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寒潮來 “多一秒我都不會等

第32章 寒潮來 “多一秒我都不會等。”……

轉眼進入十二月, 天氣越發地冷,電視廣播輪番提醒民衆降溫添衣。鐘虞十月中旬回國,并未預料會耽擱這麽久, 從秋跨越到了?冬。

雖然?說人生本就充滿不确定性, 就像他這次回國沒想到會見到蔣兜兜, 沒想到會跟小孩相認并且相處得這麽好。

但鐘虞心?底依舊十分厭惡任何不确定,因為不确定就意味着變化,意味着危險, 像在?暗處蟄伏、伺機而動的惡獸, 猝不及防就竄上來狠咬你一口,叫你頭破血流。

所以他喜歡掌控, 掌控全局,掌控每一處細節,盡一切可能将風險降到最低。

這次談判拖得時間比預期要久,安誠總部已?經在?向?他施壓,鐘虞難免感?到煩躁。還?有另一層原因,他有種強烈的直覺,在?國內多待一天, 他就可能多一分危險。

這種危險來自何處尚不可知, 但鐘虞一向?對自己的直覺很有自信。

然?而他又是矛盾的, 因為一旦談判結束, 協議簽署,就意味着他的任務完成,是該走的時候了?。

他正跟蔣兜兜蜜裏調油, 怎麽舍得。

跟西北集團的談判其實?已?經接近尾聲,大部分條款雙方都?達成了?共識,只剩最後幾項最為緊要的, 涉及實?打實?的利益,所以兩方誰都?不讓,一點點地相互磋磨。

郝家明又跟鐘虞私下談過兩次,說他這個層級實?在?難以做主,叫鐘虞直接去?找蔣紹言。

郝家明知道,這次他們收購的Judith酒店,其母公司名為A&Z,是個有着四十多年歷史的大財團,旗下産業衆多,大老?板神秘低調,幾乎從未在?公開場合露過面,但據傳對鐘虞十分賞識。

鐘虞不僅擔任A&Z首席法律顧問,甚至能參與到一些關鍵決策,他這次來差不多就是A&Z的全權代表,以這個身份去?跟蔣紹言談也不算逾越。

鐘虞認真考量郝家明的建議,請郝家明代問蔣紹言是否有空跟他談,雖然?他自己就跟蔣紹言有聯系,微信天天發,也幾乎每天都?見面,但兩人互有默契,私底下從不談跟這次收購有關的話題。

當天郝家明就去?請示蔣紹言。

郝家明還?記得上次過來蔣紹言辦公室,蔣紹言問他鐘虞這人怎樣,那時他評價鐘虞專業,犀利,難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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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聽完彙報,蔣紹言問他:“你覺得他很急?”

郝家明心?道怎麽可能不急:“他們當然?比我們着急,主動權在?我們——”

“不是,”蔣紹言打斷,“我是說鐘虞本人,他很急?”

郝家明愣了?愣,觀察着蔣紹言的臉色,試圖揣摩聖心?,但蔣紹言面無表情,心?思着實?難猜。

郝家明回想,據他所知鐘虞手?頭還?有好幾個案子,會間休息,要麽看他在?敲電腦,要麽看他在?打電話,恨不得一秒掰成兩半用。再者?他還?聽說,這個收購案成了?,安誠紐約總部就會升鐘虞做合夥人。

如果?換作他,肯定希望把這邊一攤事趕緊了?結,飛回去?紐約升職加薪,從此走上人生巅峰。退一萬步講,哪怕不升職也起碼能踏踏實?實?處理工作,省得還?要因為時差半夜起來,白天再狂灌咖啡提神,長久下去?身體精神都?是極大損耗。

“應該挺急的吧。”郝家明說出自己的猜測,尤其強調收購完成鐘虞就能升合夥人這件事,還?沒說完就見蔣紹言臉色突然?一沉,他立刻意識到壞了?,又趕緊找補,“但這人年紀輕輕卻很有城府,其實?我也看不出什麽來。”

蔣紹言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将手?中鋼筆往桌上一扔,向?後靠在?皮椅裏說:“級別不對等。”

那金屬筆頭撞上紅木桌面,磕出“铛”一聲響,郝家明吓了?一跳,再去?看蔣紹言,眉宇間竟隐有壓不住的戾色,頓時心?中一驚。

只五個字郝家明就明白了?蔣紹言的意思,驚訝之上更添納罕,蔣紹言向?來務實?,并不十分看重級別名頭這些個虛的,這個反應他前所未見。

郝家明想了?想,現在?談判僵在?這裏也不是辦法,總要突破。他慣會和稀泥打太極,但鐘虞印證了?之前自己的評價,犀利難搞,常常把他問到啞口,郝家明自己也很難受。

于是他坐直,鬥膽跟蔣紹言說:“據我所知,這個鐘他不僅是這次收購的法律顧問,他還?是A&Z整個集團的首席法律顧問,權限很高的,我覺得他一定程度上是能代表他老?板的意見。”

蔣紹言眯起眼,聲音發沉:“他能代表他老板?”

郝家明挪着大屁股往前湊,低聲說:“我是聽說鐘和他老?板關系很近,蔣總您知道的吧,這次咱們收購的Judith酒店,頂層有個十分著名的花園餐廳,他們老?板曾經在?那裏包場請鐘吃過飯,就請了?他一個人。”

這最後一句暗示意味十足,郝家明覺得蔣紹言應該能聽出來,他還?沒無腦到跟頂頭上司嚼舌根講八卦,而是覺得蔣紹言作為決策者?,明面上的和暗地裏的信息都?得掌握。鐘虞才來西北集團開過幾次會,集團裏男男女?女?,不分級別,不論?老?少,明着暗着打聽的邀約的,能從前門排到兩個路口外。

這就是真正的美人帶來的致命吸引力,叫人趨之若鹜為之折腰。

當然?,鐘虞一概沒應就是了?。郝家明冷眼旁觀過幾回,鐘虞絲毫沒有故作姿态或是欲拒還?迎,回絕得幹脆利落,他當時就想,這人要麽眼高于頂,要麽就是已?經心?有所屬。

郝家明說完這句,辦公室陷入長久的寂靜,或者?說死寂,蔣紹言雕塑似的坐在?皮椅裏一動未動,渾身的氣場卻如有實?質般強悍,郝家明連呼吸都?不敢大聲,後來實?在?忍不住了?才擡手?松松領帶。

最後,蔣紹言還?是不松口,用一句“不見“把郝家明打發了。

郝家明起身告退,出了?辦公室站在?門口抹了?把額頭,全是汗。

當天晚上,鐘虞又去了蔣紹言的公寓。

有了?那張門禁就一路暢通,所以蔣紹言沒下樓去?接,而是站在?門後給鐘虞開門。

門開了?,兩人一個裏一個外,視線正好碰上,都?在?彼此眼中看到跟平常不太一樣的東西。

鐘虞已?經知道蔣紹言拒絕跟他談,郝家明說的時候滿臉唏噓後怕,鐘虞就知道他肯定是挨批了?,嘴上說沒事,心?裏到底有些不痛快。

公是公私是私,鐘虞分得清,公事裏的情緒不會帶到私底下,所以他很快移開視線,平靜地沖蔣紹言打招呼,然?後進門,換鞋。

二樓房間裏,蔣兜兜早已?經在?等了?,浴缸裏放好水,還?是要讓鐘虞給他洗澡,不過這次沒光屁股,而是穿鐘虞買的那件小黃鴨泳褲,在?一米多長的浴缸裏來回撲騰。

鐘虞挽起衣袖,坐在?浴缸邊,打濕毛巾往他身上撩水,蔣兜兜玩了?一會兒,跟鐘虞說想去?大泳池裏游,要鐘虞陪他一起去?,鐘虞答應,說好,随時都?可以。

這句說完,他就感?到蔣紹言朝他看了?一眼。

蔣紹言從剛才起就一直站在?門口,身體倚靠在?門框上,看着閑适,雙臂卻環抱在?胸前,是種防禦的姿态。

此刻那雙深邃的眼睛微微眯着,眼神有些冷也有些厲,自鐘虞面龐一掠而過,看向?浴缸裏的蔣兜兜。

鐘虞蹙了?下眉。

蔣兜兜這會兒安靜下來,直勾勾盯着波紋蕩漾的水面不知道在?想什麽,突然?問鐘虞:“小虞兒,如果?你回紐約,我能去?找你嗎?”

鐘虞愣了?愣:“當然?可以,随時都?可以。”

鐘虞之前跟蔣兜兜聊過這個問題,說自己現在?工作住所都?在?國外,還?專門找了?張世界地圖,拿筆在?上頭标注出來,讓蔣兜兜有個切實?的概念,也算是打預防針,為以後的離開做鋪墊。

蔣兜兜當時看着那張地圖愁眉不展,用手?丈量跟鐘虞的距離,覺得跟他隔了?好遠,中間不只有陸地,還?有海洋,之後鐘虞告訴他,坐飛機也就是一晚上時間,只需要睡一覺就能到了?。

蔣兜兜說:“那不就是閉上眼睛,再睜開就能看到你啦?”

說着他閉上眼,然?後睜開,看到鐘虞就在?眼前,興奮地跳起來緊緊抱住,叫鐘虞既欣慰又感?到心?酸。

這會兒泡着澡,蔣兜兜不知道為什麽又提起這事,他坐在?浴缸裏,扭着上半身要來抱鐘虞,一邊說:“我要好好學游泳,如果?不坐飛機我還?可以游過去?找你,但我游得慢,你一定要等我哦。”

鐘虞心?髒發酸,發脹,發緊,更發疼,不顧蔣兜兜身上全是水,也緊緊抱住他說:“我當然?會等你,寶貝。”

蔣紹言就是在?這時候轉身走了?出去?,一言不發,袖子挽起的手?臂上繃出條條青筋。

蔣兜兜洗完,鐘虞拿大浴巾裹着他抱上床,給他穿衣服,他現在?做這些已?經很熟練了?,接着就是讀故事,他靠在?床頭,一手?翻書?,另一只手?被蔣兜兜緊緊抱着,等蔣兜兜睡着,他才放下書?,維持着姿勢垂眸看蔣兜兜。

邊看,鐘虞心?中邊暗自盤算,協議一旦談妥他肯定就要回去?了?,但既然?跟蔣兜兜相認,以後還?是要經常見才行,他可以時不時飛回來,蔣兜兜寒暑假也可以去?紐約,就住他那裏,如果?蔣兜兜以後想去?國外念書?他就去?聯系學校,不過這一切都?得跟蔣紹言提前商量好。

但現在?不是個好時機,鐘虞想起剛才蔣紹言意味不明的那道眼神,心?不由沉了?沉。

确認蔣兜兜熟睡了?,鐘虞才小心?翼翼地起身,慢慢抽出發麻的手?臂,替蔣兜兜蓋好被子,然?後關燈離開。

公寓裏很靜,鐘虞一時不确定蔣紹言還?在?不在?,走到樓下才看到蔣紹言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視線隔空對上,鐘虞腳步也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随後一級一級平穩地走下去?,直接走向?玄關。

蔣紹言見狀問:“要走?”

聲音聽着有些冷,鐘虞便也惜字如金地回應:“嗯。”說完便伸手?去?拿挂起的羽絨服。

蔣紹言起身朝他走來,起初還?克制着步伐,最後幾步忍不住加快,抓住了?鐘虞的手?腕。

鐘虞剛把一只袖子套上,正準備穿另一只,誰想蔣紹言突然?過來抓他,寬大的手?掌輕易将他手?腕整個握住,手?指緊箍着他,力道大得叫他有些發痛。鐘虞不悅地眯起眼睛:“你幹什麽?”

蔣紹言卻沒松開,開口就是質問:“非得要跟他說這些嗎?”

“說什麽?”鐘虞問,很快明白過來,“他遲早得知道,我早些告訴他讓他能慢慢接受難道不好嗎?”

“不好!”

蔣紹言鮮少有這樣疾言厲色的時候,鐘虞愣了?愣,穿了?一半的羽絨服還?別扭地墜在?背後。他看着蔣紹言問:“哪裏不好?難得你覺得我應該瞞着他,到臨走前的最後一天才告訴他,這樣就好了??”

這話裏也不知道哪個字刺激到蔣紹言,鐘虞只覺得手?腕被鉗得更痛,他面上浮起薄怒,猛地掙了?一下卻沒掙開,怕吵醒蔣兜兜只能低聲喝道:“蔣紹言!”

蔣紹言眉骨壓低,那雙深邃的眼裏沒了?往日的溫和,突然?間風暴四起。鐘虞這才切切實?實?感?受到雙方力量的懸殊,以及六年不見,蔣紹言身處上位養出的那種不容忽視的逼迫感?。

鐘虞心?頭一震,但個性使然?,他偏要擡起下巴,直盯着蔣紹言的眼睛,半點不肯服軟。

不知道過去?多久,到底還?是蔣紹言先?松開,鐘虞就見他轉身,大步走回沙發,抄起扔在?上頭的手?機,給不知道什麽人打電話。

鐘虞只聽他厲聲說:“明早九點,你叫他來我辦公室。”

不過十幾秒,鐘虞手?機也響了?,拿起看發現是郝家明,等接通,郝家明在?那頭告訴他,說蔣紹言不知怎麽又改主意了?,明早九點,讓鐘虞去?他辦公室談。

鐘虞說知道。

挂了?電話,他将手?機緊緊攥在?手?裏,最後看一眼蔣紹言背對着他的背影,穿好羽絨服走了?出去?。

*

當天夜裏,市政再度發布寒潮預警,氣溫陡降十多度。

鐘虞沒想到,急轉直下的除了?天氣,還?有他和蔣紹言的關系。

偏偏前一晚還?答應了?蔣兜兜一起吃早飯,所以隔天一早,蔣紹言開車帶蔣兜兜去?鐘虞酒店,三人一起在?自助餐廳吃過早飯,蔣紹言又開車送蔣兜兜去?幼兒園,鐘虞陪蔣兜兜坐後排。

蔣兜兜穿着鼓囊囊的羽絨服還?戴着一頂藏藍色毛線帽,腳下踩着翻毛短靴,打扮得十分帥氣。

鐘虞特意照着他的這件羽絨服買了?件差不多樣式的,乍一看好像親子裝,蔣兜兜高興極了?,一路上都?窩在?鐘虞懷裏。

雖然?蔣兜兜還?是一如既往活潑愛說話,但車裏的低壓也是顯而易見,蔣紹言吃早飯的時候就沒怎麽說話,這會兒更加沉默。

鐘虞的視線偶爾跟他在?後視鏡裏碰上,一個淩厲,一個冷漠,只對視零點一秒又雙雙錯開。

到了?幼兒園,鐘虞跟蔣兜兜一起下車,半蹲下給他背書?包,又整整衣服帽子,父子兩個緊緊擁抱了?好幾次,蔣兜兜才一步三回頭地朝校門口走。

蔣紹言坐在?車裏沒動,靜靜看着這一幕。

直到看着蔣兜兜走進學校,鐘虞才收回視線,他不打算再坐蔣紹言的車,拿出手?機準備打車。但幼兒園旁邊還?挨着一所小學,早上全是送孩子的家長,四車道的雙向?路堵得水洩不通,根本沒司機接單。

蔣紹言開的是那輛常開的黑色陸巡,車和人一樣霸道,就停在?門口,鐘虞不上他就不走,直到後車忍不住按喇叭催促,蔣紹言才降下車窗,探過身,不帶溫度地說:“上車。”

一片鳴笛聲中,兩人目光短兵相接,最後是鐘虞妥協,拉開副駕的門坐了?上去?。

大概因為鐘虞坐在?了?自己身邊,蔣紹言表情稍緩,還?提醒了?一句“安全帶”。

鐘虞拉過安全帶,用力将金屬頭插進凹槽裏,之後就目視前方嘴唇緊閉,打定主意不說話。

蔣紹言往公司方向?開,沉默一直持續到公司附近,還?差兩個路口就到的時候,鐘虞突然?接到一通電話。

掃一眼號碼,鐘虞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對着手?機吐出了?一個英文?名字,蔣紹言原本平緩下來的臉色便又是一變。

那頭不知說什麽,鐘虞語氣恭敬但平淡:“都?好,謝謝您的關心?。”

“對,現在?是早上,已?經吃過早飯了?。”

“對,降溫,我穿的羽絨服。”

随着對話推進,蔣紹言臉色愈差,他聽出那頭是誰,正是A&Z那個神秘老?板。蔣紹言嘲諷一笑,誰家老?板一早打電話關心?下屬吃喝,連穿什麽都?要過問。

不知道那頭又說了?什麽,鐘虞突然?往蔣紹言看了?一眼,随後說:“您稍等,我現在?不太方便,五分鐘後我給您回電?”

挂了?電話,鐘虞就讓蔣紹言先?在?路邊停車。

蔣紹言沒忍住,語氣涼涼問了?一句:“講什麽話還?得避着人?”

鐘虞握緊手?機,不想跟他争鋒相對,只道:“麻煩蔣總停下車吧。”

蔣紹言打了?轉向?慢慢靠邊,在?鐘虞下車前突然?叫住他,說:“九點,差一秒我都?不會等。”

鐘虞正要開車門,聞言頓了?頓,道:“放心?,我不會遲到。”

“最好這樣。”

車廂裏安靜幾秒,鐘虞抿了?抿唇,開門下車了?。

門關上,蔣紹言手?臂繃緊,用力抓了?一下方向?盤,随後一腳踩下油門,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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