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仿若心魔,觸之即燃……
第25章 第 25 章 仿若心魔,觸之即燃……
宿時信車禍住院後, 葉家上下陷入了一片沉郁的氛圍裏。
葉蜚聲分不清那些低落和悲傷的真僞,因為她看見盧美君和葉仕國談這件事時,分明是渾不在意的語氣和表情。可又會在次日,在宿爺爺面前, 為宿時信流下眼淚。
葉曲棠放下了手頭所有事奔赴醫院, 葉曲淮剛落地冰島,準備在第二天的晚上看極光, 但在聽到宿時信住院的消息後, 立刻放棄觀看極光計劃, 馬不停蹄的連夜回國。
兄妹倆好似把醫院當成了第二個家。他們住在醫院旁邊的酒店,除了睡覺, 剩下的所有時間都守在病房外, 就連吃飯,也是在醫院解決。
葉蜚聲沒有去醫院,而是去了瓷都觀看最新舉辦的陶瓷展覽, 那場展覽命名為“現實與荒誕”。
她将每一件作品都牢記于心,并探尋陶藝家的創作初衷, 以及制作技術工藝。
展覽為期一周,葉蜚聲在早上開館時準時到達,直到晚上閉館時間到了,才會離開。
她将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欣賞這些陶藝作品中。
直到展覽的最後一天, 宿之苦打來電話, 說是宿時信已經脫離危險, 從ICU轉到了普通病房。
當時葉蜚聲的眼前是一盞祭紅色的蓮花長明燈, 燭心沒有點燃,沒有火光升起,但那似楓葉的火紅, 憑空制造出了一抹希望。
展館裏只有零星數人,安靜非常,但葉蜚聲仍舊壓低了聲音,唯恐打擾到旁人。
“那他運氣真好。”她說,“死裏逃生,平安無事。”
宿之苦靜了半刻,才說:“是死裏逃生,但不算平安無事。”
“聲聲,我哥的一條腿截肢了。”
葉蜚聲已經忘記了聽到這句話時是怎樣的心情,她只記得自己輕聲問了宿之苦一句,“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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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宿之苦說:“重卡從他的腿上碾壓了過去,骨頭全部粉碎,沒有任何複原可能,醫生只能為他截肢保命。”
葉蜚聲屏住了呼吸,腦子裏思緒紛亂,想說點什麽但始終找不到內容。
恍惚中,她終于想到了這起意外的源頭。
對于車禍的原因,她還沒有詢問。
宿之苦說:“卡車司機疲勞駕駛,當時是晚上,照明也不清晰,卡車直接撞了上來,我哥沒躲開。司機當場死亡,就算要追究責任,也只能讓對方家屬賠付一筆錢。但你知道,我哥最不需要的就是錢。”
的确,對宿家來說,錢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這時,展館裏響起了閉館的通知,葉蜚聲在廣播通知的間隙裏平聲說:“那他可真倒黴。”
宿之苦附和道:“是挺倒黴的。”
葉蜚聲離開展館前,再看了眼那盞長明燈。
她這才注意到,那盞紅色的蓮花長明燈被命名為—“虛妄”。
回到家後,葉蜚聲收拾好了行李,和葉仕國說了出國留學的事情。
出乎意料,被葉仕國嚴詞拒絕。
葉蜚聲有些懵,她沒有想到葉仕國會是這樣的态度。因為從小到大,就算葉仕國對她的一切都毫不關心,但在教育方面,是全力支持的。
葉蜚聲與他據理力争,但不論說什麽,葉仕國都不同意。
他們争執的事情很快被葉家所有人知道,盧美君很不耐煩,“家裏剛安生沒幾天,你又要鬧什麽?有什麽事以後再說!”
可她哪裏有那麽多的以後。
葉曲棠聽聞這件事,不出意料的跑到葉蜚聲面前來冷嘲熱諷。
“你出國留學有什麽用?時信哥出了那麽大的事,你連面都沒露,一次醫院都沒去過,狼心狗肺說的就是你。”
神經被挑起,被激怒只在一瞬間。
仿若心魔,觸之即燃。
葉蜚聲嗆了一句,“他活不活,死不死關我什麽事!”
暫停了數年的争吵再度爆發,謾罵聲激烈,兩人都揪住了對方的衣領和頭發,互相攻擊。
葉曲棠将她的作品全部砸碎,房間弄得一團亂,直到傭人趕來,才将她們分開。
葉蜚聲被葉仕國和盧美君又罵了一頓。
等到所有人離開,看着滿地的碎片,葉蜚聲只覺得身上襲來一股深重的無力感,幾天都未消散。
然後在某天下午,她去了趟醫院。
因為和宿之苦提前打過電話,所以她來到醫院的時候,一個熟悉的人都沒有看到。
宿之苦讓她進病房去看看,葉蜚聲拒絕了。
她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擡頭看着淺灰色的病房門,和宿之苦聊着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她清楚自己過來的目的,她想看看沒了一條腿的宿時信是怎樣的狼狽,怎樣的不堪。
從天之驕子跌落泥淖沼澤,他又要如何平衡這參差人生。
她知道自己的心思陰暗,想要通過對比,尋求一個安慰,襯托出自己的處境其實還不算太差。
至少她四肢健全,健康無虞。
但到了這裏,裏面的人和她僅僅一門之隔,她卻不敢進去。
膽怯的原因是什麽,她無從追溯。
只是一邊和宿之苦聊些漫無邊際的事情,一邊任由那些百轉千回的心思幽幽流淌。
離開醫院後,她沒有回家,而是在外面走了很久很久。
走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繞過公園,商場,學校……直到月上柳梢,腳底酸痛,也沒有停下。
她收起了出國的心思,開始着手制作簡歷,準備找份工作。
然而葉仕國又忽然在一周後答應讓她去留學。
葉蜚聲詫異,追問原因。
葉仕國卻沒有跟她解釋的耐心,“反正我出錢,你願意去就去,不想去就拉倒!”
當然願意去,葉蜚聲不是那種在遇到一個好機會後,仍舊死守尊嚴的人。
一個月後,在宿時信出院的當天,葉蜚聲獨自飛往紐約,開始留學生活。
沙發上的人忽然起身,葉蜚聲聽到聲響後,從回憶裏抽身。
他拿過一旁斜靠在沙發上的拐杖,僅憑一條腿移動行走。
因為站立,這一次,葉蜚聲的視野将對方全貌納入其中。
拐杖架在他的右臂下,身體微微前傾。拐杖先向前伸出,穩穩觸地後,随後一條腿跟進。那截柔軟的褲管在昏黃光影裏蕩來蕩去。
他伸手摸到落地燈,“啪”的一聲。
光影熄滅。
視野重歸黑暗。
“篤篤篤”的聲音逐漸遠去。
葉蜚聲坐靠在櫥櫃上,終于确定了一件事。
宿時信被截肢的腿是左腿。
安神茶在後半夜才發揮作用,一覺睡醒,睜開眼已經是八點四十分。
幸好今天上午沒有課程,否則葉蜚聲對昨晚非要下樓去吃冰淇淋的行為後悔死。
連日早起的規律一旦被打破,積累下來的困意便全面爆發。
葉蜚聲用冷水洗了臉,還是覺得每根神經都散發着懶意。
不想下樓,但一直待在房間更不合适。
只能打起精神,佯裝這段時間什麽都沒有發生,做一個“因為上午沒課所以睡到現在才起床”的正常研三留學生。
唐叔将一杯熱牛奶放到宿時信手邊,“少爺,早起喝杯牛奶,補補鈣。”
宿時信在紐約的作息既健康又規律,當然這僅限于在唐叔面前。在唐叔不知道的時候,宿時信是會做出在半夜不睡覺,偷溜出來熬夜看電影行徑的人。
“不喝。”宿時信将牛奶往旁邊推了推,“給我來杯咖啡。”
昨晚睡眠時間太短,他現在還有些困,需要一杯咖啡清醒清醒。
“大早上喝咖啡對胃不好。”唐叔說道。
宿時信擡眼看他,沒有說話,但眼神裏的內容極有壓力。
唐叔只得去給他沖咖啡,轉身的瞬間,看到站在樓梯上的人,訝然道:“蜚聲!”
宿時信聽到這聲,順着他的視線回看過去。葉蜚聲穿着一身藍色運動套裝,手扶着樓梯欄杆,看起來是要從上面走下來。
唐叔:“你怎麽沒去上學啊?”
宿時信已經轉回頭,不再看她。
葉蜚聲抿了抿唇,輕笑道:“上午沒課,我下午再去學校。”
唐叔:“那正好,你和少爺先吃早飯,中午也一起吃了飯再過去。”說完他便去了廚房。
葉蜚聲沒有拒絕的機會,暗中做了個深呼吸後,從樓梯上下來,走到餐桌邊,和旁邊的人打招呼,“早上好。”
“早。”淡然的,不含情緒的回應。
葉蜚聲在桌邊站了一會,沒來由的感到些許無所适從。
“我去問問唐叔要不要幫忙。”
她準備要走,唐叔卻已經端着早餐過來,“蜚聲,站着幹什麽,快坐下。”
葉蜚聲只得推開椅子入座,兩份脆皮煎餃和蝦仁時蔬落在眼前。
“蜚聲,嘗嘗我的手藝,這段時間你來不及吃早餐,人都有點瘦了。”
葉蜚聲還未說話,旁邊的人卻淡笑了一聲,“唐叔,你不應該做管家,而應該去勸那些減肥厭食的病人重新開始新生活。”
話裏的揶揄讓人忍俊不禁,葉蜚聲壓制着翹起的唇角。
“少爺又在說笑了。”唐叔無奈。
見唐叔還站在原地,宿時信不得不伸手提醒道:“我的咖啡呢?”
他手掌張開,指節修長,指骨分明突出,但看起來并不陰柔女氣,能清楚認出那是一只成年男性的手。
審美是有标準的,那只手的确漂亮。
葉蜚聲低頭的一瞬間,在心裏做出判斷。
出國的留學生很少吃到如此正宗的國內美食,葉蜚聲以前只在公寓附近的華人餐廳吃過牛肉面,味道還算還原,但和國內的比起來,總覺得少了那麽點東西。
大概是因為每次吃東西的時候,周圍坐的都是一群異國面孔吧。
但此刻,在這裏,吃着這份煎餃,和她一同就餐的是中國人。
所以,心裏才會沒有那份違和感吧。
葉蜚聲在心裏為這一切做出解釋。
唐叔給宿時信端來了咖啡,就準備出門去買中午要做的菜。
“蜚聲,中午吃紅燒排骨行嗎?”
借住的客人沒有挑三揀四的資格,況且葉蜚聲對食物也沒有特別的要求,便笑着點頭,“好,謝謝唐叔。”
整棟房子轉眼間只剩下他們兩人,而他們的距離如此之近。
葉蜚聲眼觀鼻鼻觀心,專心吃着早餐。
“唰”的一聲忽然響起。
葉蜚聲下意識擡頭看去,宿時信将早上送來的報紙随手展開。
見她看過來,宿時信挑眉,将報紙遞過去,“你要看?”
葉蜚聲搖頭,垂眼繼續吃早餐,速度不由的加快。
宿時信邊喝咖啡,邊将報紙的這一版面粗略掃過,随即又翻一頁。
“唰唰唰”。
像是催命。
葉蜚聲皺眉,端起空了的盤子起身,“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宿時信的視線從報紙上移開,将剛才放置在一旁,已經不再燙的牛奶端到她面前。
“把這杯牛奶喝了。”
葉蜚聲看着這杯牛奶,神色難明。
他不想喝,為什麽要讓她來處理。
“你吃太快了。”宿時信解釋,“我怕你噎着,喝點牛奶順一順。”
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喝水就好了。”葉蜚聲平靜道,“而且我也不噎。”
卻在話落的下一秒打了個嗝。
她慌忙捂住嘴,愣住,沒有錯過他眼底的淺淺笑意。
“那就補補身體。”宿時信正色道:“你太瘦了。”
“……我不瘦。”葉蜚聲捂着嘴開口,聽起來甕聲甕氣。
宿時信:“身高一米六八,體重四十八公斤。無論從哪種角度衡量,都屬于瘦的範疇。”
葉蜚聲眼睛瞪大,不知道他從哪裏知道自己的身體數據。
她表情裏的疑問太過明顯,宿時信解釋:“你上次的體檢報告,唐叔有發給我。”
前段時間的記憶複現,她知道唐叔有把體檢報告發給他。
但沒想到,他會真的點開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