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天氣越來越熱的時候,淩啓終于結束了與外界完全失聯的宅家修養狀态,回了一趟學校。

由于某些顯而易見的原因,之前的課題被暫時封存,這會兒的課程又恢複了尋常的索然無味,燥熱的空氣烤得所有人都有些死氣沉沉。也托了氣溫的福,大夥驚喜之餘只是口頭歡迎了一下淩啓,省去他許多不善交際的尴尬。

金陽一屁股坐到淩啓邊上:“你可算來了,我的哥。你說要靜養一段時間,搞得我們都沒敢聯系你,怎麽樣,身體都不要緊了吧?”

淩啓點頭接受了他的好意:“承蒙關心,都沒事,就是作息有點沒緩過來。”

“那就行,回來就好。要不是太突然,咱高低也得好好準備準備歡迎你——诶對了,威利找你沒有?”

“嗯,誰?”

“就隊長啊,前幾天他過來找了你好幾次。”金陽撓撓頭,笑出兩顆虎牙:“我還跟楚婕說呢,你倆住一個病房那麽久都沒交換聯系方式,鐵定有點什麽事,就沒敢把你聯系方式給他,他後面估計找別人去了。咋了你們,他找你有啥事?”

淩啓表情一僵,有些意外,也有些被說中的尴尬,愣了半秒,才擠出不太明顯的客套笑容:“沒有啊。”

有一瞬間他想起了某些不太愉快的記憶,好在見金陽神情坦然,大概率只是随口一說,便匆忙掩下異樣:“之前請他幫了個小忙而已。我們有聯系方式的,只是那幾天我沒看手機。”

“哦,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們這是在演別別扭扭的哪一出呢。”金陽果真被糊弄過去,興趣平平地趴在桌子上伸了個懶腰。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又閑聊了幾句別的,趁着金陽接女朋友電話的間隙,淩啓再不敢多待,迅速離開了教室,沿着許久不走的連廊往教研館走。

教研館偏僻,但挺大,是默認由江老管轄的領地,平時大家有事沒事都會在那兒聚集。淩啓繞開前門從後門走進去,裏頭這會還挺熱鬧,最顯眼的是威利被一群人圍在中間有說有笑,半點不像與他同在醫院時的寡言。

清玥也在,也是第一個發現淩啓的人,從角落裏站起來喊的一聲“啓子”引得所有人都看了過來,她也毫不在意,自顧自地跑來迎淩啓,眼裏是肉眼可見的驚喜,嘴角笑容收都收不住。

但淩啓還是注意到她的臉色比上次見到的更憔悴了,以前總會打理得幹爽柔順的劉海如今也只是随意地耷拉在額頭上,發尾幹枯翹起,十足的沒有精氣神。兩人一比,他感覺清玥才更像是那個該進醫院的。

淩啓簡單和其他人打了個招呼便在清玥身邊坐下:“我來看看你們……你怎麽了,生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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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說這種話似乎有點虛情假意,但他心裏的确是愧疚的,愧疚自己只顧着另外一些別的,最近不曾聯系,連對方發生了什麽都不甚了解。

無可否認,他确實與清玥生分了些。倒不是其他什麽原因,純粹只是淩啓自己心裏有層隔閡,一是離開地底前看到的那個岩縫裏的“人性幻覺”太過像清玥,讓他至今想起來都毛骨悚然。二是當他在醫院發現清玥莫名其妙忘掉了關于地底巨骨的記憶後,就一直有一種惶恐而迷漫的不真實感……

怎麽形容呢?就好像身邊的一切虛假的幻象,是被安排出現的劇情需要。就好像迄今為止的人生根本不是淩啓自己的人生,所有的大小因果都只在引他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結局。

如果不是這樣的想法越發強烈,幾乎到了影響正常生活的地步,淩啓也不會在出院後逃避現實,把自己關在家裏這麽久。

清玥倒沒有覺得生分,拍了拍淩啓的手,态度如常:“嗨,多大點事兒,就是昨晚睡不好而已。畢竟你和隊長那會兒太驚險,我偶爾會做點小噩夢,也不是經常,就是昨晚趕巧了。你知道我是腫眼皮嘛,一沒睡好今天就特明顯。”

“是嗎?”淩啓不大相信。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邊上有其他人湊過來,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你信她呢!她都留下陰影了,怕你擔心才這麽說,淩啓你還是勸勸她去心理疏導吧,這樣下去熬都熬壞了。”

那人嘴快,又是一副開玩笑損人的語氣,清玥都沒臺階找補,只好裝傻幹笑,佯裝打鬧地推開女生。

教研室另一端的威利好幾次在人群縫隙中投來目光,顯然有話要說,淩啓想走了,但取舍了兩分鐘還是決定繼續等等,蹲在角落,與清玥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半途清玥去了趟廁所,淩啓低頭看手機,不多時就發現先頭插話的那女生又湊了過來,神情鬼鬼祟祟。

“淩啓哥,剛才說的都是認真的,你可千萬別不當真,有時間勸勸玥玥吧,再這樣下去身她體遲早得垮。”女生壓着聲音,“我也是沒辦法了。你應該還不知道,你倆失蹤的那幾天她都不肯睡,那時候身體就不是很好了,後來就你們被找到的那個早上,我們直到收隊才發現她不見了,滿山遍野地找,最後在百米開外的淺山洞找到的她,是自個偷偷在那哭了半宿哭暈過去的。”

百米開外……山洞……淩啓心中一跳。

想開口追問點什麽,卻被女生直接擡手打斷,對方頻頻回頭看門口,加快語速繼續說:“她快回來了,先讓我說完。雖然沒你們驚險,但其實玥玥那會兒也住了幾天院,後來出院我們一直都在叫她好好休養,她卻每天照常出勤,問就是沒事,可是有時候趴在桌子上午睡都能做噩夢,臉色一天也是比一天難看,我……”

淩啓神情逐漸凝重,眉頭也微微皺起。

只是還未聽對方說完,教研室外頭忽然一陣喧嘩。有急匆匆的腳步聲靠近,打斷了女生的悄悄話,随後便見師姐扒着後門探頭大喊:“快來幾個人幫忙,玥玥在走廊暈倒了!”

混亂的交談時戛然而止,大家頓了一秒,随即都猛地起身往外跑去。

……

救護車載着清玥開走了,車裏只容得下兩個女生陪同,其他人三兩商量着打車跟過去幫忙,有的則是幫忙通知教授和家屬,很快也都四下散去,留下威利和淩啓在教學樓前相對無言。

原本他倆都是想跟過去的,只是按這邊當地的說法,痊愈出院的人三個月內再進醫院容易“回病氣”,所以其他人都監督着不許他們跟,只得作罷。

無需多言,一高一低的兩人隔着一拳的距離,開始沿教學樓側邊的小路慢慢走。大抵規劃者的本意是浪漫的,兩側的綠化灌木上在風的吹拂下輕搖出沙沙的聲響,偶有不知名的小花從樹梢上掉落,無奈平時人流量太大,水泥地上的花瓣被踩得稀爛發黃,不甚美觀。

淩啓在想清玥的事情,神情有些恍然,沒有察覺到這些。直到走出樹蔭,在肩頭将将被陽光擁抱到的一瞬間,才聽威利先開了口:“抱歉。”

淩啓擡頭看他,不知所以然。

“上次你說的灰色首飾盒。”威利說話的語速都比平時忙了一些,似乎并不擅長主持這種幫不到忙的場景,有些難以啓齒:“我認真找了一遍,類似物件都翻出來核對過,但其中沒有能對上特征的首飾盒。”

“嗯……”

“真的很抱歉,沒能幫你找到。”

威利停下腳步,轉身正對淩啓。淩啓卻不看他,垂眸避開熱烈的視線:“确定沒有嗎?”

難得的,他沒有維持淡漠的表情和淡漠的語氣,露出了幾分不明顯的脆弱與遺憾。威利下意識走近半步,身側的手伸到半空,卻又攥拳收回。

“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是,很重要。”

“抱歉。”

“你不用道歉的,是我自己沒有保管好。”

“如果有什麽能幫到你的話……”

“……有。”

像是忽然下定了決心,淩啓擡頭,一步上前牽住威利的手。軟乎乎的掌心包住他繃緊的指節,遺憾還未褪去,眼中又蹦出了希冀,像撒嬌也像哀求。

“我想回13號洞穴找一找我的項鏈,你陪我一起,可以嗎?”

荒謬的要求,卻因為眼前的場景、眼前的人而變得似乎合理。淩啓慢慢湊近威利,把額頭抵在他的肩膀上,隐去表情,聲音更顯無助:“那是我唯一的願望,幫幫我吧……威利。”

正午時分,周圍沒有其他半個行人,兩人長時間的沉默讓空氣變得格外粘連窒息,只有寥寥花瓣落下時,才得以證明時間的存在。威利不說話,淩啓就倔強地保持不動,直到身體搖搖欲墜,做戲的表情漸漸變成真情實感的流露,才聽耳邊一聲很低的“好”。

威利終于還是伸出手,卻不是擁抱,而是扶着他的雙肩,退後一步拉開距離。“如果能幫到你的話,可以。”

淩啓如釋重負地笑笑,卻不見更多的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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