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籠中雀(一更) 只睡一晚又何妨?……
第39章 籠中雀(一更) 只睡一晚又何妨?……
鐘虞說完便起身, 将桌上兩只空碗收掉,走進去廚房洗刷幹淨,放在了?瀝水的架子上, 随後掏出手機, 準備打車走人。
惡劣天氣打車極難, 前頭八十多人排隊,預計等待時間一個半小時。
鐘虞無?計可施,将所有車型一一勾選, 點了?确認, 之後就将手機鎖屏握在手中?,站在廚房裏面沒有出去。
剛才蔣紹言問他的那個問題, 他其實有過猶豫,雖然時間很?短,但?實打實地考慮了?留下?來的情?況。
如果留下?來,憑他的履歷找份工作輕而易舉,最?重要不?用和蔣兜兜分?隔兩地,小孩知道了?肯定高興。
但?這些都不?夠充分?,不?足以說服他留下?。
他在安誠好不?容易拼到現在的位置, 合夥人唾手可得, 哪怕這次收購不?成, 只要再辦成一兩件案子, 這個頭銜還?是他的。
距離也不?是問題,他可以每天跟蔣兜兜視頻,可以時不?時飛回來, 加上蔣兜兜的寒暑假,算下?來分?別的時間也不?會很?長。
料理臺有些涼,鐘虞卻像感覺不?到, 反手撐在上頭,掌心壓實。他感到有些累,心裏想,要是蔣紹言知道他的想法,一定覺得他這人真冷血,連親情?都無?法打動。
是啊,他想,我就是這樣的人,從小扶養長大的奶奶這麽多年都可以不?回來看一眼,更別提他對他叔叔做的事,要是蔣紹言知道,只怕驚愕到大跌眼鏡,認定他是個心機深心腸歹的魔鬼,從此不?準他接近蔣兜兜半步。
腳步聲驚動了?鐘虞,他猛地轉頭,看見蔣紹言站在廚房門口,用一種沉郁但?明顯是求和的目光看向他。
心莫名就一酸,鐘虞想起了?過去,兩人要是有口角,蔣紹言總是先低頭的那個。
他也不?想争鋒相對了?,輕聲問:“怎麽了??”
蔣紹言緊盯他攥着的手機,許久沒移開,問:“你要走?”
鐘虞點頭:“我叫了?車,但?排隊的人有點多,得等司機接單。”
Advertisement
“外面下?這麽大雨,你非得走?”蔣紹言問,“鐘虞,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行為叫什麽?”
口氣有些沖,鐘虞皺眉:“叫什麽?”
蔣紹言說:“你害怕面對我。”
鐘虞聽?見自己發?出一聲嗤笑:“我為什麽怕?我現在就在面對你。”
說罷為印證自己的話,他站直了?身體完全面沖蔣紹言。
蔣紹言僵了?僵,像是被激到,突然邁開雙腿,徑直走到鐘虞跟前。
氣息陡然逼近,冷冽的,帶着冰涼的水汽,鐘虞這才發?現,蔣紹言額發?和下?巴都是濕的,大概是剛洗過臉,水還?沾在皮膚上。
離得太近,蔣紹言強壯的胸膛幾乎緊貼着他的,身體的熱度和氣息源源不?斷傳了?過來。鐘虞退無?可退,當然也不?會退。一個仰頭,一個低頭,對視了?幾秒鐘,蔣紹言突然将頭垂得更低,嘴唇就差那麽一點就要碰到鐘虞的嘴唇。
鐘虞瞬間睜大了?眼,屏住呼吸,看蔣紹言那形狀完美的嘴唇停留在他上方,兩個人,無?論誰,只要說句話,稍微動一下?,就能碰到一起。
蔣紹言不?複剛才溫和的模樣,眼神明亮銳利,渾身散發?出迫人的氣場,他好像一個處心積慮的捕獵者,先不?露聲色把獵物?騙進窩裏,小心僞裝動之以情?,意識到軟的不?行就徹底撕下?面具,以強硬手段把獵物?牢牢圈住,插翅難逃。
鐘虞兩瓣唇緊緊抿着,撐在料理臺上的手指也抓緊了?。他能感覺蔣紹言的目光在他唇上流連,毫不?避諱,甚至有些露骨,從他的上唇滑到下?唇,然後長久地停在中?間那條細細的唇縫上,眼睛微眯,仿佛在研究該怎麽撬開。
鐘虞感到自己就是蔣紹言騙進來的籠中?物?,他有些惱了?,正要發?作,蔣紹言卻突然退開,臉上露着淡笑,說:“你就是不?敢面對我,小騙子。”
“你——”
“雨不?停不?許走。”蔣紹言接着說,口氣十足霸道。
鐘虞冷聲反問:“雨停就可以?”
蔣紹言的雙眼再度微微眯起,扭頭沖外看去,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敲着窗戶,一時半會兒?不?會停。
但?誰知道能持續多久。
蔣紹言将目光收回,重又打量面前燈下?這張白皙美麗的臉,突然問:“要不?要打賭?”
鐘虞蹙眉:“賭什麽?”
“要是十二點前雨停,你走。要是過十二點雨還?不?停,你就留下?。”
這是要交給老天決定?鐘虞沒想到蔣紹言也玩這種幼稚把戲,但?大約是被激起勝負欲,他正要說行,卻見蔣紹言又搖頭,像是自言自語說:“不?,還?是不?賭了?,不?管雨停不停你都不許走。”
鐘虞差點笑了?,好歹是堂堂公司大總裁,不?說一言九鼎,起碼也不?能這麽快變卦。
他突然想起蔣紹言跟他說過,有些事就是冥冥之中?天注定,就是天意,就是命運。怎麽這個天意信仰者這回立場這麽不?堅定?
他有意激蔣紹言:“你不是信天意嗎?交給老天,賭一把,為什麽不?賭?”
“我為什麽要賭?”蔣紹言頂着那張英俊的臉,眉眼又冷又桀骜,“我為什麽要把一切交給老天?他憑什麽?他算個什麽東西!”
鐘虞叫他問得一愣。
蔣紹言繼續說:“你覺得我為什麽非要抽到那鴨子,因為我不?服,我不?甘心,我一定要抽中。還有花,活不?了?我偏要救,我才不?信什麽天意,我只信我自己。”
鐘虞心頭一震,加之被那雙深邃的眼睛牢牢鎖着,他竟有些動彈不?得。廚房裏靜下?來,許久,蔣紹言似乎才從那激烈的情?緒中?平複,但?仍斂眉抿唇,一副桀骜不?馴滿是戾氣的模樣。
鐘虞問:“要是我一定要走呢?”
“我不?許。”
聽?聽?這話說的,跟蔣兜兜看到心怡的玩具時撒潑耍賴地嚷嚷“我要我要我就要!”一模一樣。
進這間屋子是他自己的選擇,但?走卻輪不?到他決定,鐘虞默默嘆氣,他不?喜歡做籠中?雀,但?就這一個晚上又何?妨,何?必一定要跟蔣紹言作對呢?
就當為了?那碗粥,為了?那姜湯,為了?今天蔣紹言及時出現在雨中?,為了?蔣紹言在危險關頭毫不?猶豫選擇保護他。
鐘虞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我不?走行了?吧。”說罷他當着蔣紹言的面,點開手機把叫車的訂單取消了?。
蔣紹言這才相信,目光從手機移到鐘虞臉上,無?聲注視了?片刻,說:“晚上還?住你原來卧室,我給你鋪被子。”
平淡的句子反而比剛才針尖對麥芒更叫鐘虞難以招架,蔣紹言轉身的時候,他忍不?住問:“有意義嗎?”
強留他一個晚上,有意義嗎?
蔣紹言沒回頭,鐘虞只能看着他的背影,高大的男人在燈下?看起來竟幾分?脆弱,鐘虞從未見過蔣紹言這樣子,記憶裏的蔣紹言溫和強大,能解決一切問題,根本與脆弱這個詞無?關。
等了?許久,他才聽?蔣紹言開口,聲音低到難以分?辨到底說了?什麽,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鐘虞站在原處,看蔣紹言大步離開,心久久不?能平靜,心跳一下?重過一下?,耳中?陣陣嗡鳴。
他想他好像聽?清了?蔣紹言的話,蔣紹言說的是:“為什麽要有意義?想留的人留不?住,我的人生又有什麽意義呢?”
*
這套房子是兩室一廳,只有主?卧的衛生間帶淋浴,鐘虞先洗澡,換上睡衣出來,坐到了?書桌前。沒電腦不?太方便,只能先湊合着拿手機查郵件,再看些資料。
中?途蔣紹言進來,鐘虞回身,兩人對視一眼,蔣紹言說用下?浴室,鐘虞以短促的嗯回應,之後便再無?交流。
浴室的門關上,薄薄一層門板擋不?住聲音,裏頭悉悉索索的,大概是蔣紹言在脫衣服,随後便響起水聲。鐘虞有些走神,探頭往窗外看一眼。
雨已經停了?。
他頓時後悔,應該激蔣紹言跟他打賭,現在說不?定已經回酒店了?。
文?件看不?下?去,鐘虞又想看看蔣兜兜,跟小孩說兩句話,問問他今天吃了?什麽幹了?什麽,有沒有想自己。但?蔣兜兜在蔣西?北那裏,要想視頻還?得通過蔣紹言,這麽一想還?是算了?。
他只想平靜度過今晚,不?想再節外生枝。
蔣紹言洗得很?快,不?到兩分?鐘就出來了?,鐘虞坐在書桌前沒回頭,眼睛盯着手機,卻根本沒看進去,他想這人難不?成怕他跑了?才洗這麽快,就這麽兩分?鐘他能洗幹淨嗎?
意識到思緒跑到沒邊了?,鐘虞強行拽回來,聽?到蔣紹言在他身後關門走了?,貌似是回去了?隔壁的次卧。又過一會兒?,他才轉頭,去看空無?一人的房間。
資料看不?下?去,索性掀被上床。
鐘虞有些畏寒,據說因為他是早産兒?,所以從小就手涼腳涼,那會兒?生完蔣兜兜,剛過一個星期他就走了?,傷口還?沒完全養好,更別提之後的護理,每到陰天就會不?舒服,說不?出的滋味,好像冷氣直往骨頭縫往裏鑽。
通常他自己不?覺得,但?別人一碰到他的手就會說“好冰”,茱莉亞就是其中?之一,經常為此大驚小怪。
被褥厚實,蓬松柔軟,但?剛躺進去還?是有些冷,門外傳來聲音,不?知道蔣紹言在做什麽,鐘虞放下?手機正要關燈,聽?見了?敲門聲。
“請進。”
蔣紹言推門,站在門口卻沒進,手裏拿着不?知什麽。
鐘虞正要從床上起來,他才說:“沒事,不?用起。”
接着又問:“冷嗎?”
鐘虞一愣,違心道:“不?冷。”
蔣紹言看來并不?信,走在床尾,伸手就往被褥裏探,不?知道有意無?意,手碰到鐘虞的腳。鐘虞立刻往回縮,卻被蔣紹言精準地一把抓住腳踝。
“別動。”
蔣紹言說完,鐘虞即感到腳邊被塞了?個暖呼呼的東西?,他這才意識到蔣紹言拿的是熱水袋。
“捂捂吧,能睡得好點。”蔣紹言随即收手起身,又問,“要睡了?嗎?”
“……嗯,準備睡了?。”
蔣紹言便走到牆邊按下?開關,“我給你關燈吧”,随着啪一聲輕響,卧室陷入黑暗。
燈關了?,人卻立在門口沒走,走廊的光自他身後照來,鐘虞眯了?下?眼,聽?他說“晚安”。
低低的一聲,鐘虞的心一動,空咽一口唾液,最?後還?是也道了?句晚安。
門關上,蔣紹言離開了?,鐘虞能聽?到他遠去的腳步,接着是隔壁關門的聲兒?,然後就完全聽?不?見了?。
整棟房子徹底靜下?來。
躺在床上,暖和的熱水袋就在腳邊,鐘虞仰着面,很?難形容這感覺,他沒想到有天還?能睡在這間屋子這張床上。
他只睡了?一半,另一半空着。黑夜在眼前彌漫,他突然忍不?住伸手在另一側那空着的床單上輕輕摸了?摸,随後才翻身側躺,枕在柔軟的枕頭上。
熟悉、溫暖又安全的氣息包圍着他,他幾乎立刻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