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和我一起下地獄吧

第14章 第 14 章 和我一起下地獄吧。……

聽完師兄妹二人的道歉,謝司危神色倦怠道:“是我自己丢人現眼,沒有看出你們早已對我生疑,怨不得二位如此試探,我自幼多病,鮮少與人深交,不太懂得人情世故,以後還請蕭兄多多提點。”

稱呼從“蕭公子”變成“蕭兄”,一下子拉進了彼此的距離,顯示出他的親近之意。

蕭天權幾乎無地自容,他本是光明磊落之輩,這次會答應沈搖光,一是拗不過沈搖光的再三央求,二是的确對謝司危的身份有些存疑。

他打算把星辰劍訣傳給謝司危,這劍法密不外傳,向來只有掌門繼承人才能修習,便是沈搖光,他再有私心,都沒有傳授。

蕭天權道:“此事是我考慮不周,空口賠罪,不見誠意,先前我與謝公子說過,願意傳授謝公子星辰劍訣,此話還當真,望謝公子好好考慮一番。”

沈搖光急眼,見過跟狗搶食的,哪有自個兒往狗嘴裏投食的。

當着謝司危的面,有些話沈搖光不好說,只等拜別謝司危,攔住蕭天權,嚴肅說道:“師兄,星辰劍訣只有掌門傳人才能練,你怎能輕易傳授旁人。”

沈搖光當然知道蕭天權的心思,可現在蕭天權沒開口,她也不能點破,只能搬出星辰派的規矩。

大白道:“放棄掙紮吧,反派混上星辰山這事板上釘釘了,你沒發現嗎,要不是還沒有落實身份,狗子恨不得現在将掌門之位雙手奉上。”

沈搖光踹了它一腳。

大白扇着翅膀跑走:“實話實說而已,你這是惱羞成怒,玩不起。”

“你所說的我都考慮到了,我向你保證,這世上再不會有任何人比謝公子更适合修習星辰劍訣。”蕭天權安撫性地将手搭在沈搖光的肩膀上,“只是還有些事未核實,需等到謝家夫婦醒過來再說,你且耐心多等些時日。以後不要再去針對謝公子了,謝公子為人寬厚,不與我們計較,是謝公子涵養好,這不是我們欺負他的理由。”

沈搖光:“……”

典型的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怪不得原書裏會被謝司危熱盒飯。

翌日,沈搖光三人如願見到了妙真和尚,也就是昔日的穆家二郎穆懷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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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在傘靈的記憶裏見到的穆懷瑾相比,眼前的穆懷瑾削去一頭黑發,眉眼經佛寺香火浸染,褪去舊時的神采飛揚,多了幾分悲天憫人。

八年光陰過去,時光的刻刀在他的眼角留下了細紋。

蕭天權将邪祟是如何在謝家作亂一事從頭道來,穆懷瑾手中握着的佛珠轉得飛快,到最後珠子崩裂,天女散花般滾得到處都是。

穆懷瑾頌一聲佛號:“貧僧失禮。”

在去見小魚前,蕭天權畫了張符,讓穆懷瑾佩戴在身上,防止出現意外。

沈搖光弄了頂假發,又問謝司危借了件撐場面的衣裳,讓穆懷瑾裝扮上:“做了鬼以後,有很多事記不清楚的,你當大和尚的模樣,小魚怕是認不出。”

穆懷瑾戴着假發,穿上绫羅綢緞,搖身一變,俨然又是當年那個風流多情的穆二郎。

沈搖光拿了把折扇塞進穆懷瑾手裏:“穆二公子,恕我冒昧,你有喜歡過小魚嗎?”

“這問題還真是夠冒昧的。”穆懷瑾失笑。

小魚是含冤而死,怨氣太重,為免亡魂永堕苦海,需要将其進行超度。

蕭天權穿上只有在正式場合才會穿的星辰派掌門道衣,叫人擺好香案和貢品,在井的四周畫下陣法,府內貼滿黃符,念了一段咒語後,高聲道:“張小魚,你等的人回來了,還不出來見他!”

話音一落,陰風驟起,卷起紙錢漫天飛舞,灰蒙蒙的月光下,模糊的人影由遠及近。

懸挂在紅繩上的金色鈴铛瘋狂震動着,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喚作小魚的女鬼披着垂到腳踝的濕發,慘白的衣角在風中劃出幽怨的弧度。

穆懷瑾一席寬袍,站在花樹下等她。

曾有無數個日夜,穆懷瑾都在這棵樹下等她。

到了暮春,這棵樹會開出大朵大朵雪白的花盞,花瓣落了他們二人滿頭。小魚悄然與他比肩,在心裏偷偷摸摸的想,他們這樣也算是一起白過頭了。

“小魚,我是穆二郎,我回來了。”穆懷瑾展顏,一如當初那般豐神俊朗。

“嗬嗬。”小魚的眼眶裏浸滿血淚,混濁的眼珠子滞澀地轉動着,喉中發出沙啞的怪聲。

從口型判斷,她喚的是“懷瑾”。

——她認出眼前的人是穆懷瑾了。

“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是我對不住你,這輩子你太苦了,太苦了……”

穆家花轎來迎親的日子,小魚在袖中藏了把剪刀,原是存了死志,打算一了百了,得以解脫。

他們都說她嫁的穆家是有錢人,是過去享福的,她是有福氣的女人。

她不稀罕那樣的“福氣”。

當初鄰居家的姐姐去給大她三十歲的富商做妾,他們也都是這樣說的。

鄰家姐姐死在了給富商做妾的半年後。

這期間她回過來一次,向母親哭訴自己悲慘的遭遇,她趴在窗外,親眼瞧見姐姐撩起的衣服下都是青紫的淤痕。

“我不要回去了,我寧可死了,也不回去。”姐姐揪着阿娘的袖擺放聲大哭。

可她的阿娘只是瞪着眼:“你是個女孩兒,女孩不能留在家裏,你就是死,也得死在他們家!”

再次聽到她的消息,她已經死了,對外宣稱是得了急症,屍體燒成一把灰,撒在了海裏。

她到死都是死在外面的,只能做一個沒有家的孤魂野鬼。

小魚的那把剪刀,終是沒有刺進自己的胸膛。

來迎親的是穆懷瑾。

許久許久之前,她見過他的。

在一個滂沱的大雨天,他們為避雨躲到同一個屋檐下,她渾身濕透,他借了她一把傘。

可穆懷瑾不記得了,不記得有小魚這個人,不記得那日檐下他好心遞出的一把青竹傘。

更不記得在穆家的後院,有個叫小魚的姑娘,日複一日地在等着他回心轉意。

小魚望着眼前這個朝思暮想的男人,經年的愛恨齊齊湧上心頭,如同初見的那場傾盆大雨徹夜不息。

她張大嘴巴,想說些什麽,發出的始終是破碎的“嗬嗬”聲,她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臉,眼角蜿蜒流出血淚。

處死她時,為防止她化作惡鬼找人告狀,穆家人将炭火塞入她喉中,燒壞了她的嗓子。

除了哀嚎,她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穆懷瑾溫柔地拭去她的眼淚:“好了,好了,小魚,你不用說了,你心裏的那些話,我都聽到了,我知道你等我等得很辛苦。”

“我還知道,我們之間曾有過一個孩子,我給他起了名字,叫知魚,穆知魚,有我的姓和你的名,我想他長大以後,一定是模樣随你,性子随我,我們還要給他說一門好親事,娶個像你一樣的姑娘,等我們垂垂老矣,兒孫繞膝,就每天懶洋洋地曬着太陽看他們玩鬧。”

“知——魚——”她蹩腳地跟着他念,流出的血淚漸漸變作清澈的淚滴,洗幹淨她臉上的髒污,露出年少時純真質樸的模樣。

每一個怨氣盡消的亡魂,都會變成生前的樣子。

海邊長大的姑娘,有着清秀的容貌,四肢修長,身體健碩,會游泳,會劃船,會捕魚,像鷗鳥一樣自由。

在斜陽鋪滿海面的日落時分,她會光着腳,踩着柔軟的沙子,收集五顏六色的貝殼,制成風鈴挂在窗口。等起了風,那些貝殼就會奏出動聽的曲子,而她會跟着節奏快樂的起舞。

可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久得像前生的舊事。

“張小魚,前塵已了,往生去吧。”蕭天權見時機已到,清喝一聲,手中結出複雜的法印。

輪回一說由來已久,但在這個世界觀下的輪回,并非普遍意義上的靈魂渡過忘川,飲下孟婆湯,再回到世間重鑄肉身。

在這個世界,萬物皆有輪回,死後魂魄的能量散入塵世的各個角落,經過千萬年的流轉,重組後再回到這個世間,或為人,或為花鳥,或為草木。

再次重逢,是她,也不是她了。

所以,活在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沒有來世。

轉眼間陣法已成。

小魚最後看穆懷瑾一眼,走向往生的法陣。

穆懷瑾腳步微動。

“穆懷瑾,你幹什麽!”沈搖光注意到他的不對勁,沖過去阻止。

只見剛才還滿臉柔情的穆懷瑾,突然摘下身上的符紙,露出了狠毒的神色。

還是晚了一步。

穆懷瑾扯住小魚的手腕,回身将她擁入懷中。

身體漸漸透明的小魚,再次有了實質,她驚愕地擡起腦袋,緊接着,發出凄厲的嚎叫。

原來是穆懷瑾脫下手腕上的佛珠,套在了她的脖子上,那佛珠燃起熊熊烈焰,鋪天的火浪瞬間将穆懷瑾和她包裹了起來。

“憑什麽我家破人亡,你卻能放下滿身罪孽往生!憑什麽!負了你的是我,害死你的是我爹娘,冤有頭債有主,穆家其他人何其無辜,我三歲的幼弟何其無辜,借住在我家的一對表侄何其無辜!張小魚,你就該老老實實待在那口井裏反省,你為什麽還要出來害人,為什麽要逼我親手殺了你!”

那一夜犯下大錯,穆懷瑾有意回避小魚的消息,出去躲了半年,再回到穆家,他接受了母親的安排,準備迎娶一個姑娘。

從頭到尾他不聞不問,強行将“小魚”兩個字從生命裏剜出。

這八年來,那傷口就一直血淋淋的,不曾長疤,日夜折磨着他。

雙親死後,他才知當年發生了什麽,他去看過淹死小魚的那口井,井下濕滑,長滿青苔的井壁上都是手指留下來的抓痕。

小魚生在海邊,熟識水性,在最後的關頭,她努力地攀着井壁向上爬。

她想活、想活啊!

再通水性,人終究不是魚,小魚還是死在了那口井裏,井壁上的那些觸目驚心的抓痕,是她留給世間最後的痕跡。

那一夜,他做了半宿的美夢和半宿的噩夢,美夢噩夢裏都是小魚的模樣。

天明過後,他離開穆家,四處尋訪高人,下了道封印,将小魚徹底留在那口井裏,他還叫人把井填平,試圖抹掉小魚存在過的證據。

他削去滿頭的煩惱絲,身披僧衣,日夜敲着木魚,頌着佛經,那顆蠢蠢欲動的心始終不能平靜。

活在仇恨裏的從來不是張小魚,而是他穆懷瑾。

他等了八年,正如小魚等了他八年,披着慈悲的皮,淬出一顆劇毒的心。

每一顆佛珠,都刻着誅滅神魂的咒法,只為有朝一日将那禍害穆家的邪祟送入地獄。

這一日,他已等了太久。

“穆家欠你的已經還了,和我一起下地獄吧。”穆懷瑾緊緊将小魚扣在懷中,頭顱微垂,貼在她的耳邊,如同情人間親昵的耳語。

張小魚,這次,我陪你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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