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心髒顫顫酥酥,像被植入了大量的酵母
第37章 心髒顫顫酥酥,像被植入了大量的酵母
尹棘阖上雙眼, 沒說話。
耳朵被他搓揉得很癢,身體不受控地發起抖,聽覺也像是要壞掉, 翻攪她的那團怒火,漸漸奄息,可心裏, 卻亂成了一團麻。
是她太好哄了嗎?
可在原叢荊親完她後, 她真的就不煩悶了。
原叢荊從身側,将她右手牽起, 寬大的掌心溫暖又幹燥,她抿了抿唇,本想甩開他, 但又莫名貪戀傳遞到指縫間的,那道熨帖的熱意。
眼角泛濕, 淚意蒸發,變涼了, 她的瞳孔幹幹澀澀的,心頭随之襲來一陣強烈的空虛感,又像是某種難以言說的寂寞感。
可他分明就在她的身邊。
她為什麽還是這麽無助又難捱?
或許是因為。
她跟原叢荊之間,存在着從幼年時期就有的情感聯結, 雖然,他們沒有血緣關系,但總有一種彼此才能感知到的親密和默契。
他是她心口缺失的那塊肉。
沒有他, 她是不完整的。
尹棘一直覺得,父母的接連去世, 是她青春迎來終曲前的兩個節點。
而原叢荊的離開。
則是最後的那個節點。
Advertisement
自從他離開她的世界後。
她的青春,就此結束。
從那一刻開始, 她的人生變得黯淡無光,再也看不見任何鮮活的色彩,覆蓋住她的,只有鉛度很高的灰。
自從他離開她後。
她毫無準備,沒有任何過渡,就闖入了成人的世界,她的生長痛永遠劇烈,直到現在,都沒有消炎,得到療愈。
自從他離開她後。
她生命力最旺盛的那個部分,她情感濃度最高的那個部分,都被殘忍地剝離了。
她的血肉腫脹發燙,卻在防禦機制的逼迫下,長出一片又一片的堅硬鱗甲,保護着自己,保護着那個蜷縮着瘦弱身體,抱着雙膝,無助埋頭,卻連放肆痛哭都不敢的,十七歲的少女。
那個十七歲的少女,從來都沒有走出過她的心靈,只是被她禁閉在某個角落,連語言,都被迫消聲,她不允許她有傾吐和訴說的權利。
原叢荊牽着她,走到廚房島臺。
家政阿姨已經幫她将食物熱好,擺在光潔的盤子裏。
原叢荊幫她拉開高腳椅。
男人的眼神溫淡,透着不易察覺的寵溺,在她坐穩後,擡手,去摸她的腦袋,柔順的烏發,被撫平到接近肩膀的位置,又移開。
自從他的身量比她高了後。
偶爾,他會對她做出這樣親昵的舉動,不知是什麽時候,他們之間的天秤發生傾斜,而在她獨自來到京市念書後,少年對待她的方式,變得很像哥哥對待妹妹。
尹棘悶不作聲,咀嚼起雞肉。
突然意識到,她的種種症狀,都好像是患了肌膚饑渴症,甚至感覺,男人施予她的,那個淺淺淡淡的吻,根本就不夠。
任何食物,都填充不了她內部的黑洞。
她已變得貪婪,無法被輕易滿足。
在她身邊坐下後。
原叢荊單手支起下巴,偏過頭,懶懶地瞥着她的側臉,語調散漫地說:“我們家小丸丸,終于能好好吃飯了。”
小丸丸,你腦袋裏的小齒輪,該轉一轉了。
丸丸,我永遠都會保護你的。
丸丸,我不想再做你的朋友了,我們交往,讓我做你的男朋友,好不好?
腦海裏,頻頻閃過,他對她說過的話。
每一句話的聲音,語調,都清晰如初。
尹棘攥緊刀叉,低下眼睫。
心髒顫顫酥酥的,仿佛湧過一陣溫熱的電流,陌生的,鼓噪的,悸亂的,那是股難以言說的渴望,像被植入了大量的酵母,不斷地膨脹。
她知道,是時候,該面對十七歲時的自己了。
但卻無比的緊張,又無比的慌亂。
-
那天過後。
原叢荊請來一位專業的營養師。
尹棘也聽從對方的建議,采取了更為科學的飲食方式。
突然斷碳水,是她餓怒症的根源。
營養師建議她,每日至少要攝入120g的碳水,人類畢竟是碳基生物,如果完全不吃碳水,很容易造成髒器功能受損。
況且,尹棘發現。
不吃碳水,真的很難從事腦力型的工作。
做芭蕾演員時,絕大多數的舞蹈動作,她都重複了千遍,萬遍,已經形成肌肉記憶。
而影視演員,不僅要背大量的臺詞,還要揣摩角色心理,醞釀情緒。
這些工作,都是要動腦的。
總犯低血糖,體力不支,人就沒有精氣神,她希望自己在面對鏡頭時,是有能量感的,元氣十足的,而不是過分瘦弱,憔悴不堪的。
-
一周後。
尹棘坐在保姆車裏,前往市區某寫字大樓,參加校園電影《晴海焰火》的試鏡。
“姐。”陳芮坐在她身邊,低頭刷着手機,“你看熱搜了嗎?”
尹棘看向她:“什麽熱搜?”
“有狗仔拍到,岑梨和俞骁在香港的茶餐廳吃夜宵,兩個人聊得挺開心的,俞骁該不會想定她當新電影的女一吧?”
尹棘轉回頭,略作思忖:“不是都傳,岑梨是《晴海》內定的女一嗎,檔期會撞,兩個片場來回跑,她身體能吃得消嗎?”
“那就不清楚了。”
陳芮唏噓道:“到底還是俞骁的電影資源更硬,《晴海》這種青春愛情電影,跟前者一比,只能算碟開胃小菜,能當上俞骁的女二、女三,都很擡演員的咖位。”
尹棘嗯了一聲。
如果岑梨真的能接觸上俞骁的資源,那麽,她大概率會棄演《晴海焰火》。
影視市場就是這樣變幻莫測。
哪怕電影已經立項,哪怕演員已經簽了合同,哪怕已經進棚開拍,在沒殺青前,仍會有變動的可能性。
岑梨在19歲那年,就拿下了金馬獎,雖然在後續的演藝生涯,與數座影後金杯擦肩而過,不斷地被提名,又不斷地陪跑。
但在大衆眼裏,她一直是既有演技,又有靈氣的天才型演員。
岑梨的相貌也很有辨識度。
眼睛很圓,很大,獨有股銳利,透着股野性,笑起來時,又像麋鹿一樣靈動。
在尹棘的印象裏。
岑梨出道很早,一直是少女的形象,但實際年齡,卻比她大一歲。
假如岑梨真的辭演《晴海焰火》,已經二十四歲的她,日後應該也不會再出演校園題材的電影了。
等紅燈時。
陳芮又翻出《春之祭》的那組劇照,欣賞起來,感慨道:“這次能拿下試鏡,這組照片幫了不少忙。”
尹棘回道:“我這次的運氣很好。”
其實她之前的試鏡都不順利。
還以為,要去參演顧意濃為她準備的保底電影,某部大制作的現代懸疑電影。
她要扮演的角色,是個美女荷官,相當于一個既充當花瓶,又充當提示任務的NPC,不需要什麽演技。
連女四都排不上號。
不過,會跟港島的老牌影帝有對手戲,對于初入影壇的新人來說,也算很高的起點了。
陳芮不是很贊同:“誰不知道,申敏導演外表看着随和,真實的性格卻特別軸,他選演員,最挑剔了。這次他有意采用新人,加上一些本就有知名度的女星,演員,和八大藝術院校海選出來的學生,大概有兩百多份資料和照片,遞到了他的眼前。”
“最後選出來的,擁有參加試鏡資格的女演員,卻只有五個人。”
小陳自豪地說:“咱能脫穎而出,絕對是因為氣質獨特,有不可替代的優勢在,不僅是靠運氣。”
“所以啊。”尹棘失笑,“這次的試鏡,競争會很激烈的。”
說到導演申敏的選角過程。
尹棘不免想起,獲得試鏡資格後,顧意濃跟她提起的,關于申敏的一些轶事。
申敏是作家型導演,在片場的狀态很随性,連分鏡都不畫,現琢磨,現拍。
他的電影擁有獨特的光影風格。
申敏堅持用膠卷拍攝,他認為,底片的感光效果,能與畫面碰撞出更多的火花。
顧意濃則是學院派的導演。
她在片場時,會有一套比較嚴苛的工作流程。
雖然欣賞申敏的才華,但顧意濃對他的某些指導方法,是不理解的。
像申敏這種仰賴直覺和靈感的導演,很愛折騰演員,如果找不到感覺,他能反反複複,拍上幾十條鏡頭,直到制片提醒,經費不足,場地到期,才繃臉作罷。
最後采用的,竟然還是演員拍攝的第一條。
做他的演員,要有極高的悟性。
否則,很容易聽不懂他的指導。
而申敏對《晴海焰火》女主角許晴海的選角要求,也很令人難解——
年齡:17~24歲
氣質:如夏日的冰水混合物一樣,明媚又哀傷的少女感。
尹棘将這句話思考了半天。
也沒琢磨出,那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氣質。
雖然內定的女主角是岑梨。
但對方似乎不是明媚又哀傷的氣質。
不過,岑梨演技過硬,應該可以塑造出申敏想要的感覺。
尹棘甚至覺得。
她本人的氣質,倒是有些符合許晴海這個角色。
是不是明媚又哀傷,不好說。
矛盾感卻足夠大。
因為她父母的性格截然相反,對她的教育方式,也存在着極大的差異。
在成年後,尹棘對自己的人格做出過反省,她感覺,她既有開朗達觀,光明的一面,又有內耗糾結,陰暗的一面。
不過,這女一號,跟她沒什麽關系。
她要争取的是女二號。
電影劇本裏,許晴海的好朋友,姜乃桢。
-
保姆車開往地下車庫時。
四個輪胎卻像陷入淤泥般,幾乎黏在柏油地面,寸步難行。
幾百米的路段,堵了七八分鐘。
陳芮降下車窗,探出腦袋,朝前張望,小聲嘀咕道:“前面不會是出車禍了吧……”
“沒出車禍。”司機王叔的右手搭在方向盤上,無奈道,“沒聽見那些女生的應援口號嗎,是燕雙雙的粉絲,她們把前面圍住了,後面的車當然過不去。”
陳芮驚訝:“燕雙雙?!”
這時,裹挾着寒意的秋風,從窗外湧進來,将尹棘身上穿的那套藍白校服,吹出層層褶皺。
她用白皙纖長的手指将它們撫平,也朝窗外看了看,溫聲道:“王叔,那我和小陳走過去吧,參加完試鏡後,我們再去地下車庫找你。”
王叔:“好嘞。”
下車後,尹棘和陳芮往寫字樓5號門走去,隔老遠,就看見了密不透風的人群。
保安已經趕來維護秩序。
他們将燕雙雙的粉絲們分成兩列,通往玻璃自動門的路,不到十米,平平無奇,在這一刻,因為這位人氣偶像的到來,仿佛變成了通往星光大道的紅毯。
寫字樓的區域并不互通。
要想到達試鏡地點,只能進入5號門,尹棘和陳芮只好同燕雙雙的粉絲一起,靜靜等待着她的到來。
陳芮自言自語地嘟囔道:“不是只有五個人被選中試鏡了,為什麽燕雙雙會突然空降……”
尹棘表情淡然,沒有接話。
過了大概半分鐘,車流逐漸順暢,一輛黑色的保姆車駛到路邊,男粉女粉們的喊叫聲變得愈發刺耳,近乎歇斯底裏,瘋狂地喊着燕雙雙的名字。
車門推開後。
一只雲朵般白淨的滑板鞋,先落了地,燕雙雙彎身,從車廂鑽出,身形彪悍的保镖緊随其後,襯得她如森林精靈般嬌小可愛。
其實就算沒有男保安的襯托。
燕雙雙也不算高挑,但頭身比優越,比例很好,灰色風琴褶短裙下的那雙腿,漂亮且修長,不過分瘦弱,可謂纖秾合度。
粉絲們熱情不斷地喊着:“雙雙!”
“雙雙又漂亮了!”
“雙雙,電影試鏡加油!”
“我們一定會去貢獻票房的!!!”
燕雙雙杏眼微彎,笑意甜美,梳着蓬松的羊角辮,身為當紅偶像,營業模式自信大方,她分別對着兩側的熱烈人群,各鞠一躬。
又舉起胳膊,來來回回,招了招手,發梢的尾尖,像羚羊的兩個小犄角,随着她的動作,在校服藍色的新月領上悠悠地蕩。
助理幫她接過粉絲遞來的信封。
燕雙雙似乎不收禮物,今天過來的粉絲,準備的都是精心寫下的親筆信。
粉絲們離開後。
尹棘和陳芮終于進入了5號門。
親眼看見燕雙雙的風采後。
尹棘終于明白,為什麽陳芮在得知燕雙雙也要來參加試鏡後,會那麽緊張。
抛開空降的燕雙雙不提。
包括尹棘在內的五名女演員,都是名不見經傳的新人,其中一名演員,是戲劇學院大二的學生,還沒成年,連廣告都沒拍過。
而《晴海焰火》是青春校園題材的電影,肯定要在暑期檔排片,燕雙雙龐大的粉絲群體,能夠保證這部電影有足夠的票房號召力。
資本都是逐利的。
《晴海焰火》并非純粹的文藝片,商業性質很濃,她和另外四名女演員,大概率要陪跑。
尹棘雖然近距離接觸過當紅明星。
但從未接觸過,如燕雙雙這樣的超人氣偶像。
就拿章序來說,他是電影演員。
他的魅力深沉又內斂,需要仔細品味,或者說,那是種捉摸不透,且需要探尋的故事感。且他行事低調,基本不參加綜藝,從不在公衆面前暴露隐私,總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
距離感太強烈,沒有人味。
沈諒暫且不提。
他在事業巅峰時,也不能算紅。
蔣冰嫣是紅過的。
但尹棘和她接觸了幾次後,總感覺,她一直在被家人和經濟公司推着走,沒有自己的想法,也沒有自己的靈魂和內核,像個漂亮的提線木偶。
之前說要轉型,卻也沒磨煉出獨特的表演風格,最頂級的資源,蔣冰嫣也拿過,但近年的狀态,只能算不溫不火。
而燕雙雙卻讓尹棘深深地感受到。
什麽叫紅氣,什麽是星味。
她記得,燕雙雙高中就去了韓國當練習生,一年後,被大廠牌選中,加入某實驗風格的女團,正式出道。
但由于燕雙雙并非本國人士,盡管實力強勁,卻不被公司力捧,無論是打歌舞臺,還是綜藝,分到的part都奇少無比,連妝造都被敷衍對待。
19歲那年,燕雙雙解約回國。
重新簽了經濟公司後,事業迅速起飛,參演的網劇大爆。她的本職身份是歌手,每年都有新專輯推出,總有那麽兩三首,能在各大音樂流媒體平臺登頂。近年,又成為某熱門綜藝的常駐嘉賓,一躍成為準一線流量花。
為什麽前綴帶了個“準”字?
因為燕雙雙還差一部能夠提高咖位的影視作品,其實她的經濟公司也努力過,為她争取到了某部古偶女主的番位。
但那部作品收視率一般,沒有大爆。
想到這裏。
尹棘的情緒也有些失落,自信心在漸漸奄息,呼吸變得沉鈍,提不起什麽幹勁。
其實燕雙雙的演技不算出衆。
她和另外四個新人演員,原本是有争取的機會的。
但燕雙雙本人的氣質,明顯更貼合釋出的文學劇本中,女二號姜乃桢的氣質。
可來都來了。
她總要竭盡全力,将試鏡參加完。
再不濟,她還有公司準備的保底角色,而且和她對戲的港島影帝,是爸爸喜歡的演員。
尹棘逐漸将心态調整了過來。
她默默地安慰着自己,卻沒意識到,她将腦海裏的想法,說了出來:“沒事的,反正我還有美女荷官。”
進電梯間時。
她發現,陳芮欲言又止,表情格外心虛。
尹棘不解:“怎麽了?”
“姐。”陳芮重重地嘆了口氣,“我其實一直沒敢告訴你,美女荷官那個角色,又被導演安排給別人了……”
尹棘:“?!”
這消息如晴天霹靂,炸得她大腦短路,不停地嗡嗡作響。
她的美女荷官也沒了?!
陳芮解釋道:“那個電影的導演是出了名的花心,離婚後更是浪得飛起,他最近談了個嫩模,為了捧她,把那個角色給她了。他這個人真得很無恥,明明已經答應顧導,把那個角色留給你,顧導也給了筆投資,但他說翻賬就翻賬,事後陰人,聽說你進了《晴海》的試鏡後,借着由頭,就把你給換了……”
尹棘:“……”
她的演員之路才剛剛啓程。
就要待業在家了嗎?!
陳芮又鼓勵她:“姐,我這個時候告訴你,是想讓你拿出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勇氣來,最近這段時間,比較合适的試鏡機會,可能只有這一個了,咱總得盡全力去争取争取。”
“……”
尹棘苦澀地笑了笑。
陳芮說的确實有幾分道理。
可能在陳芮的眼裏,她擁有一顆強大的心髒,抗壓能力強,但如果,換個心态不好的人,遇見這種打擊不斷的狀況。
甭說破釜沉舟了。
不破罐子破摔,就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