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故園曲
第10章 故園曲
卷二觀棋不語
秋意漸濃,三年一度的琉璃宴即将到來。往年的琉璃宴,萬國來朝,向當今聖上進獻奇珍異寶,以表歸順之心。
禮尚往來,聖上做東,設宴款待,不僅有珍馐美味,更有絕佳的視聽盛宴。
皇後早年病逝,如今後位空懸,楊沫身為宮中位分最高的寵妃,又精通音律,今年的琉璃宴,便交由她主持籌備,江北塵亦參與其中輔佐一二。
宮中樂師琴藝精湛者不在少數,十二位樂師在楊沫的安排下合奏數日,将霓裳羽衣曲演奏得淋漓盡致,渾然天成。
然而,其中一名樂師卻突然吃傷了東西,卧床不起,不能參演,原先的計劃被徹底攪亂。
楊沫将此事如實禀告給江北塵,并将補救計策獻出。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本宮平日奉聖上之名在文翰齋教學,認識的學子中,倒有個合适的人可以代替,此人琵琶技藝超群,天賦異禀,不比宮中樂師遜色半分。”
江北塵意味深長地看了楊沫一眼,“娘娘所言,不會是......”
“沒錯,此人太子殿下也認識。”
沉默片刻,江北塵笑了,随即意有所指:“那位不能出場的樂師,當真是吃傷了東西嗎?”
楊沫擡眼,義正言辭:“朝會當即,誰敢在這種事上亂做手腳,望太子殿下明察秋毫,若有誰從中作梗,本宮定不會輕饒。”
翌日傍晚,陸允慈再度入宮。
來到內廷教坊,今日的排演已然結束,她熟練地抱起琵琶,轉軸撥弦,獨自一人練習起來,霓裳羽衣曲于她而言并不難,重溫舊曲,待到明日衆人齊聚,做好配合便輕而易舉。
正當陸允慈沉浸在琵琶聲中時,一陣滿腔憂愁的樂聲忽而亂入其中,她不禁停下聆聽,很快就辨認出亂入的樂聲為箜篌。樂聲并不在身側,似從窗外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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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片刻,陸允慈加入其間,垂眸續彈,輕攏慢撚抹複挑,沒一會,琵琶聲竟與箜篌聲融為一體。嘈嘈切切,二聲交錯,仇恨幽緒暗暗滋生。
箜篌聲卻忽然止住,彈奏之人似是亦發覺另一人亂入。停頓片刻,快速轉變了旋律,短而急促,愈發清脆,與方才的清冷光氣完美相融。二十三根弦絲高彈輕撥,高亢直沖雲霄。
陸允慈愣了愣神,無奈一笑,心下了然。她不慌不忙地以琵琶聲相随,自然銜接,跟了上去。小弦幽細切切不斷,宛若撕裂的布帛。
琵琶聲與箜篌聲便這般暗暗較勁,如疾風驟雨,亦如狡貓逗鼠,不肯相讓分毫,誰都不肯放棄成為主導的那一方。
起落沉浮,一聲剛蓋過另一聲,另一聲卻又卷土重來,無休無止。
聽起來竟依然錯落有致。
少頃,秋風陣陣,綿綿細雨從天而降。心頭的燥熱仿佛一瞬間得到緩沖,琵琶與箜篌聲不約而同,紛紛慢了下來,哀婉悠揚,獨留凄寒。
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這首曲子名為“故園無此聲”,鮮為人知,陸允慈喜歡,卻不常彈,只因此曲總會讓她想起一些從前的事。
恍神的片刻,教坊門“轟”的一聲被推開,伴随着腳步聲愈來愈近,她這才慌亂回神,卻見一襲高大身影已然立于薄紗帏帳前。
事發突然,她來不及将琵琶放下,便手抱琵琶起身。剎那間,帏帳被闖入者掀起,對視的片刻,兩人都愣了神。
“是你。”江北塵沉着聲音開口。
“太子殿下。”她趕忙行禮。
自潭家之事後,二人已許久未見。
今日這個日期于江北塵而言非同尋常,他方才在禦花園的孤心亭中有一瞬的無措,想要排解心緒,剛彈起箜篌不久便被突如其來的琵琶音打斷。
直至此刻,他心底依舊不忿,于是開口發難:“你可知潭越近況如何?”
陸允慈不言,等待他進一步說明。
“他失心瘋了,只要有人去看他,他便把那人當作是你,不停地喚着你的名字,潭府上下,亂作一團。”
他面無表情地告知。
“沒想到譚府,竟也有太子殿下的眼線。”
陸允慈的心微微一顫,徹底意識到眼前之人并不似潭越宋明康之流般好對付。
僵持不下中,她快速轉移了話題。
“太子殿下也喜歡‘故園無此聲’這個曲子?”
說罷,見他沉默不語,她抱着琵琶半遮面孔,就着方才他們未完成的部分繼續彈了下去,餘音繞梁,婉轉悠長。
她悄悄打量着他,察覺出今日他情緒不對,不似往日那般從容不迫。琵琶聲再度響起的那一刻,近在咫尺,她捕捉到了他身體輕微一顫,看來這首曲子于他而言,同樣意義非凡。
曲終,她将琵琶輕輕放下,走近一步,輕聲問他:“方才,是我讓太子殿下想起了什麽嗎?”
看到他腰間配戴的如意鎖香囊,陸允慈眸色一暗,那是她的,上次在寶月樓掉落的。
“太子殿下,這香囊......”
話說一半,她停住,擡眼看向他。
呼吸交錯間,他不動聲色将香囊取下,遞給了她。
交接的剎那,陸允慈冰涼的指尖在他手心輕輕劃過,自然而不刻意,畢竟接拿東西時,手指不小心相觸是無比正常的事。
教坊內,黴綠斑斓的銅香爐正飄着白煙,空氣中處處浸潤着檀木的香氣。白煙化作一把手,不經意地撥弄琴弦。
在陸允慈手指輕輕劃過他掌心的剎那,江北塵聽到“咔噠”一聲,心底緊繃了一整日的那條弦,斷了。方才無意間與她合彈的那首故園無此聲,此刻混亂了起來。
霎時,雜音四起。
莫名的躁郁湧上心頭,幾乎是一瞬的沖動,他将她手中的香囊奪了回來,随即眼神陰翳,死死注視着她。
“這香囊,不是你故意掉落讓我拾到的麽,現在理所當然要回去,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