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流離不平
第22章 流離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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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東郡,剛剛劫掠過村鎮的黑山賊呼嘯而去,已經習慣燒殺搶掠的賊衆完全忘了他們以前也是安分守己的農民,火把扔到後面的茅草屋上,刺耳的笑聲傳的老遠。
村子裏的男人盡數慘死于刀下,幸存的婦孺老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從屍體堆裏爬出來,看着被燒成廢墟的田宅神情麻木。
同樣的場面,幾乎日日都在發生。
東郡官署,曹操坐在書房裏看着輿圖,紅着眼睛只恨自己為何如此無能。
在關東聯軍讨董的過程中,他吃了敗仗被人嗤笑,後來重新募兵屯兵到河內,不想參與關東聯軍內部的勾心鬥角,那些人是打是跑和他沒關系,即便聯軍分崩離析成為一盤散沙,他也要在河內繼續抗擊董卓。
然而不等他打起精神追着董卓死磕,那老賊就死在了別人手中。
朝廷給出的說辭是司徒王允和都亭侯呂布收到天子密诏,于郿塢之中斬殺老賊,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呂布絕對不是願意聽皇帝話的人。
王司徒或許會為了朝廷設計殺掉董卓,但是呂布,沒有足夠的利益吊在他眼前,他不可能主動和名義上的義父翻臉。
董卓雖然敗走長安,但是天子已經被他劫持到長安,天下政令皆出自他手,他們二人為義父義子,朝廷能給的董卓能給,朝廷不能給的董卓也能給,呂布當年那麽幹脆的殺掉丁原轉投董卓,原因就在這裏。
朝廷以呂布除董卓有功,遷奮武将軍、儀同三司,進封溫侯,他不覺得這些官職可以打動那胃口已經被養刁了的無雙武将。
緊接着,朝廷又下了一份诏書,将空了兩三年的中山太守一職給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鄉野之人,理由竟然也是除董卓有功。
王允沒有将除董卓的功勞攬在身上,還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鄉野之人如此大方,這已經足夠不正常,後來呂布帶着手下兵馬一同前去中山,更說明呂布殺董卓不是聽的天子密令,而是那新任中山太守的功勞。
原煥,字安亭,離開京城前往中山後沒有去盧奴官署,而是去了安國袁府,如此不加遮掩,他還有什麽看不出來?
袁紹自矜自傲,他曹孟德同樣也是個驕傲的人,袁氏家事他管不着,也沒有資格去指手畫腳,袁本初一心只顧得和袁公路争高低,他又何必要去提醒?
以他對他那好友的了解,若是說了,指不定還會沾上一身腥。
袁紹不足與謀,他要匡扶漢室,還百姓一片太平安寧,就不能在袁本初手下蹉跎歲月,奈何他糧草不足,想要養活軍隊,只能回到袁紹身邊。
月前,黑山賊于毒、白繞、眭固等人帶領十萬多人攻打東郡,東郡太守王肱難以抵擋,河內郡與東郡相鄰,他直接帶兵進入東郡協助王肱抵禦黑山賊。
黑山賊人多勢衆,只他們的兵馬根本抵抗不了,他本想求助于袁紹,結果袁紹只将他表為東郡太守,代替了王肱的位置,兵馬糧草沒有半點支援。
眼看着東郡在黑山賊的肆虐下即将變成人間地獄,他也是沒有辦法,只能派人去安國袁府碰碰運氣。
他知道袁家兄長從郿塢帶了不少東西到中山,不求他能派多少兵馬過來,有點糧草支援也行,他現在走投無路,給多少東西都不嫌少。
俗話說,金角銀邊草肚皮。
兖州位于天下腹心,四戰之地打哪兒都能被波及,自黃巾肆虐到現在已經近十年,最先興起黃巾之亂的冀州沒受多大影響,兖州先被打成篩子,黑山賊的興起之地冀州沒被擾亂,兖州又被打成篩子,不是他嫌棄兖州不好,實在是這地方想守住實在太難。
四戰之地,同樣也是用武之國,如果他兵強馬壯勢力強大,不說有袁紹的兵力,能有一半的勢力在他手中,他都能以兖州為底盤平定天下。
偏偏他沒有。
黃河不足以讓兖州像益州揚州那樣利于防守,周圍的山脈也沒法像荊州一樣利于防禦,一馬平川的大平原,騎兵一來就能一瀉千裏,讓他用三五千缺吃少穿的兵馬來守這種易攻難守的地方,他就是孫子再生也毫無辦法。
可身後就是兖州的父老鄉親,東郡守不住,他老家陳留也得遭殃,就算不為兖州,不為陳留,為了他曹孟德自己的小家,他也不能臨陣退縮。
書房裏燭影晃動,曹操捏捏眉心,起身活動活動筋骨,看看外面的天色問道,“子孝,子廉走多久了?”
“才一天半,還早着呢。”曹仁看他出來,端着溫了好幾遍的粥過來讓他喝點,軍中糧草不多,不能浪費糧食,雖然熱了好幾遍不太好喝,但是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堂兄湊合着喝點吧,“中山離東郡那麽遠的路程,八百裏加急來回也得兩天,堂兄不要着急。”
“白繞等人劫掠村莊城鎮,我等兵力不夠,想防也無處可防,再讓他們嚣張下去,東郡遲早被搶的一點不剩,你讓我如何不急?”曹操恨恨的一拳砸到牆上,仰頭将碗裏的粥喝得一幹二淨,表情和剛才如出一轍的兇狠,“再來一碗。”
曹仁:……
行、行吧。
看在堂兄今天心情不好的份兒上,他把曹子廉的分例讓出來給他加餐,多吃點可能心情就好了。
軍中糧草不多,恨不得一粒米一粒米的省着吃,冀州富庶,曹子廉這次出去搬救兵,就算沒有救兵,能搬回來幾車糧食也是好的,再這麽下去他們可真的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了。
吃不飽肚子怎麽打仗?
官署外面,夏侯惇一身血污腳步匆忙,來不及換衣服直奔書房而來。
“兄長,元讓回來了。”曹仁端着粥回來,眼尖的看到匆匆而來的夏侯淵,連忙把粥遞過去催着他喝完,把空碗交給門口的衛兵然後立刻回來,“情況怎麽樣?”
曹操拿絹布擦掉嘴角的米粒,一腳把這做事沒輕重的臭小子踢到一邊兒,拎着水壺猛灌了兩口才緩過氣兒來。
夏侯惇停下腳步,難以言喻的看了他們一眼,被他們這麽一攪和反而不急了,讓人把布巾水盆直接端到書房門口,一邊清洗一邊回話,“暫時擋住了黑山賊,但是我們的糧草支撐不了多久,如果半個月之後沒有援軍,莫說東郡,整個兖州都保不住。”
他來之前以為兖州身為大漢十三州之一,就算這些年戰亂不斷,怎麽說也得有點家底,但是事實證明,他還是太天真了。
兖州郡縣的官兵甚至不如他們招募來的新兵能打,他們那只訓練了一年不到的新兵蛋子上戰場的時候能奮勇殺敵,那些被打散了精神氣兒的兖州官兵見了賊軍不說抵抗,反而先想着逃跑。
對面他娘的大部分賊衆拿的都是農具,他們是配有刀槍的正規軍,雙方打仗應該是對面害怕才是,他們跑什麽啊!
夏侯惇夏侯淵這些天帶兵抵禦黑山賊,沒被那些賊兵怎麽樣,倒是被自己這邊的兵氣個半死。
可算知道劉岱一個兖州牧為什麽能在一群賊寇的侵擾下死在戰場上了,手底下的兵一個二個淨是這樣,他不敗誰敗?
曹操身邊跟着他一起起家的兄弟都不是什麽溫吞性子,夏侯惇已經算是脾氣最好的那一撥,只是現在,他脾氣再好也撐不住這麽折騰,一邊說一邊罵,說到最後水盆子差點被他拿着布巾甩出去。
曹仁擦點臉上被濺到的水花,不着痕跡的往旁邊挪挪,“不着急不着急,曹子廉最多兩天就能回來,沒準兒真的能帶回來幾萬的援軍。”
“你是不是餓傻了?”夏侯惇簡單把身上的血污擦了,将髒的不能看的布巾扔回盆裏,擡手摸摸這家夥的額頭,看看他有沒有發燒,“中山一共才多少兵,子廉就是能把那位原太守連人帶手下全部搬過來也沒有那麽多,與其指望那點兵馬,不如想法子從袁本初那裏摳點糧食出來。”
“此事莫要再提。”曹操臉色一黑,想想曹洪那邊還沒有消息,哼了一聲咬牙道,“不到萬不得已,我絕對不會再去求他。”
曹仁将額頭上的手拍下去,低着腦袋小聲嘀咕,“那不還是得去要糧嗎。”
“曹子孝!”曹操陰恻恻的看過去,吓的曹仁趕緊往外跑,“兄長是不是沒吃飽,小弟再給你端一碗粥過來。”
夏侯惇揉揉肚子,擡眼看了曹操一眼,留這人自己在書房裏生悶氣,也跟着去廚房找東西吃了。
他不能在官署待太久,妙才還在大營裏守着,外面的黑山賊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又打過來,他們那點兵馬分身乏術,只能碰到哪兒守哪兒,運氣不好讓黑山賊鑽了空子,可能整個村鎮都不會留下活口。
黑山賊能燒殺搶掠以戰養戰,他們不能幹那麽傷天害理的事情,這他娘的都是什麽事兒!
曹操罵罵咧咧的看着他們跑遠,揉揉抽痛的腦袋,回去繼續研究輿圖。
他被表為東郡太守之後,将東郡治所從濮陽改到濮陽東北方向的東武陽,這地方離冀州更近,東郡魏郡接壤,實在不行,他就想法子将東郡的黑山賊引到魏郡,不信袁本初沒反應。
夜色降臨,淡淡的霧氣籠罩在城池上方,遠方的廢墟和殘留的火星在黑暗中更顯得陰森,無家可歸的百姓擠在倉促搭建起來的窩棚裏,小娃娃在黑暗中吓的啼哭不止,哭聲傳到遠處的軍營,隐隐約約若隐若現,讓營外站崗的士兵都有些發憷。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終于又泛起魚肚白,站崗的士兵們身體僵硬,等到換班的兵過來,這才松了一口氣,僵着手腳去篝火旁暖身子。
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沖殺的聲音,大營裏的士兵反應極快,二話不說拿起武器往外跑,只是不等他們列好隊伍迎敵,那邊又傳來了更大的馬蹄聲。
匆忙出來查看情況的夏侯淵:???
什麽情況?
黑山賊已經能夠裝備騎兵了嗎?
晨光之中,身量遠超常人的高大武将騎着赤紅色神駒于戰場中沖殺,方天畫戟所到之處無人可擋,氣勢非凡沖殺在最前方,直殺的那些準備趁他們換班時偷襲的黑山賊膽戰心驚。
竟然是呂布。
戰況愈演愈烈,殺氣淩冽,血腥味兒傳的老遠。
夏侯淵反應過來連忙策馬過去接應,大部分士兵依舊留在營中,此時情況未明,他不知道呂布究竟是敵是友,不過看他殺黑山賊的架勢,應該不會和他們為難。
呂布在中山剿匪剿的土匪山賊聞聲色變,暫時沒被清剿的山賊知道中山來了個煞神後全都拖家帶口跑去了別的地方,太行山那麽大,他們去哪兒當山賊都一樣,中山這地方是留不得了,多留一天可能腦袋就要挂在山寨門前。
眼看着中山境內要沒有匪患,呂奉先還發愁接下來無事可做,正好他們家主公讓他帶兵支援兖州,黑山賊也是賊,打了勝仗一樣是大功勞。
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無雙武将似乎有無窮的精力可以揮霍,方天畫戟挑起一個賊首,嘴裏也沒閑着,“主公說了,黑山賊也是山賊,到時候回去全部算是咱們的功勞,落後不前者殺無赦。”
主公信任他們才派他們出來,沒看張遼那小子嫉妒的眼都紅了,天知道那小子在他們不在的時候會在主公面前說什麽,主公心軟,萬一被他裝可憐給騙了,下次不派他們出來了怎麽辦?
“兒郎們,都随我——殺——”
煙火四起,馬蹄聲亂。
騎兵對上步兵優勢極大,除非遇到專克他們的重甲兵,否則幾乎處于不敗之地,這些黑山賊大多都是百姓落草為寇,連正經的刀槍都沒有,更不會有什麽重甲。
呂布帶着兩千并州鐵騎沖進人群中,如砍菜切瓜一般毫無懸念的贏了這場本不該由他們來打的戰事。
夏侯淵停在離他有兩丈距離的地方,看着氣勢非凡的高大将領,即便覺得這人品行不怎麽好,也不得不承認當今世上諸多武将,無人能出其右,“在下夏侯淵,見過溫侯。”
呂布眯了眯眼睛,擡起胳膊擦擦臉上的血污,上下打量了這人一番,甩甩胳膊說道,“于毒等人發兵東武陽,曹孟德下令,令頓丘兵馬不用回防,直接像西攻打太行山中的黑山賊大營。”
說着,直接朝那邊扔了個玉牌,算是證明他的話不是胡謅。
夏侯淵:???
他的确不太相信這人的話,于毒已經打到了東武陽,他們不說回防,竟然還直奔對方老巢而去,真的不是鬧着玩兒的嗎?
可是玉牌的确是真的,難道真的不管東武陽的情況?
就在他糾結的時候,又一陣馬蹄聲傳來,曹洪氣喘籲籲跟上來,難以言喻的看了呂布一眼,可算知道出來之前原太守為什麽讓他多注意點了,這風風火火的性子誰遭得住啊!
呂布可不管他們的小心思,讓倆人去一邊兒說悄悄話,自己伸了個懶腰等他們商量好。
主公說烏程侯孫堅可能也會來幫忙,他上次和胡轸一起迎戰孫堅的時候給那人送了不少便利,孫堅如果不是忘恩負義之輩,應該會來找他道一聲謝。
那孫文臺號稱江東猛虎,上次會戰沒能酣暢淋漓的打一場,等這次解決了黑山賊,或許能有機會較量一番。
能和他這樣的猛将打一場,那是他孫文臺的運氣,要知道除了在戰場上砍菜切瓜,他可輕易不和不熟的人交手,要不是看在主公的面子上,他才懶得收着力氣和人較量。
孫文臺年紀不小了,沒張文遠那小子抗揍,萬一不小心打出毛病來,他豈不是冤到家了。
如此心細如發,他呂奉先可真是個大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