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晴天前夜(4)

晴天前夜(4)

12.

一年之後,我差不多能完成複雜難度的縫合,期間死馬當活馬醫縫過了和當初我一樣頭也要掉下來的人,也縫過從中間被切開的人。

失手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就算短暫地救回來了也因為不能彌補失血過多而功虧一篑的時刻也有,灰原抓着我鮮血淋漓的手安慰着那不是我的錯,但我還是在日複一日的任務中夜裏難眠。

不停地說「請節哀、請節哀、請節哀」,自虐般地不停地舉行着儀式。我知道即使我不去做這些也不會有人怪我,可若停下,我好像就聽見離去之人的哀嚎般。

師父曾經說過,人生就是不斷經歷離別的旅程,誰都會有死的那一天。我深知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但身份從【一開始就初遇着某人的死亡】和【認識了對方很久之後才被迫接受了對方突如其來的死亡】、這兩者對我來說根本就不一樣。

和壽終正寝的師父不一樣,我無法想象自己是否能接受現在同伴的死亡,卻也無法想象我們都活到白發蒼蒼的那天。咒術師就是要終其一生面對着這些,然後在某天死去嗎?

「灰原...為什麽要成為咒術師呢?」

和灰原七海一起前往任務地的時候,我忍不住問了出來。

「咦,好巧啊,昨天夏油前輩也問了我相似的問題呢!」

「....是嗎?他問了什麽?」

開路的七海默默地往我們的方向挪了一步,灰原哈哈笑了兩聲說夏油前輩問他難不難受。

「我說,我覺得盡力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感覺就很好!」

七海好像笑了一下,我也笑了。這确實是很符合他性格的答案。我不禁有些羨慕他這份灑脫的性子,每次我稍微露出一點忍耐的神色時也會抓着我的手,用言語和笑容驅散我的不安。我很慶幸能夠遇見這樣的人。

這份赤誠,我真想好好守護住啊。

我很想,非常想,非常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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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來、延續。

13.

「七海!!放開我!!放開我!!我可以的!只要搶回來!殘缺的部分搶回來!我能救他!!放開我——!!!啊——!!!」

「那是産土神信仰!你難道要浪費掉他的努力嗎?!給我跑!別回頭!」

「不!不要!讓我回去!灰原!灰原!!等我!堅持住!!」

——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不再等等?」

「我回來了啊、灰原,我搶回來了...只要縫起來的話就能堅持回到高專、只要把我的血輸給你就好了吧?我、我最擅長、了啊、不就是縫起來嗎、」

「這明明是...我最擅長的事情...我唯一的、唯一能做的...」

「為什麽...?就不能再等等我嗎?」

14.

......

他的頭發很柔順,摸起來的手感比一歲大的狗狗還好;臉長得不是俊美的類型,但笑起來的時候也是一副爽朗系少年的模樣,我們啊總是在他的星星眼攻擊下放任他去吃垃圾食品。

我把他藏在了三人曾經乘涼的樹下。

因為追擊而瞎掉的眼睛,我并沒有讓硝子前輩幫忙治好,我挖掉了,換上了他的。似乎每一次的失敗都會讓我的力量變得強大,就算是這樣離譜的手術也能靠線去完成了。

我把那只眼睛遮了起來,害怕七海看見的時候會難過,可他沒過多久就從高專退校。離開的那天我去送他,我能看出來他想叫我一起走,但我拒絕了,因為還有放不下的事情。

「說不定我有一天會跟你一起走。」我不自然地扯了扯眼罩。「但還不是現在...我感覺自己,還有要确認的事情。」

「...是嗎。」

他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個信封遞過來,我愣住了,半天也不敢接過去,上面的字跡讓我的右眼隐隐作痛。最終我還是顫抖着伸出了手,讓信封落在了自己的手心。

我知道裏面是什麽,我想起來了。

那是任務出發的三天前,灰原咬牙買了一臺設備昂貴的攝影機,追着我們漫山遍野跑,愣是給我們每人都拍了一大堆照片,單人的、雙人的、三人的、所有人的。

...洗出來了啊。

在七海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後,滾燙的眼淚暈開了已故人的署名。

我想我真的,做不到。做不到再為活人戰鬥了。

在夏油前輩叛逃後的十年裏,它跟着我前往天南地北,始終沒有被我打開過。

15.

「想阻止我嗎?你也成長到了這個地步啊。」

那天的我比以往都要強大,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沒能在力量變強的同時讓內心也強大起來。就算是用線捆住了他,收緊在他脖子的線也無法再進一步,明明也不是第一次做絞殺的動作了。

他撫摸自己脖子的動作好像那天他叫我別傷害自己一樣輕柔,從線上的微顫傳遞到我的指尖,血從他的脖子處湧出也全然不顧。我目眦盡裂,讓他不要再靠近了。

「不動手的話我會殺掉你,現在的你如果頭被砍下來的話還能複原嗎?」

我曾經讓人安心的溫柔嗓音,說着我最害怕的話。他不顧自己的安危依舊指揮着咒靈在殺戮,我努力分心用其他線去擾亂戰場,卻沒能救下幾個人,能抑制住他的動作已經讓我筋疲力盡了。

他問我下得去手嗎?

...我是必須得下得去手。

然而勇氣沒能燃燒起來,過于集中注意力在他身上的我,居然被慌亂之中的村民從背後捅穿。支撐的力氣一松,我跪倒在地上,在刀身抽出的時栽倒在地。

啊,真是熟悉的場景,我只能躺在地上仰望着他戰鬥的背影,那麽相似。從前為一個少女的自由奮戰着,現在為兩位女童的自由奮戰着。為什麽卻這麽截然不同呢?到底是哪裏出錯了呢?

「...睡吧。」

「明天會是你最喜歡的晴天。」

....騙子。

16.

我記得和師父相遇之後的每一個12月24日。沒有他的12月24日,和同伴們一起度過的12月24日,沒有灰原在的12月24日,沒有七海在的12月24日,沒有夏油前輩在的、12月24日。

往後的許多生日,我都一個人度過,我曾經想過重逢的那天或許我必須努力去殺掉他,或許我會被他殺掉。如果說沒能救回灰原是因為我沒能來得及給他系上線,那夏油前輩,就是我明明拴上了線,卻任由他剪斷了。

「前輩,今天啊」

我蹲在他的面前,仰望着天空。

「是我的生日哦。」

「...哈哈,我記得。」

「所以每年的那些禮物,是你送的嗎?」

「今年要送的,是這個嗎?」

這幅模樣的你嗎?

「...喜歡的話,就拿去吧。」

你不要再笑了,不要再露出讓我想哭的笑容了。

棺材要五十萬的那款就可以了吧?驗屍的話硝子來吧,你還有什麽遺言要說嗎?

幾乎脫口而出的問題,化作了難以下咽卻必須吞下的言語,這次我擁有着握緊拳頭就能完成遺憾的能力,但我依舊沒有動手。

「夏油前輩...我果然很膽小啊,不敢走到離開有人一開始帶着我走的路,不敢去尋找一個新的方向。十年前我就知道了,我還是,做不到為活人而戰鬥。但是...」

「但至少...我會讓我守護得了離開了的人吧...?」

「哈...守護,守護...哈哈,你啊,倒是讨厭我啊。」

我充耳不聞,從地上站起讓出了位置給來遲來到五條前輩。

「...在這裏等我啊...怎麽來得這麽晚,悟。」

「當然是禮讓後輩啊。」

「變成善解人意的前輩了嗎?笑死人了。」

......

「最後了倒是說點詛咒人的話啊...讓她看着好嗎?」

「...她要求的。」

「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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