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修羅

第16章  修羅

晚上時,江北塵竟又來了瑤光閣。他來時,陸允慈已經到了半個時辰。

雨後夜晚,桂花若星子散落一地,空氣格外清新,浸潤着淡淡香氣。

庭院內,晚飯。

她與江北塵的目光時不時交彙,但都沒有開口。熱鬧是杭影提供的,她很開心,從要跟着陸允慈學琵琶,到天馬行空的夢境。

一切發展得與昨日如出一轍,只不過今晚的她與他,更加沉默。

晚飯後,杭影早早休息,陸允慈前往偏殿。不出她所料,門未關緊,熟悉的腳步聲從身後響起,他再度跟了過來。

她緩緩轉過身,半倚靠着牆,嘴角幾分嘲諷。

江北塵當下皺了皺眉,很不喜歡她這種眼神,似是将他看透個徹底。

末了,他将門輕輕關上。

“太子殿下這是何意?”她開口。

他不答反問,“方才聽杭影說,你今日下雨時匆忙離去,可是宮外出了什麽事?”

“太子殿下近日無他事,有閑情連着兩日來瑤光閣偏殿?”

“你今晚為何從宮外趕了回來?”

“都這麽晚了,太子殿下不回去安置嗎?”

“你有事瞞着我,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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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我是在問你。”

“我亦是。”

她與他同時安靜了下來,四目相對。

許久,她輕聲嘆氣打破沉默,他卻不動聲色朝她走近。

她沒有走開,後背輕抵牆,忽而伸手,義無反顧地将他環抱住。

他頓時僵在原地,好像有什麽東西,瞬間炸裂開。

幾乎是本能反應,他猛地将她打橫抱起,粗暴撂至床上。

陸允慈呼吸一滞,她迅速調整好狀态,目光再次聚焦,看向江北塵時,反倒有種視死如歸的釋然,然而不停發顫的身體還是暴露了心底最真實的反應,

烏黑的發絲乖順地滑下,強行僞裝出的神情亦同樣乖順,纖長的睫毛無助地發顫,壓下了眼底所有的情緒。

江北塵不動聲色地撫上她的面頰,白皙光滑,帶着涼意。血氣上湧是下意識的反應,手指更是不受控地摩挲。

此刻,她的眼睛烏沉沉的,一貫的光亮削弱不少。

僅僅是對視,江北塵便禁不住呼吸一滞。

血流加快,內心最原始的欲望無形中被喚醒,無法宣之于口的想法根本停不下來,并且非常想付諸實踐。

既然她心甘情願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他眼前,主動送上來,那為什麽不呢?

他依舊不動聲色,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沉穩,似是正人君子柳下惠。然而後遭牙早已用力咬緊,獸性的一面蠢蠢欲動。

畢竟這是她自己選的,是她願意的。

他不講道理地锢住她纖細的手腕,用力。另一只手緩緩下滑,于她腰間的衣擺處流連。

她的瞳孔霎時急劇收縮,膝蓋本能曲起,一個無比突然的反應。

——動物遇到危險時亦會條件反射地防禦。

她的臉還是磨水年糕般終日不見光的陰白,耳根與脖頸卻已紅了大片,鮮明突兀。

江北塵的心狠狠一顫。

事至此,輕微的抗拒落入他眼中也只是欲拒還迎的情趣,反而會激起他心底的卑劣,最不見光的那點淩.虐.欲。

理智正在被激烈撕扯、粉碎,如履薄冰多年,如今登上太子之位,勝就勝在他比常人警惕百倍,即便是身旁之人,亦不曾輕信;面對危險與誘惑時,能及時感知,快速抽身。

無數次。

此刻,心底的警鐘終于被敲醒,搖搖欲墜的理智邊緣逐漸清晰、重鑄。

不對,哪裏都不對。

理智回籠的那刻,他幡然醒悟,自己方才差點釀成怎樣的大禍。色令智昏,竟因一來歷不明的女子,險些鬼迷心竅。

清醒過後是惱羞成怒,他猛地起身,用了些力道将她拽下床。

陸允慈微微怔愣,不明所以。

“我再問你最後一遍,從寶月樓開始,你刻意接近我,究竟懷着什麽目的?”

聽罷,她無奈一笑。

“那句話,我都說倦了,殿下難道沒有聽厭倦嗎?”

氣氛僵持。

片刻,他毫不客氣地開口:“跪下。”

“......”

“太子殿下。”

她詫異。

“我讓你跪下。”

她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江北塵不客氣地上前,捏住她下巴。

“你不是說,心悅于我嗎?”

陸允慈攥緊手指。

“跪着伺候我,如何?”刀刻般的眉眼,似笑非笑,眼底盡是淩厲。

大腦出現短暫空白,她緩緩伸手,機械般動作,去解他腰間衣帶。

他一把抓住她放于他衣帶間的手,循循善誘,不無惡意地繼續說道:“跪下解。”

說罷,他伸手撫向她後腦,用了些力道就要将她往下摁。

這其中暗示,她不會不懂。

心髒如擂鼓,她用力推了江北塵一把,随即* 應激般後撤。

他知道她生氣了,她那屈辱的神情反倒大大取悅了他。

這晚,瑤光閣偏殿,二人不歡而散。

接下來的幾日,江北塵都沒有在瑤光閣出現,似是有意冷落她。

那晚的事給了陸允慈一個深刻教訓,她很快平靜下來,等待下一個時機出現。

中秋将至,教坊日益忙碌。

往年宮裏的中秋宴,教坊總要呈上歌舞,今年亦不例外。

經過層層篩選,陸允慈在此次宴會中完成獨舞部分。

時值深秋,中秋宴如期而至,宴上載歌載舞,一派祥和。

江潮前些日子感染風寒,不勝酒力,宴至一半,便在楊沫的陪同下離開,稱中秋宴即是家宴,不必拘禮,其餘人自樂即好。

江潮走後,江臨州愈發肆無忌憚了起來,敬了江北塵幾杯酒,言語卻多有冒犯。

江北塵自然不肯落下風,當即反唇相譏。

原本融洽的宴會劍拔弩張了起來。

主位離席,兩虎相鬥,不落下風。

直至樂音再度奏響,二人之間的争論被迫打斷,一切暫歸于寂廖。

陸允慈簡單行禮,察覺出了空氣中的火藥氣息,江北塵與江臨州方才大抵發生了龃龉。

耐心等待了這麽些天,終于再度讓她攥住了時機。

天時,地利。

《雨霖鈴》樂聲響起的那刻,古筝音與簫聲相疊,哀婉悠長。

陸允慈淩空而起,衣袂飄飄,行雲流水。粉紫交疊,旋轉之時,真就花團錦簇,紛紛綻開。在寒意與日俱增的深秋,別開生面的鮮活與生命力撲面而來。落花飛舞,不過如此。

樂聲抑揚頓挫間,陸允慈跳得愈發肆意自由,旋轉仰身,一氣呵成,如畫中美人醉酒,逍遙快意。柔美之餘,卻有厚度。

看着眼前此景,江臨州眉目流轉,那雙不安分的桃花眼愈發顧盼神飛,數不清道不盡的風流多情盡數顯現。

就在陸允慈揮動衣上薄紗時,江臨州徹底按捺不住,身體前傾,猛地伸手,将長長的薄紗尾端牢牢攥至手中。

她舞步頓時一滞,察覺到明顯的阻力,轉頭,猝不及防與江臨州那副妖孽的桃花眼對視。

剎那間,江臨州興奮了起來,在她的錯愕中,愈發來勁地将绫羅薄紗往回收攬。回過神後,她借着長長的薄紗順勢纏繞旋轉至他跟前,一氣呵成。

轉眼,兩人近在咫尺。

江臨州亦有些許功底,放輕動作就着薄紗站起身來,在她身後簡單伴舞。陸允慈很快會意,用了些力道,扯薄紗另一端。

末了,兩人一齊重新舞至宴會中央。

彈古筝的樂師們機敏聰慧,随機應變,眼見舞曲重編,節奏加快,亦及時調整,弦聲愈發急促。

江臨州忽而将她抱起,舞風驟變。方才逍遙優雅的意境不複存在,此刻男女身段相融,剛柔并濟,醉生夢死。極強的反差與矛盾,出世與入世,終融為一體。

意境瞬間落入凡塵,然大俗即大雅,從未有過明确界限。

陽春白雪,下裏巴人,相輔相成,彼此共生,舞曲由超凡脫俗落入男歡女愛之情。

江臨州抱着她愈轉愈快,至最後一音發出時,一切歸于平靜,他摟着她的腰,如登徒子般趁機狠狠揉捏一把,末了,将她緩緩放下。

霎時,四下寂靜無聲,原本安排好的編舞,因江臨州這個不安分的變數,多了不少即興成分。

“姐姐和三哥跳得好美啊......”杭影直瞪眼睛,情不自禁贊嘆出聲。

一時間,衆人紛紛鼓掌喝彩,方才之舞實在妙哉。不少太監婢女亦沉浸其中,兩眼出神,只覺得兩位似神仙下凡,精彩絕倫。

宴會熱鬧了起來,唯有一人,抽離于歌舞之外,冷眼旁觀着此刻親密無間的二人。

陸允慈暗暗看了他一眼,眼底泛起一絲冷意,但很快便将目光投向身側之人。

一舞結束,父親不在,江臨州索性随心所欲,将陸允慈留至身側。溫香軟玉在懷,正正合了他心意。

衆目睽睽下,他不知收斂,不安分的手悄悄于她腰側流連。

她身體一僵,下意識抗拒這突如其來的親密。

幾乎是身體相貼的距離,江臨州立刻察覺,但懷中人并沒有明顯的抗拒動作,反倒是清冷的眸子倏地微微彎起,對他報以笑意。

江臨州微微一愣,放于她腰間的手頓時失了力道,她這副虛與委蛇的模樣,令他眼底充血,精湛的目光霎時爆發,如野獸窺見了血淋淋的獵物,貪婪餍足。

“嘶......”

她皺眉,弄疼他了。

江臨州并非不憐香惜玉的莽夫,立刻松了力道,只是整個人仍處于脫缰失控的狀态,過于亢奮。

他開始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出了神般,她脖頸纖長漂亮,磨水年糕般的陰白,咬上一口,恐怕會立刻見血。

不過須臾,不少惡劣想法便紛紛在江臨州腦海中一閃而過,尤其是看到對面江北塵時不時投來的眼神,他內心隐秘之處獲得了極大滿足。

他為陸允慈酌上一杯酒,遞于她唇間,不容她拒絕。

猶豫片刻,她一飲而盡,烈酒嗆入鼻息,她連連咳嗽,不怎麽會喝酒的樣子。

江臨州得逞地笑了,懷中人咳嗽時身體微微發抖,眼尾眉梢都帶上了紅,似是被誰惹惱了要哭,那模樣實在太過漂亮。咳嗽時,她身體不受控傾向他,他聞到了淡淡的花茶香。

“你身上好香啊......”

他深吸一口氣,貪婪地聞着花茶香氣。

她微微垂眸,避開他過于赤.裸直白的眼神。

“嫂嫂......”他忽而湊至她耳畔,壓低聲音。

熱氣惹得她耳朵很癢,下意識便要避開。

他愈發來勁,嘴唇快要貼至陸允慈耳朵上。

“你這麽輕,怎麽可以?”

“江北塵知道你這樣輕嗎?”

陸允慈擡眼,正正對上他的視線,眼神瞬間清明,仿佛方才的羞赧只是江臨州的錯覺。

“太子殿下......”

“當然不知。”

方才一切都是假象,江臨州猝不及防碰上了這樣的硬骨頭。前後反差,在這樣目光的注視下,他覺得自己又可以了。

在江北塵向他投來的眼神中,江臨州察覺出他早已怒火中燒,他心中的快意随之愈演愈烈。

“殿下,容我先去更衣。”她忽而開口。

江臨州皺眉,片刻後,才依依不舍将她松開。

“快去快回。”

語氣幾分狎昵。

......

換上常服,從教坊出來後,陸允慈深吸一口氣。方才與江臨州周旋,着實花費了她不小精力。獨處時,那份自在與冷靜才逐漸恢複過來。

然而沒走幾步,她就看到了一個熟悉身影。

心底泛起冷意,她作勢要繞過他,卻被他叫住。

意料之中。

“參見太子殿下。”

她轉身,恭敬行禮。

“你什麽意思?”江北塵直截了當地問。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只是忽而發覺,三殿下好似更有趣,僅此而已。”

說罷,她就要告辭,江北塵卻猛地扯住她胳膊。

她愣神,眼底閃過詫異,随即認真地問他:“太子殿下這是做何?”

盡管極力掩飾,可言語間的揶揄已不經意流露。

“......”

“那日之事,是我冒犯了。”江北塵語氣誠懇,卻不自在地将目光投向別處。

“是嗎?”她不置可否,疑惑地反問他。

“今晚,我會去瑤光閣......”

“太子殿下!”

還未等他說完,她便冷聲打斷。

“你想要我,對嗎?”

她索性打開天窗,将她與他之間那層似有似無的薄紗徹底撕碎。

江北塵微微一愣,沒料到她會這般直白,一時啞然。

此種情形,沉默更像是默認。

她有些不耐煩了。

“太子殿下,你聽好,從現在開始,是我決定要不要見你,瑤光閣你随時都可以去,畢竟公主在那裏,但是偏殿如今是我的房間,請太子殿下自重。”

見他仍沉默,她愈發有了底氣。

“簡言之,我讓你進偏殿你才能進,我讓你走你便走,如若我不想見你,你就等。”

就像時刻待命聽候主人發號施令的狗。

“你......”

他陰沉着臉,欲言又止。

見狀,陸允慈心底升起一陣報複的快意。

“若無他事,民女先行告辭,三殿下還在宴上等候。”

全部,都說明白了。

江北塵手上施了力道,陸允慈一時掙脫不開。幾番推阻下,他忽而将臉湊至她脖頸處,似是在讨要什麽。

一段冗長的沉默。

“能不能別這樣。”他不自覺壓低聲音,這般懇求的語氣,說得極不自然。

“太子殿下,你這般強人所難,不好吧?”

沉沉的目光投至他身上。

“松開。”

聲音帶上了幾分怒意,再這般胡攪蠻纏下去,她真的要生氣。

......

陸允慈回到宴會上後,江臨州還是毫無邊界感,看到她和江北塵一前一後回來,當即嗅出貓膩。

“這麽長時間,嫂嫂和江北塵去幹嘛了?”

他倒一副“正宮”做派,拿出不合時宜的審問語氣。

“明明沒多長時間。”她敷衍回應。

“是嗎?”他不依不饒。

“你親自去問問他?”她差點就要白他一眼。

猝不及防聽到這句反擊,江臨州有些發懵,心髒似被貓爪子突然撓了一下,升起一陣異樣。

陸允慈實在不明白,江臨州為何要主動招惹她。

還未等她想明白這個問題,他忽而笑了,不無惡意地掀起她的袖口。

“幹嘛?”

懷中人即刻抗拒,像被踩到了尾巴,渾身炸起。

他莫名想到江北塵宮中的某種動物。

“只是好奇......”

“好奇嫂嫂這一次是否如上次在禦花園裏見了江北塵後那般自傷。”

他說得大義凜然,将她上次暴露于他眼前的狼狽模樣肆意戳穿。

她眼中立刻閃過一絲愠怒。

這反而大大取悅了他。

食髓知味,不過如此。

指尖輕輕劃過她上次的傷疤,引得她一陣顫栗。

上次在永和居,這是他親自為她包紮的。

再三被挑釁,陸允慈無法忍耐下去。

“嫂嫂,安靜點。”他及時告誡,湊至陸允慈耳畔。

“江北塵在對面一直看着我們呢,你想讓他吃癟,我亦是。”

言即此,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狠戾。

陸允慈渾身一僵,餘光隐隐看到江北塵将拳頭攥緊。

“嫂嫂......”

“既然做戲便要做全套,難道不是嗎?”

他直勾勾盯着她,意味深長。

“不過......”

他忽而話鋒一轉,“嫂嫂利用我對付江北塵,讓我很是傷心呢,我是不是該向嫂嫂讨要些什麽,畢竟這樣才公平。”

“可是嫂嫂啊,你又能給我什麽呢?”

他喑啞着聲音,故作疑惑地問她,一雙桃花眼快要黏在她身上。

“我想要的,你又能給我的,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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