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倦鳥知還

倦鳥知還

“什麽?”

喬韻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天行見她表情震驚之中帶着惶恐,方知她也是現在才知道,笑着打趣道,“是啊,我當時知道的時候也吓一跳,這小子……不過看杜三太太對他這個侄子的态度,他會立下這樣的遺囑,我也能理解。錢嘛,自然是要留給在乎自己的人……”

男人話音未落,原本坐在沙發上的杜玉琴突然發起瘋來,起身一把将喬韻芝推倒在地,接着用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她就穿着的那雙高跟鞋不住地往喬韻芝身上踩,邊踩還邊罵。

“還說你不是為了錢?文凱前腳還沒下葬,你就急着到杜公館裏來勾搭霍茂謙,我看你早就知道霍茂謙是我大哥私生子,是不是?我就知道你這個狐貍精心思不淺,果真是好手段。如今他被綁架也是你指使的吧?等他也死了,這些錢就全是你了的,你這個賤人!”

喬韻芝被她抓得頭發散亂,卻罕見地不哭也不鬧,而是一味忍着,臉色冷若冰霜,好像被杜玉琴踩在腳下的不是她一樣。

王天行見狀趕緊和身邊的仆人上前把杜玉琴拉開,扶着喬韻芝站起身來,指責她道,“好好說話,動什麽手?現下最要緊的還是趕緊把霍茂謙救回來,只要他不死,你不還是可以靠着杜老爺子留下的遺産過你的富太太生活嗎?怎麽說,你去還是不去?”

現在的情況,如果不去就等于看着霍茂謙被綁匪撕票,所有財産落入面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手裏。杜玉琴又氣又覺得憋屈。

說去吧,那可是要冒着生命危險的事,她心裏一萬個不願意;可要說不去吧,萬一霍茂謙真死了怎麽辦?

她塗脂抹粉的一張臉脹成豬肝色,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身旁沉默了許久的喬韻芝突然說話了。

“如果杜三太太願意去,我可以立刻與你簽訂協議,自願放棄霍茂謙名下所有財産。”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立刻吸引在場所有人注意。

那可是一筆能改變整個上海商業未來的巨額財富,獲得它就等于獲得了改變命運的鑰匙,打開的将是未來世世代代盡享榮華富貴的大門。

可即便是被衆人用詫異的目光盯住,喬韻芝也置若罔聞。她臉上是比冰雪還冷上三分的寒意,說出這話時沒有絲毫猶豫,甚至連眼皮都不曾眨一下。

見杜玉琴愣在一旁,她即刻轉過頭去看她,目光銳利如刀似劍,讓杜玉琴生出一種陌生感。

“如何?你現在答應,我現在就簽,不用等到茂謙回來。”

這還是那個只會躲在男人背後抹眼淚的女人嗎?

感覺到自己在氣勢上輸她一頭,杜玉琴竟然有些底氣不足,想了想答道,“好啊,你既然都這麽說了,我哪有不肯的道理?”

王天行愣愣地看着兩個女人,心裏忍不住感嘆:杜老爺子這筆財産還真是塊燙手山芋,短短一兩月的時間不知道已經轉手多少次。

他在一旁見證杜玉琴将平和律所裏負責霍茂謙遺囑的律師請來,在他的協助下喬韻芝簽署了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放棄聲明,宣稱若是霍茂謙不幸亡故,她自願放棄從屬于他的一切財産。

從陳家走出來已經是日暮黃昏。

王天行看着身邊個頭只到自己鼻尖的喬韻芝,心中感慨。

從身後望去,女人清雅英挺的背影看上去宛若暗夜裏悄然綻放的一朵水仙,可當她轉過身來,妩媚甜潤的面容又像是春日枝頭傲然開放的一枝桃花。

這段時日他見識到她太多面的樣子,敏銳的、脆弱的、柔情的、果斷的。

喬韻芝迎着微風,在街道走上一段,身側傳來王天行的聲音。

“我沒想到,你會主動提出要放棄繼承遺産。”

薄暮餘晖之下,女人平靜的面容鍍上一層暖黃色的光。她淺笑低頭,柔聲回應道,“那确實是一筆讓人無法拒絕的財富。”

“可你還是拒絕了。”

“當初霍茂謙拿出那份家事法庭出具的驗血報告,我看見上面的日期才知道,原來在杜家出事前兩個月,杜文凱口中說的‘他終于做了一件令杜老爺高興的事’是指什麽。現在想來,茂謙知道‘杜老爺的錢也有他的一份’這件事,也已經有好幾個月,不也只是默默地繼續幫忙打理着杜家的家業,做好自己律師份內之職?他和我是一樣的人。”

王天行聽完陷入沉思,半晌複開口問道,“你是說,霍茂謙在杜家滅門案發生前兩個月就已經知道自己私生子身份了?”

“應該是吧。家事法庭的檢驗結果至多半個月內就可以拿到。”

喬韻芝說完,見王天行還蹙眉沉思着,不知道在想什麽,追問起上次,在醫院天臺與霍茂謙發生争執的那幾個混混的下落來。

“還在查,人也還沒找到。你昨日聽那綁匪的聲音,與那天在天臺上幾個混混的聲音是否一樣?”

她認真回憶一陣,最後還是搖了搖頭,“當時我只顧着查看茂謙有沒有被打傷,如今乍一回想,腦袋空空,記不清了。”

同一天夜晚,第二封勒索信送到杜公館,輾轉兩個小時之後送到王天行和喬韻芝手裏,上面內容與第一封相差無幾,只有時間變為兩天之後的下午五點,地點改為位于上海東郊的一座名為“藝海”的戲院。

相比三線鋼廠,那裏離市區近得多,唯一相同的是同樣已經廢棄多年,不時有鬧鬼的傳聞,不禁讓人感嘆,綁匪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

-

兩日之後,喬韻芝與杜玉琴同乘一輛汽車,出發前往藝海戲院。

她還是那身便于走動的輕便着裝,白色刺繡平底鞋的鞋面略有磨損;杜玉琴卻包着頭巾、戴着墨鏡,俨然一副要去郊外野游的架勢。

有了第一次交贖金驚心動魄的經歷,喬韻芝更加緊張。她不停擦拭着手心細汗,看杜玉琴氣定神閑的樣子叮囑起她來,“杜三太太,待會兒見了綁匪,你千萬別同他争執,他說什麽便是什麽,只全依着他就是。經過上次的交手,我感覺他們手段狠辣,是真能幹出拿錢撕票這樣的事的!”

她絮絮叨叨的模樣惹杜玉琴心煩,嫌棄答道,“哎呀你慌什麽?叽叽喳喳的,吵得我都暈車了。”

不過拿錢撕票四個字她倒是聽進去了,頓了頓聲複開口道,“綁架不是一般只要錢嗎?”

“那也有要命的。旁的不說,我在報紙上就讀到過好幾起綁架案,最終人質被撕票的報道。一個說是那綁匪被人質看到長相容貌,不能留他活着,于是幹脆直接殺人滅口;還有一個說是在贖金裏摻了假/錢,被綁匪看出來,惱羞成怒才殺的人。總之存在許多不可控的情況,所以杜三太太你一定要小心,茂謙的命就握在你我手裏了。”

杜玉琴聽完并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而是自顧自側過臉去,戴着墨鏡假寐。

沒過多久,王天行停車走下來,将放在副駕駛位的兩只皮箱子交給兩個女人,表情嚴肅道,“放心吧,這次我們來的人沒那麽多,都是昨晚就偷偷在這附近住下,如今穿着便衣在附近溜達,綁匪認不出來的。你們只管進去,有什麽事大聲呼救,我們立刻就能趕來。”

接過皮箱,杜玉琴說什麽不願意走在前面,硬是嚷嚷着要喬韻芝帶路。

推開已經腐朽的戲院大門,兩人一前一後進入廢棄戲院,漫天灰塵遮住他們的視線。加上室內光線昏暗,看不清兩米開外的場景,喬韻芝心裏惦記着千萬別再踩到地上陷阱,走得很慢。

已經廢棄的檢票口進來之後更黑,幾乎完全看不見。喬韻芝摸着牆壁一點點往裏進,終于摸索到戲院表演大廳的大門。

紅絲絨的觸感在此刻顯得格外瘆人,她用力推開大門,空曠的表演大廳裏即刻響起刺耳的開門聲,仿佛是在向無數飄蕩在戲院裏沒有離開的鬼魅宣告他們的到來。

感覺到原本緊跟在自己身後的腳步聲消失,喬韻芝回頭查看杜玉琴是否有跟上來。轉身的瞬間脖子上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像是被什麽硬物擊中一般。她兩眼一黑,順勢向前撲倒,落入一個漆黑的懷抱之中,消失在門口。

杜玉琴原本就被這些灰塵嗆得咳嗽不止,加上室內光線微弱,她還戴着墨鏡,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停下腳步,将皮箱子放到地上,自顧自在原地摘下自己價格不菲的墨鏡放進随身攜帶的包包裏。

拉上拉鏈的一瞬,微光映照之下,女人包裏一把小巧的銀色手槍閃過一道白光,恰如杜玉琴眼中一閃而過的狠意。随即她重新提上皮箱子,追着那聲刺耳的開門聲而去。

誰知等她進到表演大廳,極目望去卻發現喬韻芝不見了。一股深深的的恐懼感湧上心頭,她又不敢出聲叫人,只好抱着皮箱子,在離自己最近的一排座位坐下,沖着漆黑的空氣顫巍巍開口道,“小喬、小喬你在哪兒?”

不喊還好,一喊她便瞧見門的另一側地上正放着喬韻芝先前提在手上的那只皮箱子,那只能說明帶走喬韻芝的不是綁匪,難道真是這戲院裏的幽魂幹的?

不行,她不敢在這待了,先走出去找王天行求助再說。

打定主意,杜玉琴抱着皮箱子站起來,剛轉身走到門口,只聽見身後嘩啦啦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傳來,吓得她腿軟。

她戰戰兢兢轉過身去,發現原本整座戲院面對舞臺的窗戶玻璃碎裂開來掉在地上,黃昏的餘光全部鑽進來,将整個表演大廳照亮。

杜玉琴順着光的方向朝舞臺看去,就看見喬韻芝和霍茂謙被綁住雙腳,雙手反綁在身後,塞住嘴并排坐在兩張凳子上。

喬韻芝雙眼緊繃,看上去像是遭到襲擊之後昏迷過去,霍茂謙臉上布滿傷痕,眼中還帶着深深的恐懼。

而他們身邊,站着之前喬韻芝提到過的身穿黑色鬥篷,戴黑色兜帽的人。

那人摘下兜帽,臉上恐怖的孫悟空面具立刻出現在杜玉琴面前,似笑非笑的表情吓得她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

可他并沒有如喬韻芝所說第一次要贖金那樣直接開口,而是先向觀衆席深深鞠躬,然後伸出帶着黑色皮手套的雙手指向喬韻芝和霍茂謙,像是在向所有觀衆介紹身旁兩位搭檔。緊接着他獨自走到幕簾後面,将一個高約兩米的魔術箱推開來,打開箱門,指着空空如也的內部給杜玉琴看。

這詭異又安靜的場景實在瘆人,杜玉琴此刻已經出了一身冷汗。她終于在萬分驚恐之中稍稍回神,意識到了什麽。

綁匪這是要……表演魔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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