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度初見

第二章 二度初見

機關算盡心機深沉是阮祁琛對黎恩的評價,可這世上大概只有小吳才知道,其實一開始,他并不讨厭她的,甚至還有點兒喜歡。

對,就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

阮祁琛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是在市郊的某個蹦極跳臺上。清晨五點,日頭都未出的時候。他不知她的名字,也不知其底細,只聽到身邊幾個公子哥吹了聲口哨:“哇哦,辣!”

阮祁琛順着他們的視線看過去,就看到一米開外的地方站着個女人:身材高挑而纖細,皮膚雪白,一張十分好看的臉——後來他聽人家說這樣的臉型叫“高級臉”,不過電視上的高級臉通常都漂亮不到哪裏去,而身旁這個女人,脂粉未施,微微上挑的鲶魚眼慵懶,豐潤的唇性感。明明大家都是眼耳口鼻拼出的臉,可不知怎的到了她這裏,竟拼得這麽好看。

大抵所有愛情故事的開端皆如此,不過是無意間的一擡頭,便有一方為另一方的色相所吸引。

那個好看的人兒對公子哥們的口哨聲毫無反應,只自顧自地檢查着身上的蹦極裝備。那時太陽還隐在山的另一邊,速度極慢地往天上爬。漸漸地,随着日頭漸出,女孩的臉也被鍍上一層晨光。阮祁琛正要移開視線,卻在那時,她又像想到了什麽,突然對着日出無聲地笑了笑。

只一下,日頭迸出,笑容驚豔而明媚。

阮祁琛一生中見過那麽多美人,以他的身份和地位,靓女們環繞周遭,可以從中環辦公廳一路排到鼓浪嶼的沙灘上。可那時,他還是無端想起了古人寫過的一句話——

一顧傾人城。

而那傾人城的笑還未收,美人兒便縱身一躍,整個人像只輕盈的鳥,躍入日出之時的晨光裏。

展開的雙臂,柔軟的身姿,半點不猶豫的果斷,像……一只優雅而積蓄力量的白天鵝。

最勾人的那一種。

“啊,飒!”

“這女的哪兒來的?有點味道啊!”

“江少想想辦法,把人約出來一起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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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哥們流裏流氣的話立馬在耳邊響起,阮祁琛厭惡地皺了一下眉。

他身後還站着吳英俊,一大早陪熱衷于各種運動的老板來這裏吹冷風。原本正無聊着,忽見這麽一個美人,再看老板的态度,三分精神都被拉高到了七分:“阮總,要不……我去打聽一下那位女士?”

阮祁琛沒什麽表情地睨着他:“然後呢?”

“啊?”

“打聽到了,然後呢?”

“……”

“然後讓我送禮,約人,請吃飯,帶上床?”

吳特助慚愧地低下頭:“我錯了,阮總。”

這個混賬東西近幾年跟着他在生意場上混,混久了竟也學了一手油滑的邪道。

“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收一收,廚藝大賽的策劃案明天交給我。”

“可……”

“遲一天扣一千塊工資。”

吳特助閉嘴了,心想他家老板還真是百年如一日的無趣,白瞎了一張逆天的帥臉。

然而這廂他一邊腹诽着,那廂他又偷偷睨着小阮總,總覺得老板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不高興。

廚藝大賽的策劃案交上去,很快,比賽如火如荼地進行起來。

阮祁琛第二次遇到這個女人,是兩個星期後在阮星。

漂亮而專注的年輕女子,在廚房裏一個人舉着那麽大的鍋。周遭是各司其職的廚師,穿着統一的白制服,卻無人能像她這樣,這般高挑,身姿柔軟。因為瘦,她生生将刻板的廚師制服穿出了點oversize的浪漫來。

那個鍋是汆雞肉用的,實在是又大又笨重。過程中有把大勺子從鍋裏掉了出來,阮祁琛幫着撿起,重新送回到鍋裏。

美人兒大概是将心思都放在接下來的烹饪項目上了,也沒細想這個男人究竟是誰,只淡淡地朝他笑了笑:“多謝。”

一勾唇,明豔又動人。

那時阮氏正舉辦一場全國性的廚藝比賽,自家員工可參加,各路烹饪大神可參加,其他酒店的廚師也可參加。最終獲得比賽前三名的,小阮總宣布說将會被邀請成為阮星的正式廚師。

一句話落下,報名者紛至沓來。阮祁琛參觀完這間廚房後,還得去參觀下一間廚房。

可沒有人知道,就在他們離開以後,原本連個眼神也沒給他的美人兒突然擡起頭,靜靜地看着阮祁琛高大的背影。

“哎,你們知道剛剛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位是誰嗎?”同一間廚房裏的參賽者開始七嘴八舌起來。

八卦人人愛聽,更何況對象是時不時就出現在財經新聞裏的鑽石王老五。

于是沒過多久,黎恩就聽到他們說那個男人叫阮祁琛,出生于香港,十幾歲時因為阮氏版圖擴張,跟着父親到內地來念高中。

小阮總勵精圖治,目光深遠,只可惜一顆心全撲在了事業上。關于婚姻,他家母上大人着實挂心得緊,最近頻頻想撮合他和某上游企業的千金……

“我聽說啊,那位千金本來也要參加這次的廚師大賽呢!後來因為什麽事才耽擱了來着?”

“是田甄心吧?田甄心他爸和阮氏有合作,她媽媽好像也和阮太太關系特別好……”

田……甄心?

黎恩微諷地勾了一下嘴角,在田甄心的名字從其他參賽者口中說出來時,鄙薄地一嗤。

“我今天又見到他了,不過和上回在蹦極臺上一樣,他還是沒有認出我。”

傍晚時分,賽前準備告一段落,她與好友站在自家的廚房裏,準備今天的晚餐。

養生土豪陳大魚從自家門前的菜地裏挖了把芥菜過來,黎恩想吃飯,于是兩個人一商量,決定今晚做一頓芥菜飯。

“大小姐,阮祁琛那種直男,除了田甄心,這輩子你還見他眼裏有過哪個女人啊?你們連話都沒說過呢,能認出來才是見鬼了!”

“是嗎?”黎恩淡笑。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都連續打過兩次照面了,阮祁琛開始被你吸引了沒?”

吸引?

阮祁琛……開始被她吸引了嗎?

她将芥菜、蝦米與香菇一一切成丁,浸入調好的料汁裏。許久,她臉上揚起諱莫如深的笑意:“大概吧。”

比賽一共有六場,一個星期一場。從中餐比到西餐,從主食比到甜品。

第一場考的是主食。

黎恩這位選手着實有趣,就好像對糧食有種天生的眷戀,尋常的米飯到了她手中,仿若得到了最好的對待,一粒一粒被煮得晶瑩剔透,香中帶點甜,糯中又帶了點爽口的質感。盛至碗中,又被她撒上幾顆黑芝麻作為點綴,既好看又可口。

主裁判小阮總也同樣很有趣。其他選手飯、面、粉全上,有南方主食也有北方主食,有東方佳肴也有西式面點,可他偏偏就因為一碗白米飯,直接将這場比賽的第一名送到了黎恩手中。

第二場比賽,情況類似。

第三場,第四場……

于是流言開始漫天飛,關于一位年輕總裁和一名貌美得不像廚子的女廚子。

那個下午,是在第四場比賽結束的第二天吧,黎恩按照慣例,工作結束後到街市上去找靈感。

關注着阮星這場比賽的美食界鬧得沸沸揚揚,同臺競争的選手們議論紛紛,可到了事發女主角這兒,卻是無事發生一般平靜。

那日她依舊穿了一身質地上乘的白襯衫,衣擺交叉着塞進駝色的麻質闊腳褲裏。原本就窈窕的人兒被這個小細節襯得人更高,腰更細。而衣袖半挽起,細細白白的手腕上,一塊腕表、一個同色系手镯,整個人看起來簡約又高級。

長卷發被漫不經心地攏到左肩上,這慵懶的姿态始終吸引着對面咖啡館裏某雙幽深的眼。

然而黎恩卻像是沒發現一樣,目光始終看着右前方。

在那裏,一位老太太正彎着腰收拾一攤橙子——乍一看都是新鮮的大橙子,看仔細了才發覺全是被挑剩下的。她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就像那天在日出之時綻開明媚而驚豔的笑。她一邊笑,一邊從包裏拿出手機,對着老奶奶和那攤橙子拍了幾張照。

“哎呀!”有冒失的人從攤子旁邊蹿過,撞得那攤子一歪,幾個橙子滾下來,老人心疼地喊了一聲,“壞了呀壞了,原本就是被挑剩下的,現在再被這麽一撞,還有人買嗎?”

黎恩這時已經收起手機,在老人“哎呀哎呀”叫喚的時候走過來:“奶奶,橙子怎麽賣?”

“都有些不好看喽,放不了太久,”老人操着濃重的口音,“你給十塊錢全部拿走好了……”

“不用,該多少算多少,我都要了。”她彎下腰來,和老人一同将橙子裝進塑料袋裏。此時,她左肩的長卷發更加低垂。

夕陽和橙子一樣明豔豔的,在姑娘立體的臉上鍍了一層柔光,比美圖裏的濾鏡還要動人。

對面咖啡館裏的男人微微眯了眯眼。

等奶奶高高興興地推着空車子離開後,黎恩将沉甸甸的塑料袋擱在地上,拿出手機對着老人的背影拍照。

“咔嚓,咔嚓,咔嚓。”

這個女人,明明美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卻偏偏鐘愛這樣的煙火氣。

她做出來的食物有煙火氣,連散步時的随手拍也充滿了煙火氣。

姑娘握着手機,目光只流連在鏡頭裏。鏡頭移呀移,移到某一處時,突然間又像是捕捉到了什麽,不再移動,就對着咖啡館的方向“咔嚓”了兩下。

吳特助大驚,原本正陪着老板邊等客戶邊欣賞美人呢,結果美人的鏡頭竟然對了過來。很明顯,對準的還是自家老板!

老板已經收回了放到窗外的目光,此時正坐在窗前看文件。吳特助慌了:“阮……阮總,有人偷拍你!”

“嗯。”

“呃,是那個……”

“我知道。”小阮總将文件翻過一頁,語氣平淡。

“那……就這麽讓她拍?”

小阮總又翻了一頁文件。

吳特助閉嘴了。

這是縱容啊縱容!永遠冷心冷肺原則性超強的小阮總,竟然也有縱容一個女人的時候!

難怪次次給人打最高分,敢情頭回在蹦極臺上見着人的時候,小阮總就已經惦記上了?

不過美人兒很快便收了手機,拎着那袋沉甸甸的橙子過來了。

吳特助幾乎心律不齊,還以為她打算過來搭讪呢,畢竟比賽進入了高潮期,好不容易偶遇了老板,能不來套個近乎嗎?

可結果人家卻一路走向了吧臺。大半個鐘頭後,進入咖啡館的黎恩已不知所終,吧臺小妹卻端着個大托盤過來:“阮總,剛剛有位阮星的廚師做了這些東西,說想送給您。”

托盤上林林總總放了些食物,全是用橙子做的,擺在黑底的托盤上,竟還有些美感。兩份吳特助聞所未聞的紅薯橙子湯,一份羅漢果蒸橙子,外加一客橙子蛋糕卷。

蛋糕卷做得妙,那紅薯橙子湯更妙。酸甜可口的橙汁入菜,搭配着小塊紅薯,小半碗的橙色濃湯上綴着幾片翠綠的薄荷葉,葉中一點紅櫻桃。光聞那味兒,就不知多讓人垂涎了。

小吳簡直震驚了:“可怕!這個女人太可怕了,她是怎麽知道阮總感冒了的?”

阮祁琛挑眉,無聲地問他“你怎麽知道她知道了”。

“你看啊,橙子富含維生素C,橙汁降火,還有這份羅漢果蒸橙子——老板,潤肺止咳治感冒!每一個細節都指向你好嗎?!”

是的,每個細節都指向他。

阮祁琛想起昨天的廚藝大賽,公布名次的時候他需要做一個發言,盡管已經極力克制,可這場感冒來勢洶洶,他的聲音裏還是不免摻了點兒鼻音。

她應該是在那個時候發現的吧。

“阮總,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不當問就憋着。”小阮總已經拿起勺子,舀了舀還冒着熱氣的濃湯。

新鮮甜橙的氣息撲到臉上,吳特助憋了一會兒,最終發現自己實在是憋不住:“阮總?”

“嗯。”

“我憋不住了,直接問了啊。這種高級臉靓女,是你的菜嗎?”

畢竟從本科到留學到現在一路共同走過來,吳特助還真沒發現小阮總對哪類女生特別心動過。

他家老板有點兒傲,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若某位合作商自作主張将哪裏的美女送到他床上,阮某人非但不會高興,指不定還會覺得是那個女的妄想占他的便宜——畢竟小阮總要臉有臉,要身材有身材,要論床上那點兒歪門邪道,最後還不知會是誰爽到。

這種禁欲式的自傲,吳特助一度替他感到很心累。

“說真的阮總,你就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這種類型的靓女是你的菜嗎?”

阮祁琛淡淡地瞅他一眼,喝了一口濃湯,說:“工資扣一千。”

“這……我不是早就把比賽方案交了嗎?”

可小阮總說:“老板不高興,扣錢。”

“這……”

“再說就多扣一千。”

工薪階層的小吳心态崩了,在被随意扣薪卻投訴無門的巨大委屈中,默默地閉上了嘴。

這個女人在勾引老板,絕對是在勾引!

盡管送了橙子餐後黎小姐就什麽動靜也沒有,可小吳依然覺得,這就是黎恩的高明之處——欲擒故縱,不動聲色地吸引了他家老板的注意力後,卻什麽也不做,就那麽吊着人的胃口。

否則他們家這位高冷的、英明的、對女人一向沒什麽憐香惜玉之心的老板,又怎麽會在比賽結束的當晚就邀請這個女人上車呢?

其實也是怪小吳。比賽結束後有場慶功宴,酒盡人散場,車子經過酒店門口時,吳特助突然“咦”了一聲:“那不是冠軍小姐嗎?大晚上的還在這兒等車呢?”阮祁琛往窗外看去,就見路邊有個細長的身影,在冷風中垂着頭,露出一截和身影一樣細長的脖子。

新開發的商圈深夜無人,她站在龐大而鮮亮的樓宇之下,冷淡又孤獨。

“阮總,要不要……”吳特助将車開得越來越慢,終于,在快開到黎恩身邊時,他聽到老板應了一聲:“嗯。”

嗯,美人兒上車了,這兩個從未有過正式交集可事實上卻在沉默中對視過那麽久的人,終于進入了同一個狹小的密閉空間裏。

姑娘話不多,阮祁琛的話更是少,但奇怪的是,氣氛竟然也不尴尬。

她嘴角始終噙着淡淡的笑意,這抹笑将平日裏的慵懶沖散,反而有種魅惑的味道。阮祁琛有兩次轉過頭看她,她的表情也沒變,只微笑着與他對視。

“小阮總看我做什麽?”魅惑得恰到好處的聲音,是她的。

然而直男并無調情之意,只是用做月度總結彙報的口吻實事求是道:“好看。”

“謝謝。”

“不客氣。”

幾分鐘之後——

“小阮總其實也很好看。同事們都說您是香港‘彭于晏’,是最帥的黃金單身漢。”女人直視前方,低柔的話語對着的卻是身旁的男人,臉上一抹含蓄的笑。

男人紳士地颔首:“謝謝。”

“不客氣。”

坐在前頭的吳特助拼命忍住笑:哎呀,這兩個人,這麽客氣幹什麽?明明背地裏早不知神交過多少次了。你們就當小的不存在,不存在啊!

當然,小吳這純粹是想多了。

幾句贊美之詞過後,兩個人一路上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直到吳特助将車開到黎恩之前報出的地點,下車前,姑娘才轉過頭來,輕聲問:“阮總想上去喝杯茶嗎?”

話音落下,車子裏突然安靜了。

那麽晚了,孤男寡女。

阮祁琛這一生中遇到過太多暧昧的邀請,念書時活潑開朗的女同學問他可不可以讓司機順道送她一程,工作後女客戶問方不方便上他家談合作方案。可此時提出這暧昧邀請的女子,偏偏是曾經被他一眼看中過的人。吳特助捉摸不透小阮總的心思,這下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直到後頭傳來阮祁琛的聲音,頗冷淡:“不早了,黎小姐早點休息。”小吳這才松了口氣,十分有眼力見兒地下車替黎恩拉開車門。

那會兒小區燈光微暗,吳特助看到女子微垂着眼睑,臉上不知是失落還是什麽奇怪的情緒。

車子很快就開走了,前座後座一片安靜。

其實阮祁琛今晚也有點喝高了,黎恩下車後,他便閉上眼在後頭假寐。可車開出一段路,吳特助透過後視鏡悄悄瞥去時,卻發現老板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

那模樣看得小吳打了個激靈。

吳特助一激靈,車子也跟着打了個激靈。緊接着,黑色轎車猶猶豫豫地掉了個頭,見老板沒反對,吳特助又不着痕跡地……返回了十幾分鐘前曾經停過的地方。

啧,黎小姐竟然還在樓下,手裏拎着個垃圾袋。

車子開走又開回來,前後不過十幾分鐘。

十幾分鐘後,她已經換上了舒适的居家服,手裏拎着一袋準備扔掉的垃圾。看到阮祁琛時,她臉上閃過一絲錯愕:“阮總?”

男人走到她面前:“家裏都有什麽茶?”

那雙幽深的眼黑得像是濃稠的夜色,被靜寂包裹着,無霧無雨也無風。

黎恩不知一個脾氣不好、為人耿直、心中只有工作的大直男究竟是怎麽将一句問話拿捏成這樣的:“家裏都有什麽茶?”

又低沉,又性感。

又紳士,又不容抗拒。

她簡直需要非常非常努力,才能堪堪穩住鎮定老手的人設:“之……之前在雲南買了點古樹滇紅。除此之外,還有鐵觀音、毛尖、大紅袍。”

“嗯。”

“阮總……”

“渴了,方便請我喝杯茶嗎?”

這一剎那,周圍的冷風全停了。她的全部感觀裏,只剩下紅酒混合着阮祁琛身上的香水的氣息。

她住在頂樓。本市寸土寸金的中央地段,地勢最好的那一幢。

進了門以後,黎恩果真搬出茶具來。雖然剛剛邀請他上樓時自己還一派鎮定,可事到臨頭,她卻突然發現自己的心态不太穩,一時間除了燒水和清洗茶具,竟想不出還有什麽其他事可做。

身後男人的目光炙熱,從頭到尾都定在姑娘身上。于是他很清楚地看到了黎恩挺得筆直的背脊前,是一雙略微發抖的纖纖玉手。

阮祁琛突然就覺得有趣。

明裏暗裏勾了他那麽多次的女人,一直以來進退得宜。他原本還以為這是從哪兒來的老手,可如今一探,或許在某些事情上,她也不過是個靠近了就會緊張的普通姑娘。

想他阮祁琛活了二十六年,從來都只有別人讨好他的份,抱着個女人慢慢調情耐心引導的事小阮總向來不耐煩做。不過今晚,他卻是真的起了點興致。

也不急着喝茶,阮祁琛伸手,制止了姑娘将茶葉送入壺中:“錯了,我要的不是這個。”

略帶薄繭的手握上女人細膩的纖腕,若有似無地磨着她柔嫩的腕心。

黎恩只覺得整塊皮膚都燙了起來:“那阮總想要哪一款?鐵觀音還是……”

“都不想要。”阮祁琛淡淡地道。

“阮……”

“想要你,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是粵語溫柔缱绻的調子。

帶着薄繭的手指順着手腕慢慢往上,最終捏住她的下巴。英俊的面孔來到離她很近的地方:“嗯?好不好?”

黎恩只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掐住了,一時間竟連話也說不出來。

是阮祁琛啊,這一刻抱着她暧昧低笑着的,是阮祁琛。

他脾氣有點壞,可笑起來卻有種屬于大男孩的帥,與平日裏西裝革履的小阮總很不一樣。黎恩纖長的十指突然蜷起來,又被他耐心地一根根攤開,男人平鋪直敘的話裏似乎添了點惡劣的調笑:“怎麽?引狼入室之前忘了先做好心理準備嗎?”

“不過很抱歉,現在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是,來不及了。

他突然将她抱起。

整個戲碼混亂展開又張力十足。阮祁琛今夜的興致似乎還挺濃,黎恩也不知自己一個晚上究竟被鬧醒了幾次,腦中依稀存有的印象,就是明天終于可以為他再做一份早餐了。

她永遠不會忘記他喜歡純中式的早點,清粥最宜,佐以蒜炒田間剛采下的時蔬,簡單的菜脯炒蛋也是他所愛,還有又香又脆的炸油條。這個人從小就熱愛運動,近一米九的大高個兒,一碗清粥哪裏夠?還得配上兩個港式叉燒包,最後再來一杯熱騰騰的黑咖啡……

迷迷糊糊入睡前,黎恩已在腦中勾畫出了明日早餐的全貌。

只是第二天,當她難得地一覺睡到六點時,身旁的位置卻空了。

黎恩心頭一冷,迅速出房——

偌大的公寓裏早沒有了男人的蹤影,只餘昨夜沒泡的茶,滇紅毛尖鐵觀音,一罐罐地擺在那兒,就像是在笑話她豐富的想象力和自作多情。

她呆呆站在無人的公寓裏,呆呆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公寓外有門鈴聲響起,永遠跟在阮祁琛身後的特助過來了,揣着一臉安撫性的殷勤:“黎小姐,這是我們阮總送給您的。”

精致小盒裏大概裝着什麽更金貴的東西,黎恩看着它,吳特助看着黎恩,就見黎小姐愕然望着那禮盒,許久,嘴角自嘲地翹了一下。

不知為什麽,她眼裏有濃得化不開的情緒。

那天之後,阮祁琛再也沒有聯系過她。黎恩不傻,自然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像她這樣出現在他生命中的女人如過江之鲫,她不過是模樣生得比別人好一點,小阮總一時圖新鮮,陪着玩了一回。玩完了,各歸各位,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阮總,她依舊是阮星的廚師,沒什麽不同。

是啊,色誘來的,又能有幾分真心?

可笑的是或許因昨夜月色太美,她竟在這樣的背景下,幻想能得到一點點真心。

阮星的正式合同很快就下來了,比起她在參賽之前就有的廚師助理的職位,這回酒店提供給她的是正式廚師的職位,以及,比普通的正式廚師要豐厚太多的年薪與獎金。

職位不高錢卻多,怎麽看都有點意味不明。

黎恩沒接受。

不僅如此,她甚至連原本的廚助工作也辭掉了。在家休息了一個星期後,又讓陳大魚幫她找了家和阮氏一樣的老牌酒店。又一個星期後,她正式入職了。

陳大魚找的酒店精典曾紅極一時,只是後來因酒店菜單長年不換,管理理念陳舊,漸漸在國內失去了曾經的輝煌。

然而不知從哪天起,位于市中心的那家酒店精典突然一改十年不變的菜單風格,把招牌菜和特色菜全換掉了。據說是因為新來的主廚理念超前,又因為是大人物介紹來的,說話十分有分量。

于是新主廚一聲令下,精典菜色全改。

不到三個月,市中心的精典酒店一改十幾年來日益衰敗的景象,營業額大幅提升,甚至有直逼阮星的趨勢。

“阮總,查出來了!精典的确是換了主廚,而且主廚特別能服衆,在精典基本上說什麽就是什麽,所以才會有今天的業績。”

“主廚是誰?”阮祁琛看起來還挺感興趣,“給他開三倍價,看能不能挖過來。”

“這個……”吳特助突然之間一臉難色。

“怎麽了?”

“那……那個主廚是……”

“嗯?”

“是黎小姐。”

“你說什麽?”

吳英俊覺得自己大概馬上就要“涼”了,畢竟小阮總不發怒則已,一發怒,別說扣工資了,倒黴的小吳簡直懷疑自己下一秒就會被這個人高馬大的家夥給扔出去。

“那個……我之前沒向阮總你彙報,黎小姐她其實辭職了。”吳特助腦袋裏不斷跳躍着悲劇的小人,直覺連周遭的氣溫都降低了好幾度,“就……就在‘那件事’發生以後,可能明白老板你給她升職加薪的意思吧,所以黎小姐就離開阮星了……”

“這件事我怎麽不知道?”

阮祁琛眼一瞪,小吳簡直快哭了:“老板你當時不是說……交給我全權處理嗎?”

是,他當時的确是讓吳英俊去處理。那個女人其實讓他挺滿意:面上看着驕傲又鎮定,可真當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時,姑娘那點兒愛慕的眼神卻藏也藏不住,稍一靠近就臉紅,親一親也臉紅。阮祁琛到底不是那些吃飽了沒事幹專愛挑戰高嶺之花的二世祖,這麽個可愛的人兒,照理說養在身邊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可是,也的确是太讓人滿意了,于是當這點“滿意”發生在一個老板對他的員工身上時,小阮總便開始覺得不合适了。

于是他讓吳特助去處理。

吳特助處理過了,姑娘便也懂事地不來糾纏了。可他萬萬沒想到,不再糾纏的原因竟然是那個女人連工作也辭了!

“今晚跟我去一趟精典,要是人沒要回來,明天你也可以不用來上班了!”

“黎廚,301包間的客人想見您,您要不要……”

“不見。”

今天第十次,黎恩拒絕了客人的邀請。自精典重新火了以後,不知有多少餐廳、酒店的老板想見她,可黎恩全拒絕了。

脫下廚師服,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剩下的工作都沒問題了吧?”

“沒問題了。”

“行,那我回家了。”她提起包包,離開精典後又搭車到自家附近的花店裏,挑一束粉薔薇,又挑了幾朵向日葵。

中島臺上的鮮花該換了,認真想想,浴室裏的香氛也該換了。剛好陳大魚前天從斯裏蘭卡回來,給她帶了當地的手工香薰。

這麽想着,黎恩抱着大捧的鮮花來到家樓下。正準備開門時,對面忽然有燈光亮起來。黎恩擡頭一看,就見隔着一片細長的花圃,樓對面停了一輛黑色轎車。

轎車早已熄了火,旁邊站着一個同為黑色的身影,高高大大,目光一刻不離地定在她身上。

黎恩的心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那高大的身影已經走過來:“黎廚好像還欠我一杯茶。”

是他的聲音,是他。

兩個月前在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月光下問她“家裏都有什麽茶”的人,今夜乍然出現,說:“黎廚好像還欠我一杯茶。”

黎恩的腦海裏空白了片刻,随即又反應過來:“很抱歉,阮總,有點晚了。”

其實上一回更晚,不過女孩眼底的期盼如星光,照亮了太黑太長的路段。

只不過現在,那點星光沒了。

阮祁琛定定地看着她:“生氣了?”

眼前的姑娘依舊美得令人心動,只不過眉眼疏淡,帶着一點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意思:“生氣?阮總做了什麽能讓我生氣?”

“既然沒生氣,那……”

“只不過今兒确實是沒興致。”她粲然一笑,還沒等阮祁琛把話說完就用感應門鑰匙在防盜門上貼了一下,防盜門打開,“阮總,恕不招待了。”

不等阮祁琛反應過來,姑娘已經閃進門內,“砰”的一聲,門關上了,也順道将不請自來的男人隔絕在外。

頂樓的燈在不久後亮起來,沒拉上的窗簾間透出了姑娘窈窕的身影。那個女人似乎在窗前發現了阮祁琛的車還沒開走,不一會兒,又把窗簾也拉上了。

“這……這……這……”這也太不客氣了吧!小吳看着小阮總吃了個閉門羹,氣得嘴都差點兒歪了。

可轉頭再看向老板——怎麽回事?小阮總為什麽一臉似曾相識的縱容表情?好像還覺得這姑娘挺有趣?

事實證明,以退為進雖然老套,可狗男人們永遠最吃這一套。

不出黎恩所料,打從那天開始,精典裏隔三岔五就會出現阮祁琛的身影。

日薄西山的老牌不經典酒店迎來這麽一位大神,領導們卻一點也不高興,總覺得這位對家來者不善。果然,幾天後,讓精典的領導們頭疼的事情發生了——

阮星那邊一紙律師函過來,說是精典這兒有好些招牌菜都與阮星的菜單相似,而其中“尋禽記”和“鐵觀音乳鴿”兩樣幾乎一模一樣!對于精典竊取阮星的商業秘密這事,精典要麽老老實實接受阮氏那邊的收購,要麽就直接等着上法庭。

這就很有點霸道總裁強取豪奪,為了個女人不擇手段的味道了。

“小恩你快給哥交個底,官司的事你到底有幾成把握?阮祁琛這個狗男人也太不是人了吧,好好求和不成,竟然就改用強的了?”陳大魚一聽說精典出了這檔子事,當夜就從自家趕到黎恩的公寓裏——不巧,他家就和黎恩住同一個小區,只不過寸土寸金的“碧海明珠”,黎恩住在地勢最好的那一棟樓裏,而陳大魚住在小區寥寥無幾的別墅裏。

“快,你快給哥交代好,實在不行的話,哥可要出動我爸的律師團隊了!”好歹黎恩是他介紹到精典上班的,要是現在就因為她一個人連累了整個酒店,那他該怎麽向人家交代呢?

然而黎恩卻悠閑得很,還在那兒慢悠悠地修着一小束玫瑰:“緊張什麽?”

陳大魚一看她這樣,登時就明白了:“你能搞定官司?”

“不會有官司。”

“可阮祁琛他……不、不對!你這麽肯定,該不會這一切都是你……”

中島臺後的女人擡起頭,粲然地朝男閨密一笑,實實在在展示了什麽叫“最毒婦人心”後說:“對。”

他這才想起兩個多月前這個女人才從阮星離職,對于阮星的菜單她當然一清二楚:“所以那兩道菜品雷同,是你故意的?”

“要不然就小阮總那公務繁忙的程度,游戲難度如果設置得太高了,他能有心思玩幾局?”

陳大魚:“……”

服了!真心服了!

不過黎恩這邊淡定,精典那邊可就沒有同樣的底氣了。這日薄西山的老酒店本打算趁着新菜單成功,趕緊吸引幾個投資人過來,一緩長年的資金緊缺問題。哪知投資人還沒找到,新來的主廚就出了這檔子事!

“黎小姐,其實咱阮總到底想要什麽您還看不明白嗎?”不知第幾次,和律師一同過來的吳特助苦哈哈地賠着笑,“您就別為難大家了,只要您向我們阮總開個口,什麽商業機密不機密的,哪還是事啊!”

然而黎恩一如既往,面上笑意盈盈,可眼神冷冰冰的,只柔聲道了句“慢走”。

雙方就這麽互不相讓地膠着,到最後,就連遠在法國的田甄心好像也嗅到一絲不對勁了。

小阮總在廚師大賽上總給同一個女人放水的消息她聽過,可鑒于自己對阮祁琛的了解,田甄心倒不認為他會做出這種公私不分的事。只是當小阮總執意要為難一家老酒店,就為了之前被他放過水的那名廚師時,田甄心開始有些不安了。

尤其當她得知,那位廚師姓黎名恩。

田甄心的電話開始一個接一個地往黎恩這裏打,就想知道她和阮祁琛究竟是不是傳聞中的那種關系。

可以了,是時候了,收網時間要到了。

那個深秋的夜裏下起滂沱大雨,黎恩結束工作後,欲離開精典時才發現外頭的雨已經在地上積了近兩厘米的水窪。她車技一般,平時回家,相比于開車更喜歡用叫車軟件。可此時外頭小巷裏積了那麽深的水,計程車哪能進得來?

她正發愁,對面響起了一道喇叭聲,一輛高大的SUV就停在斜對面的門店外。駕駛座的車窗降下來:“黎小姐,這會兒打不到車,我們送您回去吧”

是阮祁琛的助理。吳特助喊完見她沒明顯反對,很快便撐着傘過來,賠着一臉笑:“快上車吧黎小姐,外頭雨大,別淋着了。”

估計是前兩天才帶着律師到黎恩處吃過閉門羹,小吳這會兒連話都說得小心翼翼,一邊将傘往黎恩這邊移,一邊試探性地說道:“黎小姐,雖然這麽說挺不好意思的,但真心希望您別生我們阮總的氣。我們阮總就是……怎麽說呢,以前我就沒見他這麽出格過。黎小姐,我覺得我們阮總真的……嗯,還挺喜歡你的。”

黎恩懶洋洋地瞥他一眼。小吳立即識趣地閉嘴,安安靜靜地将黎小姐護送到黑色SUV的車後座上。其實車後座上早已經有人了。一坐進去,黎恩就看到了正閉着眼休息的阮祁琛。估計他是累了,竟然連她開了車門坐進來都沒察覺。

“這陣子有新酒店開張,我們阮總應酬太多,今晚就喝多了。”吳特助連聲音都放低了,“黎小姐,後面的保溫箱裏有熱飲,阮總特意讓我準備的,您看要不要喝點什麽?”

黎恩點點頭,看向熟睡中的阮祁琛。

阮氏這幾年飛速擴張,據說老阮總和香港那邊的阮副總也逐漸放權,好多事情都壓到了如今的小阮總身上。

他還是挺累的吧。記得念書那會兒他對商業什麽的一點興趣也沒有,大高個兒每天只管抱着籃球往球場裏沖,打起球來又酷又狠。那時的阮祁琛脾氣才叫糟糕呢。剛轉到一中時,有幾個刺頭老嘲笑他那口不太流利的港普,結果幾天後,一個個要麽被他的球技折服,要麽被他的拳頭砸服。新來的少年有一張好看得要命的臉,偏偏脾氣也差得要命,對誰都冷冰冰的,酷着臉,除了在見到田甄心的時候。

田甄心……

是啊,那麽多年前是田甄心。那麽多年後,竟然還是這個名。

窗外的燈光影影綽綽,被暴雨砸成無數個不規則的圖形,透過車窗,落在男人剛毅的面容上。

他的五官近看便能察覺出一點熟悉的少年氣來,柔和的光線在他的眼耳口鼻上跳躍。黎恩看着看着,連自己也沒察覺,竟已經伸出手,想捕捉一點那高挺鼻梁上的光。

然而她的手還未觸及他的皮膚,細腕已被人擒住。

黎恩吓了一跳,這才發現自己竟做出這麽一個不可思議的動作。

“看夠了?”抓着她手的男人依舊閉着眼,掌心卻精準地包住了她的手腕。

纖弱的脈搏跳動,全部落入這個男人厚實的掌心裏。

黎恩咬着唇沒說話,卻也沒有要求他松開。畢竟先動手的人是自己,現在提什麽要求都似乎有點沒底氣。

“想摸?”

黎恩:“……”

他終于睜開眼。昏暗空間裏男人的目光如炬,黎恩有些受不住,下意識就想移開目光。可她還未來得及動作,一瞬間他的大手已經伸過來,稍一用力,便把姑娘帶進懷裏,薄唇重重地吻了下來。

她腦中“嗡”了一下。前座的小吳仿佛不存在了,流動的光影裏只剩下這個男人英俊的輪廓。

紅唇被咬了一下,黎恩吃痛,他就趁着這個時機捏着她的下巴往更深處吻。直到黎恩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唇上的壓力才漸漸緩和下來。

吻停了,他人卻沒退開,鼻尖依然暧昧地抵着她的鼻:“今晚請我喝茶嗎?”

聲音那樣低沉,帶着數不盡的蠱惑。

“今晚請我喝茶嗎?”什麽意思,她怎麽可能不明白?

沒被控制的十指重重地嵌入掌心裏,黎恩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可他的鼻尖很快又暧昧地蹭了蹭她:“嗯?”

她想後退,他的手卻搶前一步挪到她的後腦勺:“請嗎?”

姑娘被嵌入掌心的指甲刺激得清醒了些,垂下眼睑,掩住了那一瞬間眼底的流光溢彩。

請嗎?怎麽可能不請呢?到底,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啊。

好半晌,姑娘的嗓音才在寂靜的車廂裏響起:“請了……就放過精典嗎?”

男人的低笑聲傳來,蓋過了女子無聲閃過的複雜思量。

滾燙的耳垂被人輕撫了一下,然後,她聽到阮祁琛滿意的聲音:“嗯。”

嗯,小阮總高興了。果然再驕傲再剛烈的姑娘也有現實中的弱點,于是霸道阮總揪着那個弱點,将姑娘強行揪到了自己身邊。

那一晚,阮祁琛再度被邀請到“碧海明珠”去喝茶。不僅喝了茶,第二天早晨,他還久違地享受了一份可口的家常清粥。

蒜炒上海青新鮮可口,簡單的菜脯炒蛋是小時候的味道,油條炸得又香又脆。還有咖啡,黎恩的咖啡煮得真是好。自離港後,阮祁琛已經很久沒吃到這麽家常又令人滿足的早餐了。

吳特助也高興,至少短時間內不用看老板的冷臉了。

果然千方百計得到的才最值得珍惜啊,瞧瞧小阮總這回對待黎小姐的态度——

“阮總,今晚的飯局取消了,你晚上……”

阮總說:“去黎小姐那裏。”

“阮總,夫人那邊讓人帶來一些燕窩……”

阮總說:“給她送過去。”

“阮總,東湖那邊的小別墅開始搖號了。”

阮總說:“把戶型圖送去給她看看。”

都已經不說“黎小姐”了,一個“她”字便代表了所有。吳特助每每憋着笑,心想鐵樹一開花,那還真是一場“火樹銀花”!

黎恩對這一切來者不拒,可若要說喜歡,卻也未見得有多喜歡。

東西一樣樣被小吳送過來,黎恩只冷漠地接過,然後随手放到公寓的某個角落裏。

那一天,是她與阮祁琛如此“交往”的兩個月後吧,陳大魚突然急匆匆打了一通電話過來:“你知道誰回來了嗎?田甄心!那個女人不是在法國進修嗎?怎麽突然回來了?是不是為了你和阮祁琛的事?小恩……”

電話那頭的陳大魚欲言又止,這一頭,黎恩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來來往往的車潮。

好半晌她才說:“我和阮祁琛什麽事?”她的口氣聽上去像若無其事,“男未婚女未嫁,我們之間有什麽事,值得她這個外人千裏迢迢從國外趕回來?”

陳大魚沒有說話了。

恍惚間就記起很多年前,在那個陳舊的年代,少女為暗戀的男生做了整整一學期的筆記。可托與男生更熟的表妹田甄心送到男生班上以後,所有人都說,那是田甄心替阮祁琛做的筆記。

也記得很多很多年前,在男生高考的前夕,少女從山下跪到山上,只為了替他求得一枚幸運符。那枚幸運符被她托人偷偷塞到了男生的課桌裏,可沒過多久,所有人都說,那是田甄心特意上雲山,替阮祁琛求得的。

那時陳大魚都快氣瘋了,考試一結束就跑到阮祁琛的班上,就想當着阮祁琛的面戳穿這個女人虛僞的面目。可誰會信他呢?田甄心好歹和阮祁琛那夥人同一個班級同一個陣營,高中三年念下來,早成了同一派。于是,直接到人家班上去鬧事的魚兒最終只是被人同仇敵忾地揍了一頓。然後,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那一枚幸運符,陪伴着阮祁琛經歷高考,經歷後來漫長的求學生涯。可它的主人卻從來都不知道,故事背後,原來還有一位女子從山下到山頂的九九八十一跪。每一跪,都刻着年少時最純粹的暗戀。

“小恩,我擔心田甄心她故技重施……”

黎恩卻是笑了,溫和而頗有內涵地道:“魚兒,我現在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只會偷偷付出的姑娘了。”

城市的傍晚有一日裏最溫柔的光,站在碧海明珠的頂樓,透過落地玻璃,看得到這座城如這場人生一般繁複的原貌。

那天的電話挂斷沒多久,小吳就送了份新禮物過來:“黎小姐,這是阮總讓我給您送過來的。東湖那邊的小別墅開始搖號了,您看看有沒有喜歡的戶型。”

黎恩沒有說什麽,只是那晚待阮祁琛回來時,永遠笑臉相迎的女子只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

桌上是中午的剩菜,而沙發上的女子翻着小吳下午送過來的戶型圖,末了,才淡淡地道:“看來我們小阮總也喜歡金屋藏嬌這一套,不過這手段還是簡單粗暴了點。”

從最初的首飾,到後來的藏畫,再到如今這可笑的別墅戶型圖,誰稀罕這麽點破東西?

她畢業于全國數一數二的院校,其後又赴法國藍帶學習。本職工作盡管稱不上國際一流,可除了未來某天要蹲下身給張蜜兒那個大傻子擦鞋,哪裏稱不上年輕有為又出類拔萃?

她如今住在本市最高檔的公寓,事業上有野心,生活上有品位,要才有才要貌有貌,這一切,全都是自己用雙手辛辛苦苦掙來的——這樣的女人費盡心機接近你,就為了那麽點破東西?

阮祁琛有些不理解她這突如其來的脾氣:“地段不喜歡?還是戶型不合你的心意?”

黎恩似笑非笑:“你再這麽送下去,連人都不合我心意了。”

輕輕柔柔的調子,可話說完,她卻直接進了房,徒留他處理一桌子殘羹。

阮祁琛的直男思維大概很難明白送套房子究竟有什麽不對,他只是三下兩下解決完晚餐,再回房時,便見黎恩已經洗過了澡,穿着寬大的浴袍在鏡子前做護膚。

梳妝臺上的小燈照着姑娘白皙的臉,細細長長的天鵝頸在燈光下耀過誘人的光。

阮祁琛靠在門口,看着看着,眼底漸漸染上了點不一樣的情緒。片時之後,他走過去:“別氣了,就算我錯了,好不好?”

他其實根本就不懂得她在氣些什麽,或許,永遠也不會懂。

只是大手拂着她發絲的動作那麽輕柔,就像是在摸一只壞脾氣的貓。

黎恩這姑娘,要說奇怪也是真奇怪,明明看着驕傲又有原則,可在阮祁琛面前,卻又偏偏好哄得像一只家養的貓。主人鬧得她不高興了,親一親再哄一哄,她便又連脾氣都發不出來了,只半氣惱半撒嬌着:“誰想要你那點兒破東西!”

“嗯,不想要。”他耐心地應着,任她黏人地抱在自己腰身上。這會兒哄着人,連笑意都比平時多了兩分。

懷中的女人已經做完了一整套護膚,無妝之下,一張豐潤的唇泛着好看的淡粉色,裸在浴袍外的精致鎖骨也泛着淡淡的光澤。阮祁琛喉結無聲動了動,俯身輕吻她耳垂:“那你想要什麽?”

“你說呢?”

“我哪裏知道?”他淡道,眼底卻漸漸聚起了濃稠的暗欲。

姑娘纏着他腰身的手又緊了緊:“想要你。”

“還有呢?”

“就是你。”

阮祁琛無聲地笑了,高大的身軀俯下來,大手從她細細的脖子上撫了下去。

那晚黎恩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睡着的。阮祁琛一向是個有自制力的人,同居以來,除了最開始的那兩次,在這檔子事上他幾乎可以算得上是節制。可那晚也不知是被姑娘的哪句話給哄高興了,一整夜,小阮總的興致都高得很。

隔天黎恩醒來時,這個一向有晨跑習慣的大總裁還窩在她床上。她想去洗個澡,可剛一動,很快又被他拉下去:“周末別去上班了,再陪陪我。”

一句話說完,昨夜的興致卷土重來。結果他晨跑不用去了,她班也上不了了,一直到……一直到……

一直到屋外傳來門鈴聲。沒過多久,黎恩去開門,有熟悉的女聲由客廳傳入房間裏:“看我們小恩這樣子,是不是阿姨來得不是時候呀?”

阮祁琛突然清醒。

這聲音是……媽咪?

對,那不就是他親媽陳恩靜的聲音嗎?

可怎麽會?媽咪和黎恩怎麽會認識?

管理着一百家酒店永遠運籌帷幄的小阮總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有一天他會衣衫不整,臉也沒洗,在春宵一度的對象家見到……自己的媽咪。

門口的女人氣韻溫婉,保養得宜的臉上是同樣得宜的妝容,是他二十六年來最最熟悉的那一位。

“難怪小恩說今天會給我個驚喜呢!”阮太太驚訝地看着自己的兒子,好半晌,腦回路才慢了半拍地繞到了黎恩昨天約她過來時所說的話上——

“恩靜阿姨,有個小驚喜想給您。”

小驚喜?這哪裏是小驚喜啊?這簡直是天大的驚喜好嗎!

想着前陣子她還在愁兒子這麽大了也沒個對象,該不會是在性取向上有什麽問題吧,可結果……

“瞧我還天天替你發愁婚姻大事呢,你倒好,都瞞着媽咪和人同居了!”

阮祁琛只覺得自己像是被雷劈過了一樣,眼睜睜看着母上大人熟稔地挽過黎恩的手。而黎恩也以同樣的熟稔姿态和媽咪拉着家常,她的目光在拉着家常時無意間投過來,隔着偌大的空間,對上了他的眼睛。

那麽平靜,那麽坦然。

這個女人,曾經在廚藝大賽的舞臺上偷窺過他的側臉,在深夜相擁的時候認真親吻過他的鼻尖,她眼睛裏曾為他聚起過羞赧的愛意,也曾在心灰之後因為他自以為的“威逼利誘”,“不得已”回到他身邊。

可直到此時阮祁琛才發現,原來自己所以為的這一切,可能、大概、也許——真的就是“自以為”!

“你設計我?”

“嗯。”

“從昨晚我踏入你家門的第一分鐘起,你就算好了今天的這一切?”

黎恩沉默了。

難怪媽咪一進門就嚷嚷着什麽“驚喜”,難怪這個女人從頭到尾也不反駁媽咪的誤會,甚至在他一度想解釋時,不動聲色地偷換概念,讓媽咪以為兩個人早已是準備結婚的關系!

“阮祁琛,”面前的女人還是那副平靜的模樣,在母上大人急匆匆地趕回家“報喜”後,說,“阮祁琛,我不想再等了。”

他根本不知道她在等什麽,他整個人又驚又怒,不敢相信自己竟就這麽被一個女人耍了!

更可笑的是,他這邊還沒做好應對措施,那邊阮家上下竟已全知道了這個“女朋友”的存在!

阮太太與黎恩的媽媽原是少女時期就認識的朋友,兩天後,老阮總特地從香港趕過來,二老一起約了黎恩的母親吃飯。

一切就是快得這麽不可思議,就好像有人早已安排好了接下來的每一步。八百年前就盼着兒子結婚的父母,好不容易盼來了這麽個似是而非的“準兒媳”,為了讓他同意早點結婚,父親甚至承諾一旦他成了家,內地這邊所有酒店的管理權,将全權交付給他。

有趣,這一個見鬼的羅生門,簡直太有趣了!

從前饒是他如何努力創下業績,父親永遠會以“年輕沒定性”為由,不放心讓他全權掌管。可如今,不過是穩定了一段關系,他就可以獲得內地這邊全部的管理權,所有曾經設想過卻因父親反對而沒能實施的創意現在統統可以實施了——不過是結個婚,何樂而不為呢?

至于結婚後那個女人将過上什麽樣的生活,會後悔莫及還是因為受冷落而巴不得馬上就離婚,他又何必保證呢?

于是兩個人結婚了,就在東窗事發的一個月又十一天之後。

只領證,沒辦婚禮,因為日理萬機的小阮總說“事情太多人太忙,婚禮暫時延一延”。而結婚當晚,就在兩位新人領了證而老人們各歸各家後,阮祁琛朝他的新婚太太扔出了一紙離婚協議。

打從那天起,阮家那間特意為他們倆準備的“婚房”,阮祁琛再也沒有踏進過一步。

這就是兩個人從相遇到結婚的全過程——阮祁琛其實一點也不想娶她,黎恩很清楚。

一個為人耿直卻因着生意場上的爾虞我詐而不得不時時罩着面具應酬的商二代,原以為她清高卻單純,被親一下都能臉紅大半天,他以為她就是這複雜世界裏難得的幹淨的存在。這個女人什麽也不求,被迫委身于他不過是為了不拖累精典。可誰知,當單純的面具揭下來,這個女人竟然有着比所有接近小阮總的女人都大的膽子和最複雜及最深沉的心思!

于是前夜還溫柔缱绻的男人,一夜之後冷眼相對。

在他的眼裏,她機關算盡,心機深沉。盡管迫于父母的壓力他同她去領了證,可——

“為什麽會領這張證你自己清楚,早點把離婚協議簽了,別再搞什麽幺蛾子。否則,我絕對有一萬種方法讓你後悔出現在這裏!”

呵,結婚才兩個月呢,每天都在離婚倒計時中。

離開阮祁琛的辦公室後,已經是下班時間。黎恩到廚房裏做過了交接,剛踏進更衣室,就見廚助郭小雨正站在她的儲物櫃旁望眼欲穿。

結婚之後見精典的生意穩定了,黎恩又回到阮星來工作。人靓廚藝高,偶爾吃點小虧也懶得多計較,于是短短兩個月,黎廚在阮星裏已經有了三三兩兩的小迷妹。比方說,廚助郭小雨。

一見黎恩進門,郭小雨立即迎上來:“姐,網上傳的那些你看到了嗎,和你有關的那些?”

上班時間黎恩的手機一直鎖在櫃子裏:“沒看,怎麽了?”

“你快看看吧,真是要瘋了!現在不只阮星,全世界都知道你的身份了!”

阮祁琛藏了那麽久的秘密,自兩個人相識起小阮總便不打算公之于衆的秘密,就這麽敞開在全世界面前。

黎恩在郭小雨的催促下翻出手機,點進微信。果然,阮星的每一個微信群都快被自己的名字給刷爆了——

同事甲:你們知道嗎,原來傳說中的“小阮太”是真的存在!而且人就在我們阮星!

同事乙:不要亂說,請甩證據(狗頭.jpg)。

同事丙:樓上的,這就是證據!

同事丙:(視頻)

同事丁:是真的嗎?黎廚就是小阮太?信息量巨大啊我的天!

張大廚:啊?

張大廚:我……還每天吃黎廚嫩豆腐?!下午還攬了小阮太的肩?!

張大廚:小阮總四千米大刀提來了嗎?不勞煩總裁動手!我!我自盡!

黎恩:“……”

這小張同志是不是想死?

上上下下幾千條信息,每個群都有,視頻、圖片、解釋、讨論一應俱全。

郭小雨:“不僅阮星,外頭也都議論紛紛,咱們群裏有人将截圖發到網上去了!”

“你說什麽?”

弄到網上?在阮祁琛才剛被傳出“夜宵門”時,把這些東西傳播到網上?

這就是郭小雨一臉急色的原因:那被傳出去的照片不僅拍到了黎恩姐蹲下身給張蜜兒擦鞋,更過分的是,就連小阮總從包廂裏出來的身影也一起入了鏡!

于是謠言愈發歡騰了:不受寵的小阮太蹲身給第三者擦鞋,小阮總冷眼旁觀不管不問。

郭小雨都快被這些鬼話氣死了!

“知道照片是誰傳出去的嗎?”

“吳特助那邊已經派人在查了,不過我聽到了點風聲,”小雨低下聲,悄悄在她耳邊說,“黎恩姐,好像是王廚。”

“王廚?”

“對,王廚,王長發。”

這個人她倒是記得,當初與她參加了同一場廚藝大賽,她第一,他第二。本也算得上是個人才吧,只可惜心胸太狹窄,因着那點兒名次問題,比賽時也就算了,竟然直到共同工作了,那個姓王的還時不時想給她使點兒絆子。

黎恩原本看他空有一點壞心思可智商實在太一般,也懶得把那種人放在眼裏。只是現在聽郭小雨這麽一提,她突然想到,就在這陣子,也不知具體是從哪天開始,這王廚看自己的眼神裏似乎總帶着點幸災樂禍。

“你知道‘夜宵門’最早在阮星是誰提起的嗎?”黎恩問。

“啊?”怎麽突然又提到夜宵門了?

“我不太記得了。”小雨不好意思地撓着頭。

黎恩不知在想什麽,獨自思索了半天後,又朝郭小雨招了招手。

郭小雨将耳朵貼到她面前,就聽黎恩說:“你去幫我了解一下當初這夜宵門是什麽時候開始在阮星被提起的,和王廚有沒有關系——悄悄問,別弄出什麽動靜。”

郭小雨有些不明所以,可看黎恩這若有所思的樣子,還是忙不疊地點頭:“我這就去!”

郭小雨匆匆離開,更衣室裏又安靜下來。

黎恩想了一會兒,半晌又拿起手機:“魚兒,幫我查一個人。”

天光漸暗。

一陣暴雨過去後,夕陽半垂不垂地挂到天邊,夜幕降臨了。

“對,姓王,名字好像叫王長發還是王廣發……和我同一批進阮星的,也參加了廚藝大賽……對,拿的是第二名……”

窈窕倩影從阮星的後門一路走到了街頭的拐角,正招手準備攔輛計程車回家時,拐角對面突然傳來一陣耳熟的呼喊聲:“黎小姐?黎小姐?”

一個多鐘頭前還當着所有人的面畢恭畢敬地喊自己“阮太太”的吳特助,此時在無人的街角,和他家老板一樣,翻臉不認人地重新喊起了“黎小姐”。

黎恩挂斷電話,一擡頭就看到吳英俊正笑眯眯地站在旁邊的拐角處:“黎小姐今晚方便嗎?是這樣的,老阮總剛打電話過來,說是太太今兒坐了飛機有點累,所以今夜的慈善晚會,他們想請您和小阮總一起去參加。黎小姐您……”

“不方便。”

吳特助一噎。

“怎麽?不是問我方便不方便嗎?”姑娘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他身後的賓利,後座車窗內,似乎還有某人熟悉的輪廓,“不好意思啊,我不方便。”

話落,她懶得再啰唆,擡腳就要走人。

“哎,黎小姐、黎小姐……”

賓利的後車門就在這時被推開,黎恩還以為阮祁琛這是不耐煩她的拿喬了,為節省時間,決定親自下車來請她上車。

哪知車門被推開後,車內的男人卻巋然不動,只擰眉不耐煩地往她這兒瞥了一眼:“上車。”

“小阮總就是這樣邀請人的?”

阮祁琛沒回她,只戴着一副眼鏡繼續在那兒看文件。

黎恩冷笑了一下:“既然邀請的人沒誠意,連話都不想和我說一句,那共赴晚宴又有什麽意思?”

她走過去,伸手搭在車門上,長指漫不經心地撫着賓利流暢的線條:“與其面對着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的我,小阮總倒不如直接掉頭右轉,前往如心去接那位‘一起吃過夜宵’的張小姐。”

吳特助:“……”

阮祁琛終于擱下了文件,滿臉不耐煩:“鬧夠了沒有?”

“沒有。”

“黎……”

黎恩直接甩上了車門。

高跟鞋踩出“噔噔噔”的聲音,襯着主人漸行漸遠的身影。

吳特助簡直要哭了:“黎小姐!黎小姐!”

原本剛才他都已經要載小阮總回家了,可家裏的老阮總一通電話打過來,說自己累了,讓小阮總攜小阮太代他去參加今夜的晚宴。

其實累了是假,想讓阮家這對新婚夫婦到衆人眼皮子底下去遛一遛才是真。畢竟今兒出了那樣的鬧劇,現在全世界都等着看阮氏的笑話呢。小阮總夫婦要是直到這時還不能合體出現,那到了明天,謠言該傳成什麽樣?

“阮總你勸一勸她吧?”眼看着那邊黎小姐都走出去一段路了,可這邊小阮總還絲毫不為所動,小吳簡直快急哭了,“黎小姐這态度,擺明了就是要你哄啊!”

小吳可是見識過兩個人最柔情蜜意的那一陣的,自然曉得這黎小姐是個什麽脾氣:氣性大歸大,對着全世界高貴冷豔歸高貴冷豔,可只要小阮總耐着性子哄一哄,再大的氣性也能一瞬兒就不見了。

曾經有一陣,吳特助真心實意地覺得,這姑娘是真心實意地愛着他家老板的。

“阮總?阮總?”

小阮總擡起眼皮,淡淡地掃他一眼。

“真的,黎小姐吃軟不吃硬的。你想想,以前哪回你好好說話她沒聽你的?”小吳雙手合十,內心十分崩潰,表面萬般虔誠,“大老板、大總裁,您就當可憐可憐我吧!”

阮祁琛這才将文件暫擱到一旁,看了一眼車前越走越遠的身影,片時後終于下了車:“黎恩。”

聲音不大,可好聽的煙嗓永遠最具有辨識度。

果然,黎恩聽到他的聲音後便頓住了腳,轉過身來看走下車的阮祁琛。

兩個人在逐漸暗淡的夜幕下遙遙相對,誰都沒有說話。吳特助在旁邊瘋狂暗示,又是擠眼又是清喉,好半天阮祁琛才開口:“陪我去參加晚宴。”

“以什麽身份?”

阮祁琛的眼危險地眯起,就聽這個蹬鼻子上臉的女人問:“是阮星的廚師,廚藝大賽的冠軍,還是……”還是,你阮祁琛的太太?

“別得寸進尺!”

“怎麽會是得寸進尺呢?小阮總如果不說明白,我又怎麽知道自己在晚宴上該扮演什麽樣的角色呢?甚至這一身衣服,”她示意了一下自己與他的西裝革履全然不相配的牛仔褲,“總得讓我明白自己今晚的身份是什麽,我才好嚴格規範自己的行為和裝扮,以防給阮總丢臉吧?”

話是說得好聽,可都說了是要去參加晚宴了,誰還能真不明白是以什麽身份去?

阮祁琛額頭上的青筋似乎隐隐有跳動的危險,盯着她的目光又冷又沉。

可黎恩看上去一點也不害怕:“如果阮總自己也不明白,那,”她微微一笑,“那我就不打攪了,阮總另請高明吧。”

話音剛落,女人毫不留戀地轉身,高跟鞋再一次“噔噔噔”,送走了夕陽下的倩影。

“黎恩!”阮祁琛震怒,簡直有當街掐死這個女人的沖動。

“阮總、阮總!”吳特助趕忙提醒他,“你快回答啊!大事要緊啊老大,別和一個女人怄氣了!”

小吳同學倒是顧大局,可這話一出口就被老板沒好氣地瞪了一眼。

“別怄氣了,你看她都要走了!”小吳真是急死了,“阮總、阮……”

男人還沉着臉站在車旁,再一次提高音量:“黎恩!”

然而黎恩頭也沒回。

見鬼了!“黎恩、黎——阮太太!”高大的身軀同時追上來,沒好氣地拉住她的手臂。

黎恩被迫停下腳步:“嗯?阮先生剛剛喊的是?”

阮祁琛沒出聲,直到姑娘作勢又要離開,他這才酷着一張臉:“阮太太——以‘阮太太’的身份。”

妥。

女人漂亮的嘴唇愉悅地一挑:“這樣啊,那我覺得自己還是可以勝任的。”

阮祁琛臉上罩滿了寒霜。

後頭的小吳簡直不要太機智,就在小阮總拉住黎小姐的那一瞬間,“嗖”的一下将車開了過來。

黎恩等他麻利地下車替自己開了車門後,才優雅地坐進去:“麻煩将車開到碧海明珠。”

“做什麽?”阮祁琛很沒好氣,一點也不想再踏足那個鬼地方。

兩個人曾經柔情蜜意卻最終被證實了是假的的鬼地方,他被雙方父母按頭同意結婚的鬼地方。

可黎恩卻一點也不覺得那是個鬼地方:“換衣服啊,既然是以‘阮太太’的身份出席,我這一身便裝總該換掉吧?”她這話剛說完,包包裏的手機就“嘀”的一聲,有微信進來了。

阮祁琛扭過頭,冷冷地看着窗外。

這是從小到大的教養,即便心情再不爽,也知道他人的隐私不能侵犯。

手機連着“嘀”了幾聲,好幾條微信湧進來,看這架勢就知道是陳大魚那個啰唆貨。黎恩打開微信,果然看到那條“魚”已經效率極高地将王廚的基本資料發了過來。

老壇杉菜魚:資料先發你,這家夥我讓人盯着了!

老壇杉菜魚:不過話說回來,狗男人都帶着小三上門給你甩臉子了,你還幫他查這個?有病吧你?

老壇杉菜魚:黎恩?

老壇杉菜魚:黎小恩?

老壇杉菜魚:出來說話別裝死!

黎恩無語地看着“出來說話別裝死”下那一列整整齊齊的表情包。身旁的阮某人還在透過車窗望天,她下意識看了他一眼,這才按下九宮格打字:狗男人都把離婚協議書往我臉上扔了,我再不做點什麽,是想安安心心當個豪門棄婦嗎?陳小魚你腦子今天又裝反了吧!

老壇杉菜魚:……

老壇杉菜魚:當我沒說。

黎恩沒好氣,還想反擊他兩句,卻見老壇杉菜魚的對話框上“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閃了又閃。

還不等黎恩組織好語言,魚兒已經又發過來:那不想離婚的話,接下來你想做什麽?

黎恩:還能做什麽?當然是策反啊。

老壇杉菜魚:啥?

車子正好在這個時候停下,黎恩從手機信息中抽出神來,擡頭就發現碧海明珠已經到了。

微信那端的陳大魚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回複,又發來一句:啊?

黎恩原已經準備收起手機了,不過這會兒又點開老壇杉菜魚的對話框,在下車之前回了一句:拿下他!

那頭陳大魚的臉上仿佛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手機安靜了一會兒,然後開始瘋狂地振動,無數來自于老壇杉菜魚的微信消息發了過來。

老壇杉菜魚:拿下他?

老壇杉菜魚:拿下阮祁琛?

老壇杉菜魚:你之前費大力氣都拿不下的人,現在人都把離婚協議書往你臉上摔了你還覺得自己可以拿下他?

不過黎恩再也沒回了。

那一天的泉城發生了兩件事——

第一,大名鼎鼎的小阮總繼“夜宵門”之後終于曝光了那位忍辱負重的小阮太,曝光方式極清奇,據說是小阮太彎腰替那個第三者擦鞋時被人拍了去。

第二,當夜的慈善晚宴上,永遠帶着老秘書或吳特助出席的小阮總,臂彎間挂了只纖手。

那纖手的主人容貌出衆,氣韻脫俗。就在衆人紛紛揣測“這麽美的人兒不會就是正牌小阮太吧”之時,小阮總牽着那女子的手,對着迎面而來的長輩禮貌地道:“周伯伯,這位是我太太,黎恩。”

“周伯伯,這位是我太太,黎恩。”俊男靓女出現于人前,僅一句話,便擊碎了甫入場時周遭的竊竊私語。

高大的男人牽着他太太的手,在衆目睽睽之下從外頭走進了晚宴大廳。

盡管今夜的小阮總俊逸又挺拔,可衆人的眼睛還是無法控制地被他身旁的美人給吸引了去。社交場上基本沒露過面的女子,今夜穿一襲和小阮總西服同色系的長禮裙,烏發松松绾了個簡單的髻,裝飾不繁複,可整個人卻美得逸出了一股卓絕的仙氣。

“你看八點鐘方向那位表達欲很強的太太,四十五度角那位緊盯着我不放的小姐以及角落的八卦記者,”有仙氣的姑娘盈盈地笑着,在确保完美的笑容落入周遭看客的眼底後,說,“看來明天阮氏的股票沒有飄綠的風險了。”

衆目之下的男人輕輕摟着他太太的腰,臉上是罕見的溫和,薄唇輕啓:“這就不勞黎小姐費心了。”

呵,有事阮太太,無事黎小姐,阮祁琛這個狗男人果然懂得随機應變,絕了。

二人在衆目睽睽之下将表情管理做到了極致。那廂周伯伯還在和阮祁琛讨論着新酒店的事宜,這廂周伯母已經熱情地握緊了黎恩的手。

“爹地經常在家裏提起二位呢,媽咪也讓我過來時一定要向二位問好。”黎恩謙遜地反拉着周太太,整個人的态度游刃有餘地控制在晚輩的謙遜和阮家太太的落落大方之間。

阮祁琛在談話的間隙抽了個空,回過頭來說:“小恩為人比較低調,平日裏不愛參加這些活動。”

“我看你們是兩個人都低調吧!”周總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自己說,上個月華仔辦兒子的滿月酒,你小子是不是也沒去啊?”

“這事得怪我,周伯伯。”黎恩笑道。

“哦?”周總十分好奇。

就聽這初次見面的小阮太抱歉地說:“那天琛仔本來是想過去來着,可我突然身子不舒服……”

黎恩一邊說着,一邊笑了笑,眼角餘光瞟過去,就見她那耿直的先生一個不小心,又露出了“你可真能編”的表情。

呵,這臭直男!

然而黎恩面上依然笑意盈盈,嬌嗔着拍了一下她的先生:“你忘啦?就那天,你還特意提早下班呢。可結果我突然身子不舒服,最後才變成了醫院一夜游,忘了嗎?”

她這麽說着,普通話同時轉成粵語,成功地将阮某人那“你可真能編”的表情蓋棺定論為阮某人一時想不起“華仔他兒子究竟啥時辦的酒席”,同時彰顯了這夫妻二人的小親密。

粵語呢,嫁入香港人家的閩南女子,原來已經将夫家的地方話說得那麽流利!

周總和周夫人相視一笑,以長輩的姿态欣慰于年輕人的恩愛。

而周遭看客也早已将原先的聽聞徹底颠覆——

是誰,那些說人家要離婚的,說正牌太太蹲下身給小三擦鞋的,都是誰?您有事嗎?

其實也別怪衆人眼瞎,主要是這小阮太看小阮總的眼神實在太深情了,先生和別人說話時,她就在一旁深情款款地看着,臉上的表情也不知怎麽拿捏的,竟能将正牌太太的得體和“天哪我先生怎麽這麽帥”的少女心融合得天衣無縫。見先生的領帶歪了,這當太太的等他和人寒暄完後,又踮起腳,悄悄在他耳邊說了什麽。随後兩個人來到角落裏,小阮太細心地替先生理了理歪了的領結。

軟玉溫香近在眼前,然而誰都不知道,就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阮祁琛不耐煩地擋了一下黎恩的手,自己把領結給拉正:“不愧是黎小姐,謊話信手拈來,連草稿也不必打。”

一到無人的角落,阮祁琛又恢複到那副冷淡的死樣子。

黎恩有點好笑地看着他的這一番變臉:“比不上小阮總,用過即棄,連個緩沖都不必。”

“畢竟近墨者黑,在黎小姐這種人身邊待久了,多多少少總會受到一點污染。”

“你!”黎恩美眸一瞪。

阮祁琛:“怎麽,你的招牌笑容呢?”

此時旁邊有外人走過,似乎是這宴會裏的八卦頭頭,正打着拿酒水的幌子來看這阮家夫婦是不是真那麽恩愛。

黎恩連半秒都不到就很自然地管理好表情,朝那個八卦頭頭笑了笑。随後想了想,她又踮起腳湊到阮祁琛耳邊:“那既然不想再秀恩愛了,來聊一聊正事如何?”

“我和你能有正事?”

“當然了。比方說,王長發。”

阮祁琛一愣。

“我讓魚兒去查了這個王長發,他剛傳了一條特別有意思的消息給我。怎麽樣阮總,有興趣聽一聽嗎?”

阮祁琛下午已經果斷地處理了那個姓王的,這是阮星上下都知道的事。

可黎恩還知道的是,阮祁琛和他那個老同學吳特助,腦子一個賽一個地“直”。畢竟是從小到大都生活在象牙塔裏的人,對于生意場上那點兒上不得臺面的彎彎繞繞,他們即使知道會有,也不願意花同等的腌臜心思去琢磨。于是自然想不到,一個王長發的洩憤行為還能牽扯出那麽多事。

“我們魚兒說,王廚和那‘陳記’的老板是十幾年的好兄弟。”

而“陳記”,正是阮祁琛那晚吃夜宵的甜品鋪。

阮祁琛一雙好看的眉輕輕蹙起:“你是說……”

黎恩點點頭:“之前的‘夜宵門’和今天照片的洩露,我懷疑其間很可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這可真是太扯了!

那天一夥人在如心談完合作就已經是深夜了,是張蜜兒說肚子餓,所以他們才陪着去吃了點東西。甜品鋪就在如心附近,地址是他選的,甚至一開始吳英俊、Yann和張夫人也都在場,只不過後來見法國人和張夫人都乏了,他才讓小吳先送那兩個人回去。

一切都是臨時起意,全是概率性事件,若真像黎恩說的有什麽陰謀,那幕後主使可真是神了!

“我知道小阮總不相信我,你可以讓吳特助順着這條線去查。當然,我這邊也會繼續跟進。”好事的八卦頭頭已經離開,黎恩松開摟着他的雙臂,兩個人的距離稍稍拉開,于是她能看到阮祁琛臉上不太痛快的表情。

阮祁琛自從被迫領證後見了她就是這個樣子,黎恩早已習慣了:“好了,別氣了,我就是想和你讨論一下自己對這件事的看法。”

“不必了,我會讓吳英俊去查……”

“吳英俊能查照片誰拍的、誰傳的,可他能一個個去查散布謠言和接收謠言的人都是怎麽想的嗎?”黎恩輕飄飄的一句話便打斷了他的話,“二十八天前,有人拍了你和張蜜兒的照片,因為當時你我的關系還沒曝光,于是網上只是炒了一輪‘阮祁琛新戀情’。”

“而二十八天後的今天,繼張小姐在阮星和我争執了一番後,只一個小時還不到,”黎恩特意強調時間,阮祁琛也注意到了,“只一個小時還不到,‘小阮太下跪給第三者擦鞋’的照片就傳得到處都是。那時你們肯定還只是想着給王廚一個教訓吧?可緊接着,一個下午還不到,‘阮祁琛出軌’的破事就傳得滿世界都是了。”

說到這裏她停了一下,看着阮祁琛被自己牽引着思索的認真表情,突然十分不合時宜地覺得——

真好看。

這男人本來就長得好,認真起來時,薄薄的眼皮微垂,一雙細長的鳳眼被掩在黑長的睫毛下,無聲地勾勒着他身上那種剛由酷男孩蛻變為壞脾氣冷峻男的特質。

很奇妙,卻又……莫名地勾人。

黎恩默默欣賞了一會兒,直到阮祁琛回過味來,發現她停下了:“怎麽了?”

“沒,”她這才接着道,“你看,二十八天前和二十八天後無縫銜接,連個發酵的時間都沒有,你覺得僅憑一個王長發有能力串起這一切?”

阮祁琛:“所以你的意思是,可能有人在背後操縱?誰?”想到今天下午張蜜兒還在阮星鬧了一大出,“張蜜兒?”

“可能嗎?”她是不喜歡那張小姐沒錯,可做人必須實事求是,“好歹人家也是堂堂的如心二小姐,這麽個有頭有臉的人,腦子有坑才會滿世界嚷嚷着自己想給你當小三吧?除非……”

阮祁琛:“除非什麽?”

“除非你,抑或阮氏,在近來做了點什麽事擋了誰的道,所以人家才會借一個張蜜兒往你腦袋上扣假帽子。而這件事到目前為止大概率還沒有結束,所以你們的對家才會想再掙紮一下,給你弄出點桃色醜聞來。”

一時間,兩個人之間的氛圍奇異地安靜下來。

黎恩這話就像一個小小的爆竹,在兩個人之間不輕不重地炸了一下。片時的靜谧後,阮祁琛臉上的深思漸漸淡下來。如果真是這種情況的話,那事情就遠遠還沒有結束。

“怎麽,我說對了?”

阮祁琛自然不可能在這種場合和她讨論什麽對家不對家,不過看他這個樣子……

黎恩挑了挑眉,啧,有趣了。

“所以說啊,小阮總……”此時身旁恰好有服務生走過,黎恩從服務生的托盤上取了兩杯香槟,遞給他一杯。

阮祁琛無聲地接過,啜了一口,顯然還在考慮她剛剛說的話。

“所以說啊,小阮總……”她又重複了一遍。

阮祁琛:“嗯。”

黎恩:“小阮總?”

“做什麽?”這女人是不是欠教訓?是複讀機嗎?

他一兇,果然黎恩就不再當複讀機了,笑吟吟地啜了一口香槟:“看來有人正賣力想從你的個人名譽下手呢。所以說啊,剛領了結婚證就被人扣上了‘出軌’高帽的小阮總,”那張美得令人驚豔的臉往他這邊靠過來,姑娘的指尖在他的胸前輕輕地劃着,“你現在,還想離婚嗎?”

如果一分鐘之前阮祁琛腦海中曾浮現過“這女人雖然滿肚子壞水可分析起事情來還挺有條理”的念頭,那現在他臉上就是實打實的“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難怪繞了那麽大一個圈,難怪還好心幫他分析這一切,原來最終還是為了這句話!

“不想離婚?”

“啊。”

阮祁琛微俯下身,口吻就和她剛剛跟自己分析時一般輕柔:“做夢。”

黎恩:“……”

“婚是一定要離的,別以為說幾句好話就可以抹去你曾經做過的那些事。畢竟就你剛剛分析的那些,阮氏一百家酒店裏至少有兩百個高管可以做出一模一樣甚至是更全面的分析。至于為了名譽而選擇不離婚,”他好像覺得這個笑話挺可笑,“你以為保全名譽的方法就只有這一種?”

混賬東西!

姑娘堪堪繃住了那個屬于小阮太的得體微笑,甚至還清了清喉嚨,柔聲道:“看來是我太為小阮總着想了,沒想到小阮總還不需要。既然如此,那就先預祝小阮總和您那兩百個高管在風波結束後一起抱頭痛哭咯?”

她一口幹完杯中的香槟,又微笑着,十分優雅地奪過了自己方才好心送入他手中的那杯酒,随後随便挑了個方向,高跟鞋“噔噔噔”,迅速離去。

再和這個狗男人待下去,她一定會後悔今天陪他來演這場戲的決定!

只是她随便挑了個方向走,沒過多久,那個惹人生氣的男人也像沒事人一樣跟了過來。黎恩聽到身後有熟悉的腳步聲,于是又換了個方向一拐——

“哎喲我說大小姐,你跑什麽跑啊?”纖臂突然被人拉住,迎面撲來的是陳大魚身上慣用的香水味,“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媽呀你到底這一整晚都在哪兒啊?”

身後的腳步聲驟然停住,阮祁琛就在一米開外,不太痛快地看着陳大魚黏在黎恩身上的手。

結果這條魚就跟眼瞎了似的,全然沒看到那個大活人:“我跟你說啊黎小恩,真是天上要下紅雨了。今天發生了那麽丢臉的事,可張家那幾個女人竟然還一個不落地全到場了哎!你說她們還要不要臉?”

黎恩微愕,很顯然也沒想到張家的這幾位會這麽不要臉。

“這一整晚,我就眼睜睜看着張家姐妹鬼鬼祟祟地不知在讨論着什麽!”陳大魚說到這兒,很小心地壓低聲音,“你注意一點啊,我感覺她們今晚肯定要搞事情。”

後背突然涼飕飕的,好像有什麽冰冷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不過這條魚一心撲在好友的安危上,直接選擇無視:“聽到了沒啊?小心點!”

“行了,瞎操什麽心?我跟阮祁琛一起來的,正牌太太跟着正牌丈夫,她一個緋聞第三者能做什麽?”

“就張蜜兒那種女人,你該問她還能不做什麽!再說了,正牌丈夫頂個什麽用?那渣男又不管你!”

黎恩挑眉,目光淡淡地透過陳大魚,對上了他身後的男人。

哦,渣男不管我。

可渣男現在的表情看起來還真是很不好呢。

陳大魚這個傻子直到現在也沒發覺身後杵了個門神,只自顧自說着:“對了,你今天是不是見過Yann了?那個家夥今晚也來了你知道嗎?”

“Yann?那個法國人?”

“啊。”陳大魚暧昧地朝她擠眉弄眼,“我和你說啊,那家夥今天可真是絕了,一離開阮星就給我打電話,唠叨了一晚上,就想着讓我幫他追你呢!”

黎恩:“哦?”

陳大魚:“怎麽樣?考慮一下?那法國人別的不說,那臉和身材,啧啧啧……”

只不過黎小姐有自己的考量,她承認自己要臉有臉,要身材有身材,可上回在陳大魚的派對上如果那法國人對自己表現出明顯的興趣,她不可能毫無察覺。那時候他沒什麽大表現,這會兒知道她是阮祁琛明媒正娶的太太後,卻想追她?

有點意思啊。

身後有低沉的煙嗓傳過來,冷不防插進兩個人之間:“看來陳先生是閑得發慌,想拉皮條做生意了。”

“哎呀媽呀!”陳大魚瞬間僵住,不敢相信的目光同時瞪向面前的黎恩:你……你……你老公在我後面?

黎恩:啊。

陳大魚:你怎麽不說?

黎恩:我為什麽要說?

陳大魚:你!

黎恩:請繼續你的表演啊,皮條客?

皮條客這下連喘氣的聲音都小了。

天地可鑒,阮祁琛那個男人狗歸狗,可平日裏總端着一副“這件事沒辦好就不用再來見我”的冷酷模樣。陳大魚這樣柔弱無力的文藝小青年最怵這種裝模作樣的渾蛋了,再加上念書時還有被揍的經歷……

陳大魚現在連頭也不敢回,只能小心翼翼地挪到黎恩身邊,更加小心翼翼地道:“黎小恩,你跟着那個狗男人學壞了!”

黎恩雙目彎了彎:“好說。”

等陳大魚氣呼呼地離開,黎恩才帶着三分笑意三分調侃,來到阮祁琛面前:“小阮總剛剛怎麽了?那麽瞪着我們家大魚?”

小阮總觑她一眼,懶得回答。

“是因為我們魚兒一不小心說錯了話拂了小阮總的面子,”黎恩往他那邊走近了兩步,“還是因為,被拂了面子的小阮總……吃醋了?”

“吃醋?”阮祁琛就像是聽到了什麽大笑話,“黎小姐,你是不是喝多了?”

“怎麽會?黎小姐可清醒着呢。”黎恩又朝他靠近了點。

熟悉的氣息襲來,伴着女子身上同樣讓他熟悉的香水味。

阮祁琛原本正垂頭看着眼前的甜品,香氣忽然襲來,他的臉下意識地朝香氣的來源轉過去,高挺的鼻觸上了她的鼻。

皮膚與皮膚摩挲,只一下,許久沒親近過彼此的兩個人都有一瞬間錯愕。

黎恩沒想到他會突然回過頭,鼻尖的溫度仍在,在愣了一下的同時,她條件反射地退開。

可誰知一只手竟然貼上了她的腰。

熟悉而溫熱的觸感,黎恩錯愕地往後腰看去,就看到他寬厚的手掌。

“怎麽,離婚前還想再勾引我一次?”那只大手稍一用力,就将她整個人摟入懷裏。

黎恩:“……”

阮祁琛這是吃錯什麽藥了?四下無人,還秀什麽恩愛呢!

“你胡說什麽?快松手!”黎恩心跳加速,就想迅速退開。

這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對、鼻尖相抵再加上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耳朵一定已經紅透了。

黎恩最氣自己的一點就是,每次這個家夥一對她做點什麽親密的動作,自己那不争氣的耳朵就一定要起點什麽反應。

黎恩一點兒也不想讓阮祁琛發現這種反應。

可惜阮祁琛也不知是吃錯藥了還是怎麽着,竟不肯松手,大手甚至還略微使了力,讓黎恩整個人根本動彈不得。

“松手!”

“給我一個理由。”他口氣平淡,如同在和吳特助說“給我列一下明天的安排表”。

“讓你松手要什麽理由?不是馬上就要離婚了嗎?”

“現在沒離。”

“明天就離!”

“那現在抱着也算合理。”

黎恩:“……”

黎恩:“什麽?”

他說了什麽?這個史上最正直、凡事講原則、心中只有工作的直男,是怎麽觍着狗臉說出這種話的?

其不要臉程度簡直讓人“嘆為觀止”!

直到阮祁琛暧昧不明地低笑了一聲,指腹在她的紅唇上輕撫過,黎恩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摟在自己腰上的手已經松開了。

他沒事人一般地轉過身去,又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琳琅滿目的甜品上。

轉頭又是一副冷心冷肺的衣冠禽獸樣。

只留下黎恩一臉的問號,還愣在那兒,簡直懷疑剛剛的一切是不是一場夢。

“別緊張,剛剛你身後有人。”他微俯下身,看起來好像在欣賞眼前那排舒芙蕾的造型,“不是想秀恩愛嗎?不過逢場作戲,黎小姐不必入戲太深。”

黎恩:“?”

“畢竟就以我現在對黎小姐的興趣,就算同床共枕,應該也有足夠的定力。”

太可惡了!

黎恩簡直要被某人那不要臉得很自然的樣子給氣笑了。

就算同床共枕,應該也有足夠的定力——這意思就是“黎小姐你對我一點兒吸引力也沒有,別自作多情了OK?”

真是好一個吃足了豆腐揩足了油還要倒打一耙的渣男呢!也不知剛剛是哪個倒黴蛋倒黴成這樣,才會闖進這位奧斯卡影帝的戲碼裏!

不過這廂她不知情,那廂阮祁琛倒是在選好了甜品後直起身,目光越過重重人群,落到了不遠處某道失魂落魄的身影上。

那身影三步一回頭,難以置信又傷心欲絕——畢竟是下午才剛認定的追求目标啊,Yann難以置信且不甘的目光頻頻投到黎恩的身上。

阮祁琛無聲地收回視線,冷笑。

“我去洗手間,你自便吧。”黎恩不想再看他得逞的樣子了,話一扔下,就轉身。

哪知阮祁琛又悠閑地跟在了身後。

“阮祁琛你……”

“我也去趟洗手間。”

黎恩:“……”行,您請自便!

阮祁琛一走進男用洗手間,就聽到隔壁的化妝間大門被黎恩假裝鎮定地阖上,随後,裏頭傳出幾道又氣又急的高跟鞋跺地聲。

他面無表情地挑了下眉,情緒十分愉悅。

那種感覺就像從前搞定了工作上的某個case,只不過成就感和爽感都更強了一些。

伴着這種還不賴的心情,他在洗手間的鏡子前理了理自己的領結,而後拿出手機,給吳英俊發了條微信:去查查王長發這一兩個月裏都接觸過什麽人,有沒有阮氏的競争者同他聯系過,順便查一下他的個人賬戶。

信息發過去,手機收起。

身後小隔間的門就在這時被拉開,一名金發碧眼的男人從裏頭走了出來。

阮祁琛在鏡子前擡了下眼皮,就看到幾分鐘之前還一臉複雜神色地站在黎恩身後、死死盯着夫妻倆相擁的Yann從隔間出來,乍看到他,臉上是比方才還要複雜的神色。

這表情實在是複雜得有些過分,阮祁琛懶得去深思,只是鑒于兩家企業之間的合作,他在鏡子裏朝Yann點了下頭。

Yann有點不自然地說了聲“嗨”,可想出門時,卻又終究挨不住心中的疑惑:“阮總?”

阮祁琛擡頭。

“雖然這麽問很抱歉也很唐突,”只見Yann遲疑着開口,“可其實,我今天也實在是聽到了太多謠言,您和您的太太……”

“很好。”阮祁琛洗過了手,将擦手紙往簍筒裏一扔,“我們很好——或者,Dupont先生希望我們不太好?”

轉過身來,阮祁琛與Yann正面相對。

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加上長年在球場上練出的體格,別說面對着女人,就算是面對着Yann這種高高大大的西方人,也足以形成視覺上和心理上的雙重壓力。

“不不不,”Yann連連擺手,“當然不是!阮先生,我只是、只是……”

“不論‘你只是’什麽,Dupont先生都必須知道,如果自己想在中國市場上賺錢,就必須先了解中國人的習性,我們中國人常說‘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恩’是什麽意思Dupont先生知道嗎?”

有冷光從眼前男人的眸中射出來,Yann和阮祁琛接觸過幾次,從來只覺得這二世祖冷雖冷,可待人接物也算是克制有禮。忽而見着這樣的神色,Yann心頭大大地一驚。

而阮祁琛已經開口,低沉的話語裏透着不難聽出的冷意:“能明白的話,就勞煩Dupont先生記住了:黎恩是我太太,不論我們之間關系如何,別人口中的我們又如何,她都是我的——我阮祁琛的,懂?”

“阮……”

“離我太太遠一點,Dupont先生,這是正式警告。”

隔壁男廁莫名其妙地成了沒有硝煙的戰場,化妝間裏的黎恩當然不知道。

就在她那名義上的先生一臉冷漠地警告着那法國人之時,她正站在化妝臺前,努力讓自己的心跳恢複尋常頻率。

包裏的手機響個不停,全是陳大魚的微信消息。

那條魚還真像他自己承諾過的,一整晚都替她盯着張家姐妹花。黎恩平複好心情,拿出手機時,就看到那上頭亮着密密麻麻的信息。

這會所為女士們考慮得極周到,就連化妝間都是一小段一小段地隔開的,點開微信後,黎恩就坐在化妝臺前的小凳子上,在那個小隔間裏一條條地翻看。

老壇杉菜魚:黎小恩你變了,變得和渣男一樣無恥了!竟然和那狗男人聯合起來對付我,良心呢?被狗吃了嗎!

這應該是從阮祁琛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後,陳大魚氣不過,又發過來咒罵她的信息。黎恩有趣地一哂,完全想象得到好友怒火沖天卻只敢小聲辱罵她的場景。

再往下,就全都是關于張家姐妹動态的實時彙報了——

老壇杉菜魚:黎小恩你快看,就在你們四十五度角兩米開外的位置,張蜜兒正惡狠狠地盯着你呢!

老壇杉菜魚:張家姐妹還在盯着你!

老壇杉菜魚:張家姐妹又“雙叒叕”盯着你讨論了!我得過去看看那倆家夥到底在幹什麽!

……

幾十條實時監控的消息密密麻麻,想不到陳魚兒還挺有當私家偵探的潛質。

黎恩一邊看,一邊往後翻,直到最後一條,陳大魚突然提到了一個和她似乎沾不上什麽關系的詞——

老壇杉菜魚:我和你說啊黎小恩,我剛故意從她們旁邊走過,好像聽到張蜜兒在說什麽行車記錄儀欸!

行車記錄儀?

她平時不愛開車,上班下班用的基本都是打車軟件,一輛小汽車在碧海明珠的車庫裏不知已經蒙塵了多久,更甭提什麽“行車記錄儀”。

所以張家姐妹所說的“行車記錄儀”又是什麽意思?确定和她有關系?

黎恩拿着手機遲疑着,卻突然,手機鈴響起。

拿起來一看,竟是微信用得好好的陳大魚。

“怎……”

“噓,別說話!”電話那端陳大魚的聲音壓得極低,“我看到張家姐妹進化妝間了,就你在的那一間,鬼鬼祟祟的,你快看看她們在幹什麽,絕對有壞水!”

這話剛落下,不遠處就傳來一聲輕輕的“咔”,有人進來了。

黎恩所在的小隔間正好背對着化妝間的門,于是甫進來時,那張氏姐妹花并不知道這空蕩蕩的化妝間裏還有人。

陳大魚果然是個富有洞察能力的,随便一瞥,就知道張氏姐妹花正揣了一肚子壞水。

那化妝間的門才剛被關上,黎恩就聽到了一道猶猶豫豫的聲音——

“可我擔心這麽做的話,小阮總不會放過我……”

說話人是張可兒,張家大小姐,張蜜兒她姐。

很快張蜜兒的聲音也傳過來:“怕什麽?神不知鬼不覺的,小阮總還能查到你頭上不成?”

“那神不知鬼不覺的,你怎麽不自己做?”張大小姐敢言不敢怒。

黎恩雖說不認識這女人,不過關于張家的傳聞她倒是曾經聽說過:這張家姐妹看似親密無間,可其實卻是同父不同母。早年張可兒她親媽過世後,老張總很快就将身邊的女秘書接進門,連同私生女,也一躍成了正牌二小姐。

無依無靠的大小姐打小被後媽帶着,人人都說後媽對大小姐好得不得了,從來都是大小姐吃肉,二小姐喝湯。可只有少數知情人才知,那二小姐喝的啊,都是十全大補湯!

大小姐得到的不過是湯面上的一小層肉沫。

就這樣的關系,傻兮兮的大小姐還将自家妹妹護得死緊,從來都是同仇敵忾一致對外。

而此時,按着她們話中的意思,黎恩自然就是那一個“外”了。

她打開手機,點進老壇杉菜魚的微信:現場直播,看不看?

老壇杉菜魚:看!

另一邊,與黎恩隔着一堵牆的張大小姐還在猶豫着,張蜜兒已經不耐煩了:“你怕什麽?不就是換個視頻嗎?反正那則行車記錄播出來後倒黴的是姓黎的又不是咱們,小阮總哪裏會知道是你幹的?都是要推到黎恩頭上的!”

推到她頭上?行車記錄?

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外頭的張可兒還很猶豫:“可是、可是……”

張蜜兒不耐煩了:“哎呀,別可是了,小阮總遲早是要和那女人離婚的,沒了阮家在後頭撐腰,她還能嚣張不成?別怕,上!”

這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剛剛在外面被阮祁琛那狗男人将了一軍就算了,現在就連張蜜兒這蠢貨也妄想爬到她頭上,做什麽?想謀朝篡位嗎?

呵,長得一般,想得倒挺美!

黎恩的臉黑了,手機那頭正遠程收聽着現場直播的陳大魚簡直心有靈犀,收到錄音後,迅速就發微信消息過來——

老壇杉菜魚:別氣別氣,咱不聽了,啊!那則行車記錄我後面一定幫你想辦法弄到手!

黎恩:不。

老壇杉菜魚:啊?

黎恩:我自己上。

黎恩:現在就上。

話落,她收了手機,站起身。

外頭張蜜兒又勸了她姐姐幾句,化妝間的門就被人推開了。有補妝的賓客走進來,張家姐妹不好再繼續這話題,于是張蜜兒朝她姐使了個眼色後,又迅速離開。

沒多久,那陌生賓客補完妝也離開了,只餘一個張可兒站在化妝鏡前,渾身寫滿了猶豫。

化妝間裏靜悄悄的,張可兒在心裏掙紮了半天,掙紮得滿腦子混亂時,忽而目光無意中一轉——

我的天!這冷着臉抱着胸,背靠在某個隔間門上看着自己的,不就是黎恩嗎?

一剎那間張可兒臉色全變,瞪着她的表情如同見到了鬼:“你、你……”

黎恩依然懶洋洋地倚在隔間的門上:“我?”

“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不早不晚,就在你們進門的前兩分鐘。”

張可兒的臉“唰”的一下白了,心中懷疑着這女人是不是把她們的對話全都給聽進去了,可又不敢直接問出來,就怕對方沒聽到可自己又露了餡。

黎恩哪裏會看不出她的心思?拿起手機,連一分鐘都懶得在這小角色身上浪費,她點出了剛剛錄到的對話——

“可我擔心這麽做小阮總不會放過我……”

明明白白的張可兒的聲音,一五一十的心虛和膽怯。

下一條——

“怕什麽?神不知鬼不覺的,小阮總還能查到你頭上不成?”

明明白白的張蜜兒的聲音,惡毒歹意貫徹于話語之間。

張可兒心裏那點兒殘留的希望全沒了。

果然是聽到了——不僅聽到,更要命的是,她還全都錄下來了!

張可兒:“你、你想做什麽?”

“能做什麽?當然是拿回去給我們家琛仔做男德教育咯。人酷,對太太也酷,結果卻酷得讓外頭人都以為我們夫妻不睦,你說我該不該把你們剛剛的話放給我們琛仔聽一聽,讓他好好地清醒清醒,以免下回再在外人面前出這種醜?”

張可兒被她這麽一威脅,手中的粉餅一下砸到了化妝臺上。

黎恩直接轉身,朝化妝間外走去。

“別、別這麽做!”原本妹妹讓她做這事時張可兒就一萬個不願意,畢竟惹了黎恩事小,可要真惹到了阮祁琛,那真是一百條命都不夠她用的了!

可黎恩卻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一邊收起手機,一邊就要拉開化妝間的門。

“別這樣!”張可兒幾乎是尖叫了起來,迅速跟上去,“我們談談,黎小姐,我們談一談!”

“談什麽?你妹應該就在外面等你吧?你想花時間在這裏跟我談?”

她一怔。

拉着黎恩手臂的手已經被推了下去,黎恩沒什麽表情地看着她。

好半天後,直到确定張可兒的情緒已經到達了某個臨界點,她才淡淡地開口:“給你個機會吧,兩件事。”

張可兒:“什、什麽?”

“第一,今晚不論原計劃是什麽,都別做,讓我開開心心過完這一夜;第二,明天下午三點半,我在阮星旁邊的星巴克等你,如果到時等不到你的人,”黎恩的指尖彈了彈裝着手機的包包,“張小姐可能不知道,我這人,脾氣向來不太好。”

張可兒怔怔地站在那,一時間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太過于複雜的情緒在她臉上生動地上演着,黎恩原本已經要出去了,可瞥到她這模樣,又回身說道:“不過話說回來,你應該不會蠢得去和張蜜兒說這個事吧?”

張可兒心一跳。

是,就在半分鐘之前,還真有這樣的想法自腦海裏一閃而過!

黎恩溫和地笑了,就像是在看着什麽可憐又可愛的蠢東西:“傻孩子,一個有事不願自己做、只想着拿你去當替死鬼的人,你還真心實意地把她當姐妹了?”

“雖說不太明白你們背地裏在使什麽壞招,可實不相瞞,要萬一我今晚真出了點什麽事,”她輕輕一笑,那張和她先生一般高冷的臉上帶了點睥睨的神色,“大阮總小阮總阮太太以及一整個阮氏,那必定是不會放過你的——哦,對了,剛剛你妹好像說,神不知鬼不覺的,阮祁琛查不到你頭上?”

就像是覺得這句話還挺有意思,黎小姐沒拿手機的那只手愛憐地拍了拍張可兒呆住了的臉:“傻孩子,我們琛仔是多麽較真的一個人,發生在他太太身上的事,不查個水落石出,你以為他會罷休?”

“耳根子別太軟了,否則到時候張蜜兒全身而退,拉你當替死鬼,那場景才真的有趣呢!”

短短的幾句話讓本就不安的張大小姐潰不成軍,偏偏始作俑者卻自若得很,話畢,她拉開門,娉娉然走出了化妝間。

阮祁琛就在化妝間對面的長廊上等她。

拍賣會已經進入倒計時,圍着阮祁琛的那群世伯世伯母全都散開了,那人就站在角落裏,長身鶴立,臉上帶着淡淡的不耐,可惜再怎麽不耐,小阮總他依舊是這晚宴上最靓的崽。

也是,就阮祁琛這種程度的美男子,要是笑容再多一點,那張嘴再能言善道些,那豈不是和臉上明目張膽寫着“歡迎随時來撩”沒兩樣?

這麽想着,她又覺得那一臉不耐看起來還挺順眼了。

符合宴會的得體微笑重新挂起來,黎恩正準備走到阮祁琛那邊。可突然間,目光無意中一轉,她看到了不遠處的張蜜兒。

那姓張的此時正一臉的脈脈含情,和她盯着同一個男人。

身旁有服務生經過,張蜜兒從托盤上取了杯香槟,想了想,又準備取下另一杯給阮祁琛送去。

然而就在她剛伸出手時,一陣香風襲過來,某位高挑美人兒已經從她身旁經過,順手取走了托盤上僅剩的兩杯香槟。

張蜜兒:“……”

再定睛一看,那所謂的“高挑美人”,不就是黎恩嗎?

方才化妝間裏發生了什麽張蜜兒不知道,更不曉得自以為隐藏得很好的計劃已經被人識破了,只是看着這個女人冷淡又不屑的臉,她腦中便不可抑制地浮起了下午的“炒綠茶”的梗。

怒火一下蹿起來:“香槟是我先看上的!”

黎恩卻舉起手中的香槟,就當着她的面,啜了口:“哦?然後?”

今夜全場皆知誰是正牌小阮太,到底有了身份的人腰杆就是直,這邊張蜜兒還氣得直瞪眼,那邊她已經嘗過酒,将飲過的那杯往服務生托盤上一擱,對着她說道:“讓開。”

???

叫她讓開?

張蜜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可讓她讓開的女人已經不見了,窈窕倩影直往阮祁琛那邊走去,順手遞上了從她手中奪過的香槟。

“怎麽這麽久?”阮祁琛接過。

黎恩嘴角挂着笑,眼底藏着刀,聲音輕輕柔柔:“去問問你的張小姐呀。”

“又怎麽了?”阮祁琛滿臉直男式的不耐煩。

以黎恩對他的了解,此時阮直男這一臉冷漠的意思大概是:你們這些女人是不是有病?一天到晚到底都在鬧什麽?

“沒什麽,就是無意中從張大小姐那邊得知了點消息,改天告訴你。”

“沒興趣。”

黎恩也不在意他的冷淡,畢竟後頭的張蜜兒還瞪大眼睛看着呢。黎恩将手一伸,親密地挽住了阮祁琛的臂彎。

從後頭看,又是恩愛兩不疑的新婚夫婦了。

“又不生氣了?”阮祁琛垂眸睨了眼挂在自己身上的手,“剛剛是誰在化妝間裏氣得直跺腳的?”

黎恩皮笑肉不笑:“畢竟小阮太是個懂大局的人。小阮總,有妻如此,請好好珍惜。”

阮祁琛:“呵,王婆賣瓜。”

黎恩:“那賣的也是你家的瓜。”

阮祁琛:“……”為此某人薄唇緊抿,再也不想多說一句話。

是夜,宴會一結束,阮家夫婦一逃離人群,撐了全程的笑臉立即拉下來。

“先把黎小姐送回家,再送我到阮星。”

駕駛座上的小吳聽老板這麽吩咐還挺疑惑:“阮總,老阮總和太太都還在家等着你呢,你不先回去?”

身旁黎恩面無表情地看着車窗外。

她當然知道為什麽阮祁琛不想回家。已經在晚宴上做了一整晚的戲,這男人不過是不想到爹地媽咪面前再做一場戲。

手機就在這時候響起,“叮”一聲,有微信消息進來了。

黎恩原本還以為是陳大魚發來的,結果點開一看:黎恩姐,王長發出現在陳記了,我剛偷拍了幾張照片,你看看有沒有用?

傳微信消息的是她和大魚共同的朋友,叫阿真。阿真随後又發了好幾張照片,黎恩點開一看,發現拍的正是王長發在陳記裏給陳記老板發現金的場景。

那一沓現金目測有大幾千塊——那麽多的錢,攜帶完全不方便,為什麽不轉賬而是走現金?是否因為想隐藏些什麽,而網絡轉賬總會有痕跡?

黎恩将手機遞到阮祁琛面前:“既然不想回家,那就去查查這個吧,看來王長發還挺謹慎的,不過這樣的謹慎,也恰好說明了這筆錢的不尋常。”

阮祁琛接過她的手機,上下翻了翻:“你讓人盯着他的?”

“嗯。”

阮祁琛沉默了,隔了一會兒,才說:“把照片發到我微信裏。”

他的微信還是當初在一起時她加的,聊的基本上都是晚上回不回去吃飯、今天打算做什麽餐點之類的。黎恩的照片發進來時,阮祁琛剛好看到了上一條信息——那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了,就在媽咪到碧海明珠撞破兩人關系的前一天,這女人還發了條信息給他:今晚來不來呀?

他微信用得不多,總覺得這麽一來一去地聊天很費事。正好當時吳英俊拿了幾套別墅戶型圖給他,別墅是替她挑的,阮祁琛于是直接将電話打了過去:“想我了?”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也不知是不好意思還是怎麽着,片時之後:“你都不想我的嗎?”

話裏帶了點小小的委屈,聽得阮祁琛心中莫名地一軟,讓吳英俊把戶型圖送過去後,那晚自己也加快速度處理了公事,驅車過去。

如今想來,這一切似乎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車子繞過大半座城,将黎恩送回了阮家。

吳英俊在她下車後就調轉車頭:“阮總,去陳記嗎?”

“去陳記幹嗎?”

“啊?剛剛不是說王長發……”

“找人盯着就行,”阮祁琛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去打個球吧,帶運動服沒?”

小吳:“啊?”

晚上十點,累了一天的小阮總不回家,約他去打球?

“阮總,其實還有個事我沒做呢,就那個離婚協議……”

阮祁琛這才想起這個事,剛剛合上的眼皮又掀開。

前頭小吳還在說:“我覺得吧,這老阮總才剛過來,要不這事先緩一緩?”

阮祁琛:“嗯。”

???

這麽幹脆,吳英俊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吳英俊:“阮總?”

“黎恩分析得對,現在幕後人正等着我離婚,這事等爹地他們回去後再說吧。”

“好嘞!”短時間內不用再面對某只黎姓笑面虎的小吳同學心一松。

于是車子繼續往前開,那晚的兩人果真到吳英俊家樓下去打籃球了。

以前念書時他倆就曾經一起玩過這個,不過阮祁琛是校隊的,小吳同學打小就是個死書呆,念書時同場的機會并不算多,倒是工作後常常陪着老板參加各種戶外運動。

打了球後又在空蕩蕩的球場上喝了幾罐啤酒,阮祁琛回家時,夜已經深了。

二老都睡了,黑漆漆的別墅裏,阮祁琛走到二樓房門外,就看到門縫下有淡淡的燈光洩出來。

這房間他自結婚後便沒有進來過,此時開門進去,但覺滿房陌生的香氣。

阮祁琛一踏入房門就差點重新退出來——兩條又細又白的大長腿猝不及防就映入眼簾。他低咒一聲,定睛看去,就見某個衣衫不整的女人正背對着他趴在衣櫃裏找着什麽,身上那條睡裙短得跟沒穿一個樣。

阮祁琛只覺得之前灌到了胃裏的酒猛地一下,全湧上了腦門:“你在這做什麽?”

“啊!”任誰在三更半夜裏忽然聽到聲音都要吓一跳,尤其黎恩才剛洗過澡出來,身上僅穿着一條又短又薄的睡裙。

她條件反射地将手中的床單擋到了自己身前,轉過身:“你……”

“我說,你三更半夜地在這做什麽?”

“我、我給你找床單啊!”

門口的男人很明顯喝過了酒,臉上滿是危險的不痛快,黎恩迅速從剛剛的驚吓裏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穿得暴露,立即将剛從衣櫃裏找出的被單嚴嚴實實地擋到了身前:“爹地媽咪都在家,我們肯定不可能分房的,我打地鋪會睡不着,所、所以想着給你打個地鋪……”

“你是不是有什麽毛病?”阮祁琛簡直要被她氣笑了,“在我家,在我房裏,讓我打地鋪?”

這女人!

講真她要是什麽也不說就安安靜靜到床上躺着,他說不準還能為了離她遠一點,自己給自己打個地鋪。可現在,看到黎恩巴不得将自己往地上推的樣子……

“我不會睡地鋪的,要睡你自己睡!”

“阮祁琛……”

阮祁琛二話不說,帶着一身酒氣繞過她,在衣櫃裏随便拿了套換洗衣物後,大步踏進浴室裏。

“砰!”浴室的門被關上,似乎還帶着主人十分不愉快的情緒。

浴室裏很快就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外頭的美人兒在原地站了幾秒。幾秒之後,漂亮的眉尾挑了挑,臉上劃過抹如同料中了某事般的微笑。

要不是早料到您會有這反應,我又何必大費周章地找被褥呢?

姑娘踮着腳來到浴室外:“不行啊小阮總,我打地鋪會睡不着的。”

可回應她的,只有嘩啦啦的淋浴聲。

“阮總?小阮總?”

還是淋浴聲。

既然如此,那她可就沒辦法了:“既然你不回答,那我就先睡咯?”

浴室內的人依然沉默,黎恩等了半天都沒等到回應,這下才終于退回到床沿。

十分鐘後,浴室裏的水聲終于停下了,阮祁琛一出來,就看到了床上隆起的一團。

他臭着臉站在床邊,瞪着床上那小小的身影。

房間內依舊有暗香在浮動,細聞了才發現就是淋浴乳的香。那香混合着女子身上的氣息,像個小小的鈎子,一下一下撩撥着男人酒後不太清醒的神經。

阮祁琛冷着聲:“黎恩。”

對方一動也不動。

“黎恩,起來。”

床上還是沒動靜。

直到确定這女人真的已經睡着了,阮祁琛才不太痛快地放棄,繞到另一邊,掀開被子,躺進去。

暗香浮動,依舊在浮動。

也不知是不是今晚喝過太多酒,紅的白的黃的在身體裏混合着瞎竄,阮祁琛躺了半天都沒有一絲絲睡意。

身旁就是熟悉的氣息,又香又軟。他莫名地有點燥,腦子裏不斷閃過今晚一進門就看到的那兩條大長腿,偏偏這不要命的女人還翻了個身,纖臂不偏不倚,就軟綿綿地纏到了他身上。

阮祁琛:“……”

“手拿開。”他喉頭有些發緊。

黎恩也不知聽到沒聽到,在夢中“嗯”了聲後,香香軟軟的身子又更近地貼了上來。

“黎恩!”

“嗯?”她低喃,就像是在睡夢中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姑娘下意識地往聲音那邊靠近。

于是,于是……

于是香香軟軟的唇也貼了過來,不偏不倚,就貼到了他頸間劇烈跳動的動脈上!

見鬼的,他要是直到現在還看不明白這女人就是故意的,那可真是白認識姓黎的這麽久了!

高大的身軀猛地翻過來,就覆到了姑娘身上。等“睡夢中”的人兒嗅到了危險氣息,開始覺得事情有點過頭時,某人帶着低氣壓的臉已經俯到了她身上:“你說你,是不是找死?”

太過危險的聲音讓姑娘一驚,睜開眼。

可惱怒的薄唇已經覆上來,徹底吞沒了所有未出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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