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舉世皆濁
第38章 舉世皆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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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煥最開始就已經猜到,袁術可能不太聰明。
不管是原主留給他的記憶,還是他的親眼所見,都證明了他的猜測準的超乎尋常。
袁術袁公路,他是真的不太聰明。
大概是小時候日子過的太舒心,所以才養成了這麽個随心所欲為所欲為的性子,想想也是,他身為嫡次子,即享受嫡子的尊崇,又有親哥在前面扛着全族的壓力,什麽事情都不用他操心,自然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袁紹要避諱的問題他不用避諱,袁紹要擔心的顧慮他不用顧慮,他的身份讓他自小的天不怕地不怕,不然也幹不出火燒皇宮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
當初大将軍何進被殺,袁紹大肆屠殺宦官,時任後将軍的袁術袁公路奉命打進皇宮,以至于在董卓焚燒洛陽宮室之前,皇庭南宮九龍門以及東西宮已經被他燒過了一次。
焚燒皇宮這等行徑,不管皇位上坐着的是誰,事後追問都是罪無可恕的大罪,要不是董卓當時背靠的是袁隗這棵大樹,不好對袁氏子弟的所作所為說什麽,但凡換個手段強硬的人當皇帝,火燒皇宮這種大罪也不至于讓他繼續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他和袁紹兄弟兩個手底下兵馬都不少,有道是不蒸饅頭争口氣,也不知道到底是争口氣,還是用和袁紹互毆做借口掩蓋自己的心虛,兩兄弟的争鋒,争到最後陣勢比打國戰都大。
關東聯盟讨董失敗,那小子占據豫州和南陽,汝南和南陽是大漢人口最多的兩個郡,這時候全部在他手上,看誰不順眼直接就是打,如果不是孫堅帶兵離開豫州,他這會兒估計還在和劉表幹架。
一言不合直接讓出地盤,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兄弟感情多好呢。
原煥唇角微揚,“袁術那裏暫且不用擔心,等安置好袁紹再來說他。”
袁紹袁術兄弟倆,對他來說威脅更大的還是更有野心的袁紹。
袁術想一出是一出,所作所為幾乎都是想壓袁紹一頭,在南陽起兵的時候也沒怎麽治理內政,一心只想跟袁紹幹仗。
孫堅到了兖州之後,他又弄出個讨孫聯盟在兖州外面跳腳挑釁,如果沒有意外,繼續這麽嚣張下去的話遲早還是得被人打的哭爹喊娘。
南陽郡歸屬荊州,荊州其餘郡縣都歸劉表所有,關東諸侯起兵征讨董卓的時候,劉表沒有加入讨董聯軍,但是也沒有幹看着,袁術那南陽太守的職位就是劉表上表給他弄來的,也算是給他示好。
不過劉表當時給袁術示好,卻不代表他心裏對袁術沒有意見,荊州最富庶的地方就是南陽郡,他身為荊州刺史,卻掌控不了整個荊州,心裏自然要想法子把袁術趕出南陽。
如果不然,他也不會和袁紹聯手,迫使袁術離開南陽往兖州豫州的方向走。
袁公路憑借武力來割據一方,對手下郡縣橫征暴斂,完全沒有好好治理的意思,現在把地盤讓出來,對他治理之下的百姓來說無疑是件好事兒。
只問題是,那地方離冀州太遠了。
冀州和南陽中間隔着兖州、司隸、豫州,即便袁術真的把手裏所有的地盤都讓給他,他也顧不上那邊的情況。
兖州現在全靠他這邊出糧草才撐得起來,在明年收獲之前,那裏現在看到的繁榮都是泡影,一旦糧食送不到,瞬間就能破滅。
冀州境內不缺糧,想讓冀州歸心要難得多,他的身份的确能給他帶來不少便利,但是世家大族和商人一樣,都是無利不起早的存在,看不到好處就想讓他們依附,可能性幾乎沒有。
貪多嚼不爛,在完全掌控冀州之前,豫州和南陽只能繼續留在袁術手中。
同為袁氏子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其實留在誰手裏都一樣。
幾個人暫且将袁術放在一邊,只說怎麽對付袁紹,和袁術相比,這位才是真正不好對付的角色。
文臣謀士一旦選了主公,第一件事就是出謀劃策來證明自己的能力,名聲什麽都是虛的,只有到手的功勞才能證明他們配得上他們的名氣。
郭嘉和戲志才目前就處于這種一定要讓主公刮目相看,讓他知道他沒選錯人的狀态。
荀攸和荀彧跟在原煥身邊的時間也不長,不過兩個人好歹已經将中山郡的內政打理的井井有條,對證明自己也沒那麽迫切的需求,看郭嘉和戲志才嚴陣以待,索性将表現的機會都留給他們。
主公只有一人,難免對手下人有所偏愛,這種時候最忌諱的就是手下人勾心鬥角,人心不齊不光耽誤正事,還會讓主公難以分辨事情真假,關鍵時刻甚至會釀成大錯。
還好他們之間暫時還沒有誰非要蓋過旁人出盡風頭,即便是郭奉孝這種混不吝的性子,也只是初來乍到想證明自己。
幾個人在議政廳說了半晌,等到日上中天,原煥看時間差不多了,留他們一起到主院用了午飯,又在午後小憩一會兒養足精神,這才讓人将袁紹和袁術請進來。
經過一晚上加一上午的時間冷靜,那兩個人應該能好好說話了,如果再一言不合就打架,他恐怕還是忍不住要讓人把他們扔出去。
不多時,衣着整齊的袁紹袁術兄弟倆再次踏進客室,事實證明,只要袁術冷靜下來,他們倆能當衆幹架的可能就微乎其微,畢竟袁本初是個要臉的人。
兩個人有昨天被毫不留情扔出去的經歷,知道他們家大哥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無論他們幹什麽都會溫溫柔柔給他們處理爛攤子的大哥,進來後情緒都收斂了不少,只是走上前跪下,沒再號啕大哭也沒有打成一團。
原煥神色如常端坐在上方,讓人在旁邊加兩個席位,怎麽着都是割據一方的豪傑,不至于連個座位都沒有。
袁術受寵若驚的看過去,擺擺手連忙道,“大哥別忙,弟弟還是跪着吧。”
正想起身的袁紹:……
默默将拎起來的衣擺放下,繼續跪。
原煥掩唇咳了兩聲,看兩個人依舊跪在那裏不動彈,冷冷淡淡開口道,“坐吧,如果真的想跪,那就回汝南再跪。”
他讓人将族人屍身送回汝南,那些人中哪個都需要他們兩個長跪請罪,至于原主,因為他現在還活着,只能在隐蔽處立下牌位,別人沒法祭奠,他這個鸠占鵲巢的人總得祭奠。
沒道理占了人家的身體,還讓人家在地底下缺錢花。
袁術聽到這話表情一僵,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大哥的臉色,怯生生的站起來走到旁邊,顫顫巍巍跪坐在墊子上,委屈的跟被惡婆婆虐待的小媳婦一樣。
要不是那張臉的功勞,他現在已經又被扔出去了。
袁紹一語不發,走到袁術對面的席位坐下,掩在袖子底下的手已經攥成拳頭。
他不是袁術,和大哥的關系沒有那麽親近,大哥如今對袁術尚且不假辭色,對他肯定更加厭煩,不知道待會兒要說的究竟是什麽,如果真的要讓他交出手裏的一切,他該如何是好?
袁紹捏着拳頭,只恨自己沒有帶謀士一起過來,如果身邊有人參謀,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心亂如麻。
原煥沒打算和他們浪費太多時間,輕飄飄掃了袁術一眼,然後轉向袁紹,“天下大亂,朝廷式微,本初身為冀州牧,接下來意欲何為?”
袁紹抿了抿唇,沉默了許久才低聲回道,“走一步,算一步。”
如果問這個問題的是他的謀士,他會毫不猶豫的回答,以冀州為根基,攻破幽州,拿下青州,徐徐吞并天下,蕩平山河,再造乾坤。
可是現在問話的不是他的謀士,而是死死扼着他命脈的長兄,他就是有再多野心也得藏起來。
若是覺得擁有冀州就能和長兄抗衡,他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和長兄作對無異于以卵擊石,他如果想前功盡棄,大可以胡言亂語激怒長兄,可是他不想。
袁術瞥了一眼這睜着眼睛說瞎話的家夥,正想向以前一樣讓大哥不要被他的裝模作樣給騙了,轉頭看到冷冷淡淡的大哥,吸吸鼻子又把說話的沖動壓下去。
大哥現在還在生氣,他的身體看上去比以前差了許多,也不知道是怎麽躲過董賊的屠殺的,又有沒有落下病根,他還是不要再惹大哥生氣比較好。
荀彧郭嘉等人都在議政廳,客室裏只有他們三個,原煥直接開門見山,看向袁紹淡淡開口,“我已經上書朝廷,請天子下旨,将中山太守原煥升為冀州牧。”
“什麽?”袁紹猛的擡頭,對上那雙無甚情緒的平淡眼眸,指甲深深陷進肉裏,刺痛感讓他勉強維持住理智,張張嘴嘗試好幾次,才終于又發出聲音,“一切……憑大哥做主……”
袁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要大哥不把他逐出家門,他就還有翻身的機會。
原煥在心裏嘆了口氣,袁紹越沉得住氣,就越說明他的城府深,和旁邊那位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的相比,那位能鬥得過他才奇了怪了。
“并州混亂已久,南匈奴內亂,烏桓內部不穩,自丁原丁建陽之後,朝廷不曾派人過去平亂。”
袁紹心頭一動,心跳快的不像話,并州、難道……
原煥将他故作鎮定的模樣收入眼底,抿了口溫水繼續說道,“本初胸懷大志,與其留在冀州埋沒一身本事,不如前往并州降服胡虜,換并州百姓一片安寧。”
袁紹呼吸有些粗重,長出了幾口氣穩住心神,才用不那麽顫抖的聲音問道,“大哥的意思是……”
“上書朝廷,表本初為并州牧,本初以為如何?”原煥唇角微揚,氣質看上去柔和了幾分,卻依舊沒法讓兩個人将這種柔和跟以前的長兄混為一談。
袁紹聽到他可以去并州重新開始,雖然并州和冀州相比可謂是天壤之別,但是好歹不是一無所有,也算是峰回路轉,臉上的驚喜壓制不住,慌忙起身表示自己一定不負所望。
袁紹高興了,袁術卻是整個人都不好了,大哥把袁紹打發去并州和胡人幹仗,輪到他的時候會不會是涼州?還是交州?亦或者是夷洲?
不行!他真的不可以!
袁紹這邊暫且告一段落,原煥眨了眨眼睛轉向袁術,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到這小子手忙腳亂爬到跟前,滿臉驚恐的說道,“大哥,大哥弟弟真的知道錯了,涼州那地方羌胡橫行,還有馬騰韓遂那等不通禮數之人,弟弟不要去涼州!”
交州夷洲也都是蠻夷,還到處都是瘴氣,他要留在中原,實在不行就和大哥一起住在現在這破爛宅子裏也行,反正他不去別的地方,打死都不去!
原煥:???
他說要讓這人去涼州了嗎?
“回去坐好。”原煥看着自己被扯亂的衣服皺起眉頭,吓的袁術趕緊松手,回倒是沒回去,就那麽杵在原地說他不去涼州不去交州更不去夷洲。
原煥不慣着他的臭脾氣,不起就不起,反正今天的重頭戲已經結束,這家夥在這裏跪到天黑都沒問題。
袁術對親哥的性子非常了解,如果和往常一樣,他哥面上再怎麽淡定,也不會對他的哀求無動于衷,只是他忘了現在的大哥是能把他扔出去自生自滅的大哥,和心軟二字完全搭不上邊兒。
于是,袁公路愣愣的看着長兄冷下臉,喚來侍女緩緩起身,和袁紹點了點頭,然後一步一步走出客室,連回頭都不曾。
大哥的身體這麽虛弱了嗎?
不是,大哥真的不認他了?!
袁術慌忙抹了把臉,瞪了眼旁邊的袁紹,慌裏慌張趕緊追上去,大哥可以不認袁紹,不可以不認他,他們兩個是親兄弟,大哥不能不認他。
袁紹讓出冀州還能得個并州,他可以讓出豫州和南陽,不用補償他別的地方,他比袁紹更好打發。
大哥你快回來!
主院一共就那麽大,原煥将人留給荀彧來招待,剛才在會客室裏待的時間不長,但是繃着心神也很是累人,他得回去好好歇歇。
等解決了這兄弟倆,接下來就沒有太多需要他親自處理的事情了。
邵姬見他回來,連忙将熬好的藥端過來,“大人,該用藥了。”
天氣轉涼,換季時容易生病,疾醫前兩天開了新的調養方子,效果怎麽樣暫且不說,味道倒是比之前好了很多,看來多研究研究還是能研究出好東西的。
原煥有些疲累的揉揉額頭,接過藥碗一飲而盡,空碗剛放下,蜂蜜腌制的梅子已經送到嘴邊。
含一顆在口中,味道還挺不錯,甜絲絲的正好能把藥味壓下去。
邵姬把藥碗端下去,陶姬留在房間裏,往香爐裏添了些助眠的成分,待青煙袅袅升起,才将爐子抱遠了些。
外面的蟲子着實擾人,大人天天醒那麽早,肯定是被那些蟲子鬧的不能安睡,她早上帶人把池塘周圍清理了一遍,今天晚上肯定能好很多。
原煥看了眼天色,褪下鞋子回到床上,叮囑陶姬半個時辰後将他喊起來,白天睡的太多,晚上又該睡不着了。
屋裏正說着,外面忽然傳來争吵的聲音。
“我來看我大哥,你們憑什麽不讓我進?”
“我哥在家都沒讓人攔過我,你們這些刁奴,信不信我讓我哥把你們趕出去?”
“讓開,再不讓我可喊人了!”
……
陶姬聽到外面的吵鬧聲有些生氣,大人正要休息,聽到動靜又要睡不着,只是聽出來鬧事兒的人是誰後又咬了咬嘴唇不好說什麽,她只是個侍女,不敢插手主家的事情。
原煥靠在床頭上,又拿了顆蜂蜜梅子含在口中,擦幹淨手指緩緩開口,“讓他進來。”
袁術在外面嚣張,聽到裏面的聲音後又蔫兒了下來,手腳僵硬的跟着侍女走到裏間,看到房間裏一點也不上心的布置後眼眶一紅,“大哥何等身份,怎麽能住這種地方?”
原煥頓了一下,看看身下的紫檀雕花寶榻、門口的紫竹屏風、窗子旁邊的鎏金香爐……等一系列精心布置的物件兒,沉默不語。
他有原主的記憶,這家夥騙不了他,即便在京城袁府,原主住的地方也只是比這裏更寬敞些,有些物件甚至比不得現在屋裏的這些。
畢竟他這裏有董卓搜刮來的大部分好東西,整理入冊的時候覺得哪些能用,就直接拿了出來。
袁術連這些都看不上,那他平時過的日子究竟有多奢侈?
難怪史上落得個曝屍荒野、連口蜜水都喝不上的地步,他不活該誰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