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地間僅剩的顏色
第30章 第 30 章 天地間僅剩的顏色
葉蜚聲放下手機, 看着眼前淩亂的實驗臺,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從深處朝她席卷而來,連骨頭縫裏都透着濃重的疲憊。
這一個多月以來,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放下了, 除了上課吃飯, 剩下的所有時間都用來修補這只摔碎的竹紋杯。
眼睛有些腫脹,她擡手揉了揉, 眼睛因為困倦分泌出了些許淚液。
關于陶瓷修補, 她并沒有太多的經驗, 只在大學時上過一學期的文物修複選修課,其中有個章節內容講述的便是使用“金繕”工藝修補碎瓷器。
多年前的書本知識早已忘光, 她只能回爐重造, 從圖書館裏借來了資料,又在網上看了許多專業的修複視頻,才得以學習個大概。金繕工藝并不複雜, 只需運用大漆這個天然粘合劑,讓碎片粘合就好。
但修複的過程中包含多個程序, 有清理、拼接、補漆等內容,每道程序都需要修複師極大的耐心和細心。
葉蜚聲擔心手藝不過關,在修複那只竹紋杯之前,先用其他碎片試驗了幾回。從一開始的磕磕絆絆, 到後來的流暢自如, 等她修補好六只碎裂的碗碟後, 才敢正式對那只竹紋杯下手。
兩道裂口, 将一只完整的杯子分成三份。
摔碎時容易,修複完好的過程卻是如此艱難。
她用了近三十天的時間,才将它們重新拼湊到一起。
葉蜚聲将添加了金漆的完好杯子拿到近前, 然後兩條胳膊重疊放在桌上,腦袋趴了下去,像是小學生午睡時的姿勢。
大腦累得無法轉動,她只能看到視野裏的那抹幽涼青綠,以及偶爾在燈光變換時會閃爍出太陽吻過的金色光芒。
修複與原創不同,還原器物本來的美麗是一項如此考驗人心的任務。
不能貪多,不能求少,不能詞不達意,不能言過其實……只有當一切都剛剛好,這份美麗才會被捕捉到。
葉蜚聲将修好的竹紋杯還給唐叔,但唐叔并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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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修補好的杯子,每一道複原的裂縫都是你的心血,你自己好好收着吧。”
葉蜚聲無法,只好将杯子放到了客廳的博古架上,充當觀賞的擺件。
已經很久都沒有去過花店,葉蜚聲背着包剛出門,就看到了隔壁的“洋娃娃”站在院子外的白色栅欄門前。
自從宿時信離開,蘇珊幾乎每隔一天都會來家門口,看看宿時信是否已經歸來。
她懷着滿腔期待,但很可惜,每一次都失望而返。
葉蜚聲沒有和蘇珊主動說過話,因為在她每次走近對方,還未開口前,蘇珊便匆匆而逃。
她以為這一次,對方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剎,很快就會跑走。
但出乎意料,這一次,直到兩人面對面,蘇珊都還站在原地。
葉蜚聲推開栅欄門,蘇珊往後退了一步,兩只手在身前絞動,眼神惶惑,看着葉蜚聲,呆愣在原地。
葉蜚聲想要開口,但又怕吓到她,便無奈的笑了笑,邁步離開。
可下一秒,就聽到蘇珊的聲音,“他什麽時候回來?”
葉蜚聲回頭,小女孩臉上的表情明顯是害怕,但她仍舊強撐着站在原地,再次問了一句,“他什麽時候回來?”
葉蜚聲笑了笑,用中文說:“你能聽懂我在說什麽嗎?”
蘇珊瞪大眼睛,看着她,很久。
葉蜚聲以為她聽不懂。
于是,便微笑着說:“我讨厭他,特別讨厭他。”
“在我和你差不多大的時候,就開始讨厭了。”
花店的生意一如既往的低迷寡淡,葉蜚聲一下午就接待了兩位客人,堅持許久,最後實在支撐不住,趴在桌子上閉眼休息。
薛世儀看着她眼下的淡淡青黑,眉頭擰緊,“這些天,你是去做賊了?”
葉蜚聲沒有睜眼,神經太緊張了,一下子松懈,疲憊感幾天幾夜都無法消散。
“有點累。”她呢喃道。
薛世儀看不下去,讓她去椅子裏躺着。
疲憊感帶來的壓力,讓葉蜚聲的夢也變得紛繁複雜,她潛意識裏知道自己在做夢,但因為太累了,所以無法立刻醒來。所以只好站在第三視角,半清醒的經歷那些夢境。
等到醒來,夢裏的場景已經遺忘,她只記得那種熟悉又不安的情緒。
她還想在花店多待會,但薛世儀說什麽都不讓,“趕緊回去睡覺,這麽大個人了,連獨立照顧自己的能力都沒有。”
知道對方是好意,葉蜚聲也就不再堅持。
從花店出來,一路往外走,葉蜚聲還有些恍惚,視野重影,無法看清。
等到聽見一陣悠揚歌聲,她才發覺自己走到了十七號碼頭。
今天來演出的是一支小衆樂隊,葉蜚聲并不認識,但不妨礙碼頭上的客人因為歌聲引燃情緒。
葉蜚聲在露天酒吧前找了張椅子坐下。
樂隊演出完畢,立刻引來了一陣掌聲和歡呼。等到演奏第二首歌曲時,樂隊主唱忽然邀請圍觀的客人一起參與進來。
每個上臺的客人都毫不怯場,雖然沒有聽過樂隊的歌,但他們會演唱自己喜歡的歌曲,樂手們也并不介意,變換着吉他和鍵盤的節奏,傾盡全力的配合着他們。
到後來,這場演出竟成了客人們的solo游戲。
葉蜚聲點了一杯冰啤酒,聽着他們的歌聲,神經放松,大腦裏的疲憊感也跟着消失。
等她喝完啤酒,準備起身離開時,就看見樂隊的主唱笑着朝她走來。
葉蜚聲被莫名的推到了舞臺中央,手裏被塞進了麥克風,周圍的異國面孔散發出來的都是善意笑容,他們熱情鼓掌,等待葉蜚聲的表演。
無法逃避,也不想逃避。
葉蜚聲想,她的确需要發洩一下。
宿時信來到南街海港純屬偶然,但走近十七號碼頭的确源于聽到的歌聲。
那歌聲純粹,聽在耳裏,清寂又懷舊。
那是一首熟悉的老歌,《the sound of silence》。
宿時信小時候經常聽的一首歌,也是他的母親方若雪最喜歡的一首歌。在父母去世後,宿時信總是會在無人時,循環播放,直到升入高中,這首歌曲的播放頻率降低。
現在聽見,他才恍然,已經很久,沒有再聽到。
當他看到穿着一身白色連衣裙的葉蜚聲,心裏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情緒反應。
太陽已經落下去了,但天際還有一道微弱的橙紅光芒。
葉蜚聲就站在那裏,低吟淺唱。一身白裙,仿若天地間僅剩的顏色。
是因為熟悉嗎?
所以才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對方,可明明,他們之間的交集并不多。
回想從前,她是和宿之苦關系交好的朋友,是不熟悉的世交妹妹,是從來沒有注意到的,毫無存在感的影子。
然而現在,卻是如此的清晰。
宿時信看到了對方蒼白的臉龐,還有随晚風吹來而飄散的漆黑長發。
葉蜚聲是在唱到一半看見宿時信的,她眨了眨眼,一瞬間以為自己正在做夢。
但目光朝旁邊移去,又能看到切實的異國面孔,和龐大湛藍的海域。
一只海鷗從海面掠過。
為什麽總是出現的如此突然?
她低下頭,不禁失笑。但又很快,被一些細小的憤怒淹沒。
歌曲的後半段,葉蜚聲始終沒有擡頭,她看着青灰色的地面,唱着這首記了多年的老歌。
一曲結束,葉蜚聲在歡呼聲和掌聲中退場。
等擡起頭看向前方,原地早已沒有宿時信的身影。
她平靜的走出十七號碼頭,有汽船鳴笛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她下意識回頭。
下一秒,一朵粉色的百合出現在眼前。
宿時信穿着白衫黑褲,和從前別無二致,仍舊是清淡的,沒有情緒的面容。
“祝賀你演出成功。”
演出成功。
葉蜚聲聽到這四個字有些想笑,但她沒有真的笑出來。
因為她想起了一段往事。
高二的時候,學校一百周年紀念日又恰逢元旦節,學校要求每個班都要出人表演節目。原本這種文藝活動,葉蜚聲是一概不參與的,但因為班上的同學接連推诿,個個都不願意參加,讓班主任極其生氣,索性沒有商量,直接點名。
葉蜚聲就這樣被選入了表演的隊伍,一共五個人,個個都拿不出才藝,只好選擇最簡單的詩朗誦。
雖然沒有興趣,但既然已經确定了要表演,葉蜚聲還是想要認真對待。
她練習了兩周,最後表演出來的效果無功無過,不過,也算是完成了班主任下發的任務。
表演結束後,葉蜚聲回到後臺換衣間,剛把演出的裙子脫下,就意外在衆多嘈雜聲裏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曲棠,祝你演出成功。”
她以為自己聽錯,宿時信明明在國外,怎麽會忽然出現在這裏。葉蜚聲有些不敢置信,想要确認,便将換衣間的簾子輕輕挑開一道縫隙,然後她就在這道縫隙裏,看到一張英俊又矜冷的側臉。
他穿着黑色的羊絨大衣,身形高峻,宛若山中松柏,□□孤高。
旁邊有很多人在看着他們,葉曲棠身着水袖長裙,她等下要表演一支古典獨舞。
接過那束捧花,葉曲棠笑容清甜:“謝謝時信哥。”
他們簡單聊了兩句,宿時信便離開。
葉曲棠邊畫妝邊和旁邊的女生聊她的竹馬哥哥,等聽見主持人念到她的名字,才在一衆誇贊豔羨聲裏登臺。
晚會結束後,葉蜚聲順着人流,和宿之苦在學校東門口相遇。
宿之苦說:“我哥和曲淮哥都從國外回來了,我看見他們三個出去吃飯了。”
葉蜚聲沒有提及在後臺看到了宿時信,只輕聲說了句:“是嗎?”看起來渾不在意。
一群白鴿在落日餘晖裏展翅飛過,葉蜚聲的高中時代早已遠去。
她接過那枝粉色百合,淡聲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