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醜
第14章 第 14 章 醜
過了兩天, 葉蜚聲把送給宿之苦的禮物打包好後,安排快遞寄送回國。
這是她第一次跨國郵寄瓷器,為了避免網上經常發生的丢失和破損事故,她特地将瓷器包裹了六七層。
瓷器中空部分先塞上厚厚一團舊報紙, 再用海綿和綢布保護, 接着裹上一層充氣膜,最後用透明膠帶纏了一圈又一圈。
纏膠帶纏到最後, 她的額頭上已經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若不是擔心跨國距離太遠, 風險太高, 葉蜚聲斷不會這樣鄭重其事。
快遞公司的工作人員接到這份包裹時,臉上是明顯的驚奇表情, 眼睛瞪大, 很久過後才反應過來,詢問葉蜚聲是否需要再購買一份運輸保險。
運輸保險價格有些昂貴,她的瓷器并不值幾個錢。
葉蜚聲想了想, 還是拒絕了。
如果瓷器真的破損,那她就只能再做一件, 放假的時候再背回國去。
宿之苦的禮物已經安排郵寄,可唐叔的茶杯,她卻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上次唐叔送她回家的時候,他們并沒有互留聯系方式, 紐約這麽大, 葉蜚聲根本不知道唐叔住在哪裏?
其實她要想找的話, 也能找到。
問宿之苦要宿時信的電話號碼, 再找宿時信詢問唐叔的下落。
但葉蜚聲只要一想到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就一個頭兩個大。
別說找宿之苦要宿時信的電話會生出許多波折,單是和宿時信聯絡, 就讓她升起了退怯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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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她也擔心,去給唐叔送茶杯的時候,會不會又遇見宿時信。
想到宿時信,也不知道他會在紐約呆多久,是否已經離開?
葉蜚聲看着工作臺上的翠青釉竹枝茶杯,心下一陣哀嘆,看來只能等到下次有機會見到唐叔,再送出去了。
中午十一點,唐叔開車,将宿時信送到了紐約機場。
兩人走進機場大廳,到了安檢口,宿時信停住腳步,讓唐叔不必再送。
雖然知道宿時信不愛聽這些,但有些話,唐叔還是要說出來,“少爺,工作再忙也要記得休息,知道嗎?”
宿時信點頭,對唐叔的唠叨有些無奈,“我這幾天不是都在休息嗎?”
宿時信在紐約的這一周,除了第一天出門外,其他時間一直待在家裏。嚴格按照唐叔制定的修養方案,适當運動,多多休息,早起早睡,戒掉一切不良嗜好。
簡直比小學生的作息都要健康。
見宿時信臉色隐有不耐煩,唐叔只好閉嘴不言,但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問出口,“少爺,葉小姐一個人在紐約,要不要我幫您多照看着點?”
宿時信擡起腕表看了眼時間,不太理解,“什麽叫幫我多照看着點?”
唐叔瞠目,臉上驚訝之色明顯,“您現在和葉小姐結了婚,當然要多關心愛護她。可你眼下又不在紐約,只能由我幫你代勞了。”
宿時信的神經有一瞬間失去功能,若不是唐叔提醒,他早已忘記已婚的事實。
“你想幫就幫吧,正好給自己找點事做。”
說完他便走進安檢通道,唐叔站在原地,一直目送他離開。
一周後,從美國郵寄來的包裹終于被送到了宿家。
那時正好是晚餐時間,宿時信沒有加班,也沒有應酬,宿家人難得聚齊。餐桌上共有四人,宿老爺子,宿時信,宿之苦,以及趙唯春。
宿老爺子正吃着飯,忽然開口:“時信,之苦在子公司已經幹了兩年,積累經驗也積累得差不多了。你看看,什麽時候把他調到總部去,你工作那麽忙,也讓之苦多替你分擔一點。”
宿老爺子說這話時,宿之苦默不作聲的把手上的碗筷放下,正襟危坐,眼睫低垂,臉上完全是一副聽候發落的靜默。
趙唯春臉上忽現幾分局促,看了眼宿時信。
宿時信神情未變,喝了一口湯後,以一種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道:“集團有集團的規章制度,一切都要按流程走,想要調來總部,就走OA系統寫申請,申請通過後會有人安排他述職,具體要求和流程可以在集團內網上查到。”
宿老爺子被他公事公辦的态度噎住,過了一會,不高興道:“之苦又不是外人,你這些要求都是給外人看的。”
手裏的湯匙被不輕不重的放下,勺柄和碗沿輕撞,發出了“當啷”的細微聲響。
“如果人人都要求特殊對待,那麽集團的規章制度還有什麽存在的必要。”宿時信平聲說道,“當然,如果這是爺爺您的私人要求,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宿時信的語氣不鹹不淡,宿老爺子有些惱怒,看了眼他冷淡的表情,越發覺得他說話做事沒滋沒味。
“什麽叫做我的要求,之苦好歹是你弟弟,你做哥哥的,要多教教他。”
宿之苦習慣性的低頭,看着桌布上用金銀絲線勾勒出來的雲霞花紋,眼神空茫茫的,落在虛無一點。
“怎麽教?”宿時信從頭到尾沒看宿之苦一眼,直直看向宿老爺子,向他請教,“要不然把集團交到他手上,總裁的位子也給他坐算了。”
他的語氣平波無瀾,沒有任何嘲諷的意思在裏頭。
可是,他又說:“不過,我交出去,他接得住,又坐得了嗎?”
宿之苦放在膝蓋上的指骨不由蜷起,眼裏金銀絲線勾勒的紋路忽然變得明晰了許多。
細膩的筆觸在桌布上繪制出一朵美麗的雲紋,金屬的光澤與布料的柔軟完美結合。明亮的燈光照射下,金銀絲線散發着耀眼的光芒,流淌在他的眼中,美不勝收。
“宿時信!”宿老爺子盛怒,瞪着他,眼裏盡是指責,“你說的這叫什麽話?”
宿時信沉默,沒有搭腔。
餐廳氣氛徹底冷了下來,旁邊傭人大氣也不敢出。
葉蜚聲寄出的包裹就是這個時候到的。
傭人走到餐廳,看了眼桌上不動碗筷的四個人,小心翼翼說道:“之苦少爺,您的包裹到了,需要你親自簽收一下。”
這個消息來得正是時候,像是有一把溫柔的剪刀,突然将僵硬冰冷的氣氛從空中剪破。
宿之苦起身離開,走到門外去簽收包裹。
趙唯春看了眼桌上的兩人,勸解道:“爸,之苦年紀還小,讓他在子公司再多鍛煉鍛煉兩年也是好事。而且時信說的也對,集團的規章制度面向的是所有人,之苦雖然是他弟弟,但也不能例外。萬一這消息以後傳出去,說時信身為管理者,卻不以身作則,被有心人利用大做文章,這對整個集團都很不利。”
這話只是聽起來有幾分道理,但細想根本說不通。
別說整個晟遠集團都是宿家的,安排一個人進總部根本不是什麽大事。再者,按照宿時信的身份,別說是進總部,就是直接任命宿之苦任職高級經理,也沒有人真的會議論。
然而,現在晟遠集團是由宿時信做主,他要說個“不”子,宿老爺子也不能直接反對。
他已經把集團徹底交到了宿時信的手上,如果出言反對,那就是不相信宿時信的能力。
宿時信有自己的一套處事準則,一旦宿老爺子露出懷疑的跡象,他是大可以撂挑子不幹的。
宿老爺子不想和親孫之間真的存在嫌隙,至于讓宿之苦進不進總部,進了總部要擔任什麽職位,本就是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他生氣,也只是氣宿時信對萬事都不在意的态度。
趙唯春的話,正好給爺孫倆都遞了臺階。
“我就跟你随便提一下,公司的事,我現在也管不着,你看着辦吧。”宿老爺子一臉“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的态度。
宿老爺子已經走下了臺階,宿時信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便道:“那就讓他走流程申請。”
一場風波平息,趙唯春笑道:“廚房裏還炖着牛肉暖鍋,我去看看好了沒有。”
宿之苦這時拿着包裹走了進來。
他本想把包裹放在一邊,待會再拆,但宿老爺子看了眼,随口問了句,“誰給你寄來的,寄的什麽東西?”
然後,宿之苦的腳步就停住,拿着包裹走上前,看了一眼宿時信,躬身回道:“是聲聲從紐約寄來的。”
趙唯春端着牛肉暖鍋從廚房裏出來,笑問了句,“這次是杯子還是盤子啊?”
語氣熟稔,似乎葉蜚聲經常給宿之苦送類似的禮物。
牛肉暖鍋放在了宿時信的面前,但他頭也沒擡,只吃碗裏的青菜。
宿老爺子難得來了點興趣,“拆開看看,看看她寄回來的瓷器長什麽樣?”
餐桌上不好拆包裹,宿之苦讓傭人又搬了張紅木矮桌放在旁邊,他拿了柄折疊刀,将包裹一層層拆開。
葉蜚聲包裝得累,宿之苦也拆得有些繁瑣,兩三分鐘後,那只瓷器才完□□露出來。
“聲聲包裹得也太仔細了!”宿之苦感嘆道。宿時信在餐桌上的那番話似乎早已被他遺忘。
宿時信垂眸喝水,表情平淡,沒有朝旁邊看去一眼,看起來對此并不感興趣。
宿之苦把瓷器遞給宿老爺子,“爺爺,是一只影青釉裏紅高足瓷杯。”
瓷杯形似蘑菇,瓷胎略薄,圈口銜接順滑流暢,杯口圓潤,胎質觸感細膩,青粉釉色,在燈下細如脂玉。
宿老爺子拿在手裏,賞玩了半天,眼裏滿是贊賞之意,“看來蜚聲在國外是真學到東西了,這顏色可真漂亮。”
杯身是粉釉,杯底為青釉,兩種顏色和諧交織,在交界線處絲滑融合,既有粉的明媚,也有青的幹淨。
宿之苦說道:“是啊,聲聲在國外每天都很忙,除了上課,就是去實驗室燒瓷器。要是趕上燒窯,通宵熬夜更是家常便飯。”
宿老爺子把杯子遞還給他,看向一旁沒說一句話的宿時信,“你最近跟蜚聲聯系過嗎?你不要結了婚,就把老婆扔在一邊,不聞不問。”
宿時信放下筷子,拿過一旁紙巾擦了擦嘴,“她專心讀書,我不好打擾她。”
宿老爺子哪裏聽不出他這是在敷衍,面露不滿,“你這婚,結了跟沒結有什麽區別!”
“以前是單身,現在是已婚,這中間的區別可大了。”宿時信淡聲解釋。
“我吃好了,你們慢用。”
他起身要走,又被宿老爺子叫住,恨鐵不成鋼道:“蜚聲有給你送過杯子嗎?”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宿之苦恰好将杯子放在他的眼下。
宿時信掃了眼那只粉青交加的高足杯,說道:“我看起來很缺杯子嗎?”
他的語氣并不溫和。
宿老爺子看着他離開,無奈評價:“越長大越無趣。”
趙唯春勸解道:“您別擔心,他們才剛結婚,以後互相了解的時間還長着呢!”
宿時信上了樓,去了書房,待在裏頭看文件,随意消磨了會時間。
手機忽然震動,宿時信拿起來一看,是唐叔發來的微信。
“少爺,這是少夫人送給我的,一整套茶杯,是不是很漂亮?”
照片上是六只翠青釉茶杯,每只茶杯杯壁都有一枚竹葉花紋,葉基呈楔形,往上漸尖,深綠淺綠和諧搭配,簡潔不失韻致,有種君子凜然自有風的氣度。
宿時信眼神漠然,給他回了一個字。
“醜!”
把手機扔在一邊,再去看資料,卻有些看不進去。
手指在文件上點了點,宿時信忽的把文件合上,扔在桌上後,拿起手機給李解打了個電話。
李解身為總裁特助,拿着數百萬年薪,一天二十四小時随時候命,很快接起。
“宿總。”
宿時信眉眼微沉,聲音裏有着冷意,“如果總部收到宿之苦的調職申請,讓人事拒絕。”
作為一名合格的特助,那就是從不會去質疑上司的每一個命令。
李解雖然詫異,但也沒有多問,立刻應下,“好,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