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六十四面(下):潑天的幸福,傻子才不接(二)

40第六十四面(下):潑天的幸福,傻子才不接(二)

“時、時哥,上不來氣了要。”

蔣星一也不想這麽打破氣氛,但時岳抱得實在太緊了,也太久了。兩個人也不知道是誰瘦了,抱在一起感覺骨頭硌着骨頭。

時岳聽了把蔣星一松開一點,不過沒撒手,就着低頭的姿勢在小孩頭頂上蹭一蹭。

“這麽遠怎麽過來的?”

時岳說着把小孩往紫藤架那帶,共享單車靠在牆根,影子斜斜落在地上。蔣星一感覺時岳的手在他身後有節奏地拍了拍。

!!

走之前這哥是說讓自己在家等來着,蔣星一繃緊身體雙腳懸空,而且烏瑾年那邊……想到這,他由着時岳箍着他的後腰往角落走,還仰起脖子去找時岳的耳窩。

“我坐高鐵來的,特方便。”

方便是方便,但蔣星一是第一次坐高鐵,走得又急,沒直達的票只能換乘。他看着別人怎麽刷身份證進站,有樣學樣上了車,一路板板正正地坐着,快下車才知道怎麽調座椅靠背。

換乘是在一個省會城市的大站,車多人多,他下車不知道要看指示牌,差點跟着大部隊出了站。等到了北城東站,人工窗口暫停服務,他研究怎麽買地鐵票又用了大半天。折騰完正趕上晚高峰,他全程貼着邊站,到換乘站差點擠不下來車,就這麽艱難地換了三趟才終于從地底下出來。

更別提他是怎麽掃開共享單車的,純靠百度,第一次掃開還不知道要鎖,上個廁所的功夫就被人騎走了。北城和岐城完全不一樣,什麽車都開得急,他按照沈以辰提供的小區地址導航騎到了這個家屬院,一路至少三次差點被逆行的電瓶車撞到。

總之,不算容易。不過既然到地兒了這些也沒必要和時岳說。蔣星一等了一會,看時岳不說話就要掙出來看時岳的表情,時岳把他按了回去。

“來多久了?”

牆角的陰影裏靜谧安全,蔣星一人出不來就掙出胳膊抱着時岳。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時岳只穿了件薄絨開衫。

“沒多久。21 號放的假,我 22 號來的,到今天滿打滿算才剛兩天。”

現在是 25 號的淩晨,臘月二十六,時岳這才知道自己在家裏已經待了整整兩周。兩周不見懷裏的孩子瘦得這麽明顯,那點肉全沒了,兩條瘦胳膊上上下下地摩挲,是想給自己取暖。

時岳抓着蔣星一的胳膊反握回胸前。

“我沒一直在這站着,”蔣星一摸不準時岳的沉默,他貼着時岳的臉向上看,“白天我都躲在這還有後面那個犄角,晚上就找地方睡覺了。我絕對沒讓你爸發現。”

他同樣不想說自己所謂的睡覺就是在後半夜找個 24 小時開門的便利店買杯喝的坐着。剩下的時間他一直在家屬院蹲守,站累了就蹲,蹲累了就坐,到昨天才見到時震海從這棟樓裏出來。他又等了半天,等到時震海回來,二樓的燈随着關門聲亮了起來。

圍着矮樓繞一圈,能看見的有四個窗戶。廚房和兩個卧室的窗戶都亮過,只有這個又小又黑。不止時震海家,這排每家的窗裏都不透亮,他發信息給沈以辰,到晚上得到回複,這個小區家家都有個小儲藏間。

時岳就在這扇窗戶裏,蔣星一幾乎是立馬就确定了。黑到讓人恐懼的狹小空間非儲藏間莫屬,除開推理,他還有一種解釋不了的直覺。于是熬到半夜院子裏再沒有一個人,他冒險扔石子上去,扔得手臂都困。

“我就是想來看看你……”蔣星一說到這低下點頭,“看你一眼我就回去。”

他原本是想隔着二層樓的距離看時岳一眼就好,和時震海把話說開不是那麽快的事,他有這個預期。現在不僅見到了還能被這麽抱一會,夠他回去懷念好一陣了。

蔣星一說了回去手也放下了,腦袋瓜低得跟脖子支不住重似的。時岳心裏那種澎湃的感情比打開窗看到蔣星一時還要難以抑制,他一開口嗓子就啞了。

“不帶我一起走嗎?”

蔣星一噌地擡起頭,兩個人之間拉開點距離,他這一看先看見了時岳脖子上的疤。“這麽大的口子!”蔣星一把眼看上去,又看到時岳蒼白的唇色和微微陷進去的眼窩,“怎麽回事啊?他還虐待你了?”

蔣星一說完就這摸摸那摸摸,眉頭緊得不得了。時岳抓着他的手放到嘴邊。

“沒事。”

這倆字算是把蔣星一引爆了,他跳起來推了時岳一把。“什麽沒事?這是非法拘禁加故意傷害,我要去報警!”蔣星一氣呼呼地小聲嚷,一看時岳的表情就更來氣,“你笑什麽?你還笑得出來!”

時岳趕緊把笑往回抿,臉上留了兩個沒來得及完全收回去的酒窩印。這孩子法律意識還挺強,說得頭頭是道的,遇到事第一時間就知道報警。

“報警了我還得和他掰扯,家務事,到時候會有人勸我這個做兒子法外念情。”時岳去拉蔣星一的袖子,“再說我剛跑出來,實在不想再見他了。”

時岳的語氣有點軟,手還握着他的手腕搖一搖,蔣星一被這哥近乎撒嬌般的舉動平掉大半怒火,但還是氣,幹脆扯起時岳的胳膊往胳肢窩裏一夾。

“走。”

“去哪?”時岳往後撤了股勁。

“能去哪?跟我回岐城!”蔣星一瞪他,瞪完他另一手又去推車,“我放假前已經跟班任說過了,他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也知道我們不是那樣的關系。就算你爸再來找我我也不怕,了不起他拿個喇叭在學校門口喊我和你摟被窩,到時候我就真報警把他抓起來!”

蔣星一的一對眼不管不顧,那一瞬間,時岳生出了一顆歹心。他逗道:“騎着自行車回岐城啊?”

靠,能不能有警察先把這個沒一句正經話的人帶走?蔣星一氣得快冒煙,他也說不上來自己怎麽就這麽生氣。時岳用空出來的那只手把共享單車靠回去鎖上,被夾着的胳膊下滑,包握住蔣星一冰冰涼的手。

“不生氣了,好不好?咱們打車去車站,我告訴你這些天我是怎麽過的。”

時岳拉着蔣星一往小區門口走。他昂着頭,這樣就不會讓小孩看見他眼底的淚。

一個小時後,時岳和蔣星一肩挨着肩坐在北城東站外面的廣場上。春運已經開始,站裏烏泱烏泱都是行李和人,站外清淨,雖然冷但适合說話。時岳穿着在站裏買的昂貴外套,一張嘴,白氣像香煙煙霧一樣往上升。

從小到大,媽媽、哥哥、時震海,時岳把什麽都告訴了蔣星一,最後連球崽也說了。蔣星一的眉毛又絞在一起,這次不是生氣是心疼,他拿幾根涼涼的指頭扒着時岳的臉摸。時岳沒有哭,但不知道為什麽蔣星一的動作就像在給他拭淚。

有點癢,也像小舌頭在舔。

時岳看着蔣星一的眼睛,清亮見底,是兩面妖魔鬼怪都得在裏面顯形的鏡子。他對着它們坦白了他的經歷,還得坦白他心底的幽暗。

“星一,”時岳叫一聲停了好久,小手指頭更賣力地在他臉上摸,安撫的方式簡直就是一只小狗,“最開始我接近你,是覺得你很像球崽,我不由自主就想帶你回家,保護你、補償你,給你很多很多的好。那個時候我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也沒有問過你願不願意,我就像掰火腿腸喂食那樣一點一點把你哄過來,想方設法讓你信任我、跟我親近,好彌補我心底的傷恨和缺口。”

時岳是在被囚禁的這些天裏意識到的,意識到他和時震海做了同樣的選擇。區別只在于時震海是再造,而他是誘拐。

“我從很早就在心裏想讓你陪着我,一輩子陪着我,一輩子待在我身邊。我其實和我爸沒什麽兩樣,但為了證明我和他不同,我又一直強忍着不讓自己暴露本性,不讓自己控制你。我……”

臉上的觸摸停了。時岳感覺到了,他低下眼,一咬牙把自己徹底撕開在蔣星一面前。

“對不起,星一。我很卑鄙。”

北城的車站燈火通明,有人來來往往上下臺階。時岳等了一會沒等到一點動靜,他擡起眼,看到蔣星一愣愣地看着他,眼睛一眨、兩眨。他的眼也跟着一眨、兩眨。

他聽見蔣星一懷疑地問:“這是你不想回岐城找的借口嗎?”

不是,顯然不是,時岳的臉色回答了這個問題。蔣星一看得明白,他拉起時岳的手在自己頭頂摸了摸。

“我這沒長耳朵吧?”

摸完又摸身後,他這會也不顧上什麽害羞不害羞。

“這也沒長尾巴吧?”

“星一,我……”

“你什麽你?”蔣星一打斷時岳,他很不禮貌地掀了個白眼,“時哥,我總算發現你一個最大的缺點。”

時岳怔怔的,跟個屁事不懂的高中生那樣,都被叫進辦公室了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蔣星一伸手去戳他的腦門。

“聖人論跡不論心,我看你是從小在自己身上找問題找習慣了。再說你哪有把我當狗啊?你還給球崽輔導過功課?你最多最多是覺得我一開始挺可憐的,跟條沒人疼沒人愛的流浪小狗似的,就算是這麽覺得又怎麽了?你從來沒有控制過我,也沒有不尊重我,我不傻,我能感覺到。你……哎呀,反正你不許再檢讨了。”

蔣星一覺得這太荒謬,都不值一勸,但還是組織語言勸了一堆。結果這哥還那麽看着他,眼鏡腿歪着一點,傻乎乎讓他直想擺爛。

“我沒你想的那麽好。我那些對你好的方式都是看着烏瑾年的爸媽還有其他人學來的。我自己很容易多想、占有欲也強,我還打過你。我知道你在家挨打還打你。”

不是,這人沒完了?蔣星一聽了時岳的話就是兩眼一抹黑,心想好好一個人都讓關出毛病了。他又氣又心疼,當即站起來原地轉了兩圈。

“有你這樣的嗎?你說你多想、占有欲強,你都是屈着你自個兒怕我覺得你限制我。還有你打我,我真想錄下來我爸怎麽打的我讓你看看。你全部加起來還沒他一棍子打得疼!而且你怎麽知道我是反感不是喜歡呢?”

這話一出,倆人都沒音了,時岳若有所思,蔣星一臊得恨不得原地升天。都怪這個人,要不是為了急着安慰他口不擇言,自己怎麽會把心裏話也說出來?時岳的溫柔和包容、控制和管教他都很喜歡,因為這些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時岳。

“這個也喜歡?”

時岳手起手落,還是那比撣灰重不到哪裏去的力道,蔣星一卻光速翻臉。

“你滾蛋!回你家坐牢去吧!淨鬼扯一堆沒用的。”

他這是惱羞成怒。

“給你!我要進站了!”

蔣星一把時岳的錢包手機掏出來扔過去,剛走一步,他就被拉扯着跌進了時岳的懷抱。

“我的錯,又惹你不開心了。”時岳悶悶地撫摸蔣星一的後腦勺,“但是別趕我走。”

好家夥,倒打一耙是吧?蔣星一正要質問,又聽時岳輕聲道:“我是想把我最壞的一面告訴你,你能接受我再回去。我怕傷害你,更怕……會給你帶去災難。”

最後這句話輕得如同嘆息,蔣星一卻恍然大悟。

不是真的把他當成小狗,是怕他和小狗落得一樣的下場。不是要走,是怕護不住他。蔣星一朦朦胧胧地意識到時岳的這次剖心并不簡單,時岳剖開了自己,是想長長久久、順順當當地和他在一塊。

“我不怕。”蔣星一說,“我什麽都不怕。”

因為有你,我才什麽都不怕。你是我對抗所有苦難和未知的底氣。

“你剛才講說你爸說你生就是害人的命,這沒關系,我爸還打小就說我脾氣硬命也硬,硬得跟茅坑裏的石頭似的。可能咱倆天生就該湊在一起。”

怎麽不算命中注定呢?州山省下設 11 個地級市,你時岳怎麽偏偏就在岐城下了車?岐城市 14 條主街道、百餘家小飯館,你又怎麽那麽巧,就要在我幫工時走進溫馨粥面鋪?

“1 月份快過完了,咱倆認識快 8 個月了,這期間你是怎麽對的我我心裏有數。你就差把心掏給我了,我上你鈎也不算無辜。你說你拿我當過小狗,或許還有弟弟、學生、員工,這無所謂,因為我也拿你當過哥哥、老師、老板,當過救命稻草,當過神,甚至當過我想象中的爸爸。甭管當什麽,你對我好,我也對你好,你願意我也願意,礙不着其他人什麽。”

角色多面,未必純粹,純粹的是那顆不管在哪種身份裏都在愛人的心。你的心,我感受得到。

“還有,你說你不會愛人,毛病一堆,這個我也跟你半斤八兩。咱倆正好湊一塊互幫互助,就別去禍害別人了。”

蔣星一仰着臉笑,橫眉迎空,眼睛通透。時岳抱着小孩喉結滾了一下又一下,他心裏想,這就是老天賜給他的第二只小狗。

小狗從來愛得赤誠勇猛。這場相遇老天考驗的不是小狗,是考驗他,是在問他你被燙過一次手還敢不敢去接這潑天的幸福?

時岳把手機和錢包往蔣星一的包裏塞,蔣星一拉過包護住,問他:“幹嗎?”

“該進站了,還有半小時發車。”時岳捏了捏蔣星一的臉,“以後這些都放你這。”

“少來。”蔣星一不讓時岳蒙混,他把包調轉了方向,“先說清楚,你是要回岐城還是回你家?我就給你這一次選擇機會,選岐城你就不許再提這些七七八八的東西了,要不然你就拿着你的東西打車回家,愛怎麽反思怎麽反思。你自己想三分鐘。”

“不用,我選回岐城。”時岳換了一邊抓住包把東西塞進去,“回岐城咱們的家。”

還用選嗎?潑天的幸福,傻子才不接。至于幸福裏藏着多少麻煩,他也一并笑納。

“我可不是沈以辰。”蔣星一還不放心,他揪着半邊拉鎖不讓時岳拉嚴,“先告訴你,你這回要選了回去就別想和我拆夥。我會纏着你的,你跑到哪裏也跑不掉。”

小狗,這孩子真是只小狗,時岳失笑,這孩子比球崽還要莽、還要天真。他拍開蔣星一的手把拉鏈拉上。

“我也不是烏瑾年。我不跑,也不會給你跑的機會。”

時岳抓着蔣星一的後頸肉捏一捏。

“你要反悔了,我就把你關起來,每天早晚都打你一頓。”

不知危險、什麽都說的小孩就該吓唬吓唬。時岳想起蔣星一說的那句“甚至拿你當爸爸”就喉嚨發緊。

“你才不會。”偏蔣星一拆臺拆得熟練,小孩拉下時岳的手把自己手指頭挨根插進去,“你心很軟,當不了壞人。”

說完他又歪頭一笑:“我也不會跑。時哥,只要你想,我可以做你的小狗。”

只要能讓你從過去得到一點治愈,多一個人生角色又有何不可。

蔣星一不覺得自己說的有什麽不對,因為他說得坦坦蕩蕩、全憑本心。可他能感覺時岳聽完這句話眼睛變得很深很深,很深很深的疼,很深很深的愛,很深很深的感動,好像想把他當個點心一口吃進去。

不過,并不危險。這哥眼裏亮閃閃充着的是淚。

蔣星一還想再看一看,人卻被時岳攬着腰抱了起來。他側身伸了只胳膊摟住時岳的脖子,聽時岳粗聲粗氣地說:“星一,咱們回家。”

你是我的小黑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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