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學校把這次事故大事化小地定為教學事故,壓下了外界的大肆報道,不過私底下還是補償似的給淩啓與威利撥了大筆慰問款,并堅持讓兩人在醫院多待了許多天。
淩啓對此倒沒有什麽所謂,自己确實沒有什麽大礙,心裏也清楚這件事的的确确與學校無關,索性就安心接受了這樣的安排。
好在住院的日子不算太難熬,除開各路慰問代表外,同門們日日都換着班來探病,就連江教授也來過幾趟,探病時間內病房裏總是有人的,最大程度避免了他與威利單獨相處。
——是的,來探病的幾乎都是學校的人,并未見到威利任何親屬。
淩啓就不說了,自多年前父母失聯後,他就與孤兒無異,在這個世界上就是漂泊無定的一葉浮萍,哪還有什麽家人可言。他只是驚訝于威利竟然也沒有。
雖然對方從不提及,但威利平日裏所表現出來的教養與氣質,很難不讓人相信他擁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以前也不知道聽誰背地裏嚼過舌根,說這位神秘混血小隊長的父母定居國外,只有他孤身一人在大陸求學,當年交往的時候淩啓生怕提及父母這一話題,倒也信了這個說法,從來不親口問過,但在經過地底一遭後,這種确信開始搖搖欲墜,甚至一度崩塌。
哪怕只有很小一部分,但如果是普通人類的肉體,真的可以承載‘邑’的力量嗎?
這樣一個非我族類的“人”,有可能會像真正的人類一樣出生、成長的嗎?
未必。
淩啓越想越心驚。
他會在每個萬籁俱寂的夜裏驚慌失措、難以入眠,忍不住地一遍遍回想地底見到的每一幀畫面,又扒開記憶,逼自己回顧曾經那段戀愛的每一個細節。被子上的消毒水味道讓他産生了一種現實與幻想相互沖撞的眩暈感,就像是一大團被打亂的數據在腦海中喧嚣起義,無法平息,卻也理不出任何頭緒。
他連自己都不太認識了,不知道自己在惶惶什麽、迷茫什麽,心裏又總是強烈地在渴望着什麽。
常常帶着執念入夢,威利或陰冷或溫和的兩張臉在夢中交織重疊,叫人心驚。偏偏身體對“那個威利”觸碰的溫度記得無比清晰,淩啓時常到後半夜忽然驚醒,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睡了過去,額頭一片汗珠,胯間濕熱難堪。
說不上想不想、該不該,淩啓心中更多的是沉甸甸的迷茫,不知該道與誰聽。
清玥……清玥并不勤來,只是随着其他同門來兩次。淩啓試圖從她身上看出什麽異常,沉着心觀察了好久,卻只是見她一如既往的活潑外放。避開別人用只有彼此明白的方式試探了一番,可清玥只是睜着疑惑的眼睛看他,似乎一點都不知道屬于自己曾經與淩啓分享了什麽秘密,不知道那13號洞穴下埋着什麽東西。
Advertisement
地底白骨出現過的所有痕跡都消失不見了,只有淩啓獨自抱着記憶,痛苦且清晰地掙紮。
出院的前一夜,值班護士破例默許幾個同門待到很晚,等到散場、兩人都洗漱完畢躺回病床,已經快到夜裏十二點了。大概是興奮或者其他什麽,淩啓心裏躁動不安,莫名不舒服,自己盯着天花板躺了會,忽然破天荒地開了口:
“你背上的傷口留疤了嗎?”
很是突兀的問題,甚至可以說是那天之後淩啓第一次主動搭話。威利翻身的動作都頓了頓,顯然是意料之外,不過只是幾秒便很快反應了過來。
“大概留了一點。”他語氣如常地點頭,“不是很深的傷口,被救援隊找到的時候已經結痂,現在完全愈合了。”
淩啓沒有看他,只是語氣冷淡地點了點頭:“哦。”
話題突兀地開始,又突兀地結束。過了一會兒,他又無厘頭地換了個話題:“大學租的那個公寓間,後來怎麽樣了?”
公寓間……是他們當初在校外合租的小房子,沒記錯的話,當初的合同還有一年半的租期。
威利這次答得很是自然:“到期後就退租了。”
“那裏面的東西呢?”
“記不太清了,大概有的丢了,有的我留着。”
有布料摩擦的聲音,似乎是威利坐了起來。他沒有再詳細地說下去,足足停了有好幾分鐘,才猶豫道:“……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是當中有你需要的東西嗎?”
淩啓無聲地點點頭。
他比誰都明白,在分手幾年後向前任問起舊物件是種多麽怪異的行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問,只是忽然迫切的想問起從前,尋一尋是不是有某些被他遺漏的信息。
淩啓聲音輕輕的:
“有,我當時有東西沒帶走。”
嘴巴不受控制地胡編亂造,明明沒有。
“如果你留着的話,能不能還給我?”
不是的,他不想向前任讨要什麽東西。
“是我的項鏈盒子,一個絨布絲底的灰色盒子,大概有半個巴掌大,盒蓋上是燙印工藝的邑圖騰……你應該見過的。”
啊,是了,是有這麽一個盒子。
盒子上的圖騰是‘邑’嗎?腦海裏沒有任何印象,脫口而出的話卻是斬釘截鐵。
“那個對我很重要,我想要回來,你能不能,把它還給我?”
淩啓說話的時候,視線始終都放在空氣中的一個點,就像在發呆,聲音很是飄浮。
威利這一回沉默了更久,久到淩啓眼睛都開始發酸,才緩聲答應了一聲“好”。他穿上拖鞋走到淩啓面前,面上竟然還是笑着的,一如既往的惹人厭煩,手裏拿着手機,溫和有禮地對上淩啓重新聚焦的目光:“可以再描述一遍嗎?我記下來,回去後好好找找。但不一定在,如果當初有收拾到項鏈的話,我不應該完全沒有印象……”
“沒有項鏈。”淩啓搖頭打斷。
一坐一站,因為高度的差距,淩啓需要仰着頭才能與威利對上視線,衣領口露出一小片皮膚。在威利的注視下,他擡手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脖頸:“只有盒子。項鏈我有帶走的,只是最近不見了,可能沒機會找回來了,所以至少盒子……”
“不見了?”
“嗯。”淩啓露出一抹很是勉強的笑:“應該是落在了地底。”
沒有想象中的反應,威利只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那些東西都在倉庫最裏面,找起來會有點困難,我能找到的話就帶到學校還給你。”他安撫似的笑了笑,“我會盡快的。沒什麽其他事情的話,早點睡吧。”
話題結束。
威利又回到了自己的床位上,淩啓則是翻身把自己縮進被子裏,雙手習慣性地在沒有吊墜的胸前緊攥成拳。
如果威利記得的話,應該要知道,那是他的父母留給他的最後一件東西。
……如果威利記得的話,應該也要知道,那是在地底幻境中,“邑”留給他的最後一件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