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暖意三分,豔色七分

第33章 第 33 章 暖意三分,豔色七分

因為宿時信沒有吃早飯, 所以今天的午飯時間提前。

唐叔做了簡單的幾道小炒,味道可口。

暴雨過後,天空漸漸放晴,陰雲散去, 露出湛藍天幕。

陽光透過雲層縫隙, 灑下斑駁光影,空氣裏彌漫着泥土與植物的清新氣息。

吃過飯後, 唐叔将整棟房子從裏到外打掃清理了一遍。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照射進來, 為煥然一新的家具鍍上一層金晖, 一切都變得明朗可愛。

葉蜚聲在門前院子裏兩棵高大的景觀棕榈樹之間系了一根粗繩,然後将被子搭在粗繩上晾曬了起來。

紐約的雨季不多, 氣候大多數時候呈現高溫幹燥特征。

但像今天上午的暴雨, 偶有幾次,仍不可避免地讓她聯想到潮濕和陰郁。

亟需将被子枕頭等床上用品,在太陽下暴曬過一遍, 接收到充分的光照,才會覺得安心。

之前因租住的公寓位置不好, 即使在大白天,光線也不充足,晾曬過的被子總聞不到那種讓人覺得治愈的味道。

現在有了這樣一個絕佳的曬被子之地,葉蜚聲的心願總算可以好好滿足一次。

陽光熾烈奪目, 被子平整撐開, 沒過一會, 上面就彌漫了一層暖意。

葉蜚聲情不自禁, 将臉埋在被子上面,深深吸氣。

“你聞的是螨蟲屍體的味道。”一道略微懶散的聲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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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蜚聲身形驀然一僵,臉從被子裏擡起, 宿時信站在房檐下,陽光剛好将他全身覆蓋住,唇角有淺淡笑意。

真如水墨畫卷被光拂過。

恰是暖意有三分,豔色有七分。

他繼續說:“你以為是在聞陽光的味道,但其實,上面都是一群螨蟲屍體。”

葉蜚聲當然知道這個事實。

初中時有一位教政治的女老師在和學生們課間聊天時,突然提到這個話題。

老師當時是笑着說的,“你以為你們聞到的是太陽味道,但被子上面全都是螨蟲屍體。”

周圍的同學們不出意外地大叫一聲,有的驚訝,有的嫌棄,還有的恐懼萬分。

葉蜚聲當時正在座位上喝水,聽到老師的話,聯想到她昨天晚上在曬好的被子上打滾,竭力克制住才沒有将卡在喉嚨裏的水吐出來。

之後的一段日子裏,她一旦有曬被子的念頭,就會想起那位女老師的話,然後這個念頭就會被她自動掐滅。

然而,她在宿家的房間,窗戶外面是一株參天松柏,不管何時,太陽光線都被這極盛的樹影完全遮住。

每次一進房間,暗影襲來,她都會感覺有股滲人冷意往身體裏鑽。

京市夏季多雨,她的被子不可避免地泛潮。

陽光是一件稀缺物品,她費了好一番功夫,下定了決心,才克服心理障礙,将被子再次拿出去晾曬。

等到夜晚,身體被暖烘烘的被子擁住。

她才意識到,相比起讓人渾身戰栗的螨蟲屍體,她更加渴望溫暖的陽光。

一時無言,葉蜚聲說不出話,右手在被子上拍了兩下,然後輕聲說:“是嗎?我不知道。”

宿時信擡眼,一縷光線從他瞳孔裏劃過。他眼睛微眯,朝後退了一步,遠離陽光覆蓋區域。

“知道也沒事,反正你又看不見。”

算是自欺欺人嗎?

葉蜚聲沒忍住想,就像你假裝和正常人一樣。

她準備回房間去,卻意外瞥見一個小小身影從遠處奔來。

一身橘黃色的卡通背帶褲,頭上紮了兩個花苞頭,因為跑動,腦袋上的粉色發帶随風飄動。等跑到近前,葉蜚聲又看到了她穿的蝴蝶印花雨靴。

蘇珊本以為今天也會像往常那樣失望而歸,但沒想到她要等的人,終于出現。

“信!”她驚喜地大叫一聲,蹬着那雙雨靴,直沖宿時信而去。

宿時信還沒反應過來,左腿就被她牢牢抱住。

蘇珊用英文說着“我好想念你”“我喜歡你”“你去哪裏了”等諸多熱情肉麻的話語,臉上漾開一個極大的笑容,嘴巴張成橢圓形狀。

葉蜚聲站在不遠處,旁觀這一幕溫馨畫面。

她的視野裏看似是兩個人的全貌,但那雙眼睛的焦點,卻聚集在被蘇珊緊緊抱住的左腿。

你沒有覺得奇怪嗎?

那是一條假肢,不是真正的身體。

它沒有血肉,沒有皮膚,只有冰冷的機械骨骼。

你抱着那條腿的時候,不會覺得害怕嗎?

宿時信将蘇珊一把舉起來,抱在懷裏,再看了眼葉蜚聲,卻見她表情空洞,眼神迷茫,好似在發呆,但又像在思考什麽事情。

是因為他剛才說的話嗎?所以才會有這種反應。

“剛才只是和你開玩笑,那不是螨蟲屍體,是臭氧的味道。”

葉蜚聲的思緒被打斷,眼神直直投向他。

宿時信偏頭,正色道:“螨蟲身體裏水占80%,蛋白質占20%,水烤幹了會變成水蒸氣,蛋白質燒焦則會有燒烤味。”

“我想,你剛才迷戀的應該不是燒烤味吧!”

他說完,就抱着蘇珊轉身回房子裏去。

葉蜚聲站在原地,愣了許久,心裏繼而升起一種荒謬又好笑的情緒。

荒謬是因為他的安慰方式,好笑是他的安慰方式簡直刻板又無趣。

葉蜚聲進門後,看到蘇珊和宿時信坐在客廳的桌子前,一人各拿一支水彩筆在白紙上寫寫畫畫。

蘇珊很快就把自己的一張白紙塗滿,色彩豐富,不成章法。

她自個兒欣賞了一陣,緊接着又把魔手移向了宿時信的紙上。

剛剛還富有美感,可以裱起來充當藝術品的風景畫轉眼就添上了不倫不類的圓圈和三角形,但宿時信卻不見任何怒意,只是淺笑着鼓勵蘇珊繼續創作。

是應該覺得驚奇的,從來沒有覺得他有那麽好的耐心。

別說是對她和宿之苦,就是對葉曲棠,也是敷衍居多。

葉蜚聲觀察過很多次,他大多數的善意舉動,都不是出自于真心。

更像是維持社交禮節的一道必要程序。

可現在,他臉上的表情,具象、真實、毫不作僞。

他的态度,就像是一位無條件陪着女兒做各種幼稚無聊事情的好爸爸。

葉蜚聲想到這裏,思維立刻被剎住。

因為想這些,毫無意義。

她不再看他們,上樓回到房間。

将之前畫過的設計草圖整理好後,又将下周的實驗排期整理完畢。

然後,她坐在陽臺上,翻開了上次還未看完的《古代陶瓷目錄鑒賞》,接着繪畫紋飾這一部分,繼續看了起來。

不知道看了多久,她翻過一頁,忽覺眼前一暗,兩只小手按在了她的書上。

葉蜚聲擡起頭,蘇珊的灰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轉頭看向門外。

然而房門大開,門口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她注意力太集中,連小孩子跑進來的動靜都沒有聽到。

笑了笑,她看向面前的女孩,問道:“你找我幹什麽?”

蘇珊眼裏有幾分猶豫,面有難色,顯然上樓來找她并非出于自願,而是被人安排。

葉蜚聲沒有催促,只是微笑着,等着她繼續開口。

最終,在這雙平和又柔軟的眼睛下,蘇珊嗫嚅了一句,“玩,和你。”

葉蜚聲靜了片刻,理解她的話,應該是宿時信不願意陪她玩了,所以她只能上樓來找自己。

果然還是沒有多少耐心,葉蜚聲輕笑。

擡眼将房間看了一圈,葉蜚聲從置物架上取出一個收納盒,打開後,放到她面前。

“你喜歡這些嗎?”

蘇珊原本是要叫她下樓的,卻冷不丁看到這麽多好玩的東西,瞬間把宿時信交代她的事情忘記。

伸出手指點了點最上面的粉色草莓發夾和一串彩色項鏈,蘇珊期待地看向她。

盒子裏面是葉蜚聲閑來無事,用來打發時間燒制的小玩意,什麽陶瓷發夾,陶瓷項鏈,還有陶瓷烏龜……首飾玩具擺件滿滿一盒。

這些東西都不值錢,都是些小孩子才會喜歡的。

留着無用,可要扔又不舍得,她便只好把它們都裝進盒子裏,偶爾在無聊的時候拿出來自己玩玩。

葉蜚聲挑出蘇珊挑選的發夾和項鏈,幫她戴上後,再帶她到鏡子前面看看效果。

小姑娘大概是第一次見這些東西,一戴上,就再也舍不得摘下。

在鏡子前轉圈欣賞完畢後,又眼巴巴地看向葉蜚聲。

不用她開口,葉蜚聲便率先說道:“都送給你。”

得到禮物的小孩沒有推辭拒絕,只有被滿足的喜悅。

蘇珊喜笑顏開,撲到葉蜚聲的懷裏,因為太過開心,還在原地蹦了兩下。

葉蜚聲被瞬間撲了個滿懷,是過了好久,才伸出手擁住這個瘦小的身體。

她沒來由的有種宿命感,仿佛這箱東西是專為蘇珊準備,仿佛她這一抱,就是穿越了歲月,抱住了曾經的自己。

宿時信在樓下等了許久,不見一個人下來,只好親自上樓來找人。

他到的時候,入眼便是葉蜚聲和蘇珊正在互相給對方戴項鏈發卡,看起來在玩過家家彼此打扮的游戲。

蘇珊腦袋上別了一只又一只顏色各異的發卡,脖子上還挂了好幾串彩色珠鏈,活像是地攤上售賣小飾品的童模,招搖過市,好不熱鬧。

葉蜚聲也不遑多讓,頭發和脖子跟蘇珊一樣忙亂,耳朵上也戴了兩只顏色各異的耳環。

一黑一白,頗有“藝術感”。

葉蜚聲是在給蘇珊重新拿項鏈的時候,不經意擡眼,看見站在門口的男人的。

他斜倚在門框,一只手斜插進口袋,低垂着頭,眼尾微挑,神情頗有些一言難盡的意味。

不知道他在那裏看了多久。

像是考試作弊被抓包,羞恥又不安,葉蜚聲當下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靜止不動。

蘇珊還在等着她給自己拿項鏈,可好半天,都不見她動彈,疑惑地推了推她,再順着她的視線看到門口的人,才恍然驚醒,自己把宿時信交代給她的任務全部忘光。

她“啊”了一聲,眼睛瞪大,但并不害怕,只是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讨好地說了句“sorry”。

葉蜚聲因為這句“sorry”而忽然驚醒,她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伸手捋了捋頭發,将上面的發夾順手摘了下來,放在桌上,輕聲問:

“你怎麽上來了?”

宿時信偏了偏頭,答道:“等不到你們下來,只好上來親自抓人了。”

“等我們下去?”

葉蜚聲疑惑,看向蘇珊朝他讨好的笑臉,才意識到蘇珊剛才來找她,是讓她下樓去。

可偏偏蘇珊被這些玩具首飾吸引住,徹底忘記了自己的任務。

宿時信招手,讓蘇珊過來,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那眼神,分明在她的頭發和脖子上停留了許久。

然後輕“啧”了一聲,伸手,将她頭發上的發卡摘了下來。

看着他的動作,葉蜚聲的心情有一瞬,好似梅雨季來臨前,還未從樹上采摘下來的青杏,酸澀的果子被陰郁的雨淋濕,再無成熟變甜的可能。

宿時信将亂七八糟的發卡摘下,拿在手裏從中挑了一只粉色蝴蝶形狀的,為蘇珊重新戴上。然後又在好幾串項鏈裏,選了一個兔子形狀的,剩下的全部遞還給葉蜚聲。

“首飾貴精不貴多,你給她戴那麽多,太亂了。”

葉蜚聲看着他手心裏的飾品,上前幾步,拿了回來,“我們本來就是在玩。”

最後一個“玩”字語調刻意加重。

但宿時信似無所覺,輕笑道:“這樣啊。”

他看了眼窗外天色,“不過下次再玩吧,現在能不能先跟我下去。”

他說的是疑問句,但語氣分明是陳述語氣。

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葉蜚聲看他,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自己也下樓去。

然而這一眼,卻不知被宿時信誤會成了何種意味。

他挑眉,看向她的左耳垂,那黑色覆蓋在白皙的皮膚上,有種妖冶又純情的味道。

“戴黑色這枚。”

幾乎是瞬間,葉蜚聲摸向了左耳上的飾品,純黑色的羽毛形狀。

還沒等她回憶起,這款耳飾是什麽時候做出來的,又聽見他說:

“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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