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六十二面(下):媽媽,今天我也很幸福
36第六十二面(下):媽媽,今天我也很幸福
「就畫成星星。流星的碎片,見不着時的念想,亮在天上、地上、手腕上,生就該待在月亮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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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那句話,本來還拍着時岳的蔣星一沒動作了,眼睛也低下去不看人。幾息後,蔣星一把頭縮進時岳的肩頸處。
“我都不知道……”蔣星一說,“你生日那天,對不起……”
“剛說了不用說對不起,你耳朵長到哪裏去了?”時岳用手往上擡蔣星一的臉,擡不起來,只好收了玩笑的語氣,“星一,我很感謝你能來給我過生日。我一直都和別人說我不過生日,也從來沒過過生日,但那天你走後……”
時岳頓了頓:“那天你走後,我才知道我其實很想過一次生日。就像別的孩子那樣,吃蛋糕,拆禮物,許願,然後又長大一歲。”
“所以你做得很對,很好。不管是之前還是現在。”
這個時候了還要安慰我。蔣星一從時岳懷裏退出來,舉着手電筒照向客廳的冰箱:“那天沒吃蛋糕也沒許願,現在我給你補上。”
冰箱裏有個杯子蛋糕,是時岳中午買來給蔣星一當第二天的早餐的。時岳聽了逗道:“我吃了你明天吃什麽?”
蔣星一沒理這句,只伸出一只手遞給時岳:“拉着。要不我就留你一個人在這了。”
一句話說得倔倔的,時岳這才意識到面前的小孩好像是認了真。“不用了,”他笑着摸了摸蔣星一的頭頂,“剛都刷牙了。”
刷牙是什麽高難度作業嗎?“一會我打燈你再刷一次。”蔣星一在心裏翻白眼,張口時聲音卻放軟了,“時哥,我是真的想給你補,要不我心裏感覺不得勁。”
硬的不行就來軟的,蔣星一換了方法。他拉住時岳的手一拽,直覺拿自己的感受說事會更有用。
“好。帶我去拿吧。”
時岳果然上套,蔣星一心裏卻有點酸酸的。這個人,自己怎麽想好像永遠“沒關系”,在乎的人的一點遺憾又都想滿足。蔣星一不知道這算不算黑暗遺留給他的缺口。
拿來蛋糕放在桌上,蔣星一牽着時岳去次卧找打火機,又回主卧從抽屜裏摸出幾根蠟燭。細細的是生日蠟燭,以前媽媽還在的時候他就攢着沒用完的存在糖果盒子裏,好像知道她有一天會走。他點燃蠟燭,往蛋糕上插了六支。
“許願吧。”蔣星一退後兩步讓開位置,“要認真許。”
手電筒滅了,房間裏就這麽幾點閃爍的亮,閃爍着晃過很多個時岳困在黑暗裏苦苦祈求的日夜,在他再也不相信願望會成真的心裏投下了光。兩個月前,在金頂廟的池前許願時他說的還是“希望”,希望能找到自己是誰,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內裏卻沒敢抱有實現的期待。那個時候,他沒想到自己能因為身邊這個孩子從過去走出來這麽多。
可能岐城就是有什麽魔力吧,時岳雙手交握,他願意相信這裏的願望都能成真。
“請讓星一健康、開心。”
時岳吹滅蠟燭,黑卻沒有徹底籠罩他。一束火苗微弱地跳躍,蔣星一端着它放在蛋糕邊上。
那是一根粗長的白蠟燭,立在罐頭瓶上,蠟油隔一會就往下滴一滴。在被關着看不到一點亮的時候,他求的甚至不是放他出去,就是給他一根蠟燭照個明。
“星一,”時岳釋然地笑一笑,“謝謝你。我現在覺得很幸福。”
蔣星一說不出話,他被時岳的這一句話弄得想哭。時岳拆開蛋糕盒子拿小叉子喂他第一口,蔣星一猛地往下一咽。
“是給你補過生日,”蔣星一奪一樣奪過叉子,挑着奶油和蛋糕坯喂時岳,“你吃。”
有多大缺口我都給你填上,有多黑我都給你照亮。我就住你心裏點一百根彩色蠟燭,還要蘸着蠟油把缺口處都畫上圖案。
就畫成星星。流星的碎片,見不着時的念想,亮在天上、地上、手腕上,生就該待在月亮旁。
蔣星一一勺一勺地投喂,喂到後面時岳張嘴都趕不上趟,嘴裏滿滿塞的都是沒咽下去的奶油。這孩子不知道又在想什麽,時岳握住蔣星一的手,挑起最後一塊遞到小孩嘴邊。
“有始有終。”時岳微微揚了下臉,看着蔣星一把蛋糕吃進去才開口,“以後要像這樣喂。剛剛喂那麽快,你和我有什麽仇?”
時岳的嘴唇和嘴角都沾了奶油,說話聲音也柔柔的,有種說不上來的低緩清甜。蔣星一笑了,他蜜蜂采蜜般湊過去振翅一點,眼裏明亮,是蠟燭映出來的光團。
“記住了。時哥,明天我再給你補份禮物。”
這一夜,時岳夢到了媽媽。媽媽是相冊裏的樣子,娴靜溫柔,她站在今安縣的墓園裏,披着一身星光看着他笑。他朝媽媽走過去,走一步就矮一公分,最後得把脖子仰得老高才能看到媽媽的臉。
“媽媽。”時岳伸手抓着媽媽裙子上的流蘇。這是他第一次夢到媽媽,他想靠近又膽怯。
“小岳,”媽媽抱起了他,被抱起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幾乎成了一個嬰兒,“媽媽希望你能永遠像今天這麽幸福。”
媽媽,您不怪我嗎?因為我您才走得那麽倉促。時岳沒有問出口,他陷在媽媽的懷抱裏,被媽媽抱得很緊。星光融融地化開,化開在他們身上,暖得他倆像兩根燃燒着的蠟燭。
“媽媽從來沒有拿你當過其他人。”時岳聽到媽媽在耳邊對他輕聲說話,“你能選擇我當你的媽媽,是我的幸運。”
說完時岳就看不見媽媽了,他還能感受到那種溫度,眼前卻只有茫茫的白光。“嘩啦——”、“嘩啦——”,遠處有一疊推着一疊的海浪聲,還有噠噠噠的動靜,是爪子刨地,正越來越近。
時岳醒來了。他捏了捏鼻梁,一偏頭,看到蔣星一四仰八叉地把腿架在自己身上,毛絨海豚肚皮朝上被壓在他倆中間。這孩子睡得這麽香,時岳支着頭看了好一會,手摸摸頭發,撥撥睫毛,俯身在蔣星一平穩如海浪的呼吸聲裏印下了一個吻。
媽媽,今天我也很幸福。
一個小時後蔣星一起床,兩人收拾去了店裏,順手捎走空蛋糕盒和頂着一灘蠟油的罐頭瓶。到店裏沒一會烏瑾年和沈以辰也來了,鄰街新開了一家烤肉店,四人約好中午一塊過去吃。
今天來了電,但雪後的周末沒有多少客,一上午晃晃蕩蕩就過去了,賣出去的多是些賀卡。烏瑾年多動症似的到處轉悠,除了屏風裏沒去哪都要碰一碰,等中午鎖門時他背手看時岳翻牌子,笑着打趣道:“你這老板當得挺好,碼碼字澆澆花就把時間混過去了,什麽時候讓也我體驗體驗?”
“我理貨的時候你怎麽沒瞧見?”時岳斜他一眼,“真想體驗,你先把拳館那頭辭了。”
四個人沒開車,說笑着走了一條街去吃飯,時岳烤肉,聽烏瑾年說年前還得去趟外地打比賽。蔣星一的問題一個接一個,手上還玩着從店裏拿的紐扣電池,沈以辰倒安安靜靜的,只說那你要給我贏個獎牌回來。
吃過飯胃裏很暖,呼口氣都是熱的,下午烏瑾年要帶兩個小的在時岳家裏投屏打游戲,四個人就先往小區走。路面很滑,一不小心腳就得出溜一下,等走到單元門口,烏瑾年突然一拍腦袋。
“操,沒拿手柄啊。”
那你幹嗎來了?時岳無語。烏瑾年擺擺手讓他們先上去,一轉身差點摔一大馬趴。“開車去吧。”時岳走了兩步回頭沖人喊,“等你回來我再去店裏。”
進了家門,兩個小的換了鞋就往主卧鑽。時岳倒了熱水放桌上,瞥見蔣星一偷偷摸摸拿着什麽給沈以辰演示,眼和他撞上就把東西收了,手插褲兜出來喝水。
幹什麽呢?時岳用眼神詢問。蔣星一翹着半邊臉用口型回不告訴你。兩個人你來我往無聲交流,中間的沈以辰低頭噼裏啪啦打字。幾回之後,時岳伸過手要捏小孩的臉,蔣星一趕緊靠到沈以辰邊上躲開,嘴裏随口問道:“給誰發消息?”
“給瑾年、瑾年哥的媽媽。”沈以辰答。蔣星一和時岳對看一眼,同時來了精神。
有八卦不打聽實在違背人性,蔣星一睜着小狗眼刨根問底,時岳不言不語端着水杯聽。沈以辰有問必答,說元旦那天烏瑾年在家裏和爸媽視頻,中間去了趟廚房關火,他午睡剛醒,頂着一腦袋炸毛出來坐在沙發上,正好和烏爸烏媽對上眼。
“當時他們就看、看着我不說話,我、我也沒反應過來。然後瑾年、瑾年哥把手機拿到廚房去了,他說我是來找他補、補課的。他爸爸聽了好像就罵、罵他了。”
這不挨罵才怪,你編也好歹編個像樣點的謊話啊?時岳心裏簡直要笑死了,臉上卻板得一本正經,低頭啜了一口水,聽蔣星一問他後來呢?
“後、後來瑾年哥一直插不進話,我就敲門進去了。我和叔叔阿姨說我是瑾年、瑾年哥的朋友,來找他玩的,讓他們不要、不要擔心。”
“他們就又、又不說話了。過了一會阿姨問我叫、叫什麽,在哪上學,和我聊了、聊了幾句。聊完我們就加、加微信了。”
哇。蔣星一和時岳又互看一眼。時岳知道烏瑾年早在大二就跟爸媽坦白了性向,雖然沈以辰自稱是“朋友”,但烏爸烏媽不可能不往別的地方想。想到這,時岳稍一措辭,問道:“那你們平時都聊些什麽?”
“也、也沒總聊,阿姨其實是不放心我,加上我以後私下給我打、打了一個電話了解情況。她怕我被騙,還說如、如果瑾年哥強迫我做我不願意的事,就要告、告訴她。我聽完阿姨說的,覺得瑾年、瑾年哥有點可憐,大家好像都把他當成需要防、防備的對象,其實他才容易被騙。”
這話說得到位,時岳這下對沈以辰刮目相看,心想這小孩真是一雙慧眼,能透過現象看本質。烏瑾年生有一張浪子臉,有一陣玩得也花,但他的壞心眼還沒他那腦仁大,談過兩次都是被人渣,就這也沒說過那倆人半句不好。有時候時岳都在想,要是烏瑾年再傻一點,一準得被騙財騙色、吃得骨頭渣都不剩。
不過因為年齡差擺在這,任誰都會更擔心小的,覺得大的那個更需要防範。時岳自己也這麽想過,還以此勸過烏瑾年。
也不僅是對烏瑾年,他對自己同樣是這麽想、這麽勸。即使現在認栽了,他還是豎着這道警戒線,在心裏偏幫蔣星一,防着任何一個可能傷害到小孩的言行。
這邊時岳想着,那邊沈以辰還在繼續往下講,講到一開始不信任烏瑾年的人裏還包括自己爸爸:“我能理、理解爸爸。他知道瑾年、瑾年哥幫過我,但是不、不放心我和瑾年哥總待一塊,有一陣偷偷跟、跟過我們幾回。我假裝沒看見,幾、幾回以後他可能覺得瑾年哥對、對我還挺好的,就找我聊,說那小、小夥子人長得還行,看着也傻乎乎的沒、沒什麽心眼,但防人之心不可無,讓我別聽、聽兩句好話就把什麽都、都跟人說。”
“我、我說不會的,再多也不知道怎麽和爸爸解、解釋,就、就給爸爸看了瑾年、瑾年哥放我這的銀行卡。我說他連這、這幾張卡都理不明白,還得我幫他記、記密碼,認識這麽久都不知道我住小區裏的哪、哪棟樓,我感覺我想的話,騙他的概、概率更大一些。”
“啊?那你爸聽了怎麽說啊?”蔣星一聽到這插了一句。
“就、就說他知道了,他相信我能處、處理好自己的事情。嗯……還有讓我注意安、安全,也不要真騙、騙人家錢。”
時岳沒忍住笑,心想這倆活寶實在是天生一對。自己這哥們看着長沈以辰好幾歲,但以後要真成了,沒準得反過來受這聰明小孩的管。蔣星一聽了也樂,露着倆小犬牙,催沈以辰繞回去接着剛才說,沈以辰好像現在才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頭低了腦袋。
“反正我就把這、這些都簡單和阿姨說、說了說,感謝她為我想,但、但是也讓她不要太操心。另外我也說了我認識瑾年、瑾年哥以後成績一直在漲,每、每天過得挺開心的,等考上大、大學我就去北城了,到時候瑾年哥也會回去,他們就能時常見、見面。阿姨不知道怎麽,聽完看着挺、挺感動的,還說不管以後怎、怎麽樣,只要我在、在北城一天,就把他們家當成自己家。”
這孩子,把什麽都說到了,替自己想也替人家想,哪家家長能不喜歡?按照時岳對烏媽的了解,挂了電話她都得拉着烏爸的手說咱兒子能有福氣留住這娃?要不咱還是認他做幹兒子算了。
“那之後阿、阿姨有時候會和我聊一、一兩句,關心一下我,也問問瑾年哥的情、情況。主要他以前打拳受傷了從、從來不和家裏說,我就給他們透、透個底。”
說到這沈以辰搓着手指頭有點不開心的樣子,一看就是提前愁上烏瑾年打聯賽的事了。時岳低下頭給小孩寬心,沈以辰“嗯嗯”地聽着,聽完笑了笑,像是安慰自己那樣一甩頭。
“先、先不想了。反正我已經和瑾年、瑾年哥說過了,他要是能不受傷地拿到獎牌才算本事。他做、做到了,寒假我就去他家、家裏玩兩天。”
這想得多明白,蔣星一沖時岳努了努嘴。時岳笑着看了眼時間,心想烏瑾年這孫子怎麽還沒回來?憑空錯過一個億,他知道了保準得悔青腸子。
門在這時響了,敲得還挺有禮貌。沈以辰跳過去開門,時岳把水喝完,站起來準備穿外套。
“在家玩好,有事給我打電話。”時岳捏了捏蔣星一的臉。蔣星一應了,仰起另一邊臉讓時岳不要厚此薄彼。
嘿,都送上門了,這哪能不理。時岳笑出了兩個酒窩。他正要上手,就聽沈以辰遲疑地叫他:“時、時哥。”
“這有個爺……叔、叔叔說要找你。”
有種這邊的哥倆快上高速了,時岳這頭還起步停車的即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