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接你回家
第35章 第 35 章 接你回家
看着微信上的消息, 葉蜚聲眉頭不由擰起。
在她詢問信息的下方,葉曲棠在兩個小時後發來一條。
葉曲棠:【愛要不要,扔了喂狗!】
不知道葉曲棠為什麽總是不能好好說話,葉蜚聲想要發送微信質問對方, 但想起兩人天然對立的身份, 又将虛拟鍵盤上的字一個個删掉。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就像有些人注定不能成為朋友。
擁有相同血緣的兩個人, 也不能稱之為親人。
思索良久, 葉蜚聲還是沒有忍住将包裹拆開。
裏面放了一瓶香水和一條項鏈。
葉蜚聲舔了舔唇, 伸出兩根手指,将那枚項鏈捏起來, 在燈下湊近看了看。
只見那枚項鏈是由骨頭材質做成, 形狀不規則,截面粗糙,上面還有一些黑色字母組成的符文。
葉蜚聲越看越詭異, 一時以為這是用來詛咒在自己身上的道具。
她心有戚戚,将項鏈放回去, 又低頭去看那瓶香水,出自某個奢侈品大牌,她沒有用過。
拿起來,拆開包裝盒, 一個淺褐色的方形玻璃瓶呈現眼前。
葉蜚聲将瓶子輕輕搖晃, 打開蓋子, 往外噴了兩下, 一股廉價的空氣清新劑立時散開,她沒忍住打了兩個噴嚏。
幾乎可以說是奪路而逃,她沖到實驗室外, 遠離那片空氣清新劑散播的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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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忘記了屏息,一時岔氣,那股味道更深的侵入胸肺。
她被嗆得咳個不停,眼淚都咳了出來。
過了好一會,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終于停下咳嗽,眼裏含淚,神情頗為狼狽。
經此一役,再次确定,她和這兩位可能真的沒有做兄妹的緣分。
将項鏈和香水全都塞回到包裹裏,葉蜚聲将它們再次堆回到角落,發誓再也不要打開。
但仍舊不忘,給葉曲淮發了條感謝信息,并且委婉提醒,下次生日禮物不必再送,實在太過破費。
既破費他們的錢,也破費她的命。
葉曲淮回了條語音信息過來,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自豪與得意。
【這是我在非洲部落打獵的野獸獠牙,上面是我親手寫的祝福,非洲人說把這個項鏈戴在身上可以保平安,蜚聲,祝你生日快樂!”】
葉蜚聲将那條語音播放了兩遍,确認自己真的沒有聽錯。
是保平安,而不是下詛咒。
周五下午,學院邀請了一位陶瓷藝術家來給他們做演講分享。
葉蜚聲曾經在一篇雜志上看過對方的報道,本科和研究生的專業都是金融經濟,畢業後成為華爾街衆多精英中的一員。工作三年後,卻在某一天抛下所有,奔赴日本學習陶瓷藝術創作,五年後,成為行業內的佼佼者。
其傳奇經歷以及卓越的陶藝技法在行業範圍內廣為傳頌。
這次的分享會在陶藝學院的小型展覽廳中進行。
展覽廳是一個采用全透明玻璃材料構建的現代展示空間,裏面放置的都是學生們的畢業優秀作品。
旁邊擺了幾張沙發和凳子,作為觀展人和創作者之間的交流區域。
葉蜚聲坐在最後一排的椅子裏,聽着這位陶瓷藝術大師講述自己的人生經歷。他是如何在人生的關鍵節點上做出選擇,又是如何發現自己的天賦,以及怎樣運用泥巴的有限探索無限的世界……
葉蜚聲一開始還能保持絕對的注意力,但很快就開始走神。
因為這位藝術大師講述的東西,和她以往聽過的任何一場演講沒有什麽不同。
對她來說,都沒有什麽意義。
每個人的人生都是如此不同,她又怎麽能夠從別人的人生中獲取寶貴經驗。
百無聊賴的轉着手裏的鉛筆,她的視線移到放置在左側展示架上的一個黑色杯子上。
那只杯子是由上上屆的一位學生所創作,橢圓形狀,黑色釉料純正,顯示在杯子表面,色澤深沉,質感光滑。在窗外透過來的光線下,也反射不出任何色彩。
濃郁的黑,深邃而神秘,仿佛可以容納吸收所有。
黑色的風衣從她眼前劃過,葉蜚聲的視野裏忽然出現了一個熟悉人影。
宿時信穿着一身黑色開襟風衣,那風衣剪裁良好,下擺流暢,每走一步都從半空劃過一道圓潤弧度。
他一直向前走,偶爾朝左右兩旁掃過,看起來頗有一番閑情逸致。
葉蜚聲的目光在觸及到他的一剎那,便很快收回。
明明沒有被對方看到,但還是轉開了目光。
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是在家裏閑的沒事,所以出來轉轉,可這裏距離格林威治不是一般的遠,他就算是想要散步,也不應該來這裏。
實在不是一個好去處。
她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注意窗外狀況,神情炯然,努力傾聽陶瓷藝術大師講述他創辦工作室,這一路遇到的挑戰和經驗。
剛才聽了這麽多內容,現在這點才是最有用的。
但葉蜚聲的心情卻不平靜,她的視線總是不受控的屢屢朝窗外看去。
因為全透明的玻璃布局,因此不管宿時信走到哪裏,她的視線都能準确無誤的追随到他。
她看到他經過一個小花園時,有一位金發女生上前同他交談了幾句,宿時信淡笑着搖了搖頭,然後那個女生失望離去。
她看到他繼續往前走,被風吹下的銀杏葉鋪成了一條漫長的金色道路,他踩在上面,沉穩的像是走入一個沒有盡頭的夢境……
“聲!”
突如其來的呼聲将葉蜚聲的注意力召回。
她不由呼了口氣,這才注意到自己屏息已久。
她轉頭朝前方看去,那位年過半百的藝術家和埃文斯教授正一臉期待的看着她。
葉蜚聲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但因為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在課堂上注意力不集中的情況,所以自然她也沒有向旁邊的人發出求救的習慣。
傅雅朝她對着口型,但葉蜚聲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坦然說道:“抱歉,我剛才沒有聽清楚,能否再說一遍。”
這場分享會雖然稱不上嚴謹肅穆,但有學生在如此有名的藝術家分享寶貴人生經驗時走神,還是不合時宜。
幸好,這位藝術大師沒有覺得受到冒犯,笑着再将問題複述了一遍。
“你準備畢業後做什麽呢?”老先生笑着說,“有沒有興趣來我這裏工作?”
對初出茅廬,還未在業界站穩腳跟的畢業生來說,是個很不錯的機會,但葉蜚聲還是沒有過多思考,便說了拒絕。
她看向那位兩鬓斑白,但仍舊儒雅的陶瓷藝術家,說道:“很抱歉,畢業後我将要回國,不準備接受這份邀請。”
老先生笑着點了點頭,沒有任何被拒絕的不滿,繼續讓下一個人來回答這個問題。
葉蜚聲聽了一會,才意識到對方剛才提出的問題,只是想要引出畢業後該如何堅持創作而已,可她卻将其當成了一份正式的邀請。
不由自嘲幾聲,她将視線再次投向窗外,但已不見那抹黑色的背影。
分享會結束後,其他人仍舊熱情不減,拿着自己的作品,挨個排隊和這位老先生聊天,請求對方點評自己的作品。
但葉蜚聲卻沒有任何興趣,收拾好書包,和傅雅打了聲招呼後,便從擁擠着的人群後面繞了出去。
走出展覽廳,一陣沁涼的風吹過,人行道兩旁的金色銀杏葉落了下來。
她踩碎一片葉子,朝外面看了一圈,忽然不知道要走到哪裏去。
葉蜚聲在原地站了一會,似是在思索下一步行動,最終還是屈從理智,朝實驗室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
今天下午的天氣格外冷,呼嘯而來的寒風鑽透她的衣服,吹進皮膚,冰涼一片。
草坪上還有一群人在踢球,葉蜚聲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距離實驗室僅有五十米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在喊她。
“蜚聲。”
聲音是從身後傳來的,隔着旁邊進球的吼叫聲,聽起來不太真切。
但她的腳步卻不受控的停了下來。
沒有辦法裝作沒聽見。
她回頭,看見宿時信站在她身後。
又一陣風吹來,紛繁的銀杏葉落了下來,飄飄蕩蕩,宛若金色蝴蝶飛舞,淪為他登場的最佳背景板。
兩人之間的距離如此的近,葉蜚聲看清了,他黑色風衣裏面的同色系襯衫,上面的紐扣是海貝材質,高級的質感,閃着銀色的透亮光澤。
“你怎麽在這裏?”她驚訝問道,假裝這是意外偶遇的第一面。
宿時信朝她走近,說:“來接你回家。”
接你回家。
葉蜚聲愣了下。
因為這四個字聽來有種荒誕之感。
當她和宿之苦,葉曲棠上小學時,他和葉曲淮已經上了初中。
兩所學校比鄰而居,司機經常接人時,将他們一并接走。
然而,這裏的“他們”指的是三個人—宿時信,葉曲淮,葉曲棠。
并不包括,葉蜚聲和宿之苦。
而“接你回家”這四個字,她也只聽見他對葉曲棠說過。
見她沒有反應,宿時信看了眼旁邊的陶瓷實驗室,“你還要忙嗎?我可以再等等。”
很忙,她要太多的事要做,畫圖、調配釉料、前兩天燒制出的作品開裂,她還沒找到原因……
但身體反應不經過思考,她搖了頭,“不忙。”
說完,又問他,“你等了很久嗎?”
“沒有很久。”宿時信說完,又補充了兩個字,“剛到。”
撒謊。
葉蜚聲看着他的眼睛,嘴角泛起毫無意義的笑。
宿時信做出示意她往前走的動作:“車在外面等着。”
葉蜚聲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假設,也不曾擁有這樣的期待,有一天,他們會在校園裏并肩而行。
即使他們已經舉行了婚禮,被綁定了婚姻關系。
但她知道,那并不是最終結局。
宿時信邊往前走,邊掃了眼她手裏的彩色紙張,問道:“手裏拿的什麽?”
葉蜚聲随着他的視線,将手裏的宣傳單舉到眼前,這才意識到,自己離開時将分享會的邀請函随手拿了出來。
“是一位藝術家的分享會邀請函,我剛從會場出來。”她回答道。
“分享了些什麽?”他随口一問的語氣。
葉蜚聲說:“棄商從藝的勇氣,找到天賦的驚喜,創建工作室的經歷……”
她說到這裏,忽然覺得索然無味,便簡要回答,“不過是總結他的前半生罷了,繁雜又冗長。”
宿時信輕笑了一下,葉蜚聲擡頭看他,“你笑什麽?”
“如果活到百歲,前半生便是六百個月,一千八百多個日夜,就算再冗長也不為過。”他看她白皙溫柔的面孔,問,“還是你以為人生如此簡單直接?”
葉蜚聲想了下,姿态平靜謙和,但不妨礙直白告訴他,“如果真要總結一個人的一生,我更希望在墓志銘上看到他的生平。”
宿時信停下腳步,對她的想法感到啼笑皆非。
“你覺得短短幾行字就可以總結一個人的一生?”
葉蜚聲笑了下,似真似假,“可你不覺得有時候,人只活幾個瞬間嗎?”
其他的,不過是無聊的重複罷了。
不高不低的聲調,徐徐說來,宿時信眼皮微垂,卻無法否認這句話說錯。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主動換了話題,“你對這位藝術家沒有興趣?”
見他不想往下聊,葉蜚聲也沒有繼續探讨的欲望,說道:“是不感興趣,我之前看過他的作品,那種對色彩的把控運用令所有人驚奇,可我不喜歡,總覺得那些作品,是為了特地追求藝術感而刻意設計。”
“那你喜歡哪種風格?”他耐心詢問。
這已經超出了他們往常談話的界限,她擡頭看過去,他臉上的表情稱得上溫和,沒有從前那樣如刀鋒一般的銳利,甚而脖頸微垂,做出傾聽姿态。
葉蜚聲說:“日常的風格,讓人看到就覺得溫暖的作品。”
這就是她喜歡的風格,不需要用有限的泥巴探索無限的世界,她只想要創造一個只屬于自己的世界。
就算那個世界,很小,很窄,僅能容納自己一個人。
宿時信點點頭,未置一詞。
兩人繼續往前走去,葉蜚聲說:“他還邀請我畢業後加入他的工作室,我都沒有當場說出來,我很不喜歡你的作品。”
她皺着眉,唇角半撇,眼裏閃現狡黠,平時波瀾不驚的面容難得多了些其他反應。
“那你畢業後準備幹什麽?”他忍不住問,放任了自己的好奇心。
葉蜚聲笑說:“自主創業,成立工作室,繼承我外公的……”
她的聲音忽然停住,因為意識到這些事不适合對他講出來。
突然沒有下文,宿時信奇怪問道:“繼承什麽?”
葉蜚聲搖頭,剛要開口,一只足球忽然從遠處朝他們飛來。
遠處有人驚叫出聲,葉蜚聲忽覺眼前一暗,然後就看到了一雙清冷的眼睛。
那目光冷沉,叫她想起冬日樹梢上懸挂的第一條冰棱。
之後才意識到,是宿時信替她擋住那即将砸落的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