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檸檬小姐

第26章 第 26 章 檸檬小姐

兩個小時後, 唐叔提着一大袋蔬菜排骨回來的時候,葉蜚聲早已不在。

客廳裏只剩下宿時信坐在沙發上看着老電影。

“少爺,蜚聲怎麽走了?”

宿時信頭也不擡,專心看着熒幕上的奧黛麗赫本, “她說學校有事, 吃過早飯就走了。”

唐叔聞言,眉心一跳, 将購物袋放到廚房後, 來到宿時信面前, 看着他,卻一句話不說。

如此龐大的障礙物在旁邊立着, 宿時信沒法裝作看不到。

“你有什麽事?”

唐叔循循善誘, 語氣委婉,“蜚聲怎麽會突然離開呢?她剛還說要一起吃午飯的。”

“這我哪裏知道?”宿時信覺得好笑,“她說學校有事, 就忽然走了,我難道還能攔着她不成。”

唐叔語重心長, “那她沒說學校有什麽事嗎?”

“我又不是她的保姆,她也不必事事向我報備。”宿時信的語氣并不在意,“她有她的自由。”

唐叔沉默一瞬,再開口時帶了點勸說的意味。

“可是你們已經結婚了, 夫妻之間至少應該報備彼此的行蹤。少爺, 你現在完全沒有一個丈夫的模樣, 您這婚結了跟沒結都一樣。”

宿時信心下曬然, 他該如何對唐叔講,自己其實并未将這樁婚姻當真。

不過是為了堵住爺爺的口,難道他還真要對葉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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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這裏, 忽然聽到電影裏的主角說:“Love is equal.”

love!

愛?

他被腦海裏突如其來的字眼刺到,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想到這裏去。

手下用力,遙控器按扭被按下,面前的電影忽然加速播放。

“她還小。”宿時信斂眉,語氣敷衍道,“現階段應該以學習為重。”

唐叔搖搖頭,轉身離開時嘀咕道:“又不是高中生了,虧我昨晚還讓蜚聲多陪陪您呢!”

宿時信俯身拿咖啡的動作頓住,擡眼,“你跟她說什麽了?”

唐叔本想将這一話題略過去,但一看宿時信的神情便有些悻悻然。于是将昨晚的談話如實托出,說到最後,還是有些不滿。

“沒見過哪對新婚夫妻住在一起,不僅分房睡,而且一天到晚連個面都見不上。我就是想讓你們親近點。”

宿時信伸手按了按眉心,情緒很淡,但帶着鄭重,“唐叔,以後別對她說這種話了。”

唐叔愕然。

“別讓她覺得自己寄人籬下,是個外人。”

葉蜚聲中午在快餐店買了一個漢堡和一瓶可樂充當午飯。

在得知宿時信查看過她的體檢報告後,總覺得再共處一室,哪裏都透着詭異。于是她以學校有事為由,提前離開那棟房子。

宿時信在得知她要離開時,并無任何詫異神色,也沒有任何追問的舉動。

葉蜚聲第一次感謝他的忽視與漠然。

下午的課程上,她看到了許久未見的傅雅。

傅雅之前請了近半個月的假,葉蜚聲便已隐隐猜到了什麽。但在看到她無精打采的臉色,和衣襟上別着的那朵白色胸花時,心裏還是襲來一陣恍惚的窒息。

上完課後,葉蜚聲和傅雅一起去實驗室。

在通往實驗室的路上,傅雅主動談及傅心婉的離世。

“她離開時沒有任何痛苦。”傅雅的臉上籠罩着一層淡淡的悲傷,但更多的是釋懷神色。

“那一天,我們所有人都陪在她的身邊。”傅雅握緊她的手,感激道,“聲,你送的那朵梅花,我祖母很喜歡。她拿着那朵花,微笑着離開,她說她已沒有遺憾。”

在傅雅請假離校前,葉蜚聲曾經做過一朵陶瓷梅花,讓傅雅轉交給傅心婉女士。

那朵紅梅以瓷土為料,在水與火中鍛造,輔以郎窯紅的釉料,質感細膩,外形逼真。

世間唯其一朵,傲然盛放,随後消融于世。

不過無礙,因為它被愛它的人已經好好欣賞過。

來到實驗室,葉蜚聲給昨晚出窯的素胚刷上釉料。

傅雅邊看她上釉,邊和她聊起前不久發生的公寓火災。

這件事,葉蜚聲之前和傅雅只在手機上簡單提過幾句。

“當初發生火災的時候,我沒有陪着你,你肯定很害怕吧。”

葉蜚聲輕笑了下,讓她不用如此歉疚。

“那只是一場意外,誰都沒有預料到。”

傅雅:“公寓現在怎麽樣?應該不能住人了吧,我那邊還有一間空房,你可以搬過來。”

傅雅和男友住在一起,葉蜚聲不想去當電燈泡打擾他們兩個。

“公寓現在重新裝修。”葉蜚聲想到房東太太在社交軟件上發布的裝修進度照片,笑道,“房東太太準備将公寓推翻重裝,換成地中海風格,因為她去世的丈夫在夢裏和她說,想要擁有一大片海洋。”

傅雅也聽聞過房東太太的轶事,不免失笑。

“那臺造成公寓失火的電冰箱呢?她是不是把它扔了?”

“沒有。”葉蜚聲輕笑,“房東太太将燒了一半的冰箱帶回去,改造成了一個儲物櫃,專門存放吃不完的披薩。”

傅雅哈哈大笑,鼓起掌來。愁悶的心情也跟着減輕許多。

笑畢,她又舊事重提,邀請葉蜚聲與她同住。

葉蜚聲拿着刷子的手停住,睫毛顫動了下,才又繼續恢複動作,聲音輕快,“我找到了住的地方,那裏很好,我暫時不考慮再搬家。”

“你自己找的房子嗎?”傅雅好奇,“你住在哪裏?”

“算是吧。”葉蜚聲不想多說,轉移話題,“你覺得這種釉料顏色怎麽樣?玫瑰紫的顏色,我想等刷完釉,再燒制完成後,出來的成品會非常漂亮。”

傅雅被她成功轉移了注意力,研究起了那堆釉料。

葉蜚聲上完釉後,又将其送入窯爐中。在等待燒制的時間裏,她将玫瑰紫的釉料配方告知了傅雅,兩人又重新配了一盒新的釉料,作為日後的備用。

兩天後,葉蜚聲将那只玫瑰紫圓口花瓶拿去了花店。

花瓶裝在一只精美的黑色皮匣子裏,她打開匣子,将花瓶取出來。擡頭望了一圈,從花架上剪了一枝紫色小蒼蘭放了進去。

“薛老師,送給您。”

圓口花瓶只有巴掌大,小小一只,相比起盛花的容器,它看起來更像是一個瑰麗擺件。

瓶口圓潤,瓷胎細膩輕薄,輕觸撫摸,指尖便傳來潤滑質地。

玫瑰紫的瓶身與淡紫色的小蒼蘭交相輝映,散發着一股無法言說的夢幻氛圍。

神秘,幽邃,讓人的視線難以自拔。

薛世儀将花瓶放在掌心中,在陽光下遙遙一照,紫色中又多了一層靜谧的淺藍。

明豔高貴,澄淨純澈,未着一縷滄桑。

“太浪漫了,已經不适合我這個老太婆了。”薛世儀笑言,眼神裏有些遺憾。

遺憾那已經逝去的,無法再追回的青春年華。

葉蜚聲拿起桌上的威士忌,倒了兩杯酒。将其中一杯遞給薛世儀,随即露出一抹灑脫又狡黠的笑意。

“浪漫永遠不死!”

“薛老師,在你的花園裏,你已經開出了最美的花!”

夕陽餘暮裏,兩個女人,一個白發蒼蒼,一個青春正當。

她們喝着杯中的酒,在永恒的紫色中,欣賞着同一片豔色晚霞,享受人生好時光。

和薛老師喝完那杯威士忌後,唐叔來了電話。

宿時信明天就要回國,唐叔讓葉蜚聲早點回來,三個人吃一頓晚飯,算是為宿時信踐行。

葉蜚聲聽着唐叔在電話裏的聲音,在心裏計算了下日子,這才意識到,宿時信來到紐約已經一周。這一周,他們只在第一天晚上坐在了同一張餐桌上,此後幾晚,頗有些形同陌路的意味。

前塵往事尚且不論,如今宿時信要走,唐叔提出這個要求,不論出于何種目的,葉蜚聲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挂斷電話,葉蜚聲同薛世儀告別,離開了南街海港。

踏進格林威治的地盤,葉蜚聲偶然想起那一天,差不多也是這個時間,她回來後,在院子裏遇見了宿時信。

已經回憶不起當日的情緒,但葉蜚聲确信,此刻,她的心情是歡呼雀躍的。

格林威治的房價在紐約屬于頂級,相應的,連同小區綠化環境也做得遙遙領先,冠絕千裏。

葉蜚聲之前有次出門遇到一位房地産經紀人在給顧客介紹房子,說這裏的綠化區域是一個小型的中央公園,擁有八十多種新種植的樹木和草坪,以及六十多種原生植物材料。

她路過一株高大的烏桕樹,距離房子越來越近,忽然聽見一道童音稚氣的大聲喊道:“信,我喜歡你!”

赤城的告白,不摻雜任何男女情欲。

讓人聽了,心裏溫柔的想要落淚。

葉蜚聲腳步停下,擡眼看向前方。

宿時信站在院子裏,仍舊是當日的位置。

一襲白衫黑褲,身形清瘦挺拔,如一副明淨悠遠的水墨畫卷。

他的懷裏抱着一個小女孩,眉眼放松,唇角微翹,那神情猶如放慢了的電影鏡頭,分明比山水還要溫柔。

那是隔壁鄰居家的混血小孩,名叫蘇珊,洋娃娃般的精致長相,今年剛剛五歲。

蘇珊賴在他的懷裏,雙臂摟着宿時信的脖子,纏的那樣緊,那樣緊,好似摟住一個完整的世界。

葉蜚聲某天晚上回來的太晚,在小區裏遇見過蘇珊。

當時蘇珊由保姆帶着,沿着小區散步,不是那種悠閑的漫步,而是氣鼓鼓的橫沖直撞,保姆在後面喊着讓她停下,注意安全。但洋娃娃充耳不聞,只是一個勁的往前直沖。

然後就沖到了葉蜚聲的小腿上。

葉蜚聲的小腿被撞得生疼,還沒來得及生氣,保姆已經對她連聲抱歉。

她太軟弱,別人說了抱歉,便再也沒有發怒的欲望,更遑論肇事者是這樣一個精致的洋娃娃。

保姆讓洋娃娃說對不起,但蘇珊始終一言不發,只是站在原地,愣愣的盯着葉蜚聲瞧。

看到那雙又大又漂亮的灰眼睛裏透出的惶惑,葉蜚聲只覺得熟悉,好像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于是一瞬間心軟。擺擺手離開,當作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而現在,那雙漂亮的灰眼睛裏不見絲毫驚恐,只有全然的信任與依賴。

宿時信抱着蘇珊,兩人笑着悄悄說了句什麽。然後葉蜚聲就看見他們走到了蘇珊家的檸檬樹下,宿時信将蘇珊高高舉起,讓她去摘上面的檸檬。

黃澄澄的檸檬,自樹梢上因重力墜落,在空中劃下一道流暢的弧線。

蘇珊兩手扒下一顆檸檬後,塞到宿時信手裏,轉頭又摘了一顆,等再遞回來時,卻忽然一下頓住。

她将檸檬抱在胸前,臉上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樣。

宿時信拍拍她的背,順着她的視線看去,葉蜚聲就站在離他們一米遠的地方。

她穿着挂脖吊帶裙,裙長至腳踝,那裙身的顏色和他們手中的檸檬如出一轍。

明媚又動人。

宿時信心底不禁訝然,反應過來後,失笑,将手裏的檸檬遞給她。

“送給你,檸檬小姐。”

蘇珊聞言,灰眼睛瞪大,有些不舍,但看了眼宿時信,還是沒有說出反對的話。

葉蜚聲将洋娃娃的表情盡收眼底,擡頭對宿時信說:“我不喜歡檸檬。”

她朝房子裏走去。

在心裏對洋娃娃發出疑問。

你為什麽要這麽信任他呢?

你以為他是什麽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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