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七十一面(下):最多再等三個月
47第七十一面(下):最多再等三個月
「這個孩子在長高,在長大,時岳第一次不願只拿他當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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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什麽半軍事化管理啊?每天用不用跑操疊豆腐塊?”
從登記室出來烏瑾年忍不住念叨了好幾句。他比時岳還受不了管,打小散養出來的,用他家老爺子的話說他生下來就和野人沒兩樣,因此一進門就讓這寄存所有攜物、壓扣身份證 360°無死角的登記制度搞得煩不勝煩。
更別提入園來訪的時間只有兩個小時。
“早知道你在這過這種日子我早帶人來了。得不得獎另說,你別再跟這關抑郁了。”
時岳聽了笑笑。他伸手想去拉蔣星一,小孩卻第二次不着痕跡地避開,跟步兵巡邏似的往前走,看上去一身正氣。
這小動作自然沒逃過烏瑾年的眼睛,他心裏快笑背過氣去了,手上不做人地攬過沈以辰把半邊重量倚了上去。烏瑾年以為蔣星一是跟時岳鬧了別扭,不管因為什麽也好,照他想小孩也是該跟時岳鬧鬧,在一起沒倆月愣是把人扔給他兩次,好容易見了面了還玩矜持,就知道直着兩只眼傻站着,要麽就是隔着一臂距離并排走,不知道的真以為你倆是打一個娘胎裏出來的親兄弟。
“時間有限,我倆上那邊繞一圈。你看着點表,兩個小時後還在這見。”
烏瑾年強迫自己收回看熱鬧的眼,往山莊深處一望,春林潇潇,正是雨露花寒。憋了這一個月,他老早就想帶兩個小孩去哪轉轉,奈何這倆也不知着了什麽魔,成天就是坐在那學習。平時也就算了,到周末就歇一天還從早學到晚,文曲星再生也沒這麽投入的,每回還得他拉着兩人起來打會拳、玩會游戲。
“哪有這麽學的?”烏瑾年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得當這攔着人進步的絆腳石,“稍微動動,耽誤不了您二位考大學。當年你們時哥又自殘又到處瘋跑,高考前兩天還跟我騎摩托跨省去趕海,不也照樣進了清大?你倆得學會勞逸結合……”
掰開了揉碎了,那一陣他操了賣白粉的心。主要是他真沒在學習上使過這麽大勁,就怕給兩個小的熬壞了。為這他還在一次電話裏給自家老爺子說過,本來以為老爺子肯定得說他自己是個老鼠屎還要攪合別人,這話他從小可沒少聽,誰想老爺子聽了倒說他做得對。
“過猶不及,像這種知道學的反而得适時松松勁。你說說,當年你要有這一半……”
行,清大附中現任高三班主任說行那就是行。烏瑾年自動忽略老爺子後面的片兒湯話,周六一大早把兩個小的從被窩裏扽到車裏去睡,又開了五個多小時,從岐城開到錦溪山莊。
開車是累,但下來呼吸上這口完全不同于北方的漉濕空氣,烏瑾年就覺得這趟沒白來。沈以辰現在也不嫌他多事了,挎着他的胳膊要去看玉蘭,圓眼在微涼的清寒裏像兩顆玻璃珠。烏瑾年順着小孩的勁走出幾步,一轉頭,時岳還和蔣星一說近不近說遠不遠。
“阿岳,你們這搞同性戀不槍斃吧?”烏瑾年到底憋不住剛才就壓在心裏的壞笑,“要不行我倆也趁早分開點,省得讓哪兒埋伏的狙擊手給突突了。”
時岳看過來,沒說話,給了他一個“你先趁早滾遠點”的眼神。烏瑾年搭着沈以辰的肩膀大笑出聲。
十五分鐘後,時岳和蔣星一到了矮樓樓下。一路上蔣星一都很拘謹,刻意和時岳保持着距離,跟塊反向磁極似的,時岳一靠近他就往遠躲一躲。
“星一,你到底怎麽了?不舒服還是生我氣了?”
時岳站住腳步,聲音裏有一點不解、一點受傷。蔣星一趕緊搖搖頭,一臉真誠地猶豫着說:“不是,我是怕別人說你。到時候對你影響不好。”
時岳噎了一下。剛想說話,身後傳來九歌的聲兒:“501,這是你弟弟?”
“嗯。”蔣星一搶先乖巧點頭,“哥哥好。”
“哎,好,好。”九歌連連跟着點頭,嘴不由自主就咧開了,他看向時岳說,“難怪你剛走那麽快呢,要我有這麽個又乖又帥的弟弟來看我,我也得上趕着飛過去。”
時岳颔首,皮笑肉不笑地帶着蔣星一往樓裏走。九歌和時岳住一層,一個把頭一個電梯口,三個人坐電梯上去,九歌逗着蔣星一叫了好幾次哥哥,下電梯還回房間抱了袋吃的出來,塞過去讓時岳一會領蔣星一來坐坐。
“好,我們盡量。”時岳聲調平平地回話。蔣星一沖九歌擺了擺手,時岳往前走了兩步,聽見一聲“哥哥再見”。
哥哥,時岳默不作聲地刷房卡開門,嘴裏跟咬着酸杏似的,牙根牙龈一起抽疼。他把那包東西擱在門口的窄桌上,懷裏紮進了一個軟乎乎的小炮彈。
“可想死我了!”蔣星一沒心沒肺地仰頭沖時岳樂,“嘿嘿,快讓我好好抱抱。”
臭孩子。時岳的心軟成了鷺江綿潮的空氣,他把手虛搭在蔣星一身後,任小孩像小狗一樣在他脖子邊上嗅聞。
“不是要避嫌,跟我保持距離嗎?”
?蔣星一緩緩擡頭。這哥眼睛是笑的,臉上的表情卻有點委屈。
“不避了不避了,我跟你沒有距離。”蔣星一挺身去親時岳的下颚線,“時哥,笑一笑?”
這個時候嘴角實在難壓。時岳清了清嗓子,手在蔣星一身後抓了一把。
“叫別人哥哥叫我時哥?重新叫。”
??蔣星一覺得這哥越來越難哄了,還無理取鬧、胡攪蠻纏。原來那個成熟穩重的時岳到底哪去了?
“哥……”想歸想,蔣星一嘴上還是含含糊糊地叫人,叫完又更小聲地說,“你好小氣。”
含着米湯似的,這句氣音聽得時岳手上又加了兩分力。他也終于挑起嘴角。
“我就是小氣。過來,讓我打兩下。”
???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麽?蔣星一警惕地盯上去:“為什麽?”
“不為什麽。”時岳撸了把蔣星一額前的頭發,“這麽久沒見我手癢了,想打你。”
哇,好樸實無華的理由。蔣星一直覺這種惡習不能助長,但那只手在他身後揉捏得很舒服。很慢、很随意,比剛才多用了點力氣,他幾乎感覺得到時岳每一根手指的形狀,它們正微微嵌進自己的肉裏,移動、抓握,每一次動作都會有肉在那雙手的指間流淌、溢出……
蔣星一的臉熱了。也許比那兩團肉還要熱。他半推半就、走走停停地被時岳帶着靠上大門,擺成一個上半身貼着門板的姿勢。不知道為什麽,這時候他有一種不合時宜的、隐秘的期待。
“以後在外面不許躲我那麽遠。”
第一下很輕,拍在褲子上還不如時岳說話的聲音大,蔣星一卻兩腿一顫。他本能地回頭去看時岳,時岳遮着他的眼睛在他臉上親了親。
這小孩好像長了點肉。時岳把手移下來愛憐地捏了捏蔣星一的臉,手上又落了第二下。
“也不許再叫我時哥。再讓我聽見一次記五下,上不封頂。”
這下有點重,蔣星一悶哼一聲,人本能地往前竄了竄。下一秒,時岳抓着他的手腕,手指一點點探進他的袖口。指腹劃過手臂上的皮膚,引起一縮一縮可以察覺的顫栗,蔣星一抖得不成樣子,眼睛茫然地看着兩只袖子被卷到手肘卡住。
沒有新傷,舊傷也只剩淺淺的印子。時岳握住蔣星一的胳膊扣在後腰,俯身吻了上去,吻遍每一處傷印,每一吻都滾燙、深情。
“還有,叫歸叫,你不能真拿我當了哥。”
吻完就打了第三下。蔣星一被時岳鉗着下巴颏,眼睜睜看着手臂揚起又落下,他半邊臉緊挨門板,嘴上還要據理力争。
“你、是你先跟門衛大叔說我是你親弟弟的。你自己也得記住……”
“原來今天跟我別扭的根兒埋在這呢。”時岳笑着甩了甩胳膊,又在小孩身後補了兩下,“還說我小氣,你自己氣性比誰都大。”
“沒生氣……我知道你那麽說是為了我好,誰讓我還在上學呢。”蔣星一才不承認,他聳聳鼻子嘀咕道,“但是我這弟弟最多只能再當三個月,到時候你得給我換個名頭……”
三個月就到了高考以後。蔣星一還在說話,嘴一開一合,顫顫的像粉玉蘭的花瓣。時岳的注意力全落在這上面,他第一次知道小孩有兩片這樣柔軟的嘴唇,似乎還很多汁,他中了蠱一般開始向蔣星一靠近。
靠近、再靠近……
時岳的眼睛深邃如湖,又潮潤潤的,有種錦溪山莊裏特有的濕氣。他整個人都是一汪水,是鷺江連綿、細密的春雨。蔣星一還維持着那個姿勢,臉已漸漸往上仰、往前傾。這是身體的本能,受心驅使,完全不受理智掌控。
落地玻璃窗前,紗簾輕擺,窗外的玉蘭花盛開欲燃。花瓣嬌嫩、肥厚,沾了水氣,還要繼續等待小雨的親澤。
但屋內的兩個人,止于鼻尖相觸的那一瞬。時岳碰到了蔣星一。
那樣熾熱。時岳退後兩步,又上前握着蔣星一線條漂亮的肩膀把人掉了個個兒。小孩背靠門板仰視着他,嘴半張,一聲“哥”叫得像滴進湖裏的一滴雨。時岳掐着後頸把蔣星一按進懷裏,兩條微涼的胳膊很快纏上來,他用另一只手箍住人的腰不叫小孩亂動,喘息聲紊亂地噴在小孩頸側。
壞孩子……
時岳能感覺到,蔣星一也在頂着他。
“不動,星一,讓哥抱抱你。”時岳的手拍一拍、揉一揉,蔣星一站在他身前,比走時好像高了那麽一點,“別怕。哥就這麽抱你一會。”
哥,我不是怕。蔣星一哪哪都動不了,聲帶也使不上勁,他只能努力拿嘴去貼時岳的鎖骨。時岳觸電一樣猛地一彈,繼而按着小孩的腦袋瓜往人身後撂了兩巴掌。
“還動。”時岳惡狠狠地兇蔣星一,兇完卻又親了親小孩的發頂。這個孩子在長高,在長大,時岳第一次不願只拿他當小孩了。
星一,我也最多只能再等三個月。
細雨蒙蒙,飄一陣、停一陣。蔣星一在時岳的房間裏轉了個遍,吃了東西喝了水,又盯着時岳吃完該吃的藥,兩人一起下了樓。
風有點微涼,兩個人手臂貼着手臂往湖邊的方向去,時岳在衣兜裏緊緊捏着蔣星一的手,不給他一點脫逃的機會。蔣星一一刻不停地說着話,好像想把這一個月的事都說出來,其中很多時岳在電話裏聽過,但當面能看到神态,還是更多一些趣味。
“這個月開始月考變成周測了,我的分還行,基本能穩住。照這個趨勢下去我進北城理工的航空航天應該希望挺大。”
一只腳跨進了北城理工,緩慢攀升的分數,雖然還夠不着航空航天工程的線,小孩臉上還是有種勃勃的野心和沖勁。這個孩子就是這樣,對認準的東西、認準的人永遠有一種小狗追骨頭的執着,根本不會怕別人笑話或者姿态不好看。
時岳喜歡看他這樣。
說着話,湖已在眼前。幾只天鵝優雅地飄在水面上,蔣星一見了抽出手跑過去,嘴裏“嘬嘬嘬”地召喚。
“你逗小狗呢?”時岳好笑。誰想話音剛落有兩只天鵝還真游過來了,扇動翅膀仰着脖子叫了兩聲。
“怎麽樣?”蔣星一得意得尾巴都要翹天上去了,“我跟你說,人要長得帥了天鵝也喜歡。”
嘿,一個月不見臉皮還變厚了。時岳笑出了酒窩,伸出兩指去鉗蔣星一的臉肉:“小帥哥,你魅力不小啊,不止叫來了天鵝還叫來了小狗。”
“哪呢?”蔣星一躲開時岳的手環視一圈,時岳笑笑把手從衣兜裏拿出來攤開。
“這呢。”
一只毛線小狗,黑黑的,耳朵和爪子有點黃,腦袋頂上留了活扣,套上鑰匙圈就是個挂件。時岳從家裏出發前拿了奶奶的兩團毛線和鈎針,這些日子無聊了就在房間裏做手工,他不擅長這些,既沒經驗也沒教程,因此做是做好了,但樣子就——
蔣星一:“好醜。”
你要不說我真沒看出來這玩意兒是狗。
“醜就還我。”時岳帶着兩個酒窩要把手掌合上,蔣星一一把奪過那個四不像揣回內兜。
“送出去的東西還往回要,沒見過你這麽小氣的。”
時岳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但還是笑,蔣星一又從另一邊內兜裏掏出個疊成正方塊的小紙包。
“給。”
那紙包還沒有他半個手掌大,時岳小心地沿折痕拆開,紙像花一樣一點一點開放。開到極致,花裏還躺着一朵淡粉色的小花。
摸上去有點濕軟。
“家裏的格桑花昨天開了三朵。”蔣星一說,“我想讓你也看看。”
還有那個星星形狀的罐頭瓶,現在裏面多了很多千紙鶴,和紙星星差不多大小。我把它放在花盆旁邊,你回去就能一起看到。
“嗯。”時岳的神色靜了下來。他撚着紙的邊角往回折,手法有點笨拙,蔣星一把指頭伸過去幫他,輕輕巧巧,三兩下就恢複成了原來的樣子。
“學霸也有這麽笨的時候?”蔣星一夾着紙包塞進時岳兜裏,“收好。”
雨歇了有一會了,到這時,陰了一周的天破開一個很小的口子。雲還是連成片的煙灰色,但那處小口子裏漏下了一縷天光。
難道這個孩子真的有什麽超能力嗎?從湖邊往玉蘭林散步,時岳腦子裏一直在這麽想。這個孩子一來,所有事物好像就都活起來了,時岳知道這或許是一種主觀情緒,但現在,就此時此地,他和蔣星一沒有說一句話,只把手揣在衣兜裏往前走,如此平淡,他的心裏卻仿佛有綿綿不盡的濃郁的情感在奔流。
興奮、甜蜜,小心、還有一點焦慮。這種情愫微妙、朦胧,将破未破、若即若離。歡愉和悸動,貪婪和索求,已經心意相通的兩個人竟也能在暧昧和家人的兩極間坐過山車。
走到玉蘭樹下時,葉子上的一滴水滴進了草叢裏。
“還有一個月,想想也快。你記得按時吃藥,寫得不順的時候別太煩,可以給我打電話,說不準我能給你提供點思路。”
蔣星一低着頭去踢腳下的落花。又一滴水滴下來,時間也在這麽一滴一滴、一去不返。
“回來前一定提前打電話告訴我,我去車站接你。到時候我就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飛撲過去。其實這次來的時候我也這麽想來着,但登記室裏坐了好幾個人……”
車站的人不比登記室多?時岳把手從兜裏拿出來,張開,慢慢向後退。
“先演練一次。現在沒人。”
這又不是久別重逢。蔣星一看着時岳退到了一個合适的遠近。水滴落、時間也滴,離別在即,不過滴再多一點就又到了相見時。
“那你把我接住了。”
蔣星一向時岳猛跑過去,跟運動會跑五十米似的,又或者比那還要用盡全力。他跑過一次次的相聚、分離,跑過流淌着的時間,宇宙的終點就在那棵玉蘭樹下,星星撞上月球,兩個圓拼成了一個莫比烏斯環。
無限循環,總會再見。
這一下撞得真結實,時岳把蔣星一穩穩抱住,看小孩笑得那麽開心。笑聲裏,一片玉蘭花瓣跌在蔣星一的發頂,他一低頭那花瓣又滑過時岳的鼻尖。
陽光灑下來,恰能打亮蔣星一耳邊的小痣。
通了,他知道該怎麽寫了。所有苦思都不如這一撞來得有用。懷裏這顆星星就是他時岳的小福星。
“星一,再等等哥。”時岳低頭叼着花瓣的邊往上舉,“等花都開了,哥就回去了。”
花上有水珠,時岳眼底氤氲着水氣。蔣星一癡癡地、無師自通地叼住花瓣的另一邊,沒說話,只把花瓣緩慢地往嘴裏卷。
嘴唇要碰到的前一刻,花瓣從中間撕裂。時岳笑一笑,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張揚和志得意滿。
“你看着,哥這次一定給你拿個名次回去。”
這章真的,好甜好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