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圓臉

第1章 小圓臉

《今夜沉淪》/容光

“我願作一枚白晝的月亮,不求炫目的榮華,不淆世俗的潮浪。”

——顧城

2021/10/26

第一章

八月中旬,宣月回了趟老家,參加發小的婚禮。

媽媽千叮咛萬囑咐,要她把陸丞也帶上。

“你倆都在一起兩年多了,這種場合,也該帶他來見見大家。”

陸丞一開始答應得好好的,結果婚禮前一天臨時變卦,說接到公司的緊急任務,周末要加班。

宣月正在收拾東西,聞言一怔,換了只手拿手機:“非加不可?”

“整個組都加班,總不好就缺我一個吧。”

“可是我媽那邊……”

宣月很愁,李楠欣女士一早知道陸丞會和她一起回家,這會兒肯定宣傳得三條街以外都知道了。

“阿姨那邊我去道歉,你放心吧,她通情達理,一定不會生我氣。”

宣月:“……”

你倒是自信。

事實證明,陸丞有這個資本自信,在電話裏三言兩語就把李楠欣哄好了。

“沒事沒事,工作最重要嘛。”

“你放心去加班,婚禮有我和宣月參加就行了。”

“就是怪可惜的,以為你們會一塊兒回來,我還提前鹵了一大鍋鹵味。”

等到婚禮當天,宣月一個人回到滄縣,母親一開門,滿臉不高興。

“說好一起回來,我都告訴大家了,突然變卦,讓我怎麽跟人說去?”

宣月嘆氣,她就知道,通情達理只是針對陸丞,氣都攢着朝她這撒呢。

只能轉移話題:“媽,這都十一點了,該去參加婚禮了吧?”

李楠欣瞪她一眼,“你就這麽去?人家都知道要衣錦還鄉,你倒好,素面朝天,穿條棉布裙子就回來了!”

“是珍珍結婚,又不是我結婚,我幹嘛喧賓奪主?”

宣月低頭看了眼裙子,意興闌珊:“再說了,胖了三十來斤,之前的衣服好多都穿不了。”

她一提這事,李楠欣就偃旗息鼓了。

“穿不了就不穿了,我女兒就是披個麻袋,也是街上最好看的乞丐。”

“……哪有你這麽誇人的!”

——

滄縣是個小地方,婚禮上盡是熟人。

大家看見宣月,無一例外都是震驚臉,含蓄委婉的會說:“女大十八變,我都認不出你了。”

也有幾個心直口快的,一來就是,“這是宣月?!怎麽胖成這樣了!!!”

宣月一律解釋:“吃多了。”

偏偏人人都不忘問:“哎,不是說月月男朋友會來嗎?他人呢?”

哪壺不開提哪壺,氣得李楠欣眼角都多了幾條皺紋。

好好一個喜宴,吃得一肚子氣,宣月也同情母親,但一想到當大喇叭四處宣傳陸丞要來的是她本人,同情就煙消雲散。

席間難免有七大姑八大姨的催婚。

宣月淡定地嗑瓜子,聽見媽媽底氣十足地回應:“快了,她和陸丞也就這一兩年吧。”

手一滑,到嘴的瓜子都掉在地上。

宣月不可置信地扭頭:“媽?”

她怎麽不知道自己快結婚了……?

想找個機會打斷一下,但那邊轉眼已經談到陸丞年薪多少了,李楠欣張口就是,“不多,也就百來萬吧。”

宣月正想踩她一腳:您可悠着點兒吹吧。

桌上的手機就在此時震動起來,嗡嗡的頻率還挺密集。

消息是好友蘇青沅發來的,一連三條。

第一條是張圖片。

第二條是無數個問號。

第三條:是我瞎了,還是手機出問題了,這不是陸丞嗎?

看清圖片的一瞬間,宣月的腦子也跟手機一樣,嗡了一下。

圖上是家網吧,一男一女擠在一個卡座裏,女的持鼠标,男的敲鍵盤,兩人正合作玩游戲。

如果這是小學生看圖說話,大概标準答案只能是四個字:親密無間。

宣月有一秒鐘的懷疑人生。

世界上最魔幻的事情是什麽?

——媽媽在吹你和男友要結婚,而你的男友正在劈腿。

——

宣月去了趟洗手間。

隔間門一鎖,外間的喧鬧也消失殆盡。

她深呼吸,發起視頻通話,蘇青沅也很上道,直接把鏡頭一切,對準了卡座上的男女,開始現場直播。

“今天有個新聞要暗訪,我就在附近找了家網吧蹲點,結果好巧不巧,撞見了他們……”

畫面上的背影再熟悉不過,連他身上穿的襯衣都是宣月上星期剛買的。

兩人玩得相當投入,好好一個單人游戲能玩得跟鴛鴦戲水似的,你操控鼠标,我操作鍵盤,膩膩歪歪。

某一刻,游戲勝利。兩人忘乎所以,在網吧裏就開始大聲歡呼,從卡座上蹦跶起來,抱作一團。

知道的是局匹配游戲而已,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拿了電競冠軍。

女生一時忘情,朝陸丞臉上親了一口。

而陸丞一怔,面紅耳赤,活脫脫一個情窦初開的大男生。

這一幕,如果不是“捉奸在場”,其實還挺賞心悅目的。

“……”

蘇青沅幾乎不敢看屏幕上宣月的臉,好半天才問出一句:“那現在,怎麽辦?”

宣月的大腦一片空白,全靠本能反應:“你走近點。”

“還近?我離他們就幾步,再近就要被發現了!”

幾秒鐘的停頓後——

“怕被發現的人,好像不是我們?”

蘇青沅:“……”

都什麽時候了,還能邏輯閉環,不愧是她認識的優等生宣月。

蘇青沅當記者好幾年了,大場面見過不少,但好像沒一個比今天刺激。

鏡頭怼到臉上時,兩人齊齊回頭。女的不明就裏,男的在看清人的一瞬間,臉上瞬息萬變。

嗖的一下,他松開女生,像皮球似的從卡座上彈開,一蹦八丈遠。

“青,青沅?”

接下來,陸丞說了一句很經典的臺詞——

“事情不是你看見的這樣,我可以解釋!”

“跟我解釋有什麽用?”蘇青沅把手機舉高,嘲諷一笑,“你還是跟她解釋解釋吧。”

——

宣月看着屏幕上的人。

該感謝今天的新人選了家五星級酒店,洗手間寬敞明亮,沒有一絲異味。不然長時間呆在這,恐怕沒被陸丞氣死,也得被熏死。

手機兩頭是截然不同的态度,這頭的她很安靜,那頭的人相當激動。

陸丞賭咒發誓說自己和女生是好哥們兒,沒有半點不純潔的關系。

“小蓮上個月剛進公司,分在我們組,老大讓我帶帶她。”

“我怕你多心,就沒告訴你。”

“今天和組裏團建,說好一起來網吧開黑,我倆到得早,所以先開了一把。”

“但是小蓮她不太會玩,我,我就教教她……”

說的人情真意切,自己都快信以為真,但聽的人因為太了解,所以一眼看出真假。

帶妹帶出了一臉口紅印?

宣月打斷他:“陸丞,你在侮辱誰的智商?”

“不是——”

“公司有緊急任務,所以全員加班,加到網吧來了?”宣月掃了眼他們背後的電腦屏幕,恍然大悟,“加班內容也挺特別,英雄聯盟。”

“……”

這幾個月,陸丞想過無數次宣月發現後的反應,在他的認知裏,她大概會慌亂,會哭鬧,但真到了這一天,他才發現宣月的反應完全不在他的預期內。

臉是熟悉的臉,卻帶着令人陌生的決然。

相戀兩年半,他鮮少在宣月臉上看見這樣的神情。

陸丞慌了,忙問:“月月,你在哪?我現在立馬去找你。”

“還在參加婚禮是不是?”

“我,我馬上就開車過去,你等我!”

“沒必要。”

屏幕上,宣月說了最後一句話:“有這功夫,你還是先把臉上的口紅印擦幹淨吧。”

——

宣月坐在隔間裏,一坐就是地老天荒。

外間傳來婚禮進行曲,伴随着司儀洪亮的嗓音,儀式轟轟烈烈地開始。

你看,老天爺都在嘲笑她,人家的大喜之日,她的分手日。怎麽,沒點對比都顯不出她有多慘嗎?

蘇青沅發來消息:寶貝,你晚上回平城吧?

字句斟酌,處處透着小心翼翼。

宣月:回。

蘇青沅:那晚上見?

下一條:咱不傷心,啊。拜拜就拜拜,下一個更乖。

後續是更多或真誠或為了逗她發笑的言論。

但安慰再多,也捉襟見肘。

宣月吸吸鼻子,使勁揉了下眼睛,正準備推開隔間門。

“哎哎,你今天看見宣月沒?”

又有人進來了。

手都落在門把上了,又停住。

一般說來,婚禮儀式開始後,廁所就沒人了。

兩個女生顯然也是這麽認為的,不然不會旁若無人地聊起八卦來。

“看見了,她怎麽胖成這個樣子了?”

“是啊。過年的時候還在超市看見她了,當時還漂漂亮亮的。怎麽半年不見,居然胖成這樣?”

“少說胖了二十斤吧?”

隔間裏:“……”

錯了。

比起過年那會兒,她胖了整整三十七斤。

胖的太突然,大腿上都有花紋了,像妊娠紋。

隔間外還在聊天。

“你說咱們學校裏那群男的看了,得什麽心情?我記得當初半個學校的男生都在追她吧?”

“是啊,歷歷在目。每逢課間操都在操場上圍觀,跟看馬戲似的嗷嗷叫。”

“怎麽突然胖成這樣?”

“不知道。可能當了太久女神,想放飛自我?”

八卦到這,忽然被打斷。

因為最內側的隔間傳來咔嚓一聲,有人推門而出。

廁所居然有人?

兩個女生齊齊回頭,等到看清迎面走來的人是誰,整個人都不好了。

人生嘛,誰還沒有說人壞話被當面抓包的經歷?

尴尬的是,被本人抓包。

大廳裏傳來司儀洪亮的聲音,洗手間卻安靜得很詭異。

宣月加入了洗手行列,對上兩人震驚的目光時,她甚至漫不經心笑了笑,像是沒聽見剛才的對話。

這一笑,兩個女生又立馬覺得,女神還是女神。

有些美是刻在骨子裏的,即便身材不如以前曼妙,但笑起來依然動人。

其中一人解釋:“我們沒有惡意,就是,就是八卦一下……”

宣月點頭,說我知道。

活在衆人目光下,歆羨多了,非議也随之而來。

比起她聽過的不友好言論,她們倒的确溫柔的多。

大概是看她并不介意的樣子,另一個女生大着膽子追問:“所以,你為什麽會發胖啊?”

宣月想了想,還是那句:“可能是,吃多了。”

女生:“……”

“也沒人規定一定要瘦才是美吧?”宣月反問,“我現在很難看嗎?”

她說話時嘴角上揚,臉是豐盈飽滿的,眉如新月,眼底流光溢彩。

兩人立馬搖頭。

“沒有沒有,還是很漂亮!”

“對,是跟以前不一樣的漂亮!”

雖然有一點說人是非被抓包,所以強行吹彩虹屁的嫌疑。

但宣月還是笑着點頭,“是吧?我也這麽覺得。”

她們說話時,旁邊有個男人也從洗手間出來,正擰開水龍頭,不疾不徐地洗手。

聽見對白,動作一頓,他擡眼從鏡子裏看向宣月。

女孩子臉圓圓的,飽滿豐盈,極易令人想起十五的月亮。

她大言不慚問人她漂亮嗎,然後是一句“是吧,我也這麽覺得”。

“……”

他唇角微動,收回視線,不緊不慢抽了張紙巾,擦了擦。

男人全程一語不發,但很有存在感,宣月注意到他,微微側頭。

卻只看見一個從容離開的背影。

很快,兩個女生也離開了,洗手池前只剩下宣月一人。

她對着鏡子發了會兒呆,摸摸圓潤不少的臉,想起這半年來陸丞的表現。

轟轟烈烈追求她時,她曾問過陸丞喜歡她什麽。

陸丞不假思索說:“喜歡你漂亮啊。”

原以為是不善言辭的玩笑話,沒想到是真的。

當她胖了,不漂亮了,他就立馬不喜歡她了。

宣月出神地看着鏡子,想起兩人之間有過的風花雪月,心裏像破了個洞,明明是八月的天,冷風呼呼往裏灌。

想起這是婚宴,媽媽還在外面,她又硬生生把眼底的熱氣憋了回去。

有錯就認。

是她眼光差。

——

回到席上時,母親居然還在聊陸丞。

宣月按捺住煩悶,給李楠欣夾了一筷子菜,想讓她停下來:“媽,他沒你說的那麽好。”

李楠欣不滿意了,“這孩子怎麽還謙虛起來了?那你說說,他哪點不好了?”

“除了眼光不錯,看上我,還有哪點好?”

全桌大笑,說她真會開玩笑。

歡聲笑語裏,唯獨宣月自己沒笑。

她靜靜地坐在那,心道就像我,除了眼光不好,其他哪點都好。

人真奇怪,說假話時大家聽得起勁,說真話時,他們卻都像在聽笑話。

——

林長野看了眼手表,百無聊賴靠在椅子上,盼着喜宴趕緊結束。

隔壁桌就在此刻爆發出一陣大笑。

他側眼一瞥,看見一張熟悉的小圓臉。

剛才在洗手間看見過,誇自己好看的姑娘。

她似乎說了什麽,引來全桌人發笑,但她本人卻游離在外,沒有半點笑意。

沒能多看兩眼,新郎官就帶着家人來敬酒了,敬到他這裏,語氣恭敬,幾乎是鞠了個躬,真誠地說:“感謝林警官,要不是您,我爸今天也不能坐在這看我的婚禮現場。”

林長野端起酒杯,言簡意赅:“分內之事。”

“哎,怎麽就喝飲料呢?快,給林警官倒酒!”

“我開車來的,不能喝酒。”林長野拒絕了。

敬酒的人走後,桌上的話題就燒到了他身上。

“原來您就是那位林警官啊?”

“難怪我說,這氣質也太特別了!”

“聽說您已經在平城做到支隊長了?年紀輕輕,真是厲害啊!”

林長野不耐煩這些應酬,要不是新郎再三邀請,他連酒宴都不想來。

面對這些刨根究底,他扯了扯領口,扔下一句:“還有案子,先走了。”

然後很不給面子,大步流星離開了酒店。

八月的天,燥熱難耐,像是後羿射下來的太陽又給好事之人挂了上去。

林長野快步走向一旁的某條巷子,邊走邊掏褲兜,結果掏了個空。

然後才記起他今天穿一身正裝,出門沒帶煙。

不耐煩地罵了句靠,正準備掉頭去買,就聽見一旁傳來誰的聲音,走馬燈似的,稍縱即逝。

“找這個?”

他一頓,才發現巷子裏站了個人。

水藍色連衣裙,松松散散紮了兩條麻花辮,像是夏日偶然吹起的一陣風,吹散了難捱的燥熱。

竟然又是那張小圓臉。

四目相對時,眼底是跟他同款的不耐煩,所以逃離酒席,抽支煙壓壓驚?

她扔了包煙過來,自己手上還拿着一□□點猩紅的火光格外明亮。

林長野一擡手,穩穩接住。

小圓臉眼睛一亮,發出一聲驚嘆:“身手不錯啊。”

他低頭看了眼,煙是從婚宴上順走的,不是他抽慣的牌子,但也能将就。

“有火嗎?借個火。”

她笑笑,遞來打火機。

沒想到男人并不接,居然抽了支煙含在嘴裏,微微俯身。

這是要她幫忙點煙……?

她一愣,不知是被他的氣場震懾住了,還是被他理所當然的态度弄糊塗了,鬼使神差的,湊了過去。

點煙時,兩人距離近了不少。

宣月有輕微近視,出門前被母親勒令摘了眼鏡,即便距離近了,看人也有些模糊。

但不妨礙她辨別出男人面目英俊,輪廓深邃。

一雙眼睛尤其明亮,遠超她摁下打火機時燃起的那簇火光。

男人深吸一口氣,複又直起腰來,剛說了句多謝,就聽見巷子外面傳來女人的聲音。

“宣月?”

“宣月!”

“這孩子,飯不好好吃,跑哪兒去了!”

他下意識以為是哪位家長在找小孩。

直到眼前的小圓臉忽然一慌,嘴裏麻溜地念了句shit,飛快地把煙在牆上杵滅,扔進一旁的垃圾桶裏。

然後從挎包裏拿了瓶口香糖出來,嚼了兩片,一邊往外跑,一邊說來了來了。

一連串動作熟稔無比。

林長野摘下煙,瞧着那個跑遠的身影,眉頭一挑。

宣月?

她就是那個宣月?

衆人口中的模範生,蟬聯小初高的校花,叫新郎官朝思暮想暗戀好多年,最後娶了隔壁鄰居望梅止渴的女神?

滄縣就在平城旁邊,地方小,圈子也小,說來說去都是家長裏短。

林長野不認得這裏的人,沉默地聽他們聊天,話裏話外總免不了提及這個名字。

但聽見最多的一句是,“她怎麽會胖成這樣啊?”

林長野細細的想着,看眼前的姑娘一路小跑出去,跟媽媽鎮定地說:“裏面太悶了,出來散散。”

說話時從容不迫的樣子,還真是……

像極了模範生。

當時的林長野壓根想不到,就在不久的将來,他會跟這模範生在同一張床上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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