隔着餐桌對視數秒,蔣紹言才緩緩開口:“我不信玄學,但?不可否認,有些事就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這就是命運。”

“鐘虞,你和我,”他說,“我們掙不開,更逃不掉。”

蔣紹言一字一頓,帶着十足篤定,像在說這件事本身,又像在說其他,鐘虞心頭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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