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舉世皆濁
第37章 舉世皆濁
*
除了主院,整個袁府其他地方燈火徹夜未滅。
夜色散去,晨霧朦胧,天邊泛起魚肚白,後院的池塘周圍蟲鳴不斷,陶姬帶着幾個小丫頭帶着網兜氣勢洶洶過來抓蟲,非要把這些打擾他們家大人休息的蟲子抓幹淨不可。
房間裏,原煥無奈的看着小姑娘們忙碌,揉揉眉心搖頭笑笑,在邵姬的服侍下洗漱穿衣,收拾好之後才讓人去廂房把兩個小家夥帶過來用早飯。
盛夏悄悄過去,天氣沒那麽熱了,小家夥也不再只有他親自哄着才肯睡覺,郭奕來了之後,兩個小家夥感情一天比一天好,索性直接讓他們住挨邊,也方便奶娘照顧。
穿着整齊的兩個小團子結伴前來,有模有樣的彎腰行禮,笨手笨腳看得人忍俊不禁。
早飯是松軟的饅頭搭配腌制的蔬菜,以及雷打不動的蛋羹,郭奕可以自己吃飯,袁璟小家夥拿勺子還拿不穩,只能等着奶娘來喂,小孩子見風就長,在襁褓中的模樣尚且歷歷在目,眨眼間就能滿院子亂跑了。
這年頭的饅頭叫蒸餅,用發酵的面蒸成的餅,叫蒸餅完全沒毛病。
改進了石磨之後,磨出來的面粉比以前精細許多,雖然肯定比不上後世那些白軟細膩的面粉,但是和之前相比,已經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原煥笑意盈盈看着兩個小團子吃東西,自己的飯量也比剛到府上的時候大了不少,按照疾醫的說法就是,能吃進去東西就好,能吃飯身體才能好轉,要是除了湯藥什麽都吃不下去,那才真是沒得救了。
郭疾醫在府上站穩腳跟,确定身邊都不是濫殺之輩後,說話越發随心所欲,讓人不得不懷疑他逃出皇宮是不是因為說了不該說的話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這個時代生産力底下,能吃飽肚子已經不容易,即便是太平盛世也有很多人吃不飽,糧食寶貴,樹皮草根都能吃的幹幹淨淨,健康人很少會有吃不下飯的機會。
出身高門是他運氣好,只有不缺糧食,才能知道人吃不下去飯,有可能不光因為身體不适,還因為食物的味道過于奇怪,以至于難以下咽。
袁璟小家夥斷奶之後吃到的就是他爹辛辛苦苦倒騰出來的食物,對此完全沒有感覺,郭奕年歲數太小,對入口的食物也沒什麽感覺,反正不管好吃還是不好吃,到了時間都得吃。
對原煥來說只是勉強可以入口的食物,對其他人來說就是難得一見的新鮮吃食,尤其在府上不缺糧食的情況下,要不是士兵們每日幹活訓練活動量很大,半年下來人人都要胖一圈。
他們當兵打仗,大部分都只是為了能吃飽飯,現在不光能吃飽,還能吃得好,每天訓練的時候都幹勁兒十足,比直接賞銀錢更能激勵士氣。
張遼發現手底下的兵吃飯的時候一個個跑的比誰都快就想了個好主意,訓練或者幹活的時候最出彩的可以點菜,只要廚房有,想吃什麽都管夠。
這個獎勵的法子出來之後,留在府上的士兵都跟打了雞血一樣激動,具體表現就是,短短半個月的時間,他們就把袁府到盧奴官署的官道給修平整了。
原煥開始沒怎麽注意這些,練兵的事情由張遼和趙雲負責,他身體不好,士兵們訓練的時候也不好插手,直到高順從盧奴送來的信短短一天就到了府上,這才發現張遼的腦袋瓜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機靈。
果然,他們大吃貨國,對吃的執着幾千年都是一個樣。
窗外蟲鳴陣陣,微風徐徐,溫馨寧靜的一頓飯用完,袁璟小家夥拍拍圓滾滾的肚子,咿咿呀呀将昨天玩了什麽說給他爹聽,其實本來應該昨天晚上就說的,只是昨天晚上沒有來得及,現在說也一樣。
原煥有意教小家夥說話,小家夥自己也聰明,從幾個字幾個字的往外蹦到現在能一口氣将話說完整,期間進步飛快。
袁璟手舞足蹈的和父親說話,旁邊的郭奕也沒有閑着,看他哪裏說不上來就在旁邊補充,兩個小家夥一唱一和默契的很,原煥每次見着都驚奇的不行。
今天還有正事,親子活動時間不能太長,原煥親自将兩個孩子送回廂房,叮囑奶娘不要分心走神,小孩子正是喜歡玩鬧的年紀,哪個磕着碰着了他都心疼。
等安排好兩個孩子,日頭已經升的老高,議政廳裏,荀彧、荀攸、郭嘉、戲志才四個人整整齊齊,不過只有荀氏叔侄和往日一樣清醒理智,另外兩位卻是恨不得趴在書案上補覺。
平日裏說自己身體強健力能打牛,熬過夜就知道其中水分有多大,真正身強體壯的人一晚上不睡第二天和沒事兒人一樣,虛假的身強體壯就是醒了也是昏昏欲睡。
最近正值秋收,要忙的政務不算太多,田莊的收成由幾個管事打理,等到秋收完成需要收稅,才是他們要忙的腳不沾地的時候。
原煥來到議政廳,看到搖搖晃晃昏昏欲睡的郭嘉和戲志才挑了挑眉,走到他自己的位子坐下,然後看向神色如常的荀氏叔侄,“奉孝和志才昨晚整夜未眠?”
“許是夜裏蚊蟲叮咬沒有睡好,主公不必憂心。”荀攸瞥了那兩人一眼,面無表情給他們描補了一下。
看來昨夜散去之後,這兩個人抛下他徹夜長談了,有什麽話不能讓他聽?
荀彧被這毫不走心的理由逗笑了,無奈的看了一眼他們家大侄子,然後直起身子開口請罪,“彧擅自做主,将袁本初和袁公路安置在旁邊院子裏,請主公責罰。”
“文若心思缜密,何錯之有?”原煥擡手讓他坐下,昨天直接讓呂布将那兄弟倆扔出去的确有些過了,他再怎麽生氣,也不好那麽下他們倆的面子,他們畢竟不只是兄弟。
有荀彧這樣見微知著又膽大心細的貼心下屬在,真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趁現在沒有外人,正好他們商量一下接下來的路要怎麽走,只他自己拿主意遠遠不夠,漢末亂世豪傑輩出,走錯一步就可能一敗塗地,他賭不起。
如今這個時間點,各方剛剛開始互相征伐,更多的精力還是用來壯大自身,當初讨董的十八路諸侯,如今活着的也沒剩下幾個。
袁紹占據冀州準備大幹一場,袁術在豫州和袁紹死剛,幽州公孫瓒和劉虞的矛盾愈演愈烈,曹操和孫堅在兖州埋頭苦幹不摻和別人的事情,陶謙手忙腳亂的平定徐州黃巾殘黨,劉焉派張魯鎮守漢中,張魯截斷益州通往別處的道路,二人封鎖益州意圖與世隔絕割據一方,劉表在荊州開經立學守成不出,馬騰、韓遂割據西涼對中原虎視眈眈,南匈奴、烏桓、鮮卑等胡人也是內亂加互毆,幾乎沒有一日消停。
這等情況下,長安的朝廷風雨飄搖,如果不刻意去想,自然而然的就忽略了過去。
和那些動辄占據一個州或者幾個州的軍閥相比,他們只有中山一郡似乎不夠看。
原煥吩咐仆從去酒窖帶壇美酒送過來,先是拿出酒樽慢慢悠悠倒滿,讓仆從将剩下的酒帶走,然後把酒樽分別放在郭嘉和戲志才手邊兒。
兩個每天只有一樽酒的酒鬼嗅到酒味兒瞬間睜開眼睛,美酒在懷,比什麽醒神湯都好用。
荀彧忍笑看着滿眼茫然的兩個好友,移開目光不去看他們,這倆人的表情實在太有意思,他怕他再看下去就要笑出聲來。
郭嘉和戲志才坐起來第一個動作都是按住酒樽,一樽酒下肚神清氣爽,意識到這裏是什麽地方時,再想遮掩已經來不及了。
原煥和荀彧一樣目光游移,無比羨慕荀攸的定力,似乎在荀公達眼裏,除了他自己願意,其他什麽事情都不足以讓他破功。
郭嘉有氣無力的揉揉臉,放下酒樽長嘆一聲,打起精神只當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主公難得前來,嘉失禮了。”
“奉孝和志才皆是真性情,只是美酒雖好,莫要貪杯。”原煥還記得他那聞不得酒氣的病弱人設,掩唇低低咳了兩聲,唇角一抹笑意悄然出現,很快消失無蹤,然後才端正态度談論正事。
看郭嘉和戲志才明顯沒有睡夠的模樣,他們昨夜應該已經通過氣,大方向沒有問題,接下來就是小細節方面的修改了。
荀彧昨天晚上不在,今天早上來到議政廳才從荀攸口中得知他們家主公的打算,不得不說,他很佩服他們家主公的大膽,然而仔細想想,這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并州南面挨着河東一帶,那地方除了白波賊時不時作亂,相比其他地方而言已經算得上穩定。
黃河以西和陉北都在南匈奴的掌控之下,南匈奴內亂未平,那些地方的官署吏卒想來也是兇多吉少。
西河郡的太守在休屠胡叛亂時已經身亡,太行山附近又有黑山賊作亂,張楊回到河內後率兵攻打上黨,久攻不下轉而攻打別的郡縣,若不是那人身上有朝廷任命的官職,只看他的所作所為,和白波賊、黑山賊也沒有什麽區別。
整個并州各種勢力交織在一起,想要降服難度很大。
不過對袁本初來說,與其在冀州和兄長撕破臉皮惹得天下人唾罵,不如破而後立前往并州。
冀州牧是州牧,并州牧也是州牧,至少在明面上看來,他袁本初依舊是稱霸一方的諸侯。
“彧昨夜和袁本初長談,他話裏話外已經認識到錯處,不欲和主公起沖突。”荀彧擡眸,溫聲開口,“他說他只帶十幾個親衛來到中山,不是以冀州牧的身份前來,而是來向主公請罪,袁氏滿門遇難是他的錯,後來沒有過問汝南的情況也是他的錯,他說他已經知道錯了。”
原煥心道全是胡扯,面上依舊笑意淡淡,“袁術呢?”
“袁本初說出這番話之後,袁公路緊随其後也說自己有錯,讓主公不要生氣,只要別把他趕出去,打他罵他都行。”荀彧學不來袁術那生怕被抛棄的樣子,但是幾個人昨天都見過他哭的停不下來的模樣,這會兒也能想到他說這話的場面是何等的難以言喻。
總之就,辛苦文若了。
荀彧頂着郭嘉那憐憫的眼神,眉眼含笑看過去,看一眼空了的酒樽,再看一眼郭奉孝,成功将憐憫變成自怨自艾。
袁紹和袁術終于意識到他們家大哥因為什麽生氣想要找補,沒法到大哥面前認錯,能通過荀彧的傳達讓大哥知道也行,兩個人真情實感的認錯發誓,險些因為誰認錯更誠心又打起來。
原煥對他們兩個人的話一個都不相信,不過他們既然這麽說,明面上總不能什麽反應都沒有,逝者已逝,活着的人總得好好活下去,“午後請那兩位入府一敘,不過,諸位以為,袁紹會心甘情願前往并州嗎?”
郭嘉笑笑,學着戲志才昨夜所說,一字不改的回道,“并州左有恒山之險,右有大河之固,居天下之上游,乃武帝所言制天下之命者,袁本初心懷天下,若能帶足兵甲,北阻羌胡,豈非大善?”
“奉孝?”戲志才轉身,看向理直氣壯拿他的話來糊弄人的郭嘉很是無奈,搖搖頭回頭道,“主公改名換姓來到中山,若在下沒有猜錯,朝中王司徒等人應該都知道主公的身份。”
原煥點點頭,“志才猜的不錯,當時情況緊急,伏義身邊只有不到一千人馬,加上奉先麾下騎兵也只是堪堪對抗董卓麾下的涼州兵,等到董卓伏誅,王司徒攝政,如果不透露點消息出去,中山太守之位不會來的那麽容易。”
在這個門第森嚴的時代,不管寒門子弟怎樣優秀,也沒法在朝廷上占有一席之地,世家大族牢牢把控朝堂,寒門子弟想要出頭難于上青天。
曹老板麾下人才濟濟,和他用人不問出身有很大關系。
王允給官給的那麽利索,自然是知道他的身份,想利用他來制衡那兩個明顯已經脫離朝廷控制的弟弟,袁紹袁術可以不聽朝廷的命令,卻不能對他這個兄長的話置之不理。
戲志才笑了笑,“既然如此,主公不如直接向朝廷請命,将袁本初任命為并州牧,如此,既名正言順,又不至于讓袁本初走投無路憤而起兵。”
“只要袁本初昨夜說的有一分是真心話,主公此舉便不會惹來他的反抗。”荀彧語速緩緩,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而且,昨夜袁本初說完無意與主公相争之後,袁公路情急之下開口,要将豫州及南陽拱手讓給主公。”
原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