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慈寧宮。

太皇太後一聽外面學子已經散去, 眉頭松了下來。

諸多嫔妃也跟着松口氣。

太皇太後掃了暖閣內的女人們,揮了揮手,“都回去吧, 看好孩子,今日莫要出來走動。”

以皇貴妃為首福身應“是”。

待衆多請安的嫔妃都散去,太皇太後才對蘇喇嘛姑吩咐。

“皇帝下朝請他過來。”

蘇喇嘛姑忙應下。

“娘娘, 乾清宮的大人們已經往外走了!”

守在日精門附近的太監遠遠看到乾清宮有大臣出來,忙跑回延祺宮彙報。

寶音眉頭緊皺,她還不知道外面是什麽情況, 自己身邊的宮女太監也頂多幫着盯梢。

約莫過去半個小時, 顧太監領着幾個太監來了延祺宮。

“娘娘,皇上命您去乾清宮!”

寶音心裏一沉, 終究是沒能瞞過皇帝, 也對, 皇帝這種疑心病極重的生物, 不需要證據, 只要懷疑就足夠了。

她直起了背,面色平靜道:“前面帶路。”

Advertisement

皇帝終于忍不下去, 要殺她了?

慈寧宮。

太皇太後一臉嚴肅詢問。

“玄烨, 你告訴哀家, 此事可是跟貴妃有關?”

皇帝面色輕松道:“皇瑪嬷, 指揮學子鬧事孫兒都辦不到, 又何況是後宮一女子?”

“您要說白蓮教還有可能,貴妃只是一深宮婦人,要是能辦成怕是比登天都難!”

太皇太後還是有疑慮,“不是哀家多想,實在是太過巧合。”

皇帝勸解:“孫兒倒不這麽認為, 應該是上回貴妃之案給了這些學子一些啓發,才有了這次的結果。”

太皇太後年紀大了,早已不在插手朝政,既然皇帝這樣說,她就勉強相信此事跟貴妃無關。

最後她還是帶着警告道:“玄烨,你要明白自己在做什麽。”

……

“張妹子,方娘子來了,走咱們去領錢!”

牆頭上冒出一個人頭,正是張氏的鄰居。

正在掃雪的張氏搖了搖頭。

“嫂子,這錢我不打算要。”

鄰居婦人奇了:“為何不要?”

張氏搖頭沒說,就在這時她家大門被人敲響。

鄰居婦人好奇,開門去看。

“方娘子,不是說讓我們去找您?您怎麽親自來了?”

鄰居婦人走到張家門口,熱情招呼道。

她打量了一眼,發現方娘子沒帶包裹也沒帶箱子,頓時起了疑。

難道是沒打算給錢?

方娘子一眼就看透了她想法,她勾起一抹僵硬笑容。

“這位妹子,能幫忙将胡同裏今日都去游街的人都叫來嗎?”

鄰居婦人心裏一松,拍了拍胸口向她保證,“這個容易,今日去的人我都知道有誰。”

這時張氏也過來開門。

張氏家是在胡同尾,再走就是另一個胡同了。

方娘子:“這位妹子能借你家說個事嗎?”

要是個男人,張娘子肯定不願意,但方娘子是女人,要見的也是胡同的街坊鄰居,于是她爽快答應了。

或許是錢的誘惑,很快張氏家院子就聚集了七八個婦人。

也有沒去想來湊數的,被鄰居女人揭穿,灰溜溜跑了。

方娘子掃了一眼,大致人不差,才從棉襖裏掏出帕子包裹之物。

帕子打開露出裏面一打紙。

紙呈黃褐色,比尋常紙要更加厚實,被剪切成掌心大小,上面蓋了紅章。

方娘子一邊發一邊道:“銅錢太重了不好帶過來,這是你們取錢的憑證。”

跟其他人不同,張氏是識過字的,很快辨認紙上所印文字。

[一百文憑票]

下面還有兩行小字,列了一串西洋數字,這些數字在小報上出現過,張氏也勉強認出來。

最下面印着,“泰山商行印制”。

其他婦人拿着票滿是疑慮,“方娘子,一張紙可以取到錢嗎?該不會是騙我們的吧?”

方娘子臉色變得嚴肅起來,“莫要胡說,若是不信我現在帶你們去!”

這話一出,婦人連忙催促她帶路,誰都想盡快将錢拿到手,萬一方娘子走後人家不認了,她們豈不是吃大虧?

方娘子半推半就領着她們往胡同外走,走到街上還接了其他胡同的人。

就這樣一夥婦人往菜市口走,這麽多人一起,還是挺顯眼。

菜市口一處地陷地方,平時是用來排放污水,什麽畜生屎尿和生活用水都往這裏排。

占地面積足足一畝,夏日還未靠近就能把人熏走。

一個月前這裏被人買下,然後就有人将這裏連同冰凍的土一塊鏟走。

光是幹這個活就招了好幾百人,花了十多人才幹完。

前段時間京城大雪,直接将這塊地方覆蓋。

很快又有人将此地圍了起來。

有頑童偷偷去看過,發現有人偷偷在裏面用冰塊造房子。

這下引起不少人好奇,每日集市後都有人跑過去圍看。

今日一早,冰房外面停了十多輛板車,板車拉着不少貨運搬送到冰房子裏。

有人懷疑這個地方是不是拿來儲冰。

這個流言一傳出就被人否決了,儲冰也不會放在外面,等天氣暖和,這些冰還不得化了?

還沒等有人進去打聽就被書生游街給吸引去了注意力,冰房子放在那裏又不會跑,還是書生游街更有意思。

“阿叔,那個冰房子來了好多人,全都是嬸子!”一家街頭茶館,正熱熱鬧鬧讨論的時候,一個孩子沖進茶館大聲叫嚷。

茶館嘈雜聲音小了下來,那小孩的阿叔罵了一句。

“瞎嚷嚷什麽?”

旁邊有人插嘴,“狗蛋,真看到有人去了?”

“對,來了好多嬸子!”

茶館的客人們坐不住了,“走,我們也去湊湊熱鬧。”

方娘子領着一群婦人進了冰房。

起先這些婦人以為冰房子內很冷,但知道兌換錢的地方,都硬着頭皮進去了,誰能想到裏面一點都不冷,比外面要暖和多了!

冰房子是個大圓形,最高的房頂到地面少數有一丈半高。

寬度也有三丈,三十多號人走進去是一點也不覺得擠。

“領錢的地方就是那,大家排隊可以兌換。”

方娘子指着最深處一個麻布圍着的地方道,那麻布上寫着一個“兌”字。

往兌錢地方去路上兩邊還有不少攤子。

攤上竟然還有糧食和棉衣!

或是看到了人進來,擺攤的幾名婦人忙喊道:“今年新米便宜賣了,一升七文!”

七文?

這會兒是冬日,外面糧鋪米價早漲到十幾文了,這裏還是新米!

這喊聲立刻将這些婦人誘惑了過去。

冰房子裏的攤位并不多,除了米面還有油醬茶,這都是家家戶戶必備的消耗品。

特別是馬上要過年了,家境稍微好些的人家這些都得備上。

張氏停在一個攤子前,攤子上擺放着五顏六色的線團,這線肯定是不能用來織布。

她看到攤子上擺放的編制物,有長長的風領,還有手套和襪子。

擺攤的婦人沒有擡頭而是認真地拿着兩根長長的竹針在編制着什麽。

或許是察覺到攤子前有人,婦人擡起頭招呼道:“我們這裏毛線不賣,是招人編,給十文錢押金,将線領回去編,一雙手套給十文錢報酬,一條圍巾五文錢!”

“冬日裏沒什麽事,可以賺點家用,這比織布和刺繡省事多了。”

一聽可以賺錢,不少婦人擠了過來。

“怎麽做,教教我!”

“要多少押金?不會做好了不收吧?”

“這些毛線做工都比你們押金多,肯定不會貪你們那點押金。”

“一捆線是二兩,回去繞成這樣的線球,開頭這樣編,非常簡單。”

“要是怕出錯,就織圍巾,這樣一來一回,編這麽長再收尾,大家要是不會可以來問我,我每日都在。”

婦人還熱情地圍巾讓她們試着戴,毛絨絨暖乎乎的圍巾,婦人很快體會到圍巾的好處。

“好暖和,我能買點線回去給我兒子編嗎?冬天讀書太凍手了。”

“買也行,不能買多,和押金一樣,十文錢一捆。”

一群婦人空着手進來,滿載而歸,手裏提着不少東西,真正選擇兌錢的只是少數。

剛出門,又遇上一批過來換錢的人。

一聽有便宜糧食賣,都急切沖進去。

見她們出來,等在街邊的人好奇地攔住問,“那冰房子裏有什麽?”

婦人們七嘴八舌将裏面見聞說了,一聽裏面東西便宜,立刻有人往裏面沖。

但是很快又失望出來。

“人家不收錢,這地方只收泰山商行的印票!”

選擇拿錢的婦人後悔死了,要知道這冰房子裏的東西比外面便宜不少。

“泰山商行我知道,我鄰居家小兒子被招去西山煤窯幹活,前幾日一文錢沒帶回來,就拿回來幾張票,說是可以在泰山商行開設的鋪子買東西。”

“原來鋪子開在這了,我得趕緊告訴鄰居去!”

……

皇帝冷着臉回到了南書房,一進溫暖的屋子內就解開了大氅。

大氅滑落在地,梁九功趕快給撿起來。

“人在哪?”

梁九功小聲回道:“請進東暖閣了。”

皇帝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去,把阿哥們都叫來。”

“喳。”

排序前面的四位皇子陸續進來。

南書房是皇帝處理政務的地方,平時是不準小阿哥們過來。

“兒子給汗阿瑪請安。”

皇帝叫起,開始檢查起兒子們的功課。

大阿哥斜着眼很不爽地看向空着手的太子,因為今日讀書的時候太子被喊去聽政了,這是他沒有的待遇。

皇帝檢查完,訓斥大阿哥字跡醜,順手從桌上翻出準備好的字帖遞給他。

“回去好好把字練練,一手好字就是人的一張臉,你總不能連你弟弟都不如吧?”

大阿哥扁了扁嘴,他從小養在宮外,養出了無法無天的性子,回到宮裏才發現有個比他還要受寵的太子。

大家都是皇子,憑什麽他要讓着太子?

汗阿瑪聽政不喊他,竟然還拿老三來壓他。

大阿哥委屈死了。

檢查完小四背的千字文,皇帝揮手讓幾人退下。

大的皇子就這麽幾個,皇帝暫時讓他們跟太子一起讀書。

手上的玉扳指轉得飛快,顯然皇帝內心并不平靜。

皇帝閉目養神,梁九功守在一旁也不敢吱聲。

外面傳來了動靜,皇帝睜開眼,梁九功立刻走出去。

過了一會兒回來了,拿着一個盒子走進了。

“萬歲爺,這是調查結果。”他遞上封好的密折。

皇帝撕開封印,打開折子。

上面将所有事都一一羅列,包括幾名告狀的婦人是被誰帶進京,如今被安置在什麽地方,再到小報大肆報道,和婦人被人花錢雇傭跟上街。

皇帝冷笑一聲,“難為她了,要是生成男子,再早生幾十年,這天下是誰家天下還不一定!”

梁九功被這話給弄得莫名其妙。

他有些摸不着頭腦道:“萬歲爺說的是誰?”

皇帝沒有回答他,就拿着密折起身往乾清宮走去。

寶音在東暖閣等候了将近兩個小時,肚子餓得咕咕響,還是沒看到皇帝的身影。

她來時以為會被皇帝質問她為何那樣做,結果卻是一個人枯坐在暖閣裏。

本來還抱着必死之心,可現在卻是被冷落在這,把她一下給整不會了。

這兩個小時她想了很多,想死的勇氣退去,想活的念頭占據上風。

好死不如賴活着,要是能活肯定是想活着。

皇帝到底什麽意思,把她一個人關在這裏?

寶音也感覺到皇帝對她的行為有一種莫名的寬容,她還懷疑過自己是不是有紅顏禍水體質,不然皇帝為何幾次輕飄飄放過她?

還是說……

她想起了那次醉酒,難道是那次說了什麽?

直到現在她都沒有搞清楚那次洩露了什麽。

現在她開始懷疑了。

實在是皇帝的态度太詭異了,她幹出的事無論哪個皇帝都不可能寬恕,他竟然還能容下她……

[難道我洩露了未來?]

[除了這個,我也想不到皇帝放過我的理由。]

皇帝站在門前示意梁九功推門。

門被推開,寶音赫然起身。

皇帝對上她不加掩飾的警惕眼神,心裏有點苦澀。

他走進去,将折子丢在桌上,掀開衣擺坐在炕上。

“看看吧。”

寶音走到桌子前,抿了抿嘴,撿起來翻看。

上面将這段時間她安排人做的事都寫了出來,看得出來是事後調查,有的時間對不上,還有一些沒有寫上,但是大致是沒差的。

東暖閣內一片安靜。

寶音看着折子許久未動。

許久後,她開口,“這些都是我做的。”

“皇上,您打算處死我嗎?”

[不要吊死,太難看了,也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那種無痛毒藥,一覺睡過去就完事。]

皇帝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伸手抱住她,抽出她手中的折子丢在桌上。

[我要不要拒絕?死前炮欸,總不能死了還沒感受過那種快樂吧?]

皇帝被她這虎狼之詞給整不會了,原本醞釀想要訓斥她的念頭也淡了。

他順着她的手臂捉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唇湊到她耳邊,“一切都順你意了,難道還捂不熱你的心嗎?”

想要反抗的寶音僵住。

[什麽意思?]

[什麽叫順了我的意?]

[難道他知道我想要做什麽?]

皇帝輕輕含住了她的耳垂,寶音的耳朵瞬間變得發燙。

皇帝移開,又繼續探索她白皙頸窩,含含糊糊道:“祭拜昭陵那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大清亡于洋人之手。”

寶音心聲都頓住。

片刻後,內心尖叫起來。

[啊啊啊,真的假的?皇帝也有外挂?]

皇帝不理會她心聲透露的震驚,繼續在她脖子巡視,就好像雄獅在巡視自己的領土,霸道且理所當然。

“隔天我看到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時候的玻璃,你猜我會怎麽做?”

寶音心咯噔一聲,總算明白是玻璃漏了破綻。

[原來那時我就暴露了,玻璃出現早了,皇帝已經知道未來,肯定知道我的異常之處。]

[難怪我怎麽裝傻,怎麽裝無趣都沒用,皇帝不可能容許我脫離他的掌控,要不進宮,要不去死,沒有別的選擇。]

她一臉苦澀。

[原來從那時開始,我便是注定要入宮的。]

[還用牛痘裝出天花試圖逃避選秀,太可笑了,在他看來這是一場鬧劇吧?]

皇帝頭搭在她肩上,有一下沒一下啄她頸部。

寶音只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知道你來自後世不願意入宮。”皇帝緩緩道來。

“你這樣的女子也不是一紙旨意就會認命,你是我見過的女子裏性子最倔強,最擰着的。”

她眼睛微微睜大。

[等等,他方才是不是說夢見過未來?]

皇帝喟嘆一聲,“你該知道的,我不可能放手。”

他掰過她的臉,手指順着她臉頰往下滑,停在了領口盤扣處。

[停——]

“你想做的事,朕沒有攔着,一切都如了你的意,這樣還不能捂熱你的心嗎?”

[所以他知道慈禧那個老妖婆做的事了?知道鴉片戰争,大清簽訂一千多條喪權辱國的條約,割地賠款,将黑龍江以北大興安嶺以南、臺/灣、香港、澳門、遼東半島、滿洲裏為界的外蒙古都賠出去了?]

[知道賠償了十多億兩白銀,堆起來比世界第一峰珠穆朗瑪峰還高了?]

[知道打空了皖軍,川軍、湘軍也十室九空了?]

[啊啊啊,知道這麽多,他怎麽還有心思惦記兒女情長?]

這下換成皇帝僵在原地。

寶音眼神發亮,好像有一種奇異的光,她反過來握住他的手,“皇上,我們談談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