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坦白局 “對,我非走不可
第38章 坦白局 “對,我非走不可。”……
“換拖鞋。”
蔣紹言的聲音将鐘虞恍惚的神志拉了回來, 他迅速撫平情緒,低下頭?,見?蔣紹言彎腰打?開鞋櫃, 将一雙拖鞋遞到他腳邊。
鐘虞站着沒動, 蔣紹言起身?看他, 微微笑說:“怎麽傻了?這雙新買的,我經常曬,沒人穿過。”
随後蔣紹言自?己換了鞋, 問?鐘虞衣服濕沒濕要不要換一件, 鐘虞道?不用,他便說了句“那我去換件衣服”, 随後徑直往其中一間卧室走去。
鐘虞一直看着他走進房間,那是?次卧,也是?最開始蔣紹言的卧室,直到後來快答辯的時候,他半夜偷爬起來熬夜準備被蔣紹言逮住兩次過後,蔣紹言便說要監督他,夾上枕頭?被子到主卧跟他一起睡。
腳步被思?緒牽引着, 鐘虞朝主卧走去, 站在門口往裏看, 一切還是?原樣, 床、衣櫃、大飄窗,還有靠牆一張書?桌,是?他看資料寫畢業論?文的地方。
主卧和陽臺都是?朝南, 他還記得?正午陽光照進來整間屋子會有多亮堂。
目光從家具上逐一滑過,落在那個三開門的衣櫃上,他記得?當時家具都是?蔣紹言新買的, 不知道?為什?麽買了個三開門的大衣櫃,是?不是?以為他有很多衣服,實?際上當他從寝室搬出來時,全副家當就只有一個手提袋,連衣櫃裏的一格都裝不滿。
思?及此,鐘虞伸手拉開櫃門,驚訝地發現裏頭?竟還挂着衣服,再一瞧都是?他的。他回憶起來,當時生完蔣兜兜,蔣西北立刻幫他辦出國手續,簽證很快下來,機票也買好,他走得?匆忙,胡亂抓了幾件衣服塞進行李箱,的确還有好些落在這裏。
沒想到蔣紹言不僅沒丢,還挂起來拿防塵袋罩上了。
随手翻了翻,裏頭?還有件法學院的文化衫,都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古董了,鐘虞正笑着,在看到緊裏頭?的兩件衣服時突然就僵住了。
那是?兩條連衣裙。
回憶撲面而來……那是?懷孕後期,他身?子重了不愛動,另一方面也因為天氣漸漸熱了,穿的衣服遮不住肚子,他就越發喜歡宅着,可以一周不出門,蔣紹言就用各種辦法誘惑他出去。
“真的不想去嗎,我看到商場新來了好多小鴨子。”
“沒人會看你,頂多覺得?你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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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我給你出個主意?,咱們穿裙子出去好不好?”
聲音低得?像哄,說着就變戲法似的拿了兩條裙子出來,一條黑色,另一條紅色。
鐘虞不必照鏡子都能想象他當時那種震驚的表情。
蔣紹言笑着看他,然後一本正經地瞎說:“我陪你一起穿。”
鐘虞起初沒同意?,他身?材高,一米八出頭?,蔣紹言更高,接近一米九,他穿裙子已?經夠顯眼了,要是?連蔣紹言也穿那也太惹人注目。但後來他還是?妥協了,實?在心癢蔣紹言說的小鴨子,于是?在兩種顏色裏選了低調的黑色穿上。
裙擺長至腳踝,貼身?的料子清晰勾勒出高挺的腹部,但四肢和腰身?還是?細的,鐘虞站在鏡子前?,又戴了頂寬沿的漁夫帽遮臉,确認走在路上不會被人認出,才跟在蔣紹言後面出了門。
一路上,蔣紹言都緊緊牽着他的手,連最後付錢抽鴨子的時候都沒有松開。
如今那兩條裙子也用透明的防塵袋罩上了。
此番回憶,鐘虞感概當時真是?年輕,好騙,被蔣紹言忽悠了幾句就把持不住,如今他肯定不會再穿。雖這樣想,他還是?情不自?禁伸手,隔着防塵袋在那裙子上摸了摸。
隔壁傳來動靜,大概是?蔣紹言換好了衣服,鐘虞便也悄悄掩上櫃門,從主卧走了出去。
在門口撞上,蔣紹言脫掉了西裝襯衣,換上毛衣加寬松長褲,濕掉的黑發看樣子也用毛巾擦過,有些亂糟糟的,卻削弱了那種淩厲的上位者氣質,多了居家閑适的柔和。
對視了一眼,蔣紹言微微笑笑,走到牆邊把客廳的燈按開,屋子裏一下變得?亮堂,驅散了窗外?的暗沉。鐘虞沒蔣紹言這份好心情,他此刻心中被疑惑填滿,蔣紹言仿佛看透他,主動說: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這房子我後來買下來了,我不想退,一想到會有別人住進來我就受不了,幹脆就買了。”
鐘虞猜到了,但蔣紹言說得?這樣理直氣壯雲淡風輕,買房子跟買白菜似的。他有點好笑,酸道?:“呵,財大氣粗。”
蔣紹言也笑,笑得?有些悵然:“是?啊,財大氣粗,這大概是我唯一的優點?”
鐘虞朝他看去,根本無需思?考,他就能飛快列出蔣紹言的優點,好多,多到數不清。但他不會真列舉,只淡淡瞥了蔣紹言一眼然後說:“妄自?菲薄肯定不是?。”
蔣紹言沒忍住笑出了聲,嘴角掀起兩個小小括弧來,竟有幾分可愛。
氣氛比鐘虞想得要輕松,他自?己都暗自?吃驚,又一想,大概是?這房子裏熟悉的擺設和相合的磁場,讓他不由自主就感到放松。
上次的不愉快就此翻篇吧,畢竟他不可能永遠不面對蔣紹言。
鐘虞這樣想,目光又落在多寶閣上的那群鴨子上,他走過去,拿起一個在手中看,放下後又拿起另一個,11只鴨子一一把玩,最後才拿起那個他印象中一直沒抽到的,那只戴着飛行員帽敬禮的鴨子。
有疑惑就要問?出口,鐘虞道?:“你怎麽找到這個的?買的嗎?”
他知道?有人在網上賣,但買來的和自?己抽中的感覺還是?不一樣。
蔣紹言走過去,目光也落在鐘虞手中那只鴨子上,說:“不是?買的,是?我抽的。”
“你抽的?”鐘虞扭頭?,滿臉不信。不怪他不信,因為當年屢抽不中,他上網查過,據說飛行員造型的這款數量最少,所以抽中概率最低,很多人抽了百八十個也沒抽到。
“不信?”
蔣紹言将那只鴨子從鐘虞手裏拿過來,指尖觸碰到鐘虞的手:“真是?我自?己抽的,差不多又集齊了快三套吧才抽中這麽一個,那些鴨子我都留着,在地下室關着呢,要不要拎上來給你檢閱?”
鐘虞想象那畫面,三十多只鴨子排排站,同時嘎嘎嘎地沖他叫喚,頓時腦殼疼。他現在荷爾蒙消退,雖然依舊覺得?小黃鴨很可愛,但早已?沒了當年那股狂熱,便對蔣紹言的提議敬謝不敏。
“我信,但看就不必了。”
蔣紹言無聲地瞥去一眼,平淡之下似乎藏着落寞,他将那只鴨子擺了回去。
鐘虞在旁邊看他,看蔣紹言擺好之後還要仔仔細細地對齊,确保所有鴨子的腳都在一條線上,心不禁微微動了一下。這也是?他當年強迫症的習慣之一,每次一定要這樣擺好,蔣紹言不催他也不笑話他,就站他旁邊,安靜地看他一點點擺正。
如今位置對調,蔣紹言延續了他的習慣,而他卻成了旁觀的看客。鐘虞心中有些複雜。
他看着蔣紹言認真的側臉,心想這種集盲盒不過就是?商家的一種噱頭?,用可愛的造型引人入坑,前?期集得?越多,最後還差一兩個的時候就越難放棄,因為沉沒成本。蔣紹言本身?就是?商人,他該知道?,他不該被引誘,更不該浪費時間一次次去買,去拆,抱着希望又失望,然後在下一次循環往複。
這麽做圖什?麽?
外?面大雨傾盆,勢頭?絲毫不歇,更不時卷過一陣狂風,那尖嘯的聲音鑽透窗戶,聽得?人心肝發緊。
鐘虞站在陽臺落地窗前?看外?面的天,擔憂今天是?否還能出得?去。
胳膊不小心碰到了什?麽,他看過去,發現是?一盆花。
其實?剛才一進來他就注意?到了,陽臺并非空無一物,而是?養了好些花草,他選擇性視而不見?,如今那盆花旁逸的枝條正戳在他胳膊上,叫他想忽視都不行。
“這花叫虎刺梅。”蔣紹言适時開口,說着,手指捋過嫩綠的葉片和上頭?點綴的紅色小花,又往盆裏一插試土的幹濕,随後抄起噴水壺澆了點水。
鐘虞沒接話,蔣紹言繼續說:“這花看着刺多紮手,實?際好養得?很,澆點水,勤曬太陽就能活。”
說罷擡頭?看了鐘虞一眼,不知道?說的花,還是?人。
鐘虞依舊沒吱聲,那張好看的臉上表情寥寥。
蔣紹言似乎只需要聽衆,不需要回應,接着澆旁邊幾盆花,也接着自?顧往下講:“我有次出差時間長,臨走前?不放心特意?澆足水,結果回來看就不行了,葉子生蟲,根也爛了,怕是?活不了。我不甘心,跑到花市找人看,把葉子全剪了,腐爛的那部分根也挖了,就剩小小一株重新栽上,結果你猜怎麽着?”
鐘虞不需要猜,因為結果就擺在眼前?,那盆虎刺梅的臨寒不敗和勃勃生機都向他昭示,它曾經病入膏肓,如今又起死回生。
蔣紹言臉上帶着淡淡的愉悅,像是?說花,又像是?說別的。
鐘虞沒動,垂着冷淡的眸子,不知在想什?麽,半晌才擡起頭?問?:“你不嫌麻煩嗎?”
他絕沒這個耐心侍花弄草,要是?病了枯了,就直接扔了,然後再不會養。
蔣紹言凝視他,目光深且長,彎腰将澆水壺擱下,又輕輕搓了搓指腹上的泥,才說:“為什?麽嫌麻煩?我有時候心裏悶,就喜歡來這兒靜一靜,這裏的一切對我來說都不是?麻煩。”
鐘虞突然感到喉頭?發緊,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往外?望了一眼,問?:“兜兜呢?”
“我爸接過去了。”蔣紹言說。
鐘虞點頭?,蔣紹言看他一眼,見?他羽絨服還穿身?上,雙手也插在口袋裏,便笑問?:“怎麽這麽拘束,這裏好歹也算你曾經的家吧。”
曾經的家。
鐘虞的心髒狠狠一動。
蔣紹言仿佛只随口一說,随即也往外?望了一眼,兀自?道?:“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把衣服脫了挂起來吧,我去煮點姜湯,洗了手來喝。”
鐘虞目送蔣紹言走去廚房,不動聲色的外?表之下有濤浪在翻滾,他終于确認一件事?。
蔣紹言今天帶他來這裏,并非全然為了躲雨,或者說躲雨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個借口,哪怕不是?今天,明天後天……一定會有某一天,蔣紹言要帶他來。
然後叫他看到多寶閣上的盲盒,衣櫃裏的衣服,陽臺上的花,叫他看到這房子一塵不染,地板光可鑒人,随處都是?生活過的痕跡。
蔣紹言所有的舉動,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在向他暗示過去,一次兩次或許是?偶然,但這樁樁件件,叫鐘虞不得?不多想。
蔣紹言似乎在竭盡一切将時間拉回到過去。
腐爛的花或許能斷根重生,但時間怎麽可能倒流?
羽絨服挂在玄關,鐘虞洗淨雙手,走到餐桌旁邊坐下,随後不自?覺擡起手撫摸餐桌的邊緣。餐桌是?木頭?的,他記得?邊緣有處小坑窪,果然很快就摸到了,手指稍停,又反複地、輕輕摩挲起來。
姜湯很快煮好,蔣紹言應該還加了糖或者蜂蜜,喝起來并不辣口,反而有股淡淡的甜。
一碗喝下去,手腳都暖和起來,鐘虞舔了舔嘴唇,看向對面沉默的人,正巧蔣紹言也擡頭?看他,視線相觸,蔣紹言将碗輕輕擱下。
鐘虞見?他碗底空了,不知想起什?麽,露出些許笑意?,随後說:“那晚的粥和藥是?你送的吧?”
蔣紹言一愣,大約沒想到鐘虞突然提起這個,點頭?道?:“是?我。”
“謝謝。”鐘虞說,“粥我都喝了,藥也很對症,我後來從樓上下去,但你已?經走了。”
蔣紹言目光微微閃動,低聲說:“不客氣,對你有用就行。”
氣氛又靜下來。
外?面大雨滂沱,廚房的窗戶蒙着一層朦胧霧氣,吊燈散發昏黃的光,彼此視線交纏,都能感到有什?麽在悄然發酵。
與原來相同的座位,同樣相對而坐的人,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氛圍,太暧昧了。鐘虞不喜歡暧昧,不喜歡模糊,不喜歡心亂如麻的感覺。他向後靠着椅背,擺出放松的姿态,看着對面英俊的男人:“能聊聊嗎?”
蔣紹言頓了頓:“當然。”
鐘虞道?:“你今天是?故意?帶我來的。”
疑問?的話,卻用篤定的語氣說出來,直接挑明不留緩沖,的确是?鐘虞的風格。蔣紹言臉上滑過一抹懷念的笑,随即收斂,深深看了鐘虞一眼,說:“是?。”
“收購也是?故意?的?”
那天在蔣紹言辦公室不歡而散,鐘虞事?後仔細想過,蔣紹言句句直指他和大客戶的關系,甚至直言不諱要一把拆掉Judith的頂層餐廳,比起投資,更像是?要發洩某種情緒。
他之前?就懷疑過蔣紹言提出收購的動機,當時就在想,會不會整場收購就是?蔣紹言故意?安排。
蔣紹言坦蕩認了:“是?。”
鐘虞心頭?一震,猜測是?一回事?,聽蔣紹言親口承認又是?另一回事?,他沒想到蔣紹言會這麽兒戲,不禁脫口而出:“為什?麽?”
蔣紹言沒立刻答,微垂着頭?,額前?幾縷黑發擋住眼,叫他的眼神看不真切,片刻後才擡起,輕聲反問?:“不這樣你能回來嗎?”
“……所以你提出收購就是?為讓我回來?”鐘虞睜大眼,難以置信,“你知道?我會負責?”
“鐘大律師名頭?多響,”蔣紹言扯扯嘴角,“biglaw最年輕的資深律師,很快将會是?最年輕的合夥人,又是?大財團首席法律顧問?,兩國法律你都熟,我要是?你老板也一定會叫你負責。”
鐘虞就當這是?在誇他,笑着承了。
之前?的困惑一一明了,他還有不解:“為讓我回來你下這麽大本,不覺得?虧嗎?”
蔣紹言看着他,一字一頓:“虧不虧的,我說了算。”
鐘虞抿緊嘴唇,垂在桌下的雙手也不由捏緊,他又想問?了,蔣紹言圖什?麽呢?又有些害怕聽到答案。适可而止是?美德,刨根問?底有時候反而害了自?己,鐘虞做了個深呼吸。
“我問?完了,你來吧,有什?麽想問?我的。”
蔣紹言笑笑,沒即刻應,伸手在那白瓷碗的碗沿輕輕抹了半圈,才說:“老規矩嗎?只要我問?,你一定說?”
鐘虞點頭?:“對,只要你問?,我一定說。”
蔣紹言說好,“我就一個問?題。”
鐘虞有些驚訝,想說今天反正都是?坦白局,蔣紹言不論?問?多少,問?什?麽,他都有問?必答。然而不待他說,蔣紹言已?經将問?題問?了出來,他問?:
“能不能不要再走了?”
驚訝的表情來不及收回,一瞬間轉為愕然。同樣的問?題,禮堂的學生問?他,曾經的恩師問?他,如今換成蔣紹言。
能不能不要再走了……
鐘虞心神大亂,蔣紹言為什?麽要問?這個?是?要叫他留下嗎?為什?麽呢?圖什?麽呢?為了蔣兜兜嗎?還是?為了其他?
心底仿佛被熾熱的岩漿滾過,燙得?皮肉都繃緊了。鐘虞沒問?,因為他的答案已?經注定了這個問?題沒有問?的必要。
蔣紹言清楚地看到鐘虞的神情在短暫的錯愕後飛快恢複了平靜淡漠,心頓時一緊。明明只隔一張桌子,那一刻他卻感覺他們之間隔了千裏。
“蔣紹言,不可能的。”鐘虞平靜開口,“我的事?業在那裏,我的生活也在那裏,我不可能不回去。”
蔣紹言臉上瞬間閃過一絲頹敗,卻還不死心:“是?不是?無論?如何一定要走?”
和當初一樣的問?題,一字不差。
鐘虞看着他,也像當初那樣回答:“對,我非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