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她這個二哥簡直絕了, 這是還沒打消納藍玉做二房的主意。

寶音沒再繼續問,反而關心起牛痘來。

“牛痘你們可都種上?”

紫翡點頭,“凡是莊子上的人都種上了。”

寶音點頭, 神色嚴肅起來,她看了看一旁的蘭兒,吩咐道:“你帶他們出去。”

蘭兒屈了屈腿, 帶着宮女太監們退出去。

寶音低聲跟紫翡道,“回去後你幫我做幾件事。”

“先這樣再這樣,然後再那樣, 我出不去, 宮外一切都靠你們了,不管怎樣也要保住屬于我的東西。”

紫翡面帶驚色, 很快冷靜下來, “奴婢不會讓主子失望。”

寶音抿了抿唇, “這件事未結束前, 你們先躲起來, 等一切成定局再出來,總有一日我會讓你們光明正大挺直腰板活在這世上。”

***

小湯山兩日發生了一樁稀罕事, 那位主家的大夫說自家主子發現了一種更安全的痘種, 此事已經被朝廷證實, 莊子的主家也被召進宮裏做了貴妃。

這個極具傳奇的故事瞬間傳遍了附近莊子, 連去大湯山的寺廟游玩的書生都耳聞了。

宛平縣西面有個小老莊子的地方, 此地有一戶人家姓楊,供着一讀書人,正好和友人到大湯山的寺廟泡溫泉。

聽到這個消息,便離開了寺廟騎着毛驢去找小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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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小湯山很快打聽到山腳下的莊子。

這個莊子還在建設,平地上放置了不少一節一節的陶管和青磚。

十來個人正沿着畫白線的地方挖溝渠。

楊姓書生牽着驢子走了過去, “老鄉,跟你打聽個事。”

有人擡起頭問,“什麽事?”

楊姓書生将在寺廟聽來的牛痘傳聞說了,那人抹了抹汗道:“我們是種了,能不能管天花我們不知道,總不能找個天花病人過來試一試吧?”

“不過這莊子的主人是位貴妃,前幾日管事說主子成了貴妃,請我們每人吃了個紅雞蛋。”

楊姓書生明白自己是找對了地方,“這牛痘真能預防天花不成?”

“瞧你說的,能哄騙誰,也不能哄騙皇上,莊子主人都被迎進宮做貴妃了,這事還能有假?”

“你們在說什麽呢?”遠處有人沖這邊喊。

那人一看,忙道:“來了個問路的書生。”

回完那人也不敢再說閑話了,低下頭忙自己的了。

楊姓書生見狀走了過去。

“我是宛平縣老莊子的楊敏真,這位老倌怎麽稱呼?”

“叫我老李就行了。”老李邊嗑瓜子邊回問,“是打聽牛痘的吧,種痘地方在那,交一文錢就能種。”

楊敏真詫異,朝廷推廣種痘可是分文不取。

“這一文錢也不是咱們收,請大夫不是要花錢?這一文錢是給大夫的,積少成多嗎?萬一有人種痘後反應較大,也能讓大夫幫着看看。”

這話一下把楊敏真給說服了,誰家看大夫只需要一文錢?

兩人往西邊走,就看到大柳樹下搭的棚子。

有不少衣衫褴褛的孩子在排隊,幾乎都是女童。

大夫正幫着種痘,種痘很簡單,拿濕了的棉球擦一擦,再用針刺破抹上痘液。

種過的人也不準走,留半個時辰觀察情況,旁邊地上坐了幾十號人。

“是不是覺得有女童過來奇怪?”老李嗑着瓜子邊問。

按說貧窮人家大多數不會花一個子在女孩身上。

“我們主子心善,說這世道女孩過得太苦,便免去了女孩的錢,這錢我們主子補上。”

楊敏真沒有說話,這種事太正常了。

就像他家,家境不算貧寒,家裏女孩依然要做活,從小生活在這種環境下,他沒覺得這有什麽問題。

沒多久又有一個臉上發了幾顆水痘的人喜笑顏開走過來。

現場其他人都一副羨慕模樣,起先楊敏真不明所以,很快他就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

只見大夫找來一空玻璃瓶,用針戳破他身上的痘,取走痘液後從抽屜拿了十文錢塞給他。

楊敏真驚訝。

一旁老李道:“這小子運氣不知道算不算好,大部分人一點反應都沒有,就他出了痘。”

沒一會兒,一婦人領着同樣起了痘的女童過來,很快歡喜地拿着錢走了。

“種痘要耽誤一下午,哪怕不要錢,一些人家也不肯給自家女孩種,知道發痘後的痘液可以賣錢,你瞧瞧,這隊伍裏女童是不是越來越多?”

“女童不用花錢,若是起了痘還能給家裏人都種上,這不是又省了一筆?”

楊敏真皺起眉心裏感覺到不适,卻不明白是什麽原因。

“請問我能種嗎?”他握緊拳頭開口。

旁邊同行的人勸他,還未證實是否對天花有效,還是不要嘗試。

老李從口袋裏又掏出一把瓜子道:“随意,我們這不禁止人來。”

城北邊有人種牛痘和朝廷公布的牛痘可以預防天花一事是一前一後。

得知種牛痘後不需要空出半個月時間,不會傷及性命,牛痘的痘種成為最急缺的存在。

急缺到市面上有人花錢買痘種。

随着牛痘廣泛傳開,貴妃發明牛痘的故事也跟着傳開。

***

聚賢樓很熱鬧,自從上次拍賣會後,上午也有客人上門了。

逐漸地,聚賢樓上午也開始營業。

旁邊的茶館、酒樓見狀,也跟着開了早市。

“掌櫃,許久不見,生意可還好?”

正在迎客的鄭掌櫃打了一個激靈,一回頭就看到一張讓他難以忘記的臉。

“你是泰山商行的和管事!上回我差點被你們害慘了,你怎麽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別,我不姓和,我姓西林覺羅。”

鄭掌櫃神色一僵,神色帶上疏離。

“這位爺,您有何吩咐?”

“哈哈,別那麽緊張,這次不借你地方,你當我是尋常客人。對了,可知京城比較有名氣的訟師?”

鄭掌櫃本來緊張的神情松了下來,“比較有名氣的訟師多在江南,京城頗為有名的倒有兩位,一位叫何懷何訟師,一位叫楊啓厚楊訟師。”

和豐靠着櫃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啜了一口問,“誰更厲害?”

“還沒比較過,這兩位一位在宛平縣,一位在大興縣,二人從未交手過。”

和豐沉思了片刻,道:“我這裏有個官司需要最好的訟師,只要打贏這場官司,我願意出三百兩。”

鄭掌櫃呼吸粗了起來,“三百兩?”

“不錯。”和豐神态輕松道,“你幫我将消息傳出去,明日我在你這接見這些訟師,這二十兩算是給你的報酬。”

鄭掌櫃看到這二十兩面色蒼白起來,上次收二十兩的下場還記憶猶新,這次這二十兩他會付出什麽代價?

只是這事容不得他拒絕,他一個漢人得罪不起滿洲人。

***

宣武門下斜街的慈仁寺附近開了不少書鋪和書攤。

平日裏讀書人會到這裏尋找需要的書籍。

藍玉目不斜視當着衆多男人的面走進了一家比較舊的書鋪。

“掌櫃,我跟約定買你家鋪子的買家。”

掌櫃皺眉,“怎麽是女人?”

“女人怎麽了?女人不能買鋪子嗎?我主家可是宮裏的娘娘!”藍玉嚣張道。

掌櫃神色立刻變了。

“姑娘願意買,我這麽自然賣,只是事先說好的不能變,買了書鋪就得買下印刷坊,那些夥計一個都不能趕走。”

“行,沒問題,要是不同意,我也不會過來。”

掌櫃見她答應,神色輕松不少,關上門領着她去了後面的胡同。

這個胡同要比臨街破上很多,掌櫃推開其中一家門,藍玉就看見裏面忙碌的人。

有曬剛印出來紙的,也有調制墨水的。

“掌櫃我看你這鋪子還能撐下去,幹嗎要給賣了?”藍玉好奇地問。

掌櫃一臉苦笑,“還不是朝廷管得嚴,許多書不能印,一不小心就是殺頭抄家的罪過,只敢去印一些殿本,京城的書鋪賣的書都一樣,去誰家買不行,外面書攤子更便宜,這書鋪逐漸就不賺錢了,只能接一些佛經維持運轉。”

“前些日子東家手裏錢不夠湊手,便打算将這鋪子給兌出去,除了書鋪還有一家報館也打算處理了。”

藍玉心中一動,“報館賣嗎?”

掌櫃驚訝,“賣呀,怎麽不賣。只是報館能拿到朝廷公文是借着我們東家的關系,賣了可不一定能拿到了。”

藍玉笑了笑,“這個不需要你來考慮,你們報館願意多少出手?”

“這個,我得問問東家。”

***

中秋節,宮裏很忙碌,一早各宮和花園就張燈結彩挂上了燈籠。

西華門外會唱一整日的戲,一些平日裏沒有什麽娛樂活動的小答應小貴人都跑去聽戲去了。

今日皇太後免了衆人的請安,上午寶音便沒有出門。

她站在院子裏聽着隔壁小阿哥喚狗狗的聲音,不由發起了呆。

這位小阿哥恐怕不知道自己未來會做皇帝。

“娘娘,人接過來了。”小太監蘇臨低聲提醒。

寶音轉過身去就看見被馬必應帶進宮的藍玉。

“給娘娘請安,娘娘吉祥。”

寶音見她懷裏放了個包袱,微微颔首。

“不必多禮。”

之所以讓延祺宮大太監馬必應去接人,就是怕這些東西帶不進宮來。

進了殿,照例讓其他人退下。

藍玉一臉心疼看着自家主子,“格格,您怎麽瘦這麽多,宮裏飯食不合胃口嗎?”

寶音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沒什麽胃口。”

宮裏的菜都是預制菜,口味淡不說還沒什麽蔬菜,吃着沒意思。

嫔位以上是可以點菜,只是還少了她愛吃的辣椒,吃什麽對她來說也沒什麽區別,自入宮以來她就沒吃過幾頓舒心的飯。

藍玉很是心疼,格格受苦了,都怪老爺将格格送到這種地方,以前在老家格格多鮮活,現在呢,被困在一堵宮牆內。

“格格,您得保重身體,我們都在外面等着您吶!”

寶音勾了勾嘴角,“不說這個人,你都帶了什麽進來?”

藍玉将包裹放在桌面上,解開後道:“您常用的彩色鉛筆,還有收集到消息和最新的官報,您看看哪裏要改。”

大清的官報很簡陋,跟戲折子一樣折疊起來,每一頁刻着最新的朝廷公文。

因為時效性,內閣發公文往往是下午,報館拿到公文黃昏就要印出來,所以紙墨都很廉價。

這種只印官方公文的報紙寶音自然是看不上。

她抽出一張紙,是讓藍玉從外面買了還未裁的紙。

“要這麽大。”她比畫了一下大小。

藍玉幫着裁了。

寶音拿起鉛筆在紙上畫了起來。

“就叫《世界新聞報》,我們不報官方公文,只注重八卦消息。”

“八卦?”

“就是京城的小道消息。例如誰給誰戴綠帽子,誰家扒灰這種,你聽了你好不好奇?”

藍玉耳朵有點紅,蠻好奇的。

“這邊注明日期。”

寶音畫了個小框寫上日期二字。

“這個地方就将訴訟的狀文登錄上去,旁邊字體要大些,題幹吸引眼球一些,就寫貴妃狀告家人奪財産!”

“盡量多吸引人買我們的報紙,接下來幾期可以跟蹤報道,比如官府什麽反應,哪位官員說了哪些話,這些消息花錢去買。”

“旁邊就刊登《西游記》吧,不要原文登上,我要白話文,念出來小孩子都能聽懂的那種,一期就刊登一回,這邊最好還得有美猴王的印畫,往後多找書生約稿,那種酸儒意淫自己發達後娶官家女子的書就算了。”

“下面登記一些養生小技巧,比如喝開水,勤洗手之類,這裏分享種地養豬養雞小技巧,這裏我要做個科學小實驗專欄,第一個就寫紙杯通過繩子傳播聲音吧。中間這塊登記廣告。”

“比如招工信息,還有商家打廣告,就拿蚊香做個示範。”

“所有的內容都要俗字,還要标注上标點符號,字可以大一點,但是我希望往後字體能做到小且清晰。”

寶音将一張偌大的紙畫上不同區域,有些區域還備注了分類內容。

“現在內容少,一張紙就足夠了,以後內容多了再增加。”

藍玉表示理解,又問,“那售價多少呢?官報的價格是十文錢,包月三百。”

“我們只要兩文,往後不論加多少副刊都是兩文。”

“我們的報紙不是給官老爺看的,是商人、是平民百姓都能看的。”

她就是要發瘋,她就是要鬧大,她就是要所有人都不好過!

知道馬上讓她不開心的人也要不開心,寶音心情好了很多。

果然發發瘋,有助于心理愉悅。

用過兩點那頓晚餐,她坐着步輿去南府了。

她到了才發現皇帝正陪着太皇太後、皇太後看戲呢。

皇太後抱着小阿哥,鈕祜祿貴妃坐在一旁。

皇帝左邊坐着皇貴妃,右邊是宜妃,其他妃子坐在他們後面,全都一臉開心表情。

[啧,端水大師。]

皇帝拿她沒辦法,雖然不知道這話是什麽意思,但肯定不是好話。

“姐姐可是剛來,請這裏坐。”一個沒見過的妃子突然起身道。

緊接着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在外人看來她一副高冷模樣,跟傲氣沖天的皇貴妃有得一拼。

“不了,我坐這就行了。”她随意找了個角落位置。

旁邊坐着的答應連忙起身躲避。

開口讓座的妃子孤零零站着看着有點不知所措。

“德妃你坐你的,不用理會她。”皇帝出聲給了個臺階下。

“是。”德妃順從坐下。

太皇太後眼睛盯着戲臺,全然當沒看見這一出,後宮的争風吃醋她一貫不插手。

倒是皇太後小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顯然是忙着現場吃瓜呢。

在場不少人心裏解了氣,還以為多受皇上寵愛,到底是比不過有子嗣的妃子。

是貴妃又怎麽樣?皇上說不給面子就不給面子。

臺上美猴王裝扮的兩個角出來,一番打鬥非常熱鬧。

“這出《真假美猴王》是誰點的?”皇帝面帶笑意問。

“是臣妾。”宜妃嬌聲道。

“臣妾小時候跟阿瑪去将軍府聽過這出戲,可惜只聽了一半就回家了。”

“這回見到舊識突然想起來了,皇上恐怕不知道臣妾跟貴妃自小就認識。曾經還一起玩過,離開盛京的時候,貴妃還訂了一門親事,真是巧了,如今竟然在宮裏遇上了。”

寶音進入宮太突然,冊封也突然,導致派出去打聽她底細的人還未回來,在場許多人都不知道她曾經定過親。

宜妃這話一出,場面立刻安靜下來。

有不少人看向這位新冊封的貴妃。

寶音面無表情。

[定親這件事皇帝已經知道了,納蘭珠只知道我定過親卻不知道後面兩次都是我自己安排,要不是突然被帶進京,恐怕已經定第四回了。]

[我本來的目标是訂八次,超越那位葉赫老女,等過了三十歲就不會有人盯着我了。]

[三十歲在現代未婚的一大把,在這裏卻是做祖母年紀,可惜了,一次東巡所有努力都付諸東流了。]

皇帝嘴角一抽搐,還想訂八次親,真克死八任未婚夫,恐怕是他也不敢娶。

這女人為了不嫁人,可是費盡心機。

戲臺上咿咿呀呀,臺下人心思各異,都在等皇帝反應。

“奴才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裕親王帶着福晉過來請安,跟在他身後的是恭親王夫妻。

皇帝如今就這兩個親兄弟,今日中秋團圓節,自是要召兄弟進宮。

“孫兒給皇瑪嬷請安,給皇額涅請安。”

太皇太後笑呵呵讓孫子起來。

“都來做,今日坐的都是一家人,不要客氣。”

幾位嫔妃将位置讓出來,裕親王和恭親王夫妻入座。

“臣妾見過皇貴妃,見過貴妃。”

兩位福晉給佟佳氏和鈕祜祿氏行禮。

這時皇帝突然沖後方招手,“貴妃過來朕這邊。”

他微笑着對兩位福晉道:“這是葉赫那拉貴妃,還未行冊封禮,你們應該不認識。”

裕親王福晉忙道:“是臣妾疏忽了,該進宮跟貴妃娘娘請安才是。”

寶音猶猶豫豫走了過來,皇帝拉住她的手,微笑道:“貴妃獻牛痘有大功,這牛痘可以預防天花,還沒有種人痘的危險,目前種牛痘的人無一例死亡。”

裕親王福晉恍然大悟道:“臣妾似是聽過,下人說有位貴妃根據人痘發明了牛痘。”

皇帝聞言有些驚訝。

[沒錯,是我讓人這麽傳的,牛痘會終結天花,往後我的名字必定記載史冊,就是現在也是一道金身,以後誰也不能勉強我,牛痘能活人無數!]

皇帝深深看向她,她這是在養望?

“貴妃可知此事?”

寶音當然不會承認:“不清楚,我只給家裏丫鬟種過。”

[營銷逼格這種事,要是承認自己做的,那也太low了。]

“那就對上了。”裕親王福晉一拍手,“應該是下人傳出來的。”

其他嫔妃酸極了,誰都知道皇上對天花的看重,這會兒她們也知道葉赫那拉氏為何被封為貴妃了。

別說貴妃,她要是男人,封爵都不在話下!

夜色襲來,圓月高高挂起,皇帝舉着酒杯接受衆人的敬酒。

寶音的座位排在鈕祜祿貴妃之下。

她瞅了一眼。

[這位就是老十的母親吧?好像沒什麽存在感。]

[話說死得早也算是一件好事,不用面對那麽多糟心事。]

[德妃身邊的小寶寶應該是六皇子吧,不記得什麽時候夭折了,好像還遷怒到老四身上。]

她又看向皇貴妃身邊吃着蛋羹的小阿哥。

[四阿哥現在知道德妃是他親媽嗎?可憐,養母死了,生母不待見。]

皇帝手上酒杯落地,他看向六阿哥又看向皇貴妃,眼裏滿是震驚和悲痛。

小六和表妹都沒了?

“皇上?”梁九功彎腰要撿起酒杯。

皇太後看了過來。

皇帝因一時悲傷緩不過來神來,“無事,給朕換個杯子。”

到底是朝夕相處的人,一聽未來沒了,他有些承受不住。

他看向佟佳氏,表妹身子健康,每隔幾日都有太醫把脈,怎麽就突然離世?

他又看向另一邊的鈕祜祿氏,貴妃看着也不像短命的。

還有小六,在幾個孩子裏身子骨不算弱,怎麽也會沒了?

德妃前不久才沒了小七,以後小六也保不住得多難過?

至于被寶音當做小可憐的四阿哥他直接忽略了。

[唉,算了,我自己生活都亂糟糟的,又何必關心別人。]

想到現在的處境,寶音心裏煩躁。

面前放着桂花酒,甜滋滋帶着米酒的香甜,這個比白酒好喝多了。

她喝了一杯,兩杯……

這邊氣氛太過熱鬧,寶音也被酒氣熏紅了臉頰,扯了扯領口,起身出去透透氣。

皇帝見她離座給梁九功使了個眼色。

梁九功忙召來一個宮女,讓其跟了上去。

寶音出了戲臺,又走了一小段就是豐澤園外的田地了。

今日熱鬧,沿途都挂着燈籠,遠處還有士兵把守。

寶音沒再繼續走了,她依靠在一根柱子旁,身後的太監宮女遠遠跟着不敢靠近。

有件煩心事兒困擾她許久,那就是皇帝為何不殺她。

不殺她,不關她,全然當做沒事發生。

她現在猶如被困住一個牢籠掙紮不得,又不知該如何尋找出路。

[我好像病了。]

皇帝借着更衣的借口出來找人,還沒靠近就聽見這句話。

他擺擺手示意太監們不用跟上。

[對什麽都提不起勁了,以前我還想給這個世界留下些什麽,現在一點欲望都沒有。]

[論文也許久沒有碰過了,我這種情況應該是病了吧?]

[有點像抑郁症,也不知道重不重,應該不算重吧,重的話應該有自殘行為才是。]

[其實重的話也挺好,找個高牆一躍,一了百了。]

[但我好像不想死,沒有勇氣去死,皇帝為何不殺我?]

[他要殺我,我也不用糾結要不要活了。]

情志不暢,這是血瘀症狀。

皇帝皺起眉頭走了過去。

寶音尋聲擡起頭,迷茫的雙眼看見他時清醒了過來。

她的眼神變成了戒備。

皇帝距離她兩米遠停下腳步,他緩緩伸出手。

寶音反射性背過去手。

皇帝眼睛眯起來,堅持了一小會兒,終究是寶音低頭,委委屈屈握住他的手。

[我不是妥協,我是好漢不吃眼前虧!]

***

大米一升十文錢,一兩銀子能買150千克,當然這是帶殼的大米。

三百兩值多少呢?

京城能買一個不大院子,一家人能舒舒服服過上幾年。

這錢書香門第的楊啓厚不敢賺,從底層爬起來的何懷卻迫不及待拿下。

從在聚賢樓于衆人之中拿下這個機會,何懷就在家裏關了幾日,終于磨出了一份自己滿意的狀書。

用朱筆謄抄一遍,等待晾幹,他滿意封裝好,洗了把臉往宛平縣縣衙走去。

節日後的衙門要清靜許多,誰也沒有膽子擾了官老爺的清靜。

宛平知縣王養濂背着手從縣衙後院過來,剛進前院就碰上了縣丞李開泰。

“明府,出大事了!”

王養濂眯起眼睛,看向他手中的狀紙,“李縣丞越界了!”

訴訟官司不在縣丞的權屬範圍內,李開泰越過他接狀紙是越權!

“明府請擔待,此事責任龐大,下官只能越俎代庖将這狀子轉交給明府。”

這老狐貍。

王養濂不信他會這麽好心,他接過狀紙,只匆匆看了一遍就勃然大怒。

“一女子竟然狀告生父奪其家産,豈有此理,簡直是禮樂敗壞,此等不孝女子就該亂棍打死!”

“這種狀紙打回去便是,李縣丞何必拿給本府?”

“是,按常理是不用理會,明府請往這看……”

李開泰指着狀紙上一行地址。

見王養濂沒反應過來,他小聲提醒,“明府,這是當今貴妃娘家地址,這狀子是貴妃狀告生父吶!”

王養濂腿腳一軟往後退了幾步坐在了椅子上,他揉了揉眼睛又看向紙上的地址。

不敢置信問,“你沒認錯,确定是貴妃本人狀告親爹?”

李開泰苦着臉,“我還能哄騙明府不成?”

“我找寫這狀紙的何懷問過了,貴妃出了三百兩銀子,還寫了一封什麽授權書蓋了貴妃的私印,這私印總不能作假?”

王養濂腦子一片空白,他就不明白,這貴妃不好好待在宮裏,怎麽想着狀告自己老子!

但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這事不是他能夠處理。

“明府,該怎麽辦?這狀紙我偷偷攔截下來,那訟師還在前衙等着呢!”

王養濂一下生龍活虎起來,“你私自截下來?”

“也就是說衙門還沒接?”

王養濂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做得好,現在你去告訴那何懷,就說本府病了,病得無法起身,今日不接案子。”

李開泰暗罵他一句不要臉,可他攔截狀紙就是為了讓王養濂不要接這個案子,不要惹禍上身。

“那何懷要是明日再來如何是好?”

王養濂罵了一句,“明日來就說我病沒好,這京城又不止我一個知縣,請他去大興縣衙去!”

大興縣衙。

知縣張茂手抖着手中的狀紙,嘴裏吐出兩個字,“無恥!”

“王匹夫實在是厚顏無恥!”

師爺傅長清見知縣破了大防模樣,無奈勸道:“明府,事已至此,還是想想解決辦法。”

張茂在屋子裏來回踱步,話語裏滿是焦躁,“辦法,有什麽辦法?貴妃娘娘的狀子我敢不接?”

傅長清提議,“此事說到底是法律漏洞,不如移交給順天府……”

“順天府不管民案!”張茂不耐煩打斷。

“是,屬下的意思是,讓順天府轉交給內閣,至于內閣是上達天聽也好,還是将案子打回,這事明府都是按章程辦。”

張茂明白了這個意思,這是将鍋能甩出去最好,實在不行也要內閣給個指示。

“我實在不知離了長清該怎麽辦,長清如我手足。”

***

順天府尹張吉午跷着腿,手裏拿着一張訴狀,語意不明道:“張茂,你可真是本官的好下屬,整出這麽一樁令本官為難的事來!”

大興知縣張茂微微躬着身,苦着臉回道:“下官這也是沒辦法了,此案若從表面上來講,就是女兒狀告生父奪財。”

“按照我朝律法,女子無繼承權,這種案子直接不用理會,還能治原告擾亂縣衙的罪名。”

“可這案子被告是宮裏的娘娘,這案子容不得下官不接。”

“且此案還有異議……”

他偷偷看了張吉午一眼,道:“司法規定女子無繼承權,此案争議在貴妃閨中所得財産與父輩祖輩無關,為貴妃本人經商所得,繼承法不适用此案。”

“當前還不知貴妃狀告生父緣由,下官的意思是最好是将此案上報內閣,再經內閣報給皇上。”

“若是能說服貴妃,将此案撤回是最好不過,若貴妃娘娘有其他訴求,我等也好知曉。”

張吉午跷起的腿放了下來。

“張茂,你是說此案娘娘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張茂腼腆笑道,“下官只是覺得這是娘娘家事,沒必要訴之公堂,娘娘索要家財,葉赫那拉府還能不給?”

張吉午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

“此言有理,不過此案不應上交內閣,先送去刑部走一遭。”

他意味深長道:“法不責衆。”

恰巧刑部也這麽覺得,言此案不歸他管,一腳踢到大理寺。

就這樣大理寺也被拉下水。

這會兒是人都看出了這狀紙背後的問題。

大理寺相當于後世的最高法院,只執掌平反刑事案件改為審訴案件。

很快大理寺也以同樣理由将狀紙遞交上內閣。

這下就可笑了,區區一樁案子,竟然繞過了兩大司法部門,都無法可依,無章可循,這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法不健全,司法有漏洞!

在狀紙踢到大理寺前,曾經做過刑部尚書的明珠已經了解了此案經過,甚至狀紙內容都被人一字不改謄抄呈給了他。

明珠冷眼旁觀,等狀紙入了內閣才讓人将納蘭佟桂找來。

大學士府景色依然秀麗,納蘭佟桂卻沒心情欣賞。

他不通漢語,還是安管家幫着翻譯成滿語讀給他聽。

納蘭佟桂眼睛瞪大,額頭布滿汗珠,放在膝蓋上的手鼓起了青筋。

“奴才,奴才……”

他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她怎麽敢?她怎麽敢?!

她這是将葉赫那拉一族架在火上烤!

她是不是覺得自己是娘娘了,就能上天了?

明珠冷漠問,“所以,你真扣下了娘娘的私房?”

納蘭佟桂回過神來,“大人,請聽我解釋,我也是逼不得已,為了籌備娘娘的嫁妝已經耗盡家財,如今房子都是租的。”

“當初都說好了,娘娘進宮管不了外面的田莊,就讓她二哥幫着管,每年産出折現送給娘娘……”

說到這裏他語氣變得急切起來,“娘娘都答應了,還将田契房契都交了出來!”

明珠懶得再看他,一旁的安管家小聲說,“佟桂大爺,這訴狀上寫着您以父權強壓娘娘将田莊交出去。”

納蘭佟桂手腳冰涼,他顫抖着唇道:“一切都是奴才的罪過。”

明珠不耐煩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當前應該做的是說服娘娘撤回訴狀,當一切都沒發生。”

“我、我去,我去說服娘娘。”

“你去什麽去?你有資格進後宮嗎?”

“回去讓你老婆準備準備,明日進宮探望貴妃,若是說服不了貴妃,就等着這官司打到皇上面前,到時你我臉面就全丢盡了!”

正在賞玩琉璃擺件的索爾圖差點沒笑出聲。

“這麽說明珠被自己送進宮的貴妃給刺了一劍?”

一站在陰影處的官員回道:“是,相關奏折傳遞內閣後,就在明珠大人指示下壓在了諸位總督請安折子後,皇上看到最少也要兩日後。”

索額圖愉悅道:“是嗎?那明日禦殿聽政就幫明相一把,事關貴妃,總壓着也不算個事兒。”

要說索額圖跟明珠的争鬥還要回到康熙初年。

索額圖曾經是少年皇帝身邊的侍衛,幫皇帝除去鳌拜有功,一躍成為皇帝的心腹大臣。

只是索額圖在三藩時站錯隊,皇帝要削藩,他站在反對一方。

平三藩時朝廷出師不利,索額圖又鼓吹将建議削藩的人處死。

此事徹底惹惱了皇帝,而在削藩這件事上站對隊的明珠一躍而起,在朝中勢力逐漸能跟索額圖相抗衡。

索額圖又笑出聲道:“我看這案子麻煩了,什麽順天府、大理寺都沒資格處理這樁案子,應該交給宗人府才對!”

“貴妃也在皇上九族之列。”

***

“妹妹怎麽能這樣?”蘇和泰急哭了。

“現在哭有什麽用?”納蘭佟桂鐵青着臉道,“我算是看明白了,我這個女兒就是石頭心腸,一點人性都沒有!”

費揚古嘆了口氣,“大妹這是心裏有氣!”

“阿媽就不應該送她進宮,她心裏堵着那口氣,要跟家裏作對!”

事到如今,納蘭佟桂也後悔了。

“早知道這丫頭性子那麽倔,我管她做什麽?”

留在家裏每年還能上交點浮財,進了宮就跟那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還反咬一口。

一旁的女眷們都不敢插嘴,兆佳氏挺着個大肚子也跟着着急。

她也是現在才知道,家裏銀子都是寶音那丫頭給的。

府裏人瞞得可真好,這是把她當外人防着。

“阿瑪,這下可如何是好?”

誰家出了一位貴妃不歡天喜地,偏偏他們家跟倒大黴一樣。

“只能先安撫住人了,兆佳氏你明日将地契房契送進宮,勸娘娘消消氣,先把官司撤掉。”

兆佳氏心裏惱火,好事輪不到她,這種得罪人的事讓她去做。

他們可都是貴妃的親人,結果推她一個跟貴妃沒血緣的去受氣!

兆佳氏摸了摸肚子,她身邊的張嬷嬷立刻上前扶住她。

“叫!”張嬷嬷掐了她一下,低聲提醒。

兆佳氏立刻叫起來,“哎喲,我肚子疼……”

“太太,太太,您是要生了嗎?”張嬷嬷驚慌失措扶着她。

兆佳氏跪坐在地上,下方流出淡黃色液體,這下可不是假裝,她是真要生了。

屋子裏一下亂成一團。

納蘭佟桂看着兩個沒用的兒子氣得跳腳,“傻站着幹什麽?”

“還不去請接生婆和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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