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鳥驚魚潰

鳥驚魚潰

隔着一段距離,喬韻芝只能遠遠看見前方車內兩個男人的後腦勺。

他們既沒有回頭,也沒有相互對視,讓喬韻芝無法知曉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麽。

等車開上了山,車裏王家司機突然停下來不走了。喬韻芝撐起身子問他為何停下,司機附在喬韻芝耳邊說了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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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王天行赤裸裸的威脅,霍茂謙嘴角上揚,不以為意地笑笑,恢複一言不發的模樣坐得筆直。

王天行說到做到,他也不再開口,任由汽車繼續行駛,一點點朝着杜公館而去。

等車子開進公館大門,在花園外停下,霍茂謙像一個在這裏待了許多年的主人一般高昂着頭顱走下車,正準備叫仆人将王天行請出去,走進一樓大廳卻看到原本擺放在書房走廊盡頭的銅黃璃鳥首和那件已經破得不成樣子的霓裳羽衣不知道被誰擺放在了大廳正中間。

這一刻,整個杜家與他之間從初次踏足這裏到如今他成為這裏的主人,過往種種在這一瞬間浮現在他眼前。

霍茂謙正準備擡起手撫摸那只鳥首,被身後一個戲谑的聲音打斷。

“不戴手套就摸作案工具,不像是你霍大律師作案的風格啊。”

男人回頭正對上王天行笑中帶着憤怒的眼神,臉色沉下來道,“王探長信口胡說的本事漸長。”

“事到如今你還以為我在跟你打啞迷嗎?”

王天行一拳打在桌子上,震得整棟樓裏偷看的仆人全部縮了回去。

“好,那我就明擺着說:杜家葬禮那天,喬小姐當晚被身穿青銅鳥首和霓裳羽衣的人刺殺,那個人就是你。”

“我問過張媽,也與她核對過日期,基本上每一次她深夜發現鳥人在一樓書房外四處走動之時,都是你剛好留宿在杜公館裏的日子。所以那時候你就已經多次穿戴過這身衣服和頭像,知道如何駕馭它們。當夜你穿上這身衣服去刺殺喬小姐,卻沒想到她帶着槍。情急之下你只好離開,暫時放棄刺殺她。”

霍茂謙聽完冷笑,坐在沙發上慢悠悠道,“等一下,王探長似乎忘了,當晚我可是和韻芝一起看到殺手穿着衣服帶着鳥首的頭跑向別館的。”

“那不過是你的詭計。”王天行從兜裏掏出一卷魚線,上面還有些黏糊糊的痕跡,“霓裳羽衣長到拖地,當時你穿着它的時候便已經将你整個人從頭到腳遮擋住,所以就算你脫下它單獨挂起來,別人也不會認為裏面是空的。然後你把鳥首和衣服用魚線挂在走廊懸挂鎢絲燈的木杆上,順着整個連廊下面略微向下傾斜的木杆直接滑下去,松開手,然後飛快趕到喬小姐屋子裏,與她一起目睹了看似殺手飛一般的跑向別館的場景,消失在別館拐角。仆人聽到那聲巨響就是銅首掉在地上發出的聲音。而那時,需要僞造兇手跑向別館躲起來的人,只有住在主館的你一個人!”

“張媽的下人房也在主館一樓邊上。”

“她沒有殺死喬小姐的理由。”

“我也沒有。”

“你有!”王天行站到他面前,有些不忍道,“早在那天之前,你就已經知道杜伯威是你父親,他們全家死後繼承家業的人原本是你。可那天喬小姐突然跑出來,還說她懷了杜老爺的遺腹子。表面上看你是最沒有理由殺死她的人,但只有你自己知道,那時候的你,才是所有人之中最希望喬小姐死的那個。”

“我有動機不代表我會殺人。王探長,你還是沒有證據。”

“那你看,這是什麽。”

王天行從自己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霍茂謙看清那是一雙黑色皮手套。他眼神微微閃爍,王天行見之笑道,“你原本是打算殺掉喬小姐之後再啓用這個裝置,與仆人一起看到鳥首和衣服朝別館跑去,制造自己的不在場證明,卻沒想到喬小姐的槍打亂了你的節奏,你只來得及脫下衣服,啓動裝置,這雙殺人戴的皮手套來不及放進衣服裏,只好被你藏起來。我前幾天趁你住院的時候又來到處翻找過,終于找到這雙被你只來得及丢棄在樹林裏的皮手套。”

“你當時用來殺喬小姐的那把刀當天被廚子拿來刮過魚鱗片,上面還留有明顯的血腥味,而你的皮手套外面就沾着這股味道,且我找法租界同仁們用國外查驗指紋的設備,與你平日裏辦公的物品上的指紋做過對比,表面的确沾有你的指紋。”

霍茂謙想起刺殺失敗的第二天早上,他着急陪喬韻芝一起下山再次尋找機會殺她,以至于走到院子裏才想起那雙皮手套忘了銷毀,那時還揣在他兜裏。

要是等警察上來之後搜他的身就完了,于是才趁車子開出去一段之後,他趁司機和喬韻芝不注意,用手拿着那雙皮手套扔出車窗企圖毀屍滅跡,估計指紋就是在那時候沾在皮手套表面的。

驗證指紋的設備,霍茂謙在念書的時候曾聽老師提到過,這是一項在十九世紀由西方國家發展,二十世紀初傳入中國的先進技術。沒想到法租界警務系統裏會有。

他緩慢呼吸,盡量保持鎮定道,“那又如何?我很早之前就丢了一雙皮手套,應該就是被兇手頭偷走了拿去做案,然後栽贓給我也說得過去。再說,那時候韻芝的肚子甚至沒有顯出來,等她生下孩子做血統驗證足足有半年之久,我要是真想殺她,有的是機會,根本不用急在這幾天動手。”

“不,你很着急。因為柴哥和虎七已經不是第一次向你要債,你當初參加杜老爺的葬禮之所以會遲到,就是因為那天你被他們三個催債的堵在門口,逼迫着你到銀行取了五百大洋還給他們,他們才放你走。

我根據你家裏那兩張銀行取款存根詢問了銀行當天的工作人員,他們能證實當時的确有三個人跟着你一起到銀行取的錢,而且你走出銀行之後就把錢全部給了他們三個,所以葬禮你才會遲到。我查過你的賬戶,那五百大洋是你全部的積蓄,如果你短時間內拿不到錢,那之後的債主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你。”

霍茂謙沒想到他會查得這麽深,額頭微微冒汗,略停頓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難道我還錢還有錯了?王探長,柴哥和虎七他們幾個後來是怎麽綁架我的,你可是見證人。就算你把這件事拿到法官面前,他猜他會站在我這邊,還是站在那幾個混混那邊?”

王天行氣得吹胡子瞪眼,伸手一把拎着霍茂謙的衣領把人提起來,與他面對面道,“你還好意思提綁架案?那根本就是你自導自演,想要引杜玉琴上鈎的把戲!”

“我當時被綁住雙手雙腳和韻芝一起坐在綁匪面前,她應該已經告訴過你了。再說那個大變活人的魔術,王探長認為我一個人能做到嗎?”

“你一個人做不到,再加一個人就行了。”

王天行松手将霍茂謙放下來,随手拿起桌三顆葡萄和一個杯子,模拟起當時的情況來。

“早在三線鋼廠那一次就能看出來,柴哥和虎七是你這出戲的幫兇。當初他倆一個在醫院走廊放火,一個在病房裏假裝把你打暈扛走,這一次在荒廢戲院也是如此。你當時吩咐柴哥先把你綁在凳子上,當然綁的是活結。然後他走下臺去把喬小姐打暈,與你放在一起。當着杜玉琴的面用機關把你放到舞臺下方去,消失在她面前。”

“接着他自己也按照計劃落下來,沒想到剛下來就被你打暈。你替他穿好你的衣服,你自己則是穿上黑鬥篷,戴上兜帽、面具和手套出現在舞臺門口。杜玉琴不知道此刻她面前的綁匪已經變成了你,你再當着她的面将兩只箱子拿走,以同樣的手法把箱子變走,把已經昏迷之後被你蒙上黑布的柴哥升上來,放回喬小姐身邊。”

“你故意把兩個人質留給杜玉琴,就是為勾起她的殺心。當她果不其然提出要你殺掉人質的時候,你順理成章把這件事交給她來做,然後你趕緊回到後臺把箱子扔到樹林裏虎七的屍體旁邊,自己把自己反鎖在地下室,等待大家發現你。”

“虎七嘛……應該在行動開始之前被你随便找了個借口騙到樹林裏面,引他踩中捕獸夾昏迷過去之後慢慢失血過多而死的。我問過法醫,他說踩中捕獸夾不一定會當場死亡,也有可能慢慢流血過多而死。對于虎七突然消失,你可能随便找了個理由就搪塞過去,讓柴哥陪着你演完這出戲以後,就算杜玉琴不動手,你也會在他供出你之前把他殺掉。”

霍茂謙這時候已經有站立不穩。他佯裝鎮定,咽了咽口水道,“很精彩的推理,可惜還是那句話,你沒有證據。”

那場戲他策劃了很久,自認為天衣無縫,王天行不可能在現場找到任何證據。

王天行輕蔑一笑,從桌子下方拿出一套衣服,“這衣服你還眼熟嗎?”

霍茂謙自然認得,那是他“被綁架”那幾天穿的藍色襯衣和黑色西裝褲。等一下,難道是……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雙腿發軟一下子癱坐在沙發上,雙眼死死地盯着王天行手裏那套衣服,像是見了鬼一樣。

看着他心虛的模樣,王天行嘴角譏諷的意味更深,他擡腳往桌子下方一踢,一只臉盆被他踢出來,裏面裝着一堆幾乎已經快要看不出顏色的贓布,還不斷有腥臭惡心的氣味從盆子裏飄出來,惡臭難聞。

王天行戴上手套把盆子裏的髒布在桌子上鋪平,除裏面還藏着一把小巧的勃朗寧手槍以外,上衣和褲子竟然和那套幹淨的衣服一樣,是一件藍色襯衣和黑色西裝褲,只是又髒又臭。

年輕的探長終于有了一絲做警察的成就感。他緩緩起身,看着低下頭去的霍茂謙說道,“當我猜測這一切都是你自導自演的時候開始,我便開始幻想,如果我是你,我會做哪些準備。別的不說,把柴哥打暈之後你脫下自己的衣服給他穿上,應該就會花費不少時間。所以如果是你們事先約好,那你一定會在這件事為了節省時間,讓柴哥提前穿好和你一模一樣的衣服,這樣你們交換身份的時候,你只需要把他的黑鬥篷和面具摘下,你自己再穿上就行。”

“那麽你為了防止詭計被拆穿,一定會趁警察到來之前把衣服脫掉藏起來。你從被我們帶回醫院到現在,都找不到機會回到戲院把這套衣服銷毀,所以我斷定衣服一定還在戲院裏。我找遍了地下室和附近所有的地方,終于在地下室連通下水道的管道裏找到了這套衣服。而且上面還沾着血跡,我們已經驗過,那是虎七的血。照你所說,虎七是在做完這一切才逃跑的,那這套衣服上怎麽可能會有虎七的血?如何,你就算這樣還不肯承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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