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七十三面(上):愛也讓人自卑
48第七十三面(上):愛也讓人自卑
「“不是不高興,我是怕……怕我給不了你想要的那種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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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月 6 號,周日上午,窗外柳絮漫天。這個時節,岐城的花已經開了大半,杏花柔、桃花豔,櫻花嬌、海棠靈,小區、公園、街道邊處處是輕薄的粉,風一吹就掀起陣陣花浪。就連家裏的格桑花也開好了,雖然比漫畫裏的育靈草養成的時間長,但開得挺直、舒展,八瓣小花瓣中間深邊緣淺,擁簇着朝向陽光。
然而這麽個好時節,從鷺江回來的第二天,時岳卻得在聽雲茶舍的雅座裏待命,準備随時沖到斜對角的那桌攔架。
要了親命了真是……
“時哥,你不吃嗎?”蔣星一在對面碰碰時岳的胳膊肘,舉着一塊棗花酥吃得嘴邊都是渣沫。這孩子早上剛吃了三個大包子、一碗馄饨也不知道怎麽還能吃得下,時岳輕擡下巴示意“你先吃”,完了又問:“叫我什麽?”
蔣星一噎了一下,就當沒聽見,端起杯裏的白茶沖嗓子。時岳卻敲敲茶點的小碟道:“記賬了。”
……靠,這麽锱铢必較你怎麽不去當會計?
蔣星一從眼角斜了時岳好幾下,把手裏剩下的那半點心當時岳的腦袋那麽咬。這些小動作時岳當然看得見,他往後挪了挪舒舒服服靠在座椅靠墊上,心裏這才覺得有了那麽點興味。
本來嘛,這麽大好的休息日就該在家裏逗孩子。從回來到現在,他根本還沒撈着機會把這混孩子抱過瘾。
昨天晚上時岳是九點多到的站,蔣星一為了兌現諾言特意戴了頂遮臉的鴨舌帽,不過飛撲不是正經飛撲,就意思意思在他跟前跳了那麽一下,時岳抱了還沒五秒鐘小孩就從他咯吱窩底下鑽出來了,好像他有什麽傳染病。烏瑾年和沈以辰也來接站,四個人當然得出去吃一頓,吃完一起回去小複式都快十一點了,時岳剛放下行李箱就接到了這倆安排的活。
“時、時哥,你明天一定得來。”沈以辰拿一對圓眼看他,“我爸爸脾、脾氣不太好,有時候容易着急,我怕他和瑾年、瑾年哥打起來。”
你幹什麽不該幹的了?時岳當時眼睛裏就是這麽個內容。烏瑾年聳聳肩表示你別滿腦子黃色廢料,他又把眼睛看回沈以辰。小孩和他對視,輕聲細氣道:“爸爸這陣不、不忙,說明天想見見瑾年、瑾年哥,和他聊聊。”
孩子,你不用擔心,這不是約架這是考察。時岳覺得沈以辰的擔心實在多餘,況且就算小孩爸爸沒看上烏瑾年,或者話不投機,在這個長輩面前烏瑾年也只有挨打沒有還手的份。但沈以辰顯然不這麽想,小孩橫豎就是認定明天很有可能發生茶舍事變,時岳勸說無果後只好同意充當編外救火隊員。
于是乎,從半個小時前開始他就表面品茶實則監聽,把從三人組方位飄過來的一字一句盡收耳中。烏瑾年的身高體重學校工作,烏瑾年爸媽的年齡職業脾氣愛好,沈以辰爸爸常年談生意,問話的方式和深淺拿捏得當,問一句是一句,進展良好,到現在連烏瑾年滿口的牙有幾個蛀的都快聊明白了。不過時岳能聽出來,截止目前,這位浸淫商海多年、頗有城府的叔叔并不讨厭烏瑾年。
也正常,自己這哥們屬于另一種意義上的讨長輩喜歡。大方敞亮,實心眼、不矯情,你要說他個什麽他也不會往心裏去,往那一站跟棵大白楊似的,給點陽光自己就能燦爛。最關鍵的是那副濃眉大眼的長相,簡直就是按父母輩人的審美标準長的。
走了個神的功夫,蔣星一已經吃完了最後一塊點心,那桌也聊完了拳擊聯賽和中老年人适合怎麽強健身體。沈以辰爸爸和烏瑾年同時站起來往櫃臺那走,時岳揣着手臂看兩人推拉着買單,等烏瑾年最後成功付款,沈以辰回頭給他比了個“OK”的手勢。
任務圓滿收官。時岳和蔣星一也結賬往門外走,沈以辰爸爸的大嗓門隔這麽遠也聽得到,是在招呼烏瑾年待會去家裏。時岳領蔣星一從旁邊開溜,還沒走出幾步就被喊住。
“小星一,還有這位同學,來,一起上家裏坐坐。”
能喝,混生意場的人是真有量。中午剛幹了一斤白的,給烏瑾年差點喝吐,晚上這叔就又去鄰市趕場了,據說還有酒局。烏瑾年在星語軒睡了一下午都沒緩過勁來,吃飯靠時岳端過來叫,等要下晚自習的點他才算清醒過來。
“你這得練啊,不然以後的日子可不好過。”
時岳這孫子還拿他打趣呢,烏瑾年菜着張臉話都不想說。兩人一起關店去接孩子,回家後時岳領着蔣星一上了二樓,沈以辰去衛生間洗漱,他這才捂着胃往卧室的床上一窩。
胃裏還在翻騰,就跟有個哪吒鬧海似的。
烏瑾年不知不覺閉上眼,說迷糊沒迷糊的時候,有只手貼着他的胃往下順。烏瑾年猛地一激靈,爬滿血絲的眼珠一擡,一杯溫水端到了他手邊。
“瑾年、瑾年哥,你喝水。”沈以辰忙不疊地上下活動着手,“你想吃、吃什麽嗎?”
烏瑾年搖頭,端起水杯喝了兩口,笑笑說:“沒事。明天還上學呢,去睡吧。”
沈以辰原本是半蹲着,聽了這話立馬扶着烏瑾年的膝蓋站起來,兩手掰開烏瑾年的腿往兩邊分,逮着個空就那麽站了進去。他不是第一天和烏瑾年認識,這哥的賴樣他早見識夠了,平時連小指甲蓋磕一下都要大呼小叫讓他過來給看看,現在嘴唇發白愣是說沒事。想到這,沈以辰的心裏很不是滋味。
“你不、不高興了。是因為爸爸今天說、說了什麽嗎?”
“沒有,真沒有。”烏瑾年伸手挑了挑沈以辰的下巴,“我這不是沒喝過叔叔,稍微覺得有點沒面子嗎。”
烏瑾年還喜眉笑眼的,看上去和平時沒什麽兩樣,沈以辰卻不笑。他像灑甘露那樣在烏瑾年額前點了兩下。
“你不會撒、撒謊。我知、知道你不高興。”
這小菩薩,手指頭拂過他的腦門,非要他把這層笑模樣剝開不可。烏瑾年臉上的肉慢慢往下沉,心也往下沉,沉默的時候,他的輪廓、眼窩都顯得更深。
說實話,他不是因為今天的會面有什麽情緒,沈以辰爸爸沒說什麽不好聽的,他能感覺到這叔也不排斥他。但會面确實點燃了他埋在心底、對誰都沒有說過的自卑。
這種自卑不是一開始就有的。一開始明确心意,他就知道沈以辰哪哪都好,長得俊秀、腦瓜子聰明,看打扮家裏條件肯定也差不了,但那會他一股腦只想陪着這好孩子,不叫人把小孩欺負了,沒太多去想以後的事。那會他甚至于還想過,以後要有更好的人出現,他是能做到讓小孩往更幸福的地方去的。
擺渡一程,這事以前他不就做過嗎?可這次和以前好像真不太一樣,這次越到後來他就越放不開手,到現在,是連想想那種可能都不成。過年帶沈以辰回家,老爺子就私下和他說過,這孩子比你小好幾歲,又吃過見過,等上了大學再一步步往上走,廣闊天地不知道會遇到多少人,你未必還能是他到時候的選擇。他聽了笑嘻嘻道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呗,心裏卻格愣一響,有東西開始像滾雪球一樣越積越大。
到今天,他又被邀請去了沈以辰的家。那是一個從平米數到家裝再到每一個飾品都能顯出品味和格調的家,乍一看很低調,實際卻是用鈔票才能壓下去的奢華。中午吃飯酒過三巡,沈以辰爸爸的話匣子也打開了,他滿口誇兒子,還說早就準備好了讓兒子深造、創業的錢。有這樣的家底墊着,沈以辰可以趁年輕由着自己的性子折騰那麽幾回,烏瑾年替小孩高興,可他也在想,如果以後是跟了自己,小孩還能有這種底氣嗎?
這些想法紛繁雜亂,烏瑾年的概括能力有限,就只慢慢擡起眼珠看向沈以辰:“不是不高興,我是怕……怕我給不了你想要的那種生活。”
沈以辰“嗯”了一聲,用手托住烏瑾年要往下低的腦袋。他輕聲問:“那你說,我、我想過的是哪種生活?”
烏瑾年一怔,兩只大眼睛一眨,眼皮上的褶平了又起。沈以辰托着他的兩邊臉往上,讓這哥只能直視着自己。
“瑾年、瑾年哥,如果你說的是物、物質條件,給我十到十、十五年,我不靠爸、爸爸,不靠任何人也能過得和現、現在一樣好。你相信嗎?”
那樣輕聲,卻那樣有力,烏瑾年不知道是不是學霸都有種特殊的自信和确定感,反正類似的話他也聽時岳說過。當時在海灘上,離高考還有兩天,時岳面向大海站上礁石,風動衣襟,他在海濤聲裏說:“我就快掙脫枷鎖了,我也遲早能寫出點名堂。瑾年,你相信嗎?”
“我相信。”烏瑾年答。過去、現在,他都這樣答。
他相信時岳,相信沈以辰,不相信的是自己。可小孩托着他的臉晃了晃。
“至于其他的好,情、情感上的,情緒上的,你能給、給我,我也想和你一、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