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一百零二面:望月所見,與心有關(二)
57第一百零二面:望月所見,與心有關(二)
十點二十,下晚自習回來走進小區,蔣星一擡頭看,發現小複式裏透着點亮。烏瑾年手伸兜裏拿鑰匙,嘴裏還念叨自己是不是又忘了關燈,一開門才發現時岳就坐在客廳。
“你那邊忙完了?昨天不是說還得一周?”
烏瑾年問,問完不等時岳回答蔣星一就飛快閃進了書房。宋青洵 3 號回了北城,書房現在空着沒人住,蔣星一不知道自己現在這個舉動是在逃避什麽。他只是順應了身體給出的本能,這個本能要他先躲開時岳。
但時岳的反應速度驚人,蔣星一覺得這哥像頭獵食動物一樣沖了進來。他抓着書桌橫在房間中間,四個輪子被迫圍觀他和時岳像小時候玩追逃游戲那樣圍着一張桌子繞來繞去地兜圈。繞了幾圈時岳停下來從反方向堵,顯然是掌握了這個游戲的精髓,蔣星一眼看不好背過身企圖奪門而出,房門卻被烏瑾年從外面撞上。
“咔嗒”擰了一把,聽着是還上了鎖。
“烏哥,烏……”
蔣星一拍門,拍了僅僅兩下,甚至連“開門”兩個字都沒喊出來就被時岳逼進了牆角。他試了兩次從時岳的胳膊底下鑽出去,沒有成功,幹脆閉嘴緊貼牆壁不動。
這個時候,蔣星一說不上來自己到底是緊張還是氣惱。他的心裏紛亂如麻,隐隐有種即将大禍臨頭、卻又可以徹底破罐破摔的矛盾和安心。
随便吧,反正你再像電話裏那樣我就……
“還生氣嗎?”
時岳這麽問,讓他不及想出來的對策瞬間胎死腹中。沉默了一會,蔣星一把兩顆眼珠緩慢地、疑惑地向上擡。
“生氣就告訴我,怎麽想的都告訴我。我要和你和好。”
這是什麽又霸道又幼稚的小學生發言?蔣星一眼瞧時岳垂下點頭,因為撐牆矮下了一截身高,這哥的視線幾乎是從睫毛下頂出來仰視着他的。蔣星一挪過去一步,順坡就下。
“你昨天在電話裏是拿我當小輩訓呢,你沒感覺嗎?還說我不知好賴,還讓烏哥沒收我個人的東西,你這樣不過分嗎?”
“我昨天太急了,只想解決問題,沒有考慮你的感受。”時岳聽到質問反而放松了不少,手臂一撈截斷蔣星一的後路,“是我不對。”
說完又問:“你的手機和身份證現在是在瑾年那嗎?”
“對啊,烏哥真是你親兄弟。他說我這兩天正好考試,不能帶手機去學校,就替我先保管兩天。你說他……時岳,你這是什麽表情?”
蔣星一想起烏瑾年找借口不給他手機的事就來氣,為了以示公平,也為了斷他的路,這哥還把沈以辰的手機一并收到了櫃裏,全程好聲好色,讓他想發火都發不出來。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他正想跟時岳吐槽一嘴,就看到始作俑者的臉上是不加掩飾的贊許。
您這是求和嗎?敢情您的認錯是光動嘴沒打算改變。蔣星一氣得杵了時岳一把。
“你什麽意思?你還想限制我?還是你覺得我做的事根本幫不到你,全是在給你添亂?溫叔和班任給負責你們這個比賽的人打過電話,是我告訴他們、拜托他們幫忙的,打完就是會有用啊!你昨天不是也說,他們雖然還沒有幫你澄清,但是已經讓你參與接下來的流程了嗎?”
蔣星一說兩句就杵一下,拳頭有勁得很,杵得時岳肋骨生疼。在錦溪山莊聽編輯姐姐轉述的時候,他大概猜到了打電話的人是溫叔和蔣星一的班任,但他并沒有把蔣星一聯想進來。在他的印象裏,蔣星一是相當怕麻煩別人的人,要欠人情的事一律能不做就不做,為了自己走出行為慣式去找人幫忙,這種可能性他從來沒有想過。
當時的蔣星一,心裏在想什麽呢?時岳不松手地任蔣星一推他、搡他,心裏好像裂開了一條小縫。在車上時他還在想,這次來不管能不能和蔣星一談攏,走之前他都一定要帶走小孩的手機和身份證。可現在,他已經能體會到蔣星一的心情。
就是像他一樣,為對方好,為對方着想到風聲鶴唳、不管不顧。胸膛裏揣着一顆愛人愛到自以為是的心,甚至不需要對方的理解。
“我沒有這麽想過。我知道你是想幫我,但我不想讓你被卷進來。我不允許。如果不是為了不把你暴露到輿論視野裏,這件事我會有更直接、更主動的解決方式。我……反正不管你怎麽想我,我就是不同意。你跟我生氣我也不同意。”
時岳的臉色悶悶的像小孩,聲音也像。蔣星一和人眼睛對眼睛看了一會,氣不知怎麽就消了一點。
“那就讓人繼續瞎猜、繼續罵你?你是不是不知道那些人都怎麽說?我出來澄清,至少能轉移一部分人的注意力。”
就算是造不出一艘渡你的舟,我能給你分散一部分火力也好。
“讓他們說,我無所謂。”時岳看着蔣星一,“說我什麽我都無所謂,說你不行。”
巧了,我也是這麽想的。蔣星一盯着時岳,覺得這哥簡直就是個不講理。
“你無所謂,那你的平臺、潛在合作夥伴和你的讀者會怎麽想?你的競争對手又會怎麽想?這兩天已經有和你一個平臺的出來爆料,說你老早就有娈童的傾向,還說你……”
“他們愛說什麽說什麽,我不在乎,只要我還能寫,我不信我能死在這件事上面。大不了以後全網說起我就得加一句文品和人品要分開,大不了我就走黑紅路線,大不了,我換個號重頭開始寫,我不能真栽進去跟時震海認慫。”
時岳的胸口起伏,鼓起的時候,蔣星一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一意孤行選擇了一條喜歡的路,我就要挖個大坑讓你摔跟頭,就在你最得意的時候,就針對你最珍惜的東西和人。你最好懷疑,最好失望,最好辯解,最好和衆口铄金、捕風捉影去撞上一撞,最好撞倒了就再也爬不起來。你最好自顧不暇,最好孤立無援,最好頭破血流,你最好一蹶不振到怨恨讓你陷入風波的蔣星一。這是時震海手裏捏的最後一張牌,也是時岳最後一個可能被他脅迫的軟肋。
“星一,我真的不介意網上說我什麽,從小強加過來的難聽話我聽多了。我是個什麽樣的人,我什麽做過什麽沒做過,只要我自己知道、你也知道,這就足夠了。至于輿論毀譽,那都是一時的,不會對我造成什麽影響,前提是你不要因為我跳到風口浪尖。你那樣做就是中了時震海的圈套,你……你相信我。”
名聲是什麽,不過一個面具一張皮,更何況時岳聽了這麽多年比評論區惡毒百倍的話,對這些早已免疫。或許在他跳下二樓窗口、徹底丢棄試圖獲得至親認可的包袱時,他已經決心風雨無阻,一條道走到黑。不曾看見,何來評價,在那個夜晚接引他穿出心靈迷障的人是蔣星一,從那時起他就知道,能夠定義他的只有他自己和那些對他滿懷善意的人。
望月所見,從來只與心有關。月亮一直是那個月亮,看着缺的時候,它也沒法證明自己會圓。
“你明白我的。你明白我就行。”
時岳拽着蔣星一的袖子碎碎念。無意識的倔強和傻氣最為致命,比撒嬌還讓人容易心軟,蔣星一拿小指去勾時岳的拇指。
“你贏了,我一會就把相冊裏的視頻删了。但是手機和身份證得還給我。”
“嗯。”時岳勾住蔣星一的指頭,把食指也悄悄放上來,“以後不會了。對不起。”
這是故意示弱呢。蔣星一拿眼去看時岳,沒看到別的,看到的是一對閃爍的瞳仁。這哥是在不好意思,只不過不好意思裏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
“接受了,下不為例。”蔣星一聳了聳鼻子,低下眼看着時岳的兩根指頭越纏自己越緊,最終還是抵擋不住,把鼻梁主動貼在了時岳臉上,“我也跟你說對不起。我沒真覺得你和你爸一樣。”
時岳沒說話,手摟緊蔣星一的背,臉輕輕偏,磨蹭着蔣星一的鼻尖。過了很長一會,時岳才低低開口。
“就是說啊,我哪有他那麽壞,還和他一模一樣……你昨天說完我特別難受,一晚上都睡不着……”
?誰教你這麽裝可憐的?蔣星一伸起一只手去拽時岳的臉,心裏內疚得小針紮似的,嘴上卻只說:“以後絕對不再說了。咱倆都翻篇吧?吵不動了。”
“嗯。”時岳把頭埋向蔣星一的肩膀,手上也不閑着,拇指夠着蔣星一的拇指按了個章,“一會上樓睡覺,明天早上八點我還得坐車回鷺江呢……”
“明天?”蔣星一拿頭碰了碰時岳的頭,“就這一晚上你來回折騰?你在不放心什麽?”
“沒有,就是不當面讓你出了氣我待不踏實,也想問問你我到底哪兒像時震海……上樓說吧?現在你不在我都睡不好,夜裏老醒……”
蔣星一聽了想笑,伸手推了幾把時岳的臉,壓根推不開,這哥的臉貼着他的手動,賴模賴樣的,惹得他又心軟又想笑,最後被當成拐杖一路倚着上了樓。這哥現在詭計多端,要麽就是在鷺江受了刺激,蔣星一一晚上被摟得很緊,和時岳一起看過了月亮,看到天邊飄雨,又靠在床頭看視頻裏自己義憤填膺、口齒清晰的解釋。看到末尾,時岳枕着他的小腹睡着了,睡顏因為依賴顯得格外柔軟。蔣星一按下了删除鍵,按下去的那一刻,他心裏攢了好幾天的憤懑和擔憂好像也跟着消失在了這個雨夜。
只有真正喜愛才願意完全了解,蔣星一放下手機和時岳達成了共識。不管接下來怎麽發展,時岳于他都是澄明的滿月。
至于其他是是非非,到了十五自見分曉。
兩天後,賽方公開發文表示舉報貼所言不實,又過了一天,其他獲獎作品裏有一部被讀者貼出圖證明存在疑似抄襲行為,輿論關注就此轉移。到 17 號時岳再次返回岐城,關于他私生活的揣測和罵戰已經平息,官博下再有人提起他,也只說他是那個第一次參賽就得了二等獎的某平臺寫手,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