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尹棘,你今天別想跑掉

第23章  “尹棘,你今天別想跑掉。”

十月臨近尾聲。

清晨, 陽光和朝霧,最先撫摸過城市的模糊輪廓,晚秋白晝漸短, 天色将明未明。

車窗半降,尹棘獨自坐在副駕駛位,對面的幹果店剛開張, 空氣裏, 彌漫出糖炒板栗的焦糖香氣,她和原叢荊停駐的這條街道, 有許多門臉低矮的精品小店。

耳旁,灰雀啁啾不停。

尹棘被這聲響驚擾,偏過頭, 循着聲,将目光斜上延伸, 看見那些嬌小又貪婪的生靈,啄食着樹梢已經熟爛的紅柿, 尖尖的喙部,牽扯掉一片又一片的啫喱狀果肉。

許是昨夜又沒睡好,她頭腦昏昏漲漲,比柿子的汁液還粘稠, 短瞬的缺氧感,讓她感到暈眩,深深吸氣, 努力緩解着身體的不适。

今天,就要和原叢荊去民政局領證, 她也即将和她最好的朋友,成為合法夫妻。

心底忽然湧起一陣平靜的恐慌感, 像獨自躺在扁舟,在海面漂浮,周遭分明無浪亦無風,卻被濃濃的不安萦纏。

內心深處,有道聲音,在不斷質問——

這樣做對嗎?

真的,該跟原叢荊結婚嗎?

她失神的時當。

原叢荊買完了早餐和咖啡,打開車門,探身坐進駕駛位,遞給她一杯微燙的馥芮白,順勢将泛着黃油香氣的紙袋,放在她手旁收納箱的漆黑皮革上。

“趁熱喝。”他淡淡地說。

尹棘怔了下,道完謝,伸手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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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住紙杯時,她指尖無意擦過了他拇指的邊緣,男人修長的手動了動,皮膚的觸感要比她粗糙些,浸染着咖啡的溫度,格外灼熱。

其實她并不餓,但還是咬了一大口牛角包,希望借助這酥松的糖油混合物,填充越來越匮乏,也越來越薄弱的安全感。

她在沉默地咀嚼。

卻用餘光覺察出,原叢荊仍在靜靜端詳她的側顏,因為他沒轉身,她也沒聽見他衣料的摩挲聲,或許是,察覺到她的困惑,又或許是,發現了她隐忍不發的遲疑。

他氣息變得有些沉郁,那道目光,也帶着洞穿力,像在反複辨認她的心意,又像在尋找,她是否洩出了猶豫的跡象。

這讓她有些發慌。

“我餓了。”尹棘含混地說,不敢直視他看,“可能沒什麽精神,喝完咖啡就好了。”

原叢荊将視線收回,沒再看她,打開車門,聲線磁沉偏淡:“我去抽根煙。”

男人匆匆離開後。

由于吞咽的速度太急,尹棘被面包噎到,喝咖啡時,又忘記它的溫度還燙,不禁打起哆嗦,嘶溜嘶溜地吸氣,緩解着舌尖的麻意。

就在所有感官都懈怠時。

包裏的手機,響起鈴音,是聖桑的那首古典樂,大提琴的旋律格外哀恻,沉重地拉鋸,糾纏地厮磨,讓人心情都變緊。

她想,該将這個鈴聲換掉了。

尹棘低頭,看向屏幕,是個陌生號碼,因為最近在準備留學,她的個人信息被洩露,總會接到各種機構的騷擾電話。

本想直接撂斷。

但又怕錯漏消息,還是按下接聽。

“喂。”她溫聲開口,問道,“請問您是?”

對面沉默了兩秒。

她眼皮重重一跳,敏銳地捕捉到,那人淺淡的呼吸。

“小棘。”

章序的語氣,溫柔而深沉,透着幾分壓抑隐忍的意味,也比從前沙啞了些,她心髒猶如被斷裂的琴弦末梢抽打一記,頃刻泛起擴散般的鈍痛。

尹棘狠然皺眉,立即撂斷。

她眼眶發酸,用手捂住胸口的位置,無助地埋頭,指尖顫着,将這個號碼也拉黑。

“誰給你打的電話?”

耳旁響起一道低沉的嗓音。

尹棘瞳孔微顫,身旁的車門,已被原叢荊拉開,冷風瞬間灌進衣袖,她往後瑟縮着,男人高瘦的影子已壓覆下來,含混着煙草和薄荷的氣息,将她嚴絲合縫地罩住。

原叢荊低着頭,背微弓,單手撐住車沿,目光透出淡淡的侵略感,聲線有些緊繃,又問:“你前男友?”

“不是啊。”她小口調整呼吸,擠出一抹笑容,“是通騷擾電話。”

“說謊。”

他微微眯眼,嗓音也變沉,随即突然傾身,靠近她,拇指順勢落在她唇角的位置,按住,動作強勢又生硬,将面包屑抹掉,“你可是要做演員的人,可現在的演技,有夠拙劣的。”

既被他看穿了心事,又被他偵破了僞* 裝,她簡直無所遁形,指尖在發顫,眼圈也變紅。

該怎樣跟他解釋呢?

她并不是忘不掉那個人,而是條件反射,像巴甫洛夫的狗,章序于她而言,不僅是前男友,不僅是多年的偶像,更帶了些象征意味,聽到他的聲音,她又會想起曾經的卑微,曾經的自我矮化,和曾經差點喪失掉的尊嚴。

這種種複雜的情感,并非是聚合物,并非是能被激光刀輕易切除的良性腫瘤。

而是陰險又狡詐的癌細胞。

盡管她在努力進行脫敏治療,卻又會産生戒斷反應。

她好想對他說,她的情感代謝,要比普通人慢上很多,但她一直在用更強大的超我,去管控還在養傷,并未結痂的自我。

她也很累,也想盡早擺脫那些不堪的情緒,可是好難,她第一次戀愛,第一次分手,不知道情緒是後反勁,完全清除,還需時間。

可原叢荊會相信嗎?

他會不會認為,她仍然對章序餘情未了。

但怎樣解釋,都很做作。

或許,她應該将那些情緒都整理好,等它代謝完後,再進入一段全新的關系。

尹棘喉嚨變緊,呼吸發顫,盡量平靜地說:“如果,你很介意的話,現在還有……”

話沒說完,就被他皺眉打斷:“結婚的事,你想反悔?”

尹棘無措地擡起頭。

直到現在,才敢正眼去看他。

她恍然發覺,原叢荊今天穿得很正式,大廓形的黑色風衣,踩着雙切爾西靴,不似平日随性不羁的風格,還摘掉那枚鋒芒畢露的眉飾,短發也修剪過,依然茂密,卻減淡了野肆,多了幾分逼人的矜貴氣場。

“你沒有反悔的機會。”

男人的語氣有些固執,目光也帶着燒灼般的溫度,停留在她面龐,半晌,他濃長的鴉睫微垂,像在掩飾情緒。

她欲言又止,沒吭聲。

他眼底的情緒變得霸道,像要将她吞噬,嗓音低沉又喑啞:“尹棘,你今天別想跑掉。”

“我沒想跑。”尹棘小聲說。

她伸手,去系安全帶,但剛才的對峙,讓她餘悸未消,胳膊也失掉力氣,指尖捏住的扁平鐵舌,剛伸入豁口,卻循着慣性,猛力往上彈,險些撞到她的下巴。

原叢荊及時将安全帶拽住,沒讓她受傷,微微俯身,幫她重新去扣。

和他的距離頃刻拉近。

尹棘渾身忽然變僵,因為今天要拍結婚照,她将長發盤起,露出了纖白的雪頸,那側肌膚,沒有遮擋,格外敏感,像将最脆弱的要害暴露在外,而男人淺淡的呼吸,似柔軟的羽毛,緩緩地噴灑在上面,弄得她很癢。

“丸丸。”他嘆氣,喚她小名。

他的毛呢大衣擦過她肩膀時,摩擦出靜電,她猶如被敲了記爆栗,大腦像要短路,她今天沒戴耳飾,耳垂的孔眼,忘記用銀針堵住,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那處有種燒燙又空虛的感覺。

而男人的嗓音聽上去,也變得更有磁性,讓她很想伸手,去捂耳朵。

但胳膊仍然處于麻痹狀态,她只好,迎上他透出關切意味的倔強目光,幾乎要陷入,那雙蠱惑又好看的深棕色瞳孔裏。

他卻在這時,垂下眼睛,喀噠一聲,穩穩地幫她扣好了安全帶,嗓音悶悶地說:“丸丸,我沒有在猜忌你。”

原叢荊再度擡眸,她也認真地看向他,不知為何,雖然他已經長大,輪廓也更深刻,但每當他用這樣的眼神注視她時,她還是會想起最無害的小犬,因為那雙眼睛,柔化了過于冷淡的面容,像最鋒利的刀鋒,蘸上了糖霜。

他的語氣,也透出罕見的溫和:“我只是想對你說,在我的面前,你永遠都沒必要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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