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黃雀伺蟬(上)

黃雀伺蟬(上)

從綁架案最後的結果來看,的确是霍茂謙作為人質最終雙贏。綁架他的罪犯雙雙殒命不說,與他交惡的杜玉琴也最終被捕,锒铛入獄。

霍茂謙的手法頗為費力,卻算不上有多高明。但王天行在他眼裏不過是一個靠署長老爸上位的草包探長,如今卻将他兩次作案的手法都破解開來,看來還是有點腦子。

男人在心裏暗自盤算着自己法律意義需要承擔的罪責,如此一想他又松一口氣,臉上重拾笑容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虎七死于捕獸夾,柴哥死于杜玉琴槍下。那王探長你要我認什麽罪,是我自導自演,讓人綁架的人是我自己?還是你們和杜玉琴交來的的贖金,不過是從我自己的賬戶上取來一萬大洋贖我自己的命?”

即便是葬禮當晚意圖用刀殺害喬韻芝的人坐實就是他,那也是殺人未遂。且不說就目前喬韻芝對他的感情和來之不易的富貴生活看來,喬韻芝根本就不會對他殺人未遂的行為過度追究,就算王天行非要喬韻芝追究,最後結果不過是他在牢裏呆上一段時間之後花錢保外就醫,他仍然是這場杜家遺産争奪戰最大的贏家。

王天行又從他臉上看到了自己做警察這些年來,最讨厭的表情。那是一種壞事做盡,自以為能逃脫一切責罰的,屬于惡人的笑容。

他後退兩步與霍茂謙拉開距離,重新站在陽光之下,突然也跟着笑起來。

“我當時是要讓你承認,你設計殺害杜伯威、杜文凱和官淑蘭三人,犯了故意殺人的罪名。”

聽到這句,霍茂謙眉頭皺了一下又松開,臉上笑意消失。

兩人一個站在陽光下,一個站在被名貴古董家具、文玩字畫和金絲鳥籠包圍的客廳之中,就這樣無聲的對視着。

霍茂謙沒有自王天行眼中看到任何試探或者閃躲的意味,而是透着滿滿自信,率先敗下陣來,開口說道,“杜伯威拿刀砍死其他兩人的場景是張媽親眼所見,他自己最終也是死于心髒病發,何來我故意殺人一說?”

“因為是你引導杜老爺對其夫人和兒子的誤會,導致他最終動手,且他自己的死與你也脫不了關系。我在書房那座電話的聽筒上找到腐敗的奶油殘渣,據張媽交代,杜伯威動手殺人那晚,三人的晚餐裏就剛好有官淑蘭從外面買回來的奶油蛋糕。

由此可以推斷杜伯威在晚餐之後接到過誰打來的電話,那個人就是你。你在電話裏告訴他某件事,激發他對官淑蘭和杜文凱的殺意。”

“空口無憑,我何德何能可以讓他把自己夫人和親生兒子都殺了,王探長未免太看得起我。”

“因為那封體檢報告!”

霍茂謙輕蔑一笑,自顧自轉身走到書房,把那份放在抽屜裏的牛皮紙袋拿出來,打開之後将寫有結果的一頁舉到王天行面前,目光銳利道,“這封體檢報告上面的內容和醫院存檔一模一樣,如果杜伯威當晚當真是因為這封報告才殺的人,那他在醫院聽醫生大致說完就可以直接去找官淑蘭和杜文凱動手,又何必等到我再打電話來?”

“因為杜老爺當初在家裏看到的,并非你手上這封體檢報告。”

“你什麽意思?”

王天行一把從霍茂謙手上抓過那張體檢報告扔在桌上,轉而将一旁的牛皮紙袋子拿起來。

這次,換他把牛皮紙袋舉至霍茂謙面前,神色篤定道,“杜伯威殺害妻兒一案發生在十四號晚上,根據杜公館內仆人的口供,館內每逢初一和十五都會使用特制的花草營養液給花園裏的植物進行噴灑,等到第二天才進行殘餘物的清洗工作。

可裝有這封體檢報告,原本十四號就被杜老爺帶回書房的牛皮紙袋上為何還會沾有噴灑在花園裏的營養液留下的綠色痕跡?只能說明這封體檢報告根本就不是杜老爺十四號帶回來的那封!”

“根據杜家司機的證詞,杜老爺十四號當天從醫院帶走的那份體檢報告尚未拆封,在回到杜公館之前他只去過你的辦公室,所以将體檢報告掉包包就只能是在這期間發生的!

可這件案子實在太過詭異,杜老爺動手殺害妻兒背後的原因如果一直查不出來,警察遲早會查到那封被你掉包過的體檢報告。所以慘案發生後第二天,你作為杜家律師順理成章來到杜公館,打算趁所有人睡着之後偷偷把這份正确的體檢報告換回去,再把假的那份拿出銷毀。”

“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測,牛皮紙袋上的綠色痕跡有可能是某個仆人提前一天準備好營養液的時候沾到手上,然後又在伺候杜伯威的時候不小心碰到這只袋子才留在上面,并不能證明這份報告曾經被掉包。”

“的确。但還有一個鐵證可以證明,這封體檢報告一定被掉包過。”

“什麽?”

“指紋。”

經過剛才皮手套一事,霍茂謙對于法租界的這套設備已經有所了解。

“你說這個。你可以把這份報告帶走去驗,紙袋上面一定會有杜伯威的指紋。”

“我是說紙袋裏面,報告上面的指紋。”

霍茂謙突然感覺自己的腦門被人揍了一拳。

他不敢接話,低頭正沉默,王天行放下手裏的東西,眉毛上揚道,“慘案發生之後,警察曾調取過書房所有物品并一一記錄。我翻看過記錄,當時這個牛皮紙袋被打開過,說明杜老爺一定在回來之後還打開看過。如果當時他看的那封體檢報告并非如今你我面前這份,那麽這一份的紙上就一定沒有杜老爺的指紋。你說,我要不要送去檢測一下?”

見面前西裝革履的男人仍是沉默年輕的探長繼續說道,“再說回你換報告那天吧。我當時還在猜想,你要是打算用這份真的把那份假的換走,應該是直接從自己房間出來,打開書房門走進去掉包即可。

但這樣做不會經過花園,為何這份報告上又沾上了屬于花園的營養液呢?那便是你害怕深夜走出來的時候會被下人看見,于是提前開始謀劃,穿着霓裳羽衣戴着銅鳥首在杜公館裏裝神弄鬼。仆人見過你一次,被你吓到,後來聽見書房附近有什麽動靜反而只會敬而遠之,不會主動上前查看。

你借機繞過書房從外面進來,這樣就算是被人看見,也只會有人說看見有疑似外來人從花園外面闖進書房,而不會懷疑到你這個就住在書房對面的人頭上。”

“原本猜到你就是葬禮那晚企圖殺害喬小姐的人之時,我還在疑惑。喬小姐懷有身孕是葬禮當天爆出來的消息,為何你會提前這麽久就開始在杜公館裏裝神弄鬼,制造恐慌?現在想來,你真正的目标一直都是杜家三人,喬小姐不過是順水推舟,将鬧鬼、鬧鳥怪的把戲又玩了一遍罷了。”

說到這他雙眼眯縫,盯着一言不發的霍茂謙,露出勝利者的微笑,“你是不是又要說,這一切都是我的猜測。即便我能證明體檢報告被人換過,可原本假的那份如今已經找不到,我也沒辦法直接把杜老爺一家三口的死與你直接挂鈎。”

“難道不是嗎?”

王天行從玄關處拿來一只公文袋,從裏面掏出一本筆記本。霍茂謙一眼就認出那是他放在辦公室桌上的筆記本。

“這便是證據。”

他翻開筆記本,原本空白一片的內頁上,每一頁被王天行用鉛筆塗滿鉛灰色痕跡。他翻到其中一頁停下,霍茂謙立刻看見上面灰黑色的塗畫痕跡之中,隐約可以看到拓印出來的字跡。

“我知道你寫字有随手拿起桌上物件墊在下面的習慣之後,猜測你既然準備了一份假的體檢報告,那麽如此重大的事情你必定親自完成,報告上面的內容也一定是你親筆所寫。

我找遍了你家裏、辦公室和病房所有的書和筆記本,一頁頁拓印下來,終于讓我找到這一頁的內容,上面是你照體檢報告抄寫杜伯威體檢結果各項內容的筆記,讓我在其中一句話上,與原本真正的報告對比之後,發現了出入。”

他手指向某處,上面赫然顯示着“無精症”三個字。

接着他在敲了敲桌面,上面那一頁報告,同一個位置寫的則是“弱精症”三個字。

“你就是将弱精症換成了無精症三字,在當天晚上打來電話告訴杜伯威,其實醫生和你,白天當着他的面支支吾吾、有所保留的真正意思是想要告訴他,他根本沒有生育能力。

加上那段時間杜玉琴正好在他面前吹耳旁風,說官淑蘭在外頭找小白臉給他戴綠帽子,他自然而然會聯想到杜文凱也是官淑蘭跟其他男人的孩子,而并非他親生。

由這件事他甚至有可能會想到,他原本想要尋找的,當年被他抓回家的那個名叫黃璃的女人當時腹中懷的孩子也不是他的,有可能是館裏哪個仆人,甚至是他弟弟杜伯佑的,更加怒火中燒。加上他身患絕症,命不久矣,這一切像是洪水一樣向他撲來,憤怒也燒盡了他的理智,讓他最終動手殺害了自己的妻子、兒子之後,心髒病發而死。

此計雖險,勝算卻大。沒想到他真如你所願,犯下這一切罪行之後病發身亡。”

偌大的杜公館一樓大廳,此刻只有王天行一人的聲音。他說完之後靜靜地凝視着面前無所遁形的男人,等待他承認罪行的時刻。

日出漸響,太陽已經升至天空正上方,整個大廳也熱起來。

霍茂謙的臉被窗外透進來的日光照亮,臉上表情驟然猙獰,咧開嘴笑了幾聲,歪着腦袋輕輕開口道。

“當然不止如此,我從來不打沒有勝算的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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