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隊裏所有人心情都不太好,清玥尤甚。

淩啓明白她的壓力,在水黍群山迄今為止的所有考古成果中,還從未有過中大型脊椎動物的蹤跡,如果清玥判斷得沒錯,那必定是震撼學界的發現——而他們這群人就是第一發現團隊。

這是考古界內多少人畢生追求卻又難以觸及的榮譽。

不說日後平步青雲,至少起點就比別人高上一大截。

可偏偏在這個時候下雨。

偏偏在在這時候不得不撤離。

如今清玥怕大家期望落空,更怕有人不顧危險強行返回洞穴,只能咬着牙保密,賭洞穴能不能挺過這一劫,若能,雨停後他們還可以繼續返回挖掘,若不能……

她是真的信任淩啓,才會在這個時候和盤托出。

淩啓沉默了半晌,安慰她:“老師不是說了嗎,這裏的土質結構穩定,極端情況下才會發生洞穴塌方,別擔心,等雨停了,我們還可以繼續挖掘的。”

“可是我怕……”

“一直有聽說院裏在傳你的神話,說有個清玥師姐有超能力,一是一眼認骨,二是逢賭必贏,我相信你,這次肯定也不會出錯的。”

清玥聞言愣了一下:“你平時話那麽少,我都不知道你這麽會安慰人。”

她坐直身子稀奇地看向淩啓,終于被逗出了笑容。

“平時你也沒給我說話的機會。”淩啓也很輕地笑了。

原先在洞穴那頭有官方考古隊搭建的臨時營地,大夥兒都是挑個帳篷睡袋一裹就能安穩睡覺,現下就沒那麽好條件了,在真正入夜前,趁着雨勢稍微有所減弱,向導帶着一群人冒雨又尋了半個小時,終于翻到山下獵戶偶爾活動的一片地帶,進到人家歇腳的小破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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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很小,更沒有任何家具,好在遮風避雨,擠一擠勉強能容納二十幾號人,已經算是足夠幸運。

此時屋外天地盡暗,大雨滂沱,大多數人僅剩的體力只夠支撐自己換下濕衣服,連抱怨都沒有力氣,很快便三兩擠在一起閉上了眼。

淩啓噤聲跨過幾個熟睡的同學,與清玥一起給自家導師鋪上簡易的床,又幫忙分發了口糧。忙罷,清玥回到相熟的師姐妹身邊,淩啓則獨自選了個角落坐下,背靠牆面,無聲地長吐一口氣。

他的腦袋越發發昏發沉,難受得緊。

有人靠着他坐下,手臂相貼,幹燥而溫暖,淩啓扭頭看了一眼,是威利。對方剛才一直在安排物資分配的事宜,應該也是才忙完,繃着臉并不看他,卻精準地把手中水瓶遞給他面前:“喝嗎?”

淩啓沉默接過。

平日裏別人只道這倆人不熟,卻沒人知道他們曾經有過那麽一段戀情。倒也不是小說裏那種刻骨銘心,只是年輕時任性又沖動,分手鬧得有多不體面,後來在同個師門相遇就有多尴尬,當了整整一年的師兄弟也沒脫敏,偶爾打個照面,頭皮都是一陣陣發麻。

不知該說幸運還是不幸,眼下貼得那麽近,淩啓卻已經累到生不起多餘的尴尬。

靠着便靠着吧,在這樣的雨夜,有人貼着互相取暖總是好的。

大家陸續睡去,周圍漸漸沒了聲音。

莫約六七分鐘,威利忽然低聲打破沉默:“你狀态不好,清玥托我照看着你點,沒別的意思。睡吧。”說罷将他寬大的沖鋒衣外套展開抖了抖,蓋在兩人身上。

淩啓順從地閉上眼睛,沒有開口,也沒有動。

雨聲催眠,只是胳膊上的溫度太過明顯,擾得他一夜不得安眠。

整整五天,水黍鄉的雨連綿不絕,卯着一股把去年沒下的雨全都補回來的勁,不給一行人透氣的機會,沒有供電,大家也沒有心情互動,只能用發呆與睡覺打發時間。

淩啓總是做夢。

他心中挂着事,又沒有很好的睡眠環境,每次醒來都頭疼欲裂,暈得厲害。偏偏還記不起究竟夢見了什麽,只知道每次醒來都覺心有餘悸、患得患失,要緩個半天才緩得過來。

好不容易捱到第六日下午,千盼萬盼中,屋外雨聲終于慢慢低了下去,叫人有了盼頭。

第八日清晨,淩啓模糊轉醒,就借着微光對對上威利的視線,對方的手正放在他額頭上,把他吓了一跳。清玥在一旁關切地探過頭,柔聲問:“啓子,你剛才做噩夢了嗎?外面見出了好多冷汗。”

淩啓不大清醒地應了一聲。

他的确是又做夢了。

因為是被威利的觸碰冷不丁吓醒,夢中所見沒有來得及完全撤離眼前,恍惚還能記起夢中最後一幕是灌滿了視野的水,很冷,他在向什麽人求救,即使只是回憶,也能感受到夢中那股恐怖的瀕死感。

“啓子?”

“嗯……可能是吧。”淩啓甩了甩頭。他下意識地不太想回憶自己的夢,所以只是含糊回了一句,借着起身的動作自然甩開了威利的手,“我沒事,不用擔心我。”

“真的沒關系嗎?”

“沒事。”

“沒事就好。”清玥松開緊皺的眉頭。她伸手遞來紙巾,示意淩啓擦擦汗:“昨夜後半夜已經停雨,剛剛老師和向導商量過了,我們估計最快下午就能回營地那邊。你要是有哪裏不舒服一定要說出來,別等出發了才發現。”

威利點點頭,站起身來:“山體排水還需要一點時間,你們先收拾自己的東西,保存好體力,其他不用急。在整隊之前,身體有什麽問題都可以跟我提,我們不是非要急于這一時。”

剛睡醒的腦子還是懵的,淩啓眯着眼,只是胡亂地點着頭,腦袋上翹起的頭發一晃一晃,乖得很。威利表情僵了僵,很快轉身走開,淩啓則在他背後被清玥好一頓揉搓。

烏雲散去,屋子裏終于有了二十幾人該有的熱鬧,不少關系好隊員也玩玩鬧鬧地收拾東西,清玥抱着自己的背包,眼神亮晶晶的:“雨停了,啓子。雨停了就是好消息。”

回去的路更不好走,山土泡了水泥濘不堪,每一腳都會濺起星星點點的泥污,按照向導的意思,本該多等一天讓山體排水的,但物資所剩無幾,不得不提前回程。好在沒有人喊累喊休息的,二十多人的隊伍硬是咬着牙一口氣走了三小時,終于回到熟悉的地方。

淩啓在隊尾,看到營地的時候,隊頭已經到了有一會兒。隊裏最小的師弟蹲在被吹塌泡水的帳篷前扯起嗓子哀嚎:“我的電腦啊——!!”

其他人左右看看,松了一口氣,卻也逃不過一聲苦笑。

臨時營地的堅固性本就不高,搭建時也從未想過會突遭暴雨,完全處在風口,以至于在這場雨中幾乎正面承接了所有襲擊,平日裏隊員休息的許多鐵皮小帳都被風掀了頂,沒來得及帶走的東西也都盡數泡了水,損失慘重。

唯一好消息是最大的工作間是安全的,裏頭存放的重要資料、器械和他們挖出來的部分化石都完好無損。

淩啓和清玥心裏都挂着別的,沒在營地待很久,直接跑到洞穴口附近。一同來的還有江忠勇、向導、威利和其他幾個隊員,一行人仔細檢查了洞口和附近地面,大貌沒有變化,證明底下大概率沒有出現塌方情況,只是洞口的避雨設施不知所蹤,洞內積水情況不明。

天色漸暗,向導拿手電筒照了照洞內,連聲搖頭:“我們寸土話叫‘有水無窿,有窿無水’,這種窟窿洞裏的積水不好退,時間久要生水鬼的。”

“有水鬼我們也下,抓只水鬼上來研究研究呗。”威利笑道。他向來很擅長與人打交道,讓人生不出反感,“阿叔,這地兒只有您最熟,您估量估量,這洞裏排水要多少天?我們最快什麽時候可以再下去?”

淩啓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向導陰陽怪氣哼了一聲,收起手電,在衆人面前晃晃自己五根幹巴巴的手指。

“你還要多快?一般是五天,不怕死的,第三天退完水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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