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十四面:叫了哥,我就罩你
03第十四面:叫了哥,我就罩你
「剛要問,小狗眼從下往上看了過來,亮晶晶直閃:“時哥,你剛剛真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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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沉睡。因惦記着要早起上自習的蔣星一,時岳在 6 點鬧鈴響後準時起床,準備給人煮點早飯。
拉開房門,客廳空空,沙發上的枕頭薄毯均已收拾整齊。時岳走近幾步,見茶幾上的藥膏下壓着張紙,拿起一看,上面寫着:「我去上學了。昨晚謝謝收留。」
天都沒大亮,這麽早上的哪門子學?
時岳看着這條字跡像小狗爬的留言哭笑不得。這家夥一準是因為昨夜睡着了不好意思,才在醒後着急往外躲。但一低頭,時岳又笑了,彎腰拾起沙發和茶幾夾縫處的飯卡,上面貼着男孩的照片,一對小狗眼半擡,帶着點兇相。
「五中。407 班。」
傍晚,六點,大課間。
校園內外人頭攢動,高一的學生已經放學,走讀生三五成群,或步行或騎車,一路說說笑笑、叮叮當當。住校生和高二高三的學生在教學樓前分流,一批湧進食堂,一批流出校門,要去附近的小飯店或臨時支設的小攤上找食。
從現在開始到晚自習前的一個小時,不少學生會在飯前飯後閑逛放松,與五中隔了一個紅綠燈、步行僅需 500 米的星語軒将迎來客流高峰。但店鋪今天卻挂牌打烊,本該專心營業的小時老板正站在校門口,聽着廣播站播放的時下流行歌,拿眼在清一色的校服裏搜尋。
青春面孔一波一波從身邊經過,像浪花奔向四方,時岳挨個掃視,沒有看到蔣星一。這孩子遺落飯卡,按說不管是去小攤小店還是回家都得出校園,可時岳中午一趟、現下一趟,愣是不見這孩子的人影。
站了不知多久,總也有七八首歌的時間,已經有學生吃過飯重返校園。時岳一步三回頭地往回走,懷疑自己是和人錯過了,正想着等下晚自習再來看看,就聽到側邊小巷裏傳出的異動。
拳腳聲,皮肉相接,聽不到呼痛,只有發狠的低罵。三人合打一人,你踢我砸,明顯占了上風。勢單的那個護着頭臉,瞅得時機扳住打得最兇的人死命一摔,直把人甩在身下,接着騎上去就往下落拳。
很兇,很莽,有種不管不顧的生猛,等被另兩人幾乎懸空提起來手還在揮動。
是蔣星一。時岳看清了人的臉,繼而一個箭步沖過去,把當頭挨了一拳的蔣星一拽到了一邊。地上的人爬了起來,和另兩個一起向時岳逼近。
在這個年紀,挨了打就是折了面子,要麽加倍報複回去,要麽就得被徹底打服。時岳也是從十幾歲過來的,當即卸了手表和兜裏的手機一起塞給蔣星一,說了句“站這別動”,側身架拳去迎。
前後用了不到五分鐘,時岳擋的多、攻的少,沒挑要害,但每攻一次都攻得實實在在、又快又準。大男孩子是有股勁,倒了起,起了倒,如此好幾輪才終于屈服,龇牙咧嘴地站起來往外走,不看時岳,更不看蔣星一。
“你誰啊?多管閑事!”走到巷口,領頭那個到底沒忍住,不甘不願卻也無可奈何。
“我是他哥。”時岳笑,心想當初真沒白和好友學拳,“以後少找星一麻煩。”
話說完,三人走了,小小一截巷歸于平靜。校園裏正放着《起風了》,與嘈雜人聲混在一起,襯得頭頂天空很暗很靜。
時岳回身去看蔣星一,見人垂着頭,心裏暗道不好,想着是不是這孩子覺得傷了面子?剛要問,小狗眼從下往上看了過來,亮晶晶直閃:“時哥,你剛剛真牛!”
得,小孩慕強,這麽會功夫叫上哥了。時岳強壓住嘴角,沒想到有此意外收獲。
想過這些,水漫上來差點溢鍋。時岳添了點水關小火,又加料調味。待馄饨再次浮起,鮮香味也冒上來,時岳舀着盛出來,滴兩滴香油,和提前拌好的小菜一起端上桌。
小孩太瘦,打架時一看,全身除了骨頭就是裹得緊緊的肌肉,該好好補補。時岳把圍裙解下搭在椅背上,剛坐下,門就被敲響。
離十點下自習不到十五分鐘,小孩來得還挺快。時岳笑着開門,蔣星一一回生二回熟,自覺進來站在玄關處換鞋,不忘側過臉叫一聲“時哥”。
時岳受用,一手卸下人的書包,提着沉甸甸的,感覺比這小孩還重。放好回身一看,蔣星一還在那站着,小兵執勤似的,沒指示不妄動。時岳上去照人後腦勺一拍,說出了早就想吐槽的話。
“我罰你站了?進去洗手吃飯。”
挨了一下,蔣星一反倒笑了,跟被打通任督二脈一樣動作起來。時岳坐在餐桌邊等,斜眼去看過道洗漱臺的鏡子,裏面映出男孩一對松弛的笑眼。
自己好像摸索到些和這孩子相處的竅門,時岳想着,突然又想到了別的,揚聲問:“晚上不回去,奶奶知道嗎?”
“自習前我給奶奶打過電話了,說去以辰那,她放心。”蔣星一走過來坐到他對面,不拿筷子勺子,只拿眼在碗盤上來回掃,“時哥,這都是你做的?”
“嘗嘗,合不合胃口?”時岳只說,低眉看着蔣星一去夾椒麻雞腿肉,停了半刻,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以辰是你同學嗎?”
蔣星一嘴裏塞了吃的,聞言“嗯嗯”地應,咽下去又喝了兩口湯後才說:“同學,也是我好哥們。”
這一餐飯蔣星一吃得碗幹盤淨,開始還顧及時岳要吃沒放開,等時岳說自己已經吃過之後,慢慢也就放開矜持狼吞虎咽。時岳看得滿足,有種飼養員看崽兒吃得香的成就感,邊看邊聽人嗚嗚囔囔說話,拼湊出了沈以辰其人其貌。
沈以辰,蔣星一從初中到高中的同班同學兼好哥們,品學兼優那一卦的,人據說也生得俊氣,但因俊氣中帶了幾分清秀,說話又有點結巴,從小沒少被班裏的混小子選做戲耍對象欺負。蔣星一看不慣,見他們欺負一次就出手打一次,人多打不過就逮着領頭的那個下死手。那幾人被打煩了,也有點怵,不再頻繁找事,沈以辰從初一下學期開始過上了太平日子。自此他天天跟在蔣星一身邊,叫大他半歲的蔣星一當朋友。
受了幫助,沈以辰記在心裏,對蔣星一也是實心實意地好。初三有一陣蔣星一的媽媽回來談判,想把蔣星一接走,蔣家鬧翻了天,蔣星一的爸爸從礦上回家住,心氣不順,天天揮拳頭打人。沈以辰默默給蔣星一帶飯帶藥,提勁補課,也會敞開家門收留蔣星一留宿。沈以辰的媽媽去得早,爸爸經商做生意,有錢沒時間,總是不着家,那一年裏,兩個少年在沈家大床上背對着背,一起度過了許多孤單難眠的夜晚。
說了一圈,蔣星一擦擦嘴說回了今天:“以辰高三升去火箭班了,今天搬的東西。班裏有幾個成績好的總欺負人,拿了他的筆記扔着玩,嘴裏還不幹不淨的說些怪話。我搶回筆記把人送過去,這幾個王八蛋又找我事,沒忍住,這才和他們打了一架。”
蔣星一想起那事還有些氣,又罵了好幾句,殊不知時岳看着,心早被男孩不設防講出的舊事和這副帶傷的倔樣弄得很軟。
“下次再遇上這事就來叫我,”時岳說,“我給你湊個人手。”
“你哪是給我湊人手?你一個人就能把他們全幹翻!”蔣星一笑,于是時岳也笑,低頭收拾起碗盤來。蔣星一見了,快手快腳地拿起勺筷說自己去洗,時岳在人腦後一扇,指指衛生間門說:“真想幫忙就先去洗漱。洗漱完,咱倆聊聊。”
男孩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瓜,把手裏東西擱下,有問不發地進了衛生間。不多時,放水聲隔門傳來,時岳笑笑,心想,此法好用。
約摸二十分鐘,兩人坐在沙發上,氣氛比昨晚放松許多。紙條還原樣放在茶幾上,時岳拿起上面的傷藥擺弄:“星一,你今天怎麽沒想着去以辰那?”
“以辰幫我不少,我也不好老是麻煩他。”時岳的臉色難辨,蔣星一本來惴惴,猜測他是要和那些大人一樣掃興,問責他動手打架的事,誰知不是,心就放了下來,“我不喜歡欠人太多。好哥們也不行。”
果然,和自己想的大差不差。這孩子是受點恩惠就立馬想把人情還上的主。
“以辰和你都還沒獨立,許多事想幫忙也确實不便,你這麽想沒什麽問題。”時岳稍許斟酌,鎮定開口道,“但對我,不需要。”
蔣星一瞪着小狗眼看他,覺得這話一半有理,一半沒理,思索間,他黑黑長長的眉毛皺了起來。
“不是叫我時哥了?”時岳果斷打斷小孩的思考,“叫了哥,我就罩你。再說,我一個人住,地方寬敞,你偶爾過來,不添什麽麻煩。”
這番話,時岳在陳述客觀事實之外刻意帶了些江湖氣,引得蔣星一咧嘴一笑。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就拉近了,邊界也随之模糊。
看蔣星一沒有抗拒,時岳适時更進一步:“今天哪傷着了?我給你噴點藥。”
“不用不用,皮外傷,沒什麽大不了的。”蔣星一擺手。
“要打出內傷你現在還能在這坐着?”時岳好笑,揚手在人大臂上拍了拍,“別磨叽,哪傷露哪,哥保證不笑話你。”
玩笑話一出口,再推脫就顯得小氣。蔣星一聳聳鼻子,把校服外套脫了一撂,又卷起褲腿,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創口淤青暴露在燈下,看新舊程度,顯然不全來自今天。時岳覺得自己的心髒短暫地抽搐了幾秒,他深吸口氣,拿起噴劑對着人的胳膊腿均勻地噴灑藥流。
屋內沉默,只有“呲呲”的聲。蔣星一不言不語任人噴藥,正犯着困,忽聽時岳用閑聊的口吻問道:“高三了,你們周末怎麽休?”
“周六一天加周日半上午。”蔣星一回,順帶打了個哈欠。
時岳“嗯”了一聲,往上擡了擡蔣星一的下巴,低聲說:“閉眼。”
蔣星一照做,睫毛上還挂着打哈欠打出的兩點淚花,倦倦聞着藥味,感覺到涼意覆上自己的下颌、額頭和耳後。
“好了。”時岳說,同時還有蓋子合上的聲音。蔣星一睜眼,其實困得不想睜,勉勉強強中,他聽到時岳随意又似鄭重的話語。
“星一,高三學業緊,我想和你商量,以後周六就別去粥面鋪做工了。你可以到我店裏來,看看書、做做題,我還能給你輔導輔導。”
這個時候,蔣星一的腦子至少有一半迷糊,聽話抓不住重點。他問:“你輔導我?”
這是真困了,時岳失笑,卻不放人,反而趁機表态:“我本碩都在清海大學讀的,輔導你,應該問題不大。”
清海大學是國內大學當之無愧的 top1,名頭響當當。時岳為人低調,也不拿學歷作為标榜自我或評判他人的工具,平時從不主動提及。可今天為達目的,卻是破了戒。
“你這麽牛?”蔣星一不困了,眨巴眨巴眼說,“怪不得我第一眼見你就覺得你有股學霸的派頭。”
“你眼睛是透視鏡啊?還有這功能。”時岳被蔣星一像是崇拜又像是求表揚的神情逗笑了,深感被取悅,但沒忘了最初目的,很快拉回話題。
“不往遠扯,我的提議你考慮考慮,要是覺得不好意思,學累了你就給我幫幫工。放心,親兄弟明算賬,錢我照标準付。”
“時哥,”蔣星一樂了,“你這是要和溫叔搶人?”
“人才緊缺,哪都需要。”時岳順坡就下,好整以暇地微微一笑,繼而又問,“怎麽樣,考慮嗎?你要有意,溫叔那邊我去打招呼。”
蔣星一抿着笑站起來,眼裏跳躍着一點少年人的調皮神氣,不答反問道:“不早了,我的鋪蓋在哪?”
時岳本也沒打算今天就等到答案,見蔣星一拿眼在客廳搜尋,索性起身用手背在人肩上一扇,笑罵道:“今兒我這沙發不接客。想睡,上主卧去,床給你鋪好了。”
說罷又道:“我書房也有床,去踏實睡吧。別說我這當哥的虐待你。”
“得嘞。”蔣星一拎起書包,嘴上脆生生地應,“到了你地盤上,我就聽你的吧。”
小兔崽子。時岳低笑,看着男孩徹底松懈掉防備和警惕的背影,唇角弧度越勾越大。
“聽我的,明天就把藥拿走,這兩天自己噴噴。”時岳拿起那頁紙一折,絮叨兼囑咐,“還有,明天別再留條開溜,我起來給你做早飯,吃了再走。聽見嗎?”
話沒人接,屋裏安靜了一瞬。難道這兔崽子覺得自己說多了?
時岳狐疑,擡眼看過去,卻見蔣星一正倚在主卧門邊看着他,青蔥、舒展,兩顆眼球幽幽的,玻璃珠一樣潤。
“聽見了,”男孩下巴颏一擡,拽拽酷酷地拉長音調,“小—時—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