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予你月光(上)

予你月光(上)

1.

活到今天還沒有被閻王大人收走還真是奇跡啊。

不知道第幾次腳滑掉進了河道裏,跌坐在水裏的我打了個噴嚏。仙臺的氣溫快要達到能夠在去游泳池的程度,但我慢悠悠地待在原地也不是想自己想嘗試一下在河道裏的樂趣,而是因為河裏某樣我看不見的「存在」,此時正牢牢地鎖住了我的腳踝。

我想,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河道足夠淺,我可能會以坐着的姿勢溺死在這個僅有人小腿高的小河裏。

感受到腳踝上的力氣愈發加重,我冷靜地掏出了放在防水袋裏面的手機撥通了某號碼。

提示音響了兩聲後,對面傳來了他叫着我名字的聲音。我深吸一口氣,生無可戀地拜托道:

“悠仁,我在河裏。”

“啊對,還是那條。”

“程度?也沒有很緊急吧。”

“啊、不用着急,一直以來辛苦了...什麽你還有三分鐘就到?啊?好吧...是的晚上還是我請客,麻煩你了。”

2.

這河裏嗎?這不合理。

人怎麽可以掉進同一條河裏三次我有手有腳雙目2.0,無不良嗜好堅持運動,早睡早起成績優異心思細膩,雖然外貌不算國色天香也好歹是個小班花吧,這樣的我怎麽可以摔進同一條河裏三次啊!現在也沒有少女漫會這樣畫吧!

然而事實就是,我被虎杖從河裏提溜起來的時候,這位多次解救我于水火之中的少年,雙頰泛紅,臉別過一邊不敢看我,拎着袋子的手想給我遞來新的衣服。

他仿佛在研究天上的雲朵是不是他多次提到想吃的炸雞塊,不敢多看我一眼,似乎被水淋濕的我不是什麽無辜的女高中生,而是會讓人害怕的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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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又不是第一次當幸·運·色·狼了,而且又不是故意的,每次都這麽害羞的話會讓我很難做啊。

心裏的吐槽并沒有說給他聽,我從善如流地接過了他給的衣服。虎杖抿了下嘴,他原本拉着我小臂的手往下滑,握住了我冰冷的手。同樣濕.漉.漉的手掌,他掌心的溫度卻比我高上許多,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也不嫌濕噠噠地黏着難受。

他側過身子下巴往岸邊的方向擡了擡:“那...先上去喽?”

我提着衣服看了一眼清澈見底的河面,嘆氣道:"走吧,跟着你的話去哪裏都可以。"

反正只有和你呆在一起的時候,我才能這倒黴的人生中掙脫出來吧。

3.

兩年前的春天,我跟着工作調動的父母從北海道出發來到仙臺。我還沒有見識過人滿為患的東京街頭是怎樣的景象,已經被仙臺的人行道震驚了。

人,好多。

我像是被突然扔進了沙丁魚群裏的鲶魚一般不适。

搬家、轉學,離開了生活了多年的北國,和熟悉的好友們分開,讓習慣了一成不變的我不知如何處理忐忑不安的心情,而父母依舊在各自的工作中連軸轉,我也不好意思用這樣小兒科的理由開口去訴說自己的不安。大家都是從一個環境跳到另一個環境裏,都有各自的煩惱,既然做不到賺錢分擔家用,至少得把自己照顧好吧。

——我是真的這麽想的。

直到第一次從樓梯上滾下去之前。

從小到大被我帶在身上的護身符,因為要從北海道離開、并且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我将它托付給了一起長大的幼馴染,希望這份禮物能分給她幸運,實現她的夢想。

惹人憐惜的少女抱着我哭了好久,一雙上挑的貓眼都給哭成狗狗眼,依依不舍地将我送上飛機。我腦子裏全是她對我說的祝福語,那些對未來的期待,太過讓人感動,以至于我完全忽略了自己自從沒了那個護身符之後接連不斷的黴運。

包括并不限于吃飯噎着,喝水嗆到,沒東西錢不見了,走在路上平地摔,肩膀的部分也很容易酸痛,晚上經常會突然間感覺身上有點重,無規律地失眠等等。

我惴惴不安,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些事告訴家裏人,這些事情看起來好像一個人在換了新環境的後遺症,并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雖然對生活造成了一些困擾,但多數都能很快地解決掉。

只是如果每天都多多少少經歷一次的話,活着好像都對「明天」沒有期待。

入睡前我偶爾會想,明天又會有什麽或熟悉或陌生的倒黴事發生在我的身上。

4.

唉,希望那些給我取外號、說「靠近她就會倒黴」的人,真的把我的猜測聽了進去——企圖霸淩我的家夥好像真的會被傳染我的倒黴哦。

真可憐,我明明提醒過了。被叫着外號潑了一身水時,那位作俑者在離我三米遠的地方大笑着逃跑,不小心踩中了地上的抹布直接摔了個狗吃屎,把旁邊一起在笑的男同學的褲子扒了下來——都跟你說了不要這樣做了,看吧,真的如你所願會傳染。

後來被叫「魔女」時,我已經見怪不怪,甚至可以在因不可抗力斷掉了三根鉛筆時掏出一排的新筆去完成考試,謝天謝地倒黴的體質沒怎麽影響我的學習——雖然這是我努力抗争的結果。

人們會對不合群的存在産生一定的恐懼和厭惡,因為這份異常打破了他們的認知,出于排異的天性,我曾經想得到想不到的霸淩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冒出,卻又在發現只要不主動招惹我,接連不斷的厄運就不會影響到他們時,逐漸消失不見。

我順利地從被針對的對象轉換成了被無視的透明人。

對此我表示很欣慰,總比一天到晚擔心反彈的厄運會不會把他們折騰死比較好。

我以為自己會這樣一直倒黴下去,直到哪天神明再也不想看我被命運折騰的模樣、選擇收了我,然而我沒想到,現實生活中真的會有和漫畫裏面的主人公一樣樂善好施(多管閑事)的人存在。

5.

“虎杖...同學吧?”

“雖然我不會期待你來幫我一把,但至少能不能不要盯着我看?”

“——抱歉!!”

被我的話喚回神的少年,從迷茫又呆滞的臉紅中反應過來,匆匆轉身之後又頓在原地,手足無措地想轉過來幫我又不敢亂動。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打濕了的襯衫,尾椎骨的刺痛讓我手腳發軟,一時半會兒居然不能自己站起來。撫水的聲音讓面前背對着我的少年愈發僵硬,他提高了聲音問我是否需要幫助,一邊側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探過來。

我雖然很感謝他的好意,但就以前的經驗來說,厄運剛發生的時候就像是投入了石子的湖面,蕩開的漣漪會層層疊疊地散開,這時要是有人靠近我的話——

“你沒事吧?!還站得起來嗎?!對對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盯着的!我、我不看你、你把手伸過來我來幫——嗚哇?!”

像只螃蟹一樣緩慢移動的虎杖一腳踩空,在我面前直接栽進了河裏面。

我:“...唉。”

覺得自己的力氣恢複得差不多了,我撐着膝蓋緩慢得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到捂着臉甩水的虎杖身邊,主動對他伸出手。

“不看路的話肯定會摔跤啊...來,快點起來。”

“...好、好的、”

聽到聲音原本反射性擡頭看,映入眼簾的卻又是福利滿滿的場景,這樣的展開似乎對青春期的少年來說有點勁爆,不知道心裏會不會想着我是什麽不要臉的碧池呢。

我對自己的行為毫不在意,反正雖然這股厄運一直讓我很倒黴,卻在某種程度上反向懲罰着所有對我有着惡意的人,如果虎杖也是那種家夥的話最後倒黴的一定是他。

只是這位有些陌生的同級生,沒有像那些人一樣對我避而遠之,他沒有搭上我的手,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在我疑惑的眼神中嘆了口氣。

他小心翼翼且盡量将視線往我臉上放而不是往下看,猶豫道:“抱歉、讓你看笑話了...本來還想把衣服借給你的...呃、那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其實我家在這附近,你要不要換身衣服先?”

語畢他好像怕我誤會了什麽,心急火燎地補充道:“我沒有其他的意思的!”

短短五分鐘之內,我已經讓這位年級紅人道了多少次歉了?

我煞有其事地端着下巴思考着身為體育健将的他在校園裏面的受歡迎程度,估摸着如果我和他接觸了之後學校裏面的人會産生什麽反應,然而一切的衡量都比不上我一不小心沒有收住的噴嚏。我摸了摸發癢的鼻子,甕聲甕氣地應下了他的邀約。

6.

被小自己一歲的少年像個老母親一般提醒着行事作風多少看起來有點怪。

那天我跟着他回家,一路上不停地搓着自己的手臂取暖。雖然我抗議着穿着濕衣服很不舒服并不想再加一層,但虎杖還是用我根本抵抗不了的力氣物理勸說我先把他的外套披一下,他負責用眼神勸退所有對我吹口哨的家夥。

我才剛穿上這衣服沒多久就被他拉着手奔跑,差點整個人栽在地上,雖然為了應對倒黴體質我一直有在默默鍛煉身體,但誰能想到傳聞中的西中之虎真沒愧對他的名號,一往直前的沖勁讓我懷疑自己能像少年漫裏面誇張的表現手法一樣被甩到空中。

到他家門口的時候我的發型已經亂得不成樣子,神情恍惚好像經歷了一場別開生面的過山車——我甚至都在懷疑身上的水是不是被甩幹了。

“已經到了,這裏是我家!我家只有爺爺和我在,不過這個時間他應該去打柏青哥了不在家,所以不用擔心!”

哦?

我停下了用手指梳頭的動作,意味深長地看着他,重複了一遍他的話。

“不在家啊?”

僵住了的虎杖:“......”

“我沒有想——!”

“安啦安啦,我信你,不過。”

在他又想說點什麽為自己辯解的話之前我就打斷了他,直接繞到他身後已經開了鎖的門拉開,主動走了進去。

走到了玄關處的我扯着身上的外套側身,被水打濕的發絲從肩膀上滑落,我平靜地看着逆光處的他。

“就算你想做些什麽,我也不會介意哦。”

——反正你肯定得逞不了嘛。

後面那句話因為我不知道怎麽跟他解釋自己自信的原理,也就沒有說出來。我本以為他會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至少反應應該更加強烈一點,但是他沒有。

雖然代表羞赧的薄紅還是浮現在他的臉上,但他卻皺着眉,用為難又擔憂的眼神注視着我。

“...你要是真的這麽想的話。”他聲音低沉,帶着少年變聲期的沙啞,“為什麽要露出這種表情呢?”

......我現在是個什麽樣的表情呢?

我們沒有再說一句話,他沉默地領着我到略顯狹小的浴室,以我難以看清的速度拿來了換洗的衣物讓我先去洗,自己則是拿着條毛巾胡亂搓着腦袋。

我回憶了一下他提到的家中僅有他與爺爺兩個人,打消想拜托他幫忙找貼身衣物的企圖。

已經冷到不行的我迅速鑽進了浴室,無視了他吞吞吐吐想要說些什麽的樣子。

大約過了十五分鐘後,我聽到敲門的聲音,正尋思着沒想到他還是會想做些什麽,就聽見他提高了音量說衣服他放在門口了。

嗯?衣服?

猶豫了一下,我聽着外面的聲音已經安靜下來,圍着浴巾偷偷把們拉開了一條縫。

......

好可憐,虎杖。

我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捏着嶄新的一次性胖次關上了門。

只要一想到對方在便利店抓耳撓腮想着怎麽去結賬的模樣,心中的陰郁像是被風吹過一般慢慢消散。

出來的時候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一套,我将毛巾搭在頭頂,出聲詢問這個在我出來那刻就把漫畫書拿倒了的家夥家裏有沒有烘幹機。

遺憾的是虎杖家并沒有這樣的物件,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幹了的腦袋,在箱子裏翻箱倒櫃拿出了不知道多久之前的吹風機。

“——那你可以先用着!衣、衣服的話雖然可能會吹得有點慢....我去給你泡茶!”

...我究竟是做了什麽讓這位同學如此害怕待在我的身邊?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确認有用乳/貼把不該露出來的地方弄好。來來回回看了幾遍,可能也就他的衣服在我穿起來的時候顯得有些大,肩膀處可能會滑下來而已。

雖然在學校裏面我對虎杖的好脾氣略有耳聞,但從未聽說他和某個女生關系很好,原來他會是那種對女孩子不太擅長的類型嗎?

我絕不承認是自己表現得太色/氣了把他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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