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末日

蒼铘在山頂站了三天,眼睛始終盯着宿遺祯飛離消失的地方,靜靜地等他回來。期間關河令和秦兮瑤來勸,屢屢被逐回去配合段教習做好東天際的疏散事宜,漸漸便也不再有人來了。

蒼铘不敢離開半步,他知道即使宿遺祯能憑龍角的神力助他進入天界,可天界衆仙神會怎麽對他都未可知。而他能尋求幫助的也只有一個司雷殿和半個司命君,他們還并不是宿遺祯所認識的那一個半,而是有十年時差的一個半。

如果司雷殿不相信他說的話,或者相信了卻不肯幫助他,那就算見到了天帝也并不能說服其派兵下界降妖除魔。風險太大了,本不該答應他去天界的。

沒了神力的蒼铘連龍形都變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這山頂等着他回來,上萬年的時光裏從未有哪一刻是比這三天更煎熬的,像是時時在等待死亡對他愛人的審判,而他卻只能這樣幹看着。

東天際最近這段時間天光都比平時亮,太陽下山之後還能看見那邊的山影形狀,這不是好兆頭。蒼铘計較着,鎮妖封印的破裂恐怕就在這幾日了,到那時如果天兵未到……

三天之後,異變終于發生。

鳥雀低飛,山獸奔逃,烏雲陡翻如滾粥,雷電呼嘯劈至山頭,天界重兵駕雲而下,壓城欲摧。蒼铘立在山頭一動不動,穩如勁松。青衫獵獵,松影綽綽,寒風中的水汽凍凝成冰,刮在臉上像砂礫般粗糙,但這并不能動搖青衫之人信念之分毫。

少頃之後,烏雲向東移走,山頂上多了一人。蒼铘走近,青衫敞開,罩住了他。

宿遺祯在他懷裏搓了搓手,呵着白霧說:“你一直在這兒等嗎?”

蒼铘:“嗯。”

“死心眼兒,”宿遺祯把雙手塞進他腋下取暖,“回去等也是一樣的,在這兒傻站着幹什麽,不冷嗎?”

蒼铘:“龍不怕冷。”

宿遺祯:“不怕冷?那你從前還叫我去給你暖床。”

蒼铘不接話,腋下緊了緊,把一雙冰涼的手完全壓住。他捧着宿遺祯的臉頰,拇指摩挲唇邊,而後将自己的覆蓋上去,極其認真地吻過。

宿遺祯笑道:“行了老妖精,我已經回來了,沒事了。”

蒼铘卻問:“什麽條件?”

宿遺祯促狹道:“也沒什麽要緊的條件,我就是替你答應接受東天際的神職了。”

蒼铘投去疑惑的眼神。

宿遺祯哈哈大笑:“對,沒錯,天帝看見我有龍角為信物就真的信了。”

蒼铘目光凝重:“天帝不會信的,你不必瞞我。”

宿遺祯收了笑,縮在蒼铘懷裏聽着他的心跳,說道:“是啊,他怎麽可能信。我找到司雷殿,跟他掰扯了半天他都不信,後來又找了司命君,看了命盤,好說歹說,說得我嘴皮子都快起泡了他們才答應幫我。”

“我沒有見到天帝,他的旨意都是一個小男孩兒代傳的。一開始他堅持不派兵,還扯什麽妖、魔、人、鬼都在六界之中,神族遵循自然法則,不參與紛争。我心想着假如天界真的要獨善其身,那四方天的守護神都是擺設嗎?神族原本就是要制衡六界,現在卻說不參與,不是自打嘴巴?”

蒼铘:“人、鬼、妖、魔對于天帝來說其實并無差別,只有神族至高無上的統治權才是他會在意的。當年我父神與魔界通好,惹怒了天帝,天帝礙于我父神手中的神魔兩界不戰之約而不能拿他如何,私下裏卻使了別的手段,利用狐婁巫挑撥了魔界大軍與我父神的關系。”

宿遺祯僵了一下,擡頭望向蒼铘:“所以你父神的死……”

蒼铘:“你說的那個小男孩兒,他不知道是什麽變的,或許只是天帝的一根頭發絲。天帝隐匿凡塵無數載,我也從沒見過他。”

宿遺祯吃驚:“那天帝有可能就隐匿在離我們很近的地方啊,搞不好天天打照面?”

“嗯,”蒼铘定了定神,“之前的易形魔之事還未查清楚,他的魔氣被藏得太好了,我總覺得與天帝脫不了關系。”

宿遺祯略一思忖也覺得事情不簡單,但眼下沒有足夠的時間來考慮這個,對蒼铘道:“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呗?天界已經派兵往東天際去了,此次妖魔聯手,人族的力量微乎其微,我不建議蒼铘宮參戰。”

說是東天際,實則是東際大陸,還有成千上萬的平民百姓世代紮根在那一方土地上,要疏散起來也是不容易,恐怕還有許多人存了僥幸心理不肯撤離。蒼铘便道:“嗯,先管疏散事宜。”

事不宜遲,兩人來不及你侬我侬就趕回蒼铘宮,只能短暫地牽牽小手聊以慰藉。回了蒼铘宮便快速調度好一切,由齊銷和秦兮瑤分載蒼铘和宿遺祯率先禦劍飛往東天際,宮中其餘弟子則交由段教習和羅未已帶隊,整肅好之後再行出發。

途徑桃山居時,宿遺祯挖出了三思劍,因此蒼铘便和他共乘一劍了,速度倒是快了些。到達東天際時天象已經詭異到極致,時而電閃雷鳴,暗如黑夜,時而又虹光數道,美輪美奂。宿遺祯仰頭看去,知道那是司戰君在布軍列陣呢。

往地平線上看,一層朦朦胧胧的青光閃個不停,底層沖出一些血色,兩股勢力此消彼長,你壓我一陣我壓你一陣,大概就是蒼铘的鎮妖封印在制衡地底的妖邪,但看架勢已經撐不了一時三刻了,血光即将破土迸出。

東天際的百姓都已經傳開了世界末日要來臨的謠言,各種反應都有,膽大些的早就帶着家眷先往西南逃生去了,膽小些的觀望着別人,還有不舍得離開祖屋的,就專注于挖地洞,開深窖,準備先躲過一輪再說。這都算好的了,氣人的是那些厭世型的,就知道和家裏人抱頭痛哭,然後坐等末日來臨。這種人就不用勸了,勸也是耽誤時間,有那工夫都能多救幾個想活的。

宿遺祯想,這對他們來說或者真是世界末日了,畢竟是個生産力低下的年代,光憑車馬又能跑多遠?就好比在核爆面前,飛機的速度又算得了什麽?他望着身邊的龍,苦嘆癡心害死人,要是老妖精現在還能變成龍形起碼可以一趟運走幾百口。

分工合作,四人找到各個地頭上的地保或族長,安排有秩序的轉移,家裏的牲畜物什該扔的一律扔,只帶家眷和幾樣生活必需品,能跑多快跑多快。大難當頭都沒了主心骨,見有人統一調度便都開始按照吩咐集合,于是連那些長年少人行走的峽谷道上都擠滿了人,烏烏央央往遠離家園的方向逃。

沒過多久,地平線上的青影突然消失了,東天際血光暴起,附近幾座山丘一并崩塌了。“轟隆隆”的聲響一陣強過一陣,血色從坍塌的地平線上一沖升天,無數妖邪的叫喊聲漫過樹叢溝谷,尖銳刺耳,夾雜着沉抑數千年的憤怒痛恨和終于重見天日的欣喜狂歡。

蒼铘應聲跪倒,捂着胸口說不出話來,宿遺祯慌了,摟着他的腰往一座小石丘後面拐,問道:“怎麽樣,鎮妖封印破了,你會怎麽樣?!蒼铘你說話!”

蒼铘眼前的白光散去,周遭的聲音重新入耳,他握住宿遺祯的手說:“無大礙,放心。”

宿遺祯抱着他,心跳險些飙到一百八,氣道:“你可別騙我啊,你要是死了我可饒不了你,去陰曹地府捉你去!”

蒼铘笑了一下:“本座也是第一次設鎮妖封印,哪知道破了會怎樣,從前說的那些話是故意要激你,既然斷龍角沒死,現在自然也不會死,小小反噬不足為懼。”

宿遺祯環視四周,見不遠處的小山坳裏有個朝向正西的洞穴,便把蒼铘帶過去了。安頓好之後說:“老妖精別說大話,我現在叫你回蒼铘宮你肯定也不同意,老老實實待在這兒等我,人群疏散完之後我立刻回來找你,行不行?”

蒼铘點頭:“嗯,切記護好自己。”

“知道了!”宿遺祯奔出洞口,又在光影中回頭說了幾個字,可惜外頭實在太嘈雜,蒼铘沒聽清,就看見他英姿飒爽的剪影消失在了洞外,自己的胸口卻愈發疼痛難忍起來。

蒼铘宮的幾百弟子很快也到齊了,距離妖地較遠的百姓都已跟随大部隊撤走,越往東的越難撤,地陷屋塌,地下水湧上來又被高溫蒸發,到處充斥着灼人的熱浪。體弱些的百姓都撐不住了,婦女兒童和老人家一個接一個的脫水倒地,還有捧了地下水解渴的人被意外毒死,想來是水源都已被妖邪浸染,喝不得了。

宿遺祯大聲叫喊,提醒快速往西南撤離,不要喝地下水,沖入人群,看見了杜若和暢言也在其中,便和他們倆組隊帶領衆人逃生,實在跑不動的就被三人拉上刀劍飛離地面,一人各帶三四個,吃力到顫抖。

熱意更盛,宿遺祯回頭一看,從那鎮妖封印破裂的地頭上突然竄出無數道沖天烈焰,是魔流已經趕來了,正和妖邪會師呢!就在他破口大罵之時,天兵的黑雲直直壓了下來,漸漸吞沒了血色和火光,刀兵相接的聲音在黑雲中交錯,又有烈焰穿來穿去,整個地面都在震顫,真正是天崩地裂。

縱然天兵威懾如此,熱浪依舊沒減,杜若拎着一名女子,女子抱着孩子,孩子還抱着自家的一只半大的小雞,幾人齊齊哭爹喊娘,看得宿遺祯只想笑。

他無奈道:“杜若你能不能別哭了?省點兒力氣還能多救幾個人,你看小暢言就不吭聲,一腔孤勇都用在有用的地方了。”

杜若:“暢言他那是孤勇嗎?他從來也沒吭過一聲啊!況且他力氣多大呀,我是累得想哭!”

宿遺祯心道也是,他都能把倆壯漢拎起來當啞鈴舉。

杜若繼續嚎啕:“大佬啊!我們今天會不會把小命交代在這兒?你說冤不冤,這些人為什麽不早點逃走啊,都那樣了,還舍不得那一畝三分地,可坑死我們這些會飛的了啊!嗚嗚……”

宿遺祯:“都住了幾千年了,你當還有誰相信這地頭上有鎮妖封印?”

杜若:“啊啊啊,我不管,反正我是無辜的!嗚嗚嗚嗚嗚……真是命苦!”

杜若拎着的女子哭不下去了,捏着鵝黃的手絹猶猶豫豫遞給他:“大俠,要不然你擦擦眼淚?是我們連累你了,真對不住。”

杜若微微臉紅:“哦不用,嗯……沒關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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