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在座諸位面面相觑, 有人被驚醒,“沈兄指的可是會館那群學子?”
沈韻庭含笑道:“此事終歸因他們而起。”
他看了看左右道:“我的報館每日都能收到十多封稿,也有些走人情想要我幫着刊登到官報上, 想來諸位的報館跟我差不多。”
“此事到底是他們鬧大的,還需他們平息。”
安善優有些不解,“談何容易?我聽說因句讀一事, 已經有人寫信去了江南,請教梨洲先生,也有人去信船山先生, 到時勢必令江南文人震蕩, 哪裏還能平息?”
安善優口中的梨洲先生和船山先生乃是黃宗羲和王夫之兩人,他們二人跟今年正月離世的顧炎武并稱當世三大儒。
三位大儒名下弟子衆多, 遍布江南和兩湖, 也就是天下富裕之地。
句讀一事若是傳到南邊, 到時可就不是京城這點動靜了。
“我們無暇顧及将來之事, 當務之急是保住你我的報館。”
“沒錯, 沈兄此言有理。”
“可是要如何說服那些學子?”
那一個個都是舉人,舉人可以做官了, 最差也是一地縣令。
“這個倒不難, 我等只要将朝廷要封禁報紙一事透露, 再這樣……那樣……”
***
江蘇會館附近的一座宅子裏, 陸肯堂正在接見幾位同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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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兄, 可聽聞朝廷要封禁報館一事?”
相互見禮後,前來拜見的人裏就有人迫不及待詢問。
陸肯堂,江蘇人士,有過耳不忘之資,曾見過顧炎武, 被誇贊有狀元之資,弱冠之年便得秀才之身,之後以歲貢生身份進入國子監讀書,去年回江南鄉試初下場便得第五名。
回到京城後,他便成了江蘇學子中的名人。
陸肯堂點頭,按照他鄉試的成績,他大可不必再參加會試,直接等待朝廷授予官,可他不願意,沒忘記被誇贊的狀元之資,區區一個經魁如何讓他滿意。
回京城後,他回到國子監埋頭讀書,國子監消息靈通,自然也是聽過朝廷要封禁報館的消息。
報館若是被封禁對于百姓影響不大,對于文人影響可就大了,朝廷本就不允許學子議論政事,若是再關了報館,意味着朝廷控制言論的手段更加激烈。
往後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會不會再出現以“文”論罪。
陸肯堂嘆息一聲,“國子監諸位同窗皆已知曉。”
來人立即道:“朝廷不允許我等讨論朝政,句讀與朝政無關,可是反對聲者衆才引起朝廷警惕?”
不允許讨論政事,好不容易出現一個句讀,能讓他們暢所欲言,怎麽還連累報館要被封?
陸肯堂多聰明,立刻明白他的未盡之意。
“諸位之意……”
來人拱手道:“依我等看來,句讀不盡是壞處,确實能讓文章本意盡顯,我等想請陸兄帶個頭,在報上誇一誇句讀的好處。”
陸肯堂也沒有猶豫,當即應下來。
沒兩日,小報官報口風就變了,原本一致批評句讀的聲音,出現了誇贊聲。
一開始只有一兩個,後來跟着誇的人越來越多,還有人舉出實例來證明句讀斷句的好處。
一句話不加句讀需要人自己領會,若是加句讀少數能出現三種意思。
《世界新聞報》中的一句“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用句讀能拆分七種意思,就讓人大開眼界。
聚賢樓,近日生意不錯,京裏讀小報這個活動就是從他酒樓裏傳開的。
再加上最近多了幾樣菜,招來了不少客人。
鄭掌櫃熱情地跟幾位熟客打招呼,“王老板,你家玻璃坊生意怎麽樣?我準備在皇城再開家酒樓,到時候需要不少玻璃做窗,能給小弟空出來嗎?”
王老板罷手,“別提了,最近玻璃都被各大王府貝勒府定下了,沒有多餘地放出來。”
“張老板,最近在哪忙呢,有段日子沒見到您了。”
“別提了,泰山商行放出了新方子,給出了條件,想要得拿糧食換,這不找人調糧食進京了。”
鄭掌櫃連忙捧了幾句将張老板送上二樓。
又掃了一眼一樓大廳滿當當的客人,鄭掌櫃很滿意,這些都是錢呢!
正準備去後廚盯緊上菜,鄭掌櫃瞅見角落裏獨坐一桌身上寫滿失意給自己灌酒的客人。
鄭掌櫃眼珠子一轉,從櫃臺上拿了一盤小菜往角落走去。
“客人,這是本店送您的小菜,客人是哪裏人?”
“原來是掌櫃的。”那客人瞅了鄭掌櫃一眼,忙讓開了位置。
鄭掌櫃坐下,笑呵呵詢問,“我看客人像是遇見了難處,要不同我說說,或許我能幫上忙。”
聚賢樓為何生意比對面酒樓好,不就是因為鄭掌櫃長袖善舞嗎?
自從借酒樓給人開了拍賣會後,鄭掌櫃就開竅了,時常幫着撮合生意,這些商賈也認這份人情,請客吃飯多是來聚賢樓。
時間一長,消息傳開了,一些外地商人怕沒賺到錢反而虧本便都來聚賢樓尋找合作夥伴。
兩人說說笑笑,鄭掌櫃算是弄清楚了情況。
這位曲姓商人來自蜀地,因為前陣子很不巧路上遇見大雨,濕掉的布花色都暈了,這種布沒有布行肯收,怕壞了聲譽。
曲商人話語裏都是頹廢,“這些布是我借錢收來,本來是指望進京賺上一筆,如今砸在手裏,我都不知道如何回去。”
“真恨我自己,恨不得找條河投了。”
鄭掌櫃連忙擺手,“還不至于到那步田地。”
鄭掌櫃打聽了這批貨源,都是上等的棉布,他靈機一動,“老弟可知道《世界新聞報》?”
曲姓商人自然是知道,這個小報是現今最熱門的話題,無論走到哪都有人讨論起小報內容。
就說曲姓商人自己也盤算着,布要賣不出就折價兌了,弄些小報回家鄉賣。
鄭掌櫃靠近了說,“知道就好,老弟可知道這小報給錢就登,老弟若是願意在報館上打廣告,還不怕手裏的布賣不出去嗎?”
“可是我聽朝廷要封禁報館了!”
鄭掌櫃激動一曲姓商人的肩膀,“就是要封我才說好,老弟可知道今日小報還沒一個時辰就賣光了,你看這大堂都是沒買到跑來聽報的。”
“這說明什麽?小報一份難求啊,老弟不趁着朝廷還沒下令,難道還真要等朝廷禁令下來再去?”
曲姓商人也跟着反應過來,可不是這個道理,緊跟着他又為難道:“我不認識報館東家,人家願意幫我登嗎?”
鄭掌櫃盤算着介紹一支廣告商人能賺多少提成,一邊拍了拍自己胸口。
“這有什麽,我認識啊,走,老哥這就帶你去!”
京城大名鼎鼎的小報就藏在一個不起眼的胡同裏,門邊上挂着《世界新聞報》幾個字。
推開門就能看到裏面別有洞天,院裏的牆什麽都被扒掉了,只留下高高的棚子和棚下方的印刷字模。
“別看了。”鄭掌櫃拉着東瞅西瞧的曲姓商人,“印刷已經換到別的地方,這裏只負責收稿和篩選要登報的稿件。”
鄭掌櫃拉着他進了對面的一間屋子,裏面擺放了好幾張案桌,每個案桌後面都坐了人,靠門坐的是男人,隔着屏風坐着的是女人。
曲姓商人有點懵,這還是頭一次看見男女在一間房子裏幹活,男女大防呢?
鄭掌櫃沒有搭理他,拽着他往屏風後靠近窗戶的一桌走去。
“藍玉姑娘,許久不見。”
藍玉擡起頭,翻了個白眼,将桌面上的木頭牌子正對着他。
“叫藍主編!”
“是是,藍主編,聽說你們招商部還未開業,這不幫你們介紹個生意。”
曲姓商人帶着笑問好。
藍玉挑眉,“誰說沒開業?”
她從桌上一堆文件裏挑出一份,“看到沒?外源升號簽下的廣告契約!”
鄭掌櫃想要拿過來看,被藍玉收了回去。
“商業機密,不跟外人分享。”
鄭掌櫃哈哈一笑,将身邊的曲姓商人推了過去。
曲姓商人說了自己的困難。
藍玉神色一動,詢問起他這批布的品質和數量。
“都是上好布料,本來打算運進京試試水,問過幾個布行都不願意收,有願意收的壓價也低,連本錢都收不回來。”
曲姓商人坐下倒吐苦水,
藍玉就給他商量,“這些布底價多少,要是合适我們拿下,我們莊子最近多了一批人,這些布料只是色花了,又不是不能穿,鄉下人又不介意。”
曲姓商人報了個價,比市面上的棉布要少兩成。
曲姓商人小賺,藍玉也不虧。
商量讓人去看貨,若是布料如他所說就拿下。
曲姓商人高高興興帶着人去看布了,鄭掌櫃突然醒悟過來,一拍膝蓋。
“不對,我這提成泡湯了!”
藍玉拿了一份合同遞過去,“放心,少不了你的好處。”
“鄭掌櫃,我們主子要跟您談筆生意。”
鄭掌櫃神色嚴肅起來,指了指天問,“可是那位?”
藍玉道:“還能有誰?”
藍玉請他坐下,給他倒了一杯茶,“我們主子想要入股您的聚賢樓,當然您要不同意我們自己開也沒問題,偌大京城還不至于容不下兩家酒樓。”
鄭掌櫃神色警惕起來,“聚賢樓不是我個人所有,是族産,此事得問過家中長輩才行。”
“不急,我們先來說說條件。”
藍玉指着合同說,“我們入股是不出錢,拿菜譜來占股,這叫技術入股,往後再開設分店靠出資占股份比例。”
“這合作要是談成了,往後為了擴大分店,可能會開一家培養廚師的學堂,這教授學徒的師傅需要聚賢樓出……”
鄭掌櫃臉僵住,這合約擺明了是想借雞生蛋。
“我要是不同意呢?”
藍玉收回合約,一臉公事公辦道:“那往後我們就是同行了!”
鄭掌櫃抹了把臉,“容我細想想。”
其實聚賢樓被收編也不是沒有好處,以後有靠山了,也不用擔心被人白吃白喝,三天兩頭遭人打秋風。
壞處也不是沒有,聚賢樓這招牌可能不再屬于他們鄭家。
其實這招牌本來就不是他們鄭家,是前朝太祖朱元璋辦的,也是前朝沒了,他家才撿了這便宜。
“以後食譜能給我們看嗎?”鄭掌櫃問出重點。
這年代食譜就是各家不傳之秘,想弄到別人家的食譜那是比登天還難。
藍玉不在意道:“食譜可以內部分享,只是你們廚子教授徒弟時也不能藏一手,這個往後再談,你要是同意我們立馬簽約,趁着冬日沒來,先在京城開個兩三家!”
“這個……”
鄭掌櫃有些為難,“我得先勸家裏老爺子同意。”
***
門頭溝琉璃局村,自去年琉璃廠遷移這裏,琉璃局村便多了不少民辦琉璃坊。
徐有為勘察了京城各個地方,最後還是認同琉璃局村适合建玻璃坊,這裏靠近煤窯,就地買煤也便宜。
周圍還有衆多琉璃坊,挖人也方便。
徐有為選定了地方,就找人買地,只幾日功夫一座玻璃坊就坐落在琉璃局村。
他買方子時給的錢多,泰山商行後續上門直接給出了做平板玻璃的辦法,要不是人家教,光是自己琢磨恐怕就得一段不少時間。
這段時間徐有為的玻璃廠接了不少單子,他又擴了地招兵買馬準備大幹一場。
這日泰山商行的和豐管事找上門,徐有為親自去迎接。
自小報出來,京城裏的商界誰還不知道泰山商行的底細,誰能不知道人家有宮裏的貴妃做靠山?
不對,這泰山商行本就是貴妃的産業才對。
現在誰還覺得泰山商行不起眼,人在江湖誰不給個面子?
“徐東家,多日不見可還好?”
徐有為請人入座,呵呵笑道:“還得謝謝和管事的照顧,不知和管事今日來我這裏所為何事?”
和豐遞過去一張紙。
“這些貴玻璃放可能做?”
徐有為拿過紙仔細看,斟酌片刻後回答:“有點難度,得問師傅們能否吹出來。”
“需要吹嗎?不能用模子壓?”
徐有為笑笑道:“那需要用模子,就這幾樣,師傅吹一吹便是。”
“若是大批量出貨呢?”
徐有為來了精神,壓低聲音問,“和管事要多少?”
“每樣來上千件。”
“這可不好辦吶。”徐有為有些為難。
“近來皇城各王府、貝勒府都催着要玻璃,幾個輔國公府的生意都給推了,和管事一下要這麽多,怕是抽不出人手。”
和豐臉上的笑容消失,他挑眉,“不能多開幾口窯?”
“我也不瞞着和管事,這玻璃不能多賣,物以稀為貴,若是流入民間,這些大人物可就不高興了。”
和豐起身,“那我就不叨擾徐管事了,本來還想跟您再談個生意。”
徐有為連忙起身把人給攔住。
“我的和管事吶,有話我們好好說!”
徐有為說了不少好話才将人留下了,重新入座後,立即開口詢問做什麽生意。
“徐東家可知道眼鏡?”
徐有為立刻會意,“您是說西洋來的眼鏡?”
“沒錯,這眼鏡從明朝開始便流入中原,還價格不菲,徐東家應該知道這玻璃原料不值一提,就不知眼鏡這個錢徐東家可想賺?”
徐有為當然想,他為難道:“我們玻璃坊還未能做出透明的玻璃來。”
他說着眼瞅向和豐。
和豐當即向他表明這不是問題。
徐有為心道,果然泰山商行還藏着一手。
他立刻露出笑容,“和管事這方子我們買了,一萬兩白銀,您看行不行?”
和豐搖頭,“我不要錢,我想拿方子入股您這玻璃坊。”
徐有為收起笑容,“和管事,您這樣做可就不好了,這方子我當初花兩千兩買的,您現在突然插足是不是不妥?”
和豐老神在在道:“徐管事莫要急,此事我肯定不讓您吃虧。”
他掏出一面巴掌大鏡子遞過去,“您覺得這面鏡子價值幾何?”
徐有為看到鏡子裏清晰的自己,吓了一跳,這鏡子要是送到揚州去,一面就得千金!
揚州那群愛鬥富的鹽商可以為了這面鏡子瘋狂撒錢!
“就這一面鏡子,你信不信我拿出去有的是人求我合作,這要不是看在我們老交情的份上,我能來找你,帶你來發這筆財嗎?”
“是是,和管事您說得對,這生意我跟您做了,這玻璃坊我們徐家願意拿出四成股!”
和豐搖搖頭,“四成少了。”
徐有為臉色大變,難道還想吞下這琉璃坊?
“最少七成。”
徐有為徹底坐不住了,“和管事,這玻璃坊上上下下要打點,給出去七成,我們徐家就落不到什麽了,不是白忙活一場?”
和豐笑道:“徐東家還是看窄了,我跟你實話實說,這七成裏兩成歸我們泰山商行,三成是要上交皇上,剩下兩成分給王公大臣們。”
“往後這玻璃坊誰敢動手?說不定生意還能做到西洋去,賺錢嘛,誰不想越賺越多?”
徐有為甚至驚訝,要是能賣到西洋去,他肯定不會在意這點股。
說來這玻璃坊他前前後後也就投了一萬兩進來。
要是這生意能做得跟景德鎮那樣大,他肯定樂意,恨不得白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