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六十五面:教你做小孩
41第六十五面:教你做小孩
「“有我你還要抗,我不要面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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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烏瑾年來說,24 號晚上絕對是他人生中最提心吊膽的黑暗時刻,其難熬程度遠超當年高考出分後界面頻繁卡死的查分之夜。那一天,他剛打完連續兩天的高強度拳擊聯賽,代表洵年拳館拿了個銅腰帶,顴骨上的淤青都沒下去就急着坐車從淩水市往回趕,就為把大賽發的紀念品給沈以辰顯擺顯擺。
小熊貓紀念章和玩偶,淩水市的城市吉祥物,眼睛溜圓跟沈以辰一模一樣,烏瑾年在車上拿出來看了好幾次,每看一次就在心裏想沈以辰看了會是什麽反應。還有頭頂行李架上的箱子,裏面裝了他給兩個小孩買的當地特産,按他的設想,驚喜就該是這麽給。
沒錯,為了給沈以辰一個驚喜,這次提前回去他沒和沈以辰說,下了火車直接打車殺到家裏。開門放行李,沈以辰摘了耳機從裏屋出來,手上還握着一支筆,臉上的表情從茫然到驚訝再到驚恐。
沒一個表情跟驚喜沾邊。
烏瑾年當時就覺出了不對,他鞋也沒換滿屋走了一圈,把低着頭不看他的沈以辰拉到沙發邊上站好。“星一呢?”這個時候他還心存幻想,“回他奶奶家了還是跟哪個同學去玩了?”
沈以辰聽了眼神躲閃,躲到實在躲不開才從睫毛下擡眼珠看人,小聲說:“他去北、北城了。”
北城?烏瑾年一句話沒說,直接摸出手機給蔣星一打電話。他都不用問這孩子是去北城幹什麽,也不用問是誰提供的地址,都明擺着的事,他只是在心裏後悔,真該給這倆玩意兒請兩天假一起帶到淩水去。
千防萬防,還是防不住,他就去這麽三四天也能給他惹這麽個事,估計倆人這些天晚上躺一張床上淨琢磨怎麽實施北上計劃呢。烏瑾年越想越氣,見電話沒人接就再打,一手把想站遠點的沈以辰拽過來拘在身邊。
主意這麽大,這會倒想着跑了。
第二個電話還沒接通,烏瑾年直接讓沈以辰聯系蔣星一。沈以辰戳開他和蔣星一的聊天對話框,從晚上開始他的消息蔣星一就沒回過。烏瑾年心裏起急,但看沈以辰濕了一雙眼也不忍心再讓人徒增焦慮,只能拿過手機給蔣星一撥了過去。
去哪也行,去外太空我都不帶怕的,偏偏這孩子去的是清大附中家屬院。這要是和時震海撞上,烏瑾年都不敢想是什麽場面、怎麽收場。時震海沒有做不出來的事,到時候真給小孩拎警察局去,他怎麽和時岳交代?
走之前,時岳是把蔣星一托給了自己。
說老實話,這孩子他本來看的也不算好。雖然時岳走後他第一時間就把蔣星一領走了,還辭了拳館工作專心看店外加接送兩個小的,但架不住時岳一走蔣星一的魂也跟着飛了一半,每天三餐吃得還沒沈以辰多。他倒不是沒開解過,也每天講點時岳高中時候的事給蔣星一聽,蔣星一點着頭回應,看不出心情不好,只有一對小狗眼始終耷拉着。
每當這時候,烏瑾年都會在心裏嘆氣。
想到這,烏瑾年更急,電話撥出去十個還沒接通,他開始站起來走來走地去給蔣星一編輯信息。快十二點了,爸媽肯定睡下了,要不要打電話叫醒他們去時岳家看看?在進家門的第四十分鐘,烏瑾年陷入了深刻的糾結。
又四十分鐘過去,給爸媽的電話也沒打通,常年開着手機鈴聲的烏瑾年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麽多人習慣靜音,他把沈以辰拎過去洗漱,手上百度起了失聯多久可以立案。到淩晨一點二十,烏瑾年已經準備買一早的車票趕去北城,剛比較着怎麽倒車更快一點,蔣星一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烏哥……”
蔣星一聲音有點怯,叫一聲就不說話了,背景裏好像聽得到報站聲。烏瑾年趕緊問你現在在哪呢?他都懷疑這小孩是不是坐不明白車流落到哪個荒郊野嶺了,急着問了好幾遍,手機那頭傳來了時岳的聲兒。
這下烏瑾年吊了幾個小時的心才算放下,一放下就忍不住對着時岳輸出,等把那點後怕宣洩完了,他問了兩人到站的時間。沈以辰也要跟着去,小孩怕他沒消氣,一邊摟着腰保證下不為例一邊往他下巴上親。平時要讓沈以辰主動親他兩口那叫一個難,這會這小玩意兒倒像要給他下巴嘬個洞似的那麽不肯松嘴,烏瑾年早沒脾氣了,偏繃着臉讓沈以辰快喝到他骨髓才露了笑臉。
行吧,也算因禍得福。
25 號早上七點半,睡了沒幾個鐘頭的烏瑾年和沈以辰在高鐵站外接到了人。時岳和蔣星一一出來沈以辰就跑着迎過去,烏瑾年卻倚着車門瞪大了眼,等兩人走近才憋出一問。
“操,你倆這是從哪逃難回來的?”
不怪他說,這倆人放人堆裏都紮眼。蔣星一還好點,沒走幾天,除了衣服有褶、頭發亂着還能算個正常社會人士,時岳就不一樣了,外面裹着個吊牌沒摘的羽絨服,好像是新年氣象,裏面露出來的毛衫上卻全是幹涸的血跡。還有那條長疤和那副痨鬼的臉色,真不知道這人在車上怎麽沒被扣下好好盤問盤問。
說他是從集中營裏跑出來的烏瑾年都信。
一路開到家,話都是蔣星一在說,時岳上車就眯着眼,看上去不是困了是精神不濟。烏瑾年瞧着這人狀态不對,也沒着急把倆人送走,保險起見先拉回了自己家休息。時岳上樓還跟他謝呢,謝到進房間就歪靠在床頭睡着了,連蔣星一倒的熱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
不出烏瑾年所料,中午剛過時岳就發起了燒。他燒得沒有蔣星一那次高,但人看着很難受,下樓幾乎靠烏瑾年攙扶。這人平時最能忍,有個小病小痛扛扛就過去了,很抗拒去醫院,這次卻一提就同意了,烏瑾年覺得自己這兄弟估計是真難受得不輕。
到了三院,急診開了一堆檢查,蔣星一搶着繳費、領就診單,輕車熟路,鎖着眉頭帶時岳樓上樓下地跑,沈以辰跟在旁邊幫忙按電梯。烏瑾年開始覺得醫生開這麽多單子有點過度醫療的嫌疑,結果出來的結果是腦震蕩、慢性胃潰瘍和輕度肺泡損傷,生生把他吓了一跳。
合着全身沒幾個好地兒。
因為時岳堅決不想在醫院多待,這些毛病也都是慢慢養的事,開了一兜子藥以後烏瑾年又把人拉回了家。肺是雪天送蔣星一上醫院跑得太急傷的,腦震蕩和胃潰瘍都是在北城添上的病,時岳吃過退燒藥就蒙頭睡了,烏瑾年聽蔣星一轉述了時岳回家後的遭遇,這才把這些傷病一一對上了號。
劃頸、撞牆、缺吃少喝,敢情自己以前說的“龍潭虎穴”真不算誇張。這哪是對兒子啊?對仇人也就這規格了。烏瑾年看着蔣星一進房間蹲在床邊摸時岳的額頭,低頭想了會,給爸媽去了個電話。
時岳醒來是在第二天上午九點剛過。他閉着眼稍微動了動,覺得脖子躺僵了、手指睡麻了,身上一點勁也提不起來。有手在他臉上摸了摸,他費力地睜開眼睛,一縷頭發垂下來擋在眼前。
“醒啦。”蔣星一把那縷頭發替他撥開,“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小孩一對腫眼泡,前兩天沒睡好,昨天大概也一樣。時岳拿臉去夠蔣星一的手:“好。”
聲音像撕碎的布條。
蔣星一墊着枕頭把時岳扶起來,噠噠噠跑出去,時岳伸手夠着窗簾拉開一點,光灑在他身側的海豚玩偶上。
這孩子,還把它給帶過來了。時岳笑了笑,抓着它湊近吸了一口,玩偶上全是蔣星一身上那股很特別的味道。有種理論說當你非常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你就會在他身上聞到一種只有你能聞到的味道,這種味道叫做費洛蒙。能夠聞到對方的費洛蒙,從生理學的角度上說可能是兩個人的基因具有适配性。時岳不知道這種說法的可信度有幾分,但他現在确實聞到了一股甜甜香香的味兒,讓他輕輕吞了吞嗓子。
“嘿。”
一個響指打在眼前,時岳裝作不經意地把玩偶放下,接過烏瑾年遞來的水潤嗓子。烏瑾年看他喝了兩口又拍過來幾板藥,朝門口一偏臉說:“你家小孩讓我看着你先把藥吃了。”
時岳就笑,按說明依次吃了,把藥和水擱在床頭。烏瑾年坐下把胳膊搭時岳膝蓋上,眼睛上下看了時岳半天就是不說話,時岳見了“啧”一聲要撤開腿。
“你這回來得不容易啊。”烏瑾年咧着嘴把時岳的腿擺正,“不過回來了,就跟星一好好的,我看這孩子是真拿你當命了。你都不知道……”
昨天從醫院回來蔣星一就守在床邊寸步不離,隔一會拿手摸一摸時岳的傷口。烏瑾年真覺得這小孩和時岳是一根藤上結出來的果,照顧起人來那叫一個廢寝忘食,困得不行了才在床邊趴着眯一會,手還得抓着時岳的兩根手指頭。小狗守主人也沒這麽守的,他和沈以辰根本勸不動。
純純一對犟種來的。
說完這幾句話,時岳手摸着海豚的頭不作聲,到蔣星一端着碗進來才對烏瑾年說了聲“謝了”。烏瑾年“嘁”了一聲,站起來拍拍蔣星一的肩讓小孩好好照顧病人,大搖大擺招呼沈以辰拿書包和他一起去星語軒。
養病就得清淨,再說他才不願在這屋裏礙事。
大門“砰”地關上,蔣星一看了眼拆過的藥,捧着碗坐到時岳旁邊。碗裏是熬得黏糊糊的白粥,今早他早早醒了也睡不着,就靠百度加回憶奶奶以前的熬粥方法熬了一鍋。
裏面還加了葡萄幹,他去門口小超市買的。以前一起吃飯時他觀察時岳好像愛吃,加了也能提提味。
蔣星一舀了一小勺吹了吹,他知道時岳這會沒一點勁,就吹溫送到人嘴邊。時岳盯着他看,眼睛還是那麽深深的,看了一會就把眼移下來。
“燙着了?”
時岳抓住蔣星一的手,小孩手背上暗了一片,拇指關節上還起了個小水泡。蔣星一趁機把粥塞時岳嘴裏。
“端鍋的時候燙了一下。”
蔣星一覺得自己在這些事上真是笨蛋一個,小時候給奶奶幫廚不是切了手就是被熱鍋邊燙着,要麽就是跟沒長眼似的能在垃圾桶跟前絆一跟頭。現在他都 19 了,端個鍋還能斜一下讓灑出來的滾粥燙成這樣。
“粥一會喝,正好涼一涼。你去客廳找找燙傷藥。”
時岳囫囵着咽下去說。蔣星一聽了又噠噠噠地跑出去,兩三分鐘以後,他捏着一管藥遞給時岳。
“燙了要及時用冷水沖,多沖一會,然後塗上藥,不能不當回事。”時岳在小水泡上親了親,手指撚着藥很輕地往傷口上塗,“要不該留疤了。”
光說別人,輪到你自己還不是瞎對付。燙傷藥有點芝麻油味,蔣星一聞着皺了皺鼻子,用油浸浸的小手把粥端過去。不等他喂,時岳托着底沿碗邊吸溜了兩口。
到底是沒力氣,直着身子一小會就暈暈的像坨不成形的棉花,時岳仰靠回去,只有手還維持扶碗的姿勢。蔣星一“啪”地一聲拍掉他的手。
明明這樣了還要逞強,不知道是哪來的毛病。蔣星一終于體會到心疼到有了埋怨是種什麽心情。
“我喂的有毒啊?”蔣星一坐過去兇人,“還非得自己喝。”
“你昨天就照顧我,手也傷了,我這不是想讓你歇歇嗎?”時岳覺得小孩的脾氣有點沒道理,他好笑道,“再說,我都多大了。”
“生病了不就應該被照顧嗎,跟年齡有什麽關系?”蔣星一模仿時岳的說話方式,“再說,你又不是一生下來就這麽大的,你當自己今天是個小孩不就得了。”
“你就是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別人對你的好。”
語氣悶悶的,內容卻一針見血,蔣星一好像真的是旁觀者清,一句話直刺到了時岳心底。接受別人的照顧,和把自己當成小孩,對時岳來說都是陌生的課題,他從記事起病了就是一個人硬抗,發燒發多高也是自己縮在被子裏吃退燒藥,半夜口幹舌燥又沒勁倒熱水,只能往回咽唾沫強迫自己睡着。
還有記憶最深刻的那個高一暑假,醫院病房裏只有他是自己一個人,有時候一個看不住睡着了,輸液針就會歪一下把手紮回血。當時他胃炎比現在嚴重,住院的前幾天時不時就會反酸嘔吐,他夠不到床底下的盆子,每次都得扶着輸液架挪去廁所,吐完整個人都流冷汗,再滿手背青紫地挪回床邊。
這樣一個人忍耐的日子,早就成了一種習慣。
“跟別人這樣也就算了,你跟我還這樣。”蔣星一舀了勺粥嘟嘟囔囔,“搞得我給你做口吃的還不知道你愛吃什麽,只能靠觀察和猜。”
時岳張嘴把粥吃進去,咬到一點葡萄幹的軟韌酸甜。再看蔣星一,還是氣鼓鼓的像只不滿意的小狗。
“你要說啊,你喜歡什麽想要什麽都要說,你說了我才能知道。不舒服也要說,說了我就能照顧你。”
這麽幾句話的功夫時岳喝了三口粥,他覺得蔣星一是真拿自己當小孩了,還要教他怎麽做小孩。時岳學過做兒子、做學生、做朋友、做員工,也做過哥哥和保護者,但做“小孩”好像是頭一回。
“有我你還要抗,我不要面子的嗎?”
蔣星一看時岳不說話就來氣。這麽個小孩板起臉愣像個面對不開竅學生的老師,時岳用鼻尖頂了頂蔣星一的手指。
“我知道了,星一老師。下次生病我注意。”
這混蛋還笑呢,還“下次生病”,嘴裏沒一句正經的。星一老師板着臉把粥喂完就要走,時岳伸出胳膊把人攔了一把。
“想吃橙子。”時岳攬着腰讓小老師靠近一點,“我嘴裏沒味。”
對嘛,這才是好學生。
“一會給你買。”蔣星一湊過去親了一下時岳的鼻尖,“烏哥這兒的牙膏是橙子味,你先聞聞,解解饞。
終于 我的一把老年心髒得到了治愈
大虐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