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暗藍天幕,零星殘月……

第15章 第 15 章 暗藍天幕,零星殘月……

晚飯結束, 宿之苦服侍完宿老爺子歇息後,從樓上下來,走向後花園。

一千多平的花園有專人負責每日打理,花園各處都點綴着柔和燈光。每一處景致在瑩白光芒的籠罩下, 都散發着不遜于白日的美麗。

斑駁樹影随風搖曳, 花壇中的玫瑰香在夜風中輕輕擺動。

然而,宿之苦沒有去亮燈的地方, 反而尋了暗影幢幢之處。

黑暗中, “咔噠”聲細微響起。

一簇橘紅色火苗在黑暗中升起, 宿之苦靠在樓梯欄杆上,單手攏住随風晃動的火光, 低頭, 嘴裏的香煙湊近。

末幾,橘紅火光熄滅,他深吸了一口氣, 再緩緩吐出,黑暗中, 有白色煙霧呈螺旋姿态上升。

一支煙抽到中途,手機忽然響起,他拿出手機看了眼,然後把燃了一半的香煙單手折斷, 不輕不重的按在青石臺階上。

幹燥的煙絲從卷紙中四散, 風一吹, 便飄向臺階下方的草叢中。

葉蜚聲正在食堂吃午飯, 宿之苦能夠聽到那邊嘈雜的聲響。

“阿之,你收到包裹了嗎?杯子沒有破損吧?”

葉蜚聲把杯子郵寄出去後就給宿之苦發了信息,上午的時候收到已簽收郵件提醒, 但她當時在上課,沒有來得及跟他确認。現在是中午休息時間,特地打電話過來詢問。

宿之苦輕笑道:“收到了,杯子沒有損壞,很漂亮的一只杯子。”

“那就好。”葉蜚聲放下了心,“國內現在是晚上吧,我特地要求包裹必須讓本人簽收,辛苦你大晚上還得跑一趟公司。”

葉蜚聲郵寄的地址寫的是宿之苦現在任職的子公司,但她不知道,宿之苦白天已經收到了郵寄電話,可他沒有簽收,而是讓工作人員晚上把包裹送到家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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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宿之苦不打算告訴她這些,只說:“白天我外出了,沒簽收成,快遞公司把東西送到家裏來了。”

“啊?”葉蜚聲驚訝,聲音裏多了幾分無措,“那杯子被人看到了嗎?我是說,沒人說什麽吧?”

“當時在吃晚飯,大家都看到了。”宿之苦回答,“爺爺誇你杯子做得很漂亮。”

葉蜚聲沒有被這句話安慰道,反而急聲問:“你說都看到了,是什麽意思?除了宿爺爺,還有誰啊?”

“……還有我哥啊。”宿之苦唇角微翹,望着黑暗天際中的稀疏星辰,語氣有七分認真,三分随意,“他沒說什麽,你知道的,我哥對瓷器一向不感興趣。”

“……我知道。”葉蜚聲靜默了一會,然後開口,嗓音很輕,“他有潔癖,看不得泥巴。”

話音剛落,宿之苦便聽到手機那頭傳來刺耳的“哐當”聲,像是餐盤摔在地上的聲音,接着是一連串的“sorry,sorry……”。

宿之苦瞬間站直身體,擔心問道:“聲聲,你那邊怎麽了?沒事吧?”

葉蜚聲很久都沒有回音,宿之苦喊了好幾聲後,葉蜚聲才重新恢複通話。

“我沒事,有人不小心撞到我,盤子掉地上了,飯菜撒了一地。”

“你有沒有事?”

“我沒事。”

聽到她說沒事,宿之苦才松了口氣,“那你再去打一份飯菜吧,身上的錢還夠用嗎?”

“夠的。”葉蜚聲被他這種家長式的關懷語氣逗笑,“我身上錢還有很多,你別擔心。”

宿之苦也跟着笑,“我害怕你跟我客氣,沒錢吃飯也不跟我說。”

“你在想什麽?”葉蜚聲語氣理所當然,“我怎麽可能跟你客氣,我要是沒錢了,你就要第一個當我的備用金庫。”

“嗯。”宿之苦說,“我随時準備着。”

兩人又聊了幾句後挂斷,葉蜚聲忙着去吃午飯。

宿之苦收起手機,從口袋裏重新掏出煙盒,在手心倒嗑出一顆,點燃後,沒吸兩口,便被每晚檢查後花園的傭人看到。

傭人打着手電,照在宿之苦身前兩米處,那裏種着一棵君子蘭,在手電強光下,君子蘭花瓣的顏色有些失真。

白天是純淨的綠色,此刻卻顯出似黃似白的色彩。

“之苦少爺,這是少爺最喜歡的蘭花,煙味會影響蘭花的自然香氣釋放。”傭人看到他手裏的煙後,提醒道。

宿之苦低頭看了眼手裏的香煙,微愣了一下,便從善如流地将香煙從中間折斷,折斷的兩截煙管被自然收進褲兜。

他笑得溫和:“我知道了,以後不會再抽了。”

挂斷電話,葉蜚聲看着胸前一大片咖喱留下的黃色污漬,發呆了好久。

傅雅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聲,你怎麽了?”

葉蜚聲擡頭,看到她擔心的眼神,回過神後搖了搖頭,“沒事,我很好。”

她指着自己胸前的污漬,對傅雅說:“我得先走了,回家去換衣服。”

傅雅問:“你不吃飯嗎?下午有很多課要上,你會沒有力氣的。”

葉蜚聲起身,無所謂道:“不用了,我去超市買塊面包就可以了。”

從食堂離開,葉蜚聲又回了趟實驗室,拿了件不常穿的外套披在身上,擋住胸前的污漬後才匆匆離開學校。

然而,不知道她今天是不是倒黴透頂,走到中途,明朗的天空驟然暗如黃昏,空氣潮濕,大雨瓢潑而下。葉蜚聲沒有帶傘,也沒有任何遮擋工具,等回到公寓的時候,全身上下早已濕透。

這個時間點沒人回來,公寓靜悄悄的,她在門口脫掉鞋子,赤腳踩上樓梯回房。脫掉衣服,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幹淨衣服後,沒有休息,又撐着傘冒雨趕回學校。

下午的課結束在五點三十分,葉蜚聲沒有吃晚飯又趕去實驗室清理窯爐。

實驗室裏的窯爐需要定期清理,這些活通常都是由實驗室的學生來幹,他們為此專門排了一個值班表,今天負責清理的人員是葉蜚聲。

窯爐清潔起來有些麻煩,灰渣要清理,殘留的陶土要去除,還有排煙系統需要清洗。每一項處理完都極耗費心力,而且清理時用力不能過輕,也不能過重。

過輕會清理得不幹淨,過重則會對窯爐造成損壞。

在她清理到一半的時候,傅雅拎着快餐到了實驗室,見她還在幹活,連忙喊道:“聲,你快來吃飯!”

葉蜚聲回頭,有些驚訝,放下手裏的刷子和刮刀,摘掉圍裙走了過去,“你怎麽過來了?還給我帶了食物。”

傅雅皺了皺鼻子,臉上的小雀斑也跟着跳躍起來,“我猜你中午沒有吃飯,晚上也沒有吃飯。”

“因為要抓緊時間清理。”葉蜚聲不好意思的笑了下,甩了甩酸痛的手腕,“明天就有人要使用。”

窯爐平時二十四小時都有人要用,為了給她留出清理的時間,其他人特地沒在今天燒制瓷器。

傅雅把餐盒打開,“你先吃飯吧,我幫你去清理。”

葉蜚聲笑道:“謝謝你了!”

傅雅戴上葉蜚聲放在一旁的圍裙,拿起刮刀和刷子,邊清理邊随口問:“聲,你放在實驗室的那套茶杯呢?很漂亮的那套茶杯。”

那套翠青釉竹枝茶杯在實驗室裏放了一周,所有人都看見了。茶杯的青釉色極其漂亮,大家都争相欣賞拍照,埃文斯教授還建議葉蜚聲把這套茶杯拿去下一次的展覽會,讓更多人欣賞。但葉蜚聲拒絕了,因為這套茶杯是專門送給別人的禮物。

埃文斯教授感嘆道:“真羨慕能夠收到這套茶杯的人,他真幸運!”

葉蜚聲在水槽洗幹淨雙手,回到座位上,拿起叉子吃了口披薩,聽到傅雅的問題,游疑了片刻回道:“今天早上送給別人了。”

今天早上在學校門口見到唐叔,她是有點吃驚的。

第一個反應就是宿時信有事找她,但是沒有,唐叔只是來給她送了一份糕點。

“少爺已經回國了,臨走前托我多多照顧葉小姐。”唐叔遞上糕點,笑容和藹,連帶着說話的內容都讓人信服了幾分。

可葉蜚聲沒法相信,宿時信會對唐叔做出這樣的囑咐。

但她沒有出言拆穿,只是微笑着接過唐叔送來的糕點,感激道謝。

兩人客氣的聊了幾句後,葉蜚聲忽然想起已經在實驗室放置一周的茶杯,趁着唐叔過來找她,連忙取了出來送給對方。

葉蜚聲特地将茶杯裝到了一只精致的皮箱裏,裏面鋪墊着絲綢襯布,每只茶杯的位置她都特地測量好,确保杯子放進去位置合适。

唐叔收到茶杯,喜不自勝,還說:“我拍張照片給少爺看看,讓他也欣賞欣賞。”

葉蜚聲當時就站在唐叔身邊,視線一掃,就看到唐叔的微信頁面,然後,一個明晃晃的“醜”字就映入眼簾。

唐叔收到對方發過來的微信後比她還要慌亂,看似鎮定實則匆忙的把手機收進口袋。

“現在國內時間很晚了,少爺可能休息了,還沒有回我。”

葉蜚聲感激唐叔的善意,所以也當做什麽都沒看到,還邀請唐叔下次過來參觀他們學校。

其實唐叔并不需要如此,她一早就知道宿時信是怎樣的一個人,自覺身份高貴,地位不凡的上位者,早已習慣了俯視衆生。

十分鐘後,葉蜚聲吃完披薩,和傅雅兩個人齊上陣,将窯爐很快清理完畢,還給窯爐的金屬部件塗上防鏽劑,延長窯爐的使用壽命。

離開實驗室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鐘。

傅雅的公寓和她是相反方向,兩人在校門口道別。

這周以來,party活動都因妮芙的病後修養而暫停。公寓上下二樓都靜悄悄的,葉蜚聲看着窗外暗藍色的天空,翻了個身,因為沒有音樂聲助眠,入睡困難。

柏林情侶前段時間因為去參加學術交流會出差三天,等回到公寓得知妮芙生病被送進醫院,party暫停後,都忍不住喜極而泣。

而妮芙還覺得他們是在關心她,當即表示等身體完全恢複,就舉辦一場以感恩為主題的party,柏林情侶将會是party上最重要的主角。

葉蜚聲想到這裏忍不住笑了下,閉上了眼催促自己快睡,但在半夢半醒間,又聽到了一陣嗡嗡聲。

那是樓下冰箱內部的壓縮機和風扇因為磨損老化而發出的噪音,沒有了party的音樂聲做隔膜,這棟老房子的任何一點聲音都會變得明顯。

幸好她一個人住在二樓,不然有人進進出出,上下樓梯的咯吱聲就能讓她徹夜難眠。

葉蜚聲被這股噪音吵得神經衰弱,一整晚都沒有擁有深度睡眠,總是隔一會就醒來,隔一會就醒來。

她以為其他人同樣感到困擾,但第二天醒來,樓下的兩對情侶似乎并沒有受到影響,至少看起來沒有比她更受影響。

一周過後,葉蜚聲終于忍不住問他們,但他們都搖頭否認。

“聲,我們什麽都沒有聽到。”

幾次過後,葉蜚聲也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問題。

為了在晚上能夠睡着,她買了眼罩,耳塞,甚至白天連軸轉,讓自己一秒鐘都不休息,把身體累到極致,就為了在夜晚睡個好覺。

但很可惜,等待她的只有樓下冰箱嗡嗡的噪音,和暗藍天幕下的零星殘月。

最後她實在是受不了,要求房東太太更換電冰箱,但房東太太并沒有同意。

“聲,電冰箱是我新婚第一天購買的,這是我的新婚禮物,你不能丢棄它!”

房東太太今年已經七十八歲,她是二十歲時結的婚,電冰箱的使用壽命已達五十八年。

葉蜚聲蹲在冰箱前吃着冰淇淋,聽到房東太太的話後,擡頭看了眼這個和葉仕國同齡的“長輩”,心裏為它哀悼。

工作了五十八年,還不能休息,不愧是資本家。

“可它已經太累了,你應該讓它休息。”葉蜚聲勸告她。

“No!”房東太太拒絕這個提議,“它不能停下,它讓我懷念我的丈夫,我的丈夫總喜歡吃隔了夜的披薩,沒有冰箱,他的披薩第二天就會壞掉!”

“……”

葉蜚聲很想說,你的丈夫已經去世二十年了好嗎?

而且冰箱裏現在沒有隔了夜的披薩,只有裝滿了兩大箱的冰淇淋。

“可它的聲音會吵到我休息。”葉蜚聲說,“我晚上會睡不着覺。”

“哦,這個好辦!”房東太太顯然松了一口氣,“聲,你放心,這個問題我會幫你解決,你今天晚上會和睡美人一樣,一覺不醒!”

一覺不醒!

葉蜚聲抽了抽嘴角,這怎麽聽起來更像是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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